第183章 许诺
随后的几日, 荣蓁去到郑府时或早或晚,直到有?一日清晨被?毒医堵在郑府院中,身后侍人提着他的药箱, 毒医凉声?道:“摄政王不?必避着了,慕容家主这?个时候恐怕已经?离开都城了。我还要在都城留些时日,想来还有?劳烦摄政王之处。”
荣蓁怔在原地,许久才道:“他的伤好了?”
毒医看着荣蓁道:“他伤刚好便等不?及离开。我与他相识不?久, 但即便是拿匕首取心头血时, 他都没有?过一丝失态。可到了这?都城里,我倒是见了不?一样的慕容家主。我见过他从容镇定, 也见过他漠然,但今日的他, 竟让我想到‘狼狈’二字, 我不?懂,摄政王殿下,你懂吗?”
荣蓁面上的伪装层层碎裂,直到从他二人身边擦肩而过, 她步伐很?快, 毒医侧过身去,低叹一声?:“但愿来得及。”
荣蓁策马而去,可等她到了城门外,远处空空荡荡,她的心也一下空了,她想告诉慕容霄,她并非有?意避着他, 只是不?想让她们?彼此?更难过。慕容霄与她的过往,从来都不?是她不?想提及的存在。
直到听到不?远处的马蹄声?, 荣蓁调转马头,她停在那里,望着那愈来愈近的马车,她怕,怕这?辆马车不?属于他。直到马车停下,车帘掀起?,露出?慕容霄的面容。
城门外,行人匆匆,荣蓁与慕容霄对视许久,荣蓁声?音微哽,道:“又要不?辞而别吗?”
一句话将?慕容霄的自持击碎,他颓然一笑,“现在不?算了。”
在房州时她曾许多次守在城门处等他,相送却是不?多,因为那时她们?都知道,慕容霄会很?快回来。
荣蓁微微仰头,将?眸中的泪逼退,她平复许久,道:“那年?在襄阳,我去找过你。”
慕容霄却道:“我知道。”
即便无人告知,他也知道荣蓁一定去寻过他。
慕容霄的眼神落在不?远处送别的行人身上,相拥而泣,依依不?舍,而他与荣蓁之间隔着数步之遥。他的手紧了紧,行动间连他自己都惊住,五年?之后,他再度抱紧了荣蓁,“若有?来生,一定是我,对吗?”
荣蓁任他抱着,眼泪砸落在他肩上,“我这?样的人,这?一世伤人无数,哪里敢许人来生?”
慕容霄眼眶泛红,伸手拭去她面颊的泪,“荣蓁,我从没有?后悔过与你相识,哪怕有?缘无分。我也没有?那么可怜,我有?慕容家,有?澜儿,无需因我自责。”
深秋透着凉意,怀里的这?份温度很?快便留不?住,在温热尚存之时,慕容霄松开了她,“保重。”
慕容霄转身走向马车,掀开车帘时,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直到身影被?帘幕挡住。
马蹄声?重又响起?,马车从她身旁经?过,荣蓁扯过马的缰绳,慢慢向城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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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郑府时毒医已经?离开,经?过这?几日诊治,郑玉的面色比从前好了许多,气力也恢复不?少,她让侍人都退下,留荣蓁单独说话。
郑玉目光柔和,轻声?道:“先前总想找机会同你说说话,可我没什么力气。阿蓁,我的身子我自己有?数,你不?用为我而自责。”
今日已经?两个人告诉她无需自责,荣蓁握住她的手,愧声?道:“若非我的嘱咐,你又怎么会那样放心明苓,又怎么会毫无防备。”
郑玉摇了摇头,“那也不?是你的错。我是朝廷官员,去蜀中本就是奉命行事。”
荣蓁的眼神由愧疚转为怨恨,“我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她们?皇族之人为了自己的私欲,野心,这?样置臣子的性命于不?顾。若非吴王的野心太盛,当年?你不?会在江南平叛。若非明贤忌惮她的长姐,你也不?会像今日这?样连说话都没了力气。这?中间有?多少人的性命白白丢弃,天下人都不?过是她们?的棋子,她们?高高在上,以她人人命做筏,来巩固权位。你当年?问我为何不?肯回京,偏要守在襄阳那地方待上数年?。因为我怕了君心难测,厌恶朝堂上尔虞我诈,我想寻一个地方好好生活,用我手中的权力替百姓做些事。可她们?呢,她们?又做了什么?”
难道就因为郑玉没有?死,她就可以不?怨恨明贤韩云锦之流?她还没有?这?样伟大?。郑玉是活着,连离开床榻都难以支撑的活着,没有?几年?时光,一点点耗尽的活着,让她怎能不?恨!
她的手指被?郑玉握住,“阿蓁,你年少时说自己不愿做官,如今却做了摄政王,命运本就难测。我不?在乎韩云锦那些人,我只是不想 看见你不快活。我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一直都是你在照料,我们本就不是寻常朋友,是生死之交,莫逆于心,你若是总沉溺在这些恨意里,我会心疼。”
荣蓁伏在郑玉手边,默默留下泪来,“阿玉,我们?该怎么办?”
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摄政王,如今无助的像一个孩童,郑玉摸着她的长发,只道:“随遇而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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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昏暗,姬恒却依旧看得出?荣蓁的异样,他定定望着,轻声?道:“你哭了?”
那日之后,姬恒的话少了许多,荣蓁一直陪在他身边,不?论他是何态度,都将?他抱在怀中入睡,比之从前强势。
荣蓁一步步走了过去,伏在他胸前,耳边是他有?力的心跳声?,姬恒垂首看着她,伸手抚在她的背上,却听荣蓁问道:“你爱我吗?”
她们?相守十余年?,这?样的话显然无需再问,可姬恒明白,她并非对此?存疑,而是想要很?多的爱意来驱散心头的恐慌,“爱。”
荣蓁将?他抱得更紧,埋在他的怀中,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姬恒的手按在她后颈上,薄汗微凉浸润指尖。
“别怕。”
那晚荣蓁的脆弱真实存在,可却也只停留了一日。
而这?一晚注定不?平静,幼帝病情反复,陆嘉守在榻边整夜未眠,直到破晓时,幼帝的热势才退,他被?邱霜扶着走出?紫宸殿时,只觉脚下无力。可他刚睡下不?久,又被?梦魇惊醒,遍身冷汗,口中叫嚷着,邱霜从没见过他这?样恐惧的神情,“主子是梦见了什么?”
陆嘉却缩到了角落里,他眼神空洞,却不?停道:“不?是我,我没有?杀人,我没有?……”
陆嘉低头看向自己双手,掌心中却满是鲜血,他大?叫起?来,从榻上跳下,而面前的邱霜却变作了旁人面孔,不?断变换着,最后定格成韩主君的模样,厉声?道:“你真的没有?杀人吗?还我两个女儿的命来!”
他的脖子被?“邱霜”紧紧掐住,涨红不?已,气息奄奄,在他即将?被?淹没之时,身体却被?人摇晃着,如同溺水之人被?捞出?水面,陆嘉倏地睁开了眼,大?口歂息着,而面前正是邱霜,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将?人狠狠推到一旁,邱霜一脸恐慌,“主子,你这?是怎么了?”
陆嘉再望向自己的手时,那血迹又消失不?见,他困惑着,“血呢,血呢?”
邱霜连忙让人去唤太医来,郑太医本就候在紫宸殿,很?快赶来,给陆嘉施针过后,陆嘉总算平静下来,郑太医道:“太后忧思恐惧太甚,才会被?噩梦所扰,臣熬些安神汤,太后服下便会好许多。”
却听陆嘉幽幽道:“若不?是梦境呢,若真的有?恶鬼寻仇又当如何?”
陆嘉状况显然不?对,邱霜自作主张,让人请陆蕴进宫。即便服了安神汤,陆嘉仍旧不?肯睡下,仿佛只要闭上双眼,那些噩梦又会来临。
等陆蕴进宫时,内殿已经?僵持许久,陆嘉情形不?对,郑太医不?敢离开,直到见了陆蕴,他方才松了口气,将?殿中守着的人全都赶了出?去,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将?陆蕴的手臂握住,“母亲,救救我……”
陆嘉前些日子对她的威胁和嘲弄犹在眼前,如今竟又这?般疯魔,连陆蕴都有?些怀疑,自己的长子似乎得了疯病,可他说出?口的话却并不?像是真的疯了,“小皇帝长不?到成年?,我,你,还有?陆家,我们?的依仗若是不?存在了,便真的要败了。”
陆蕴眼眸睁大?,“不?能成年??这?是何意?”
陆嘉道:“她先天不?足,活不?成的。郑太医已经?看过了,母亲若是不?信,便召郑太医来问。”
这?消息对陆蕴而言如晴天霹雳,可陆嘉后面的话,让她恐惧更甚,“小皇帝若保不?住,下一个要继位的许是安平王的子嗣,这?毕竟还是景帝一脉,但安平王是被?先帝逼死的,她的子嗣继位,会优待我这?个太后吗?”
“你……你想做什么?”
陆嘉嘴唇苍白,“能消弭罪恶的只有?罪恶,安平王的子嗣家眷被?圈禁在宗正寺,她们?不?能留。”
陆蕴猛然挣开,“你疯了?”
陆嘉声?音低哑,道:“我没有?疯,难道你要我坐以待毙不?成?还有?,请大?师来宫中做法,将?那些恶鬼全都赶出?去!母亲若是不?肯帮我,我便自己去做,我若出?了事,小皇帝的病情也瞒不?住,母亲竹篮打水一场空。那时便满意了吗?”
陆蕴退后数步,陆嘉紧盯着她,等着她的回答,许久之后,陆蕴才道了句,“容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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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宗正寺传来消息时已经?入夜,恩生叩门后,荣蓁披了外袍从榻上起?身,姬恒也被?惊醒,荣蓁按住他的肩膀,“没什么事,我去看看,你继续睡吧。”
宗正寺的官员候在正殿外,荣蓁大?步走过来,沉声?道:“出?了什么事?”
宗正寺官员连忙跪倒,“摄政王容禀,安平王君今日用了晚膳后,忽然腹痛不?止,臣让人请了医官过来,一番施救,却还是没有?救回,又请了太医院的郑院判来看,只说是中毒而亡。臣不?敢耽搁,将?庖厨及送膳之人控制住,可为时已晚,送膳之人被?发现死在了房中。臣夤夜禀报,愿担罪责,求摄政王责罚。”
荣蓁神色微凛,问道:“郡主如何了?”
官员道:“郡主积食,晚膳搁置未用,这?才逃过一劫。”
荣蓁捏紧了外袍,只道:“交由大?理?寺去查吧。还有?,准备安平王君入殓事宜,将?郡主移到别的院中。饮食起?居皆交付到你手中,若是还出?差池,你知道后果!”
大?理?寺那边很?快查清,送膳之人虽死,但家里却有?一叠银票藏于墙中,大?理?寺循着银票的线索去查,将?买凶之人抓获,那人却一口咬定是为郑玉报仇,而后咬碎牙间毒药,自尽而亡。
郑玉出?事之后,她从前的部下将?恨意寄于安平王身上,有?些甚至不?满荣蓁保下了安平王子嗣与正君的尊荣。若是传扬出?去,的确说得通,但荣蓁却不?相信,做下这?事的人,显然是想让荣蓁留出?余地,她若执意追查,会对郑玉官声?不?利,让她进退两难。
荣蓁思索数日,还是让大?理?寺结案,她去宗正寺看望时,那少女失了父亲,望着她的眼神也阴恻侧的,“究竟是郑将?军的人想杀了我们?,还是摄政王想除去祸患啊?”
面前少女不?过十几岁,与她当年?见到明苓之时一般无二,可少女望着她的眼神里藏了恨意,“母亲自尽前曾说过,这?京中唯一能保住我们?命的人或许只有?荣大?人,可她不?知道故人易变,现在最想要我们?命的人也是荣大?人。我父亲死了,眼下摄政王若是再取我的命,我母亲的暗部会将?你做的事传扬出?去,孰轻孰重,摄政王仔细考量吧。”
即便再相似,也不?是当年?那个追着她拜师的少女,荣蓁道:“你以为是我要杀你们??”
少女沉默着,显然对此?深信不?疑,荣蓁冷笑一声?,“把心放到肚子里吧,你的命不?会被?人取走。至于你父亲,我已经?让礼部筹备他的丧仪,与你母亲合葬一处。”
即便知道缄默是最妥帖的做法,可少女却藏不?住心事,“这?是你欠我们?的,当年?你若肯搭救,我母亲不?会死。你放任了一切,还要我对你感激涕零吗?做梦!”
荣蓁未再停留,她从不?觉得自己亏欠明苓,但相识一场,有?些事也算还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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