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因果劫(七)
赵荣余的话已说完,赵全根愤怒地盯着赵遂生,“荣余说的,是不是真的?”
赵遂生闭着眼睛,无力倚在床边。半晌,他睁眼,口齿清楚地吐出一个字,“是。”
“为什么?”
赵全根迫切地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害他不幸半生的理由。
“因为你们对遂生好。”
“比我遇到过的所有爹娘都好。”
“我只是希望你们能爱我……”
从永安镇离开后,沈修吉换过不少身子。
他的亲爹沈炎照顾了他半生,身心俱疲。于照顾一事上,日渐不上心。
他的哥哥自以为是地想了个好法子,从第三具身子开始,他的身份全是富贵人家的儿子。
那些人的爹娘与兄弟姐妹,极为爱护他们。
可是,真等他夺舍后。
那些爱,渐渐消失,直至只有仆人陪着他。
十五年前,他再次夺舍,成了镇上一家米铺的小少爷。
有一日,他被仆人推去戏班看戏。那时,赵遂生与折丹便坐在他身边,地上蹲着一个小小的赵荣余。
他们三人吃着同一串糖葫芦,你一口,我一口,极是快乐。
他羡慕赵遂生有折丹相伴,更羡慕赵遂生有真心爱护他的爹娘。
他们唱完戏,会笑着赶来带三人回家。
路上,一家五口热络地说着今日的所见所闻。
他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假装自己,也是他们的孩子。
之后,他常去戏班,找赵遂生玩。
久了,他求哥哥,“大哥,我想成为他们的儿子。”
他的哥哥自小疼他如亲子。
为了让他开心,他的哥哥命令所有沈家人,从富贵的巴郡,来到赵家村避世隐居。
他们相继夺舍赵家村的村人,他也在赵遂生十五岁前,如愿以偿,成为被所有人爱护的赵遂生。
从前抗拒喝的那碗血,他甘之如饴。
因为若他身子不好,赵家爹娘便会偷偷抹泪。
他已经失去赵遂生的娘亲,不想再让赵遂生的爹伤心。
折丹与赵遂生青梅竹马,不到一个月便察觉出他的不对劲。
他瞒啊瞒,见实在瞒不过,便编了个故事骗她,“我昏迷时,被一个神仙所救。他收了我的记性,留我一条命。”
折丹半信半疑,毕竟那具身子属于赵遂生,只魂魄不是而已。
三年前,他与折丹成亲。
赵全根心里高兴,时常劝他与折丹早些生个孩子。
活了两百年,他第一次想有一个孩子,更想让折丹永远陪着他。
在某日的一次夜话,他一时兴起,将永安镇的秘密尽数告诉折丹。
折丹以为他又编故事哄她,他心下一激动,便带折丹下到地室,指着被关在里面的妖怪说:“我没骗你。他们的身子,只要你陪着我,日后都是你的,你会长命百岁,还会有花不完的金银财宝。”
他的哥哥知晓他曾带折丹去地室后,将折丹带去山上警告了半日。
折丹回来与他说,“遂生,我愿意永远陪着你。”
他以为折丹是真心想陪他,为了折丹,他甚至停了每日一碗的血药。只因她说,那碗药有一股血腥味,她闻着难受。
可直到半年前,折丹趁他熟睡,带走地室中的一个女妖。
他终于明白,她并不爱他,更不会永远陪着他。
他的哥哥抓回折丹与女妖,将两人拖进地室。再逼他,将活着的折丹钉入棺材。
那一夜,他孤独地守在棺材外。
听着里面一声声呼喊与指甲划过的声音……
他的哥哥恼怒折丹的背叛,在她死后,随意挖了一个坑,将她埋在其中。
而他这个懦夫,只能为折丹修一座空坟祭奠。再在她的埋骨处,种上她喜欢的野花。
阵法的入口,又一次改变。
可他的哥哥,这一次选择不告诉他。
外间一阵闹哄哄,姜杌伸头瞧了瞧,原是阎王来了,“阎王的修为破我的结界,约莫得花一个时辰。”
思及此,他回头催促道:“快点,若你们谁能说出地室入口,等我找到我夫人,定会帮你们在酆都大帝面前求情。”
故事已落幕,赵全根捏紧拳头,看向故事中的那几个沈家人,“小人!你们这群小人!”
姜杌失了耐性,走到床边,拖着沈修吉下床,“快说,你为什么要推赵荣余下河?”
沈修吉:“没有为什么,他老是在我面前提起从前的赵遂生,我嫌烦罢了。”
赵全根再也忍不住,扑到沈修吉身前,又打又骂。
姜杌蹲下身,凑到赵全根耳边,“他杀了你的大儿子,害死你的妻子。打他一顿,你难道便能解恨吗?伙房有刀,你去拿一把。杀了他,一命抵一命,才算报仇。”
赵全根停下打骂的动作,起身头也不回冲去伙房。
再回来时,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刀。
下手前,他悲怆地问道:“遂生,我的遂生……还能回来吗?”
那具面貌是他的亲子,身子里却藏着沈修吉魂魄的男子,平静地告诉他,“回不来了。夺舍后,哥哥用阵法困住他的魂魄。已经过了多年,魂魄已经尽散。”
赵和,亦是沈炎。
眼见亲儿子即将被杀,急忙冲上前护住沈修吉。
姜杌曲起手指,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桌案,“赵叔,你儿子死得真惨。唉,魂飞魄散,连轮回都入不了。”
沈炎为沈修吉求情,“赵全根,你要杀便杀我。修吉,不,遂生是真心把你当亲爹啊!”
赵全根面无表情挥下第一刀,血溅了他一脸,“我不稀罕做他的爹。”
紧接着是第二刀、第三刀……
直至沈修吉断气,沈炎抱着受伤的胳膊躲到床后。
“恭喜赵叔大仇得报。”姜杌抚掌道好,拍怕赵全根的肩膀,“你们一家出去吧,顺便把那个季惠娘带出去。”
赵全根牵着季惠娘与赵荣余离开。
门后被吓得不轻的赵翠音拉着赵招水也想走,姜杌抽出骨剑,拦在两人身前,“你们跑什么?上回的故事,我没讲完,想继续讲。”
赵翠音与赵招水不敢动作,缩成一团退后半步,站在角落瑟瑟发抖。
姜杌抱着剑,斜倚在窗前,时不时张望外间的动静,“他们两个都是修为高的妖怪,死活不肯让步。你们猜,我用了什么法子,让他们心甘情愿献出全部家产?”
众人摇头不语。
姜杌边骂边解释,“你们真笨啊。我只需告诉其中一个妖怪,只要他将家产献给我,另一个妖怪的家产便是他的囊中之物。”
“可我贪心。所以同一句承诺,我告诉了他们二人。”
“他们原本是同盟,结果为了我的一句话,反目成仇。”
“你们说,我这招离间计,使的好不好?”
众人哄着他,不停称好。
姜杌满意了,眉眼弯弯,拍掌大笑,“你们既然也觉得好,那我今日便让你们见识见识。”
房中人不解其意,面面相觑,眼中俱是惊恐之色。
姜杌语气平淡,“你们中,选一个人出来。等我杀了他泄愤,就放了你们,如何?”
几人支支吾吾,不敢有所动作。
外间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姜杌看着结界的裂缝,无语道:“阎王瞧着懒散,破结界倒是快。”
回头见几人还未选出一人,他发怒大喊,“快点!我数到三,再选不出来,我杀光你们所有人!”
“一。”
“二。”
“三。”
在“三”字落定之前,沈禹猛推了一把身侧的赵招水。
赵招水不可置信地看向亲爹,“爹,我是你的女儿!”
沈禹眼神闪躲,“你一个人死,换我们所有人活。招水,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姜杌歪着头,将骨剑架在赵招水的脖子上,“他们对你真狠。”
在被姜杌杀死之前,赵招水泪流满面指着赵栝骂道:“你们让我替你们死,那我便送你们下地狱。”
转身回来,她告诉姜杌,“我知道地室入口!”
“哦……你怎么会知道?”
“我怀疑赵栝不是我爹,经常跟着他。”
“入口在何处?”
“就在折丹的房中,你随我去。”
姜杌急切地拉走她,等到了房中,他背着手站在房中,举目望去,“在哪儿?”
回应他的,只有一把从他胸前冒出的剑。
他捂着胸口惊讶转身,看向身后那个孱弱的小姑娘,“你才是沈鸢!”
沈鸢抽出剑,算是默认,“这把剑,可不是普通的剑,而是斩妖剑。”
姜杌的嘴角开始渗血,他虚弱地倒在地上,“你真是聪明啊,还能认出我是妖怪。”
沈鸢不甚在意地摊了摊手,“你们进村子的第一日,我便知道了。修荣哥哥迟迟未归,我们早想一走了之,奈何修吉哥哥不愿走。算了,多谢你的结界拦住地府的鬼差,要不然我们还跑不了呢~”
语罢,她潇洒转身,打算叫上沈家其余两人,尽快逃走。
沈鸢兴高采烈回到房中,“爹,大伯。那妖怪已经被我杀死,我们快走。”
“鸢儿,后面……”
沈炎与沈禹不敢有任何动作,惊恐地盯着她的身后。
一团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黑雾,此刻完完全全遮住了喋喋不休催促的沈鸢。
“一把斩妖剑,也妄想伤我?”
姜杌冷哼一声,推开沈鸢,坐到椅子上,把玩着骨剑,“她刺了我一剑,我更心烦了。你们这回,得选两个人让我杀。”
这回,沈禹不再犹豫,快速有了决断,“淑娘,翠音。常欢还小,你们去吧。”
赵翠音扑通跪下,“爹,我是你女儿啊。”
沈禹一掌拂开她,桀桀怪笑,“你是赵栝的女儿,不是我的女儿。”
于少淑含泪拉走赵翠音,哭着走向姜杌。
那把骨剑在她们二人的脖颈间游走,伴随着声声哀嚎。
姜杌听着此起彼伏的哭声,更觉心烦,“你们俩真傻,刀还在地上呢。他们三个,两个受伤一个手中没武器。二对三,你们还有一线生机。你们求求我,我近来常行好事,没准于心不忍,便好心帮你们捆住另外三人。”
赵翠音率先开口:“你不想动手,我可以动手!”
唯恐于少淑不答应,她赶忙扭头劝道:“继母,我们杀了他们,不会有人知道的。他们推我们送死,真正该死的,是他们才对。”
于少淑素来胆小,握着赵翠音的手不住颤抖,“翠音,我害怕……”
赵翠音也害怕,但相比杀人,她更怕死。
在沈鸢跑向刀之前,她先捡起房中唯一的一把武器,沾着沈修吉鲜血的刀。
冬日,血凝得快。
赵翠音捡起刀时,上面的血迹已然斑驳结块。
房中的形势急转直下,姜杌似笑非笑站在两拨人中间,“骨肉相残,我看着难受。最后给你们一个机会,告诉我地室的入口,我便送你们离开。”
“快点说。阎王的修为,可是在我之上。”
“若你们被地府抓住,哪还有命潇洒。你们造下的罪孽,足够在十八层地狱待满上万年。”
沈家几人被他逼急了,只好看向沈修荣的亲爹沈炎。
沈禹:“大哥,修荣一向听你的话。你快把地室的入口告诉他。”
沈炎抱着受伤流血的手,“折丹差点带走那个妖怪,修荣生气。入口改了后,我问过几次,他不肯说。”
那边的姜杌冷声在催,对面的赵翠音举着刀蠢蠢欲动。
沈禹不顾兄弟间往日的情面,揪着沈炎的衣领大叫,“全怪你的那个倒霉儿子,非要跑来这种穷乡僻壤。”
“当年若不是修吉为你求情,你早被陈权打死了。”沈炎木着一张脸,“还有你那个讨人厌的女儿,整日挑三拣四,浪费了不少好身子。”
姜杌耐着性子听两兄弟争吵,耳边隐约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说:“姜杌,你别冲动。你在天庭,曾答应过大人,不再造杀孽。”
他辨出那个声音,来自他此生最烦的一个人。
“顾一歧,你真的太烦了。”
他不想造杀孽,可他寻遍了赵家村的每一寸土地,仍找不回一个女子。
无助,挫败……
在这个孤零零的夜里,他似乎又回到三年前的搅乱荒。
满目荒芜,无尽白雪。
他每日枯坐在冰山上,挥手毁了一切。可第二日,雪依然在飘。
搅乱荒,没有因他,产生一丝一毫的改变。
墙角处,窸窸窣窣有了动静。
姜杌仰头轻叹,“阎王不愧活了上万年。”
留给他报仇的机会所剩无几,那把骨剑被高高举起。若他挥下,这里的所有人,都将魂飞魄散。
“姜杌!”
在挥剑之前,他听见有人在叫他,话语里夹杂着前所未有的兴奋。
“顾一歧这点修为,还想扮做孟厌骗我。”他嗤笑一声,兀自笑道:“我又不傻,难道听到她的声音,便会冲……”
话还未说完,窗边冒出一个人的脑袋,与两句满含算计的话。
“姜杌,你快帮我算算。”
“我救了十个妖怪,找到五箱金银珠宝。按照查案司的规矩,这回我能加多少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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