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人之恶(七)
“走吧……”
神荼无奈摇头,带两人去山洞。
孟厌早在鬼差出现时,便看见躲在树后的阿旁阿防。记起他俩的俸禄,她忙走过去指责,“狐朋狗友,每月的俸禄比我多,还整日让我请你们吃喝!”
阿旁和阿防对视一眼,方出口问道:“你怎会知晓我俩的俸禄比你多?”
姜杌默不作声走过,拉走孟厌。
阿旁阿防追上来,语气幽怨,“虽说你常请我们哥俩吃喝,但是上回帮你和顾一歧操办定亲宴,光买喜服,便花了我们不少银子呢。”
“好啊!”姜杌回头,眸中闪过狠厉之色,“原来是你俩撺掇她和顾一歧成亲。”
阿旁阿防见势不对,赶忙低头溜走。
姜杌盯着两人的背影,满腔怒火堆在心头,“他们俩一天到晚净知道添乱。”
孟厌顺口应他,语气中略带遗憾,“阿旁阿防最是仗义,他们做这么多事,不过是为了帮我圆梦罢了。”
话一开口,已觉不对。
身侧之人,周身寒意逼人。孟厌傻笑几声,借口有事,忙追着阿旁阿防而去。
山洞中,神荼看完信,幽幽说道:“涂吾帝君看来是打算用修为保官位。”
孟厌:“神荼大人,这是何意?”
神荼还未开口,一旁的蔡郁垒了然一笑,“千年修为设下的结界,撤去难,扩大亦难。他私自向凡人泄露三界秘密,致无辜者枉死,无数魂魄丢失,闯下滔天大罪,官位难保。此番,他散修为抓住永安镇这十人。玉帝大人一向心慈手软,看他修为不在,定不会再行贬官。”
孟厌后知后觉:“他的心眼,果真多……”
怪不得涂吾帝君非要自己编故事骗那群人,他们还以为他于心有愧,不想他们冒险。
原来是准备将功赎罪,好保住官位,免得又被贬下凡。
蔡郁垒抚须一笑,“三界之中,察言观色与趋利避害这八字。涂吾帝君,最是精通。”
神荼附和着笑了笑,转瞬又叹惋道:“他从前自私自利,唯利是图。不知为何下凡一趟,竟这般信任凡人,最后招致大祸……”
孟厌望向山洞外无尽的黑夜,“许是难得遇到一群真心待他之人,也想做一回无私之人吧。”
在山上等待的三日,孟厌无事可做,每日不是找阿旁阿防闲扯,便是与姜杌在崖边赏雪。
远处的永安镇,一到夜里,隐隐有红灯笼亮起。
孟厌驻足眺望,猜测红灯笼来自边家,“哎呀,明日便是顾一歧成亲的日子。”
姜杌侧目看她,咬牙切齿,“怎么,你打算去抢亲?”
“你真小气,我顺嘴说说而已。”
“是吗?我入地府第一年,听说你特别喜欢顾一歧。甚至为了他,勤勉了半年之久。”
身边的男子论起旧事,一件接一件数落不停。
孟厌耳根子难受,赶紧开口打断,“我……后来不喜欢他了。”
姜杌冷哼一声,“还不是因为他抛下你走了。”
“不是不是。”孟厌说起当日在齐郡,她从顾一歧嘴里得到的答案,“我猜,在他走之前,我便不喜欢他了。”
顾一歧生前死得太早,有太多的不甘心。
可她不同,她生前过得太苦。在地府的每一日,都心满意足。
他们注定,不是同路人。
姜杌哼哼两声,算是满意她的说辞,“对了,你怎会喜欢顾一歧?”
当年他入地府后,只听功曹司的几人提过几句,说孟厌对顾一歧一见钟情。
孟厌双手捧着脸,认真想了想,“我好似在人间遇见过顾一歧,他曾答应我,会来地府找我。后来,我在金鸡乡遇见他,觉得有缘,便喜欢上他了。”
姜杌哑然失色,“你怎么确定,你在人间遇见的男子是顾一歧?”
孟厌回头看他,眸中清亮,似繁星闪闪,“他长得俊俏,又穿一身白衣。当日那个男子也长得俊俏,答应会穿白衣来找我。”
夜风在吹,姜杌没有言语,许久后才憋出一句话,“你真是个傻子。”
“小跟班,竟敢骂我。”
“走吧,傻子。顾一歧还等着我们去救。”
“姜杌,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因为我喜欢傻子。”
回山洞的路上,姜杌走在前面不时大笑。孟厌好奇问道:“你笑什么啊?”
“我天性爱笑。”
“你这坏妖,定是在笑我。”
次日一早,神荼派鬼差来说,结界已至山上。
按照涂吾帝君纸上所写的法子,一行鬼差隐身入镇。
孟厌带着姜杌,跟在阿旁阿防后面,“你们瞧这镇子,比陈郡还热闹呢。”
阿旁人脉广,早在出发当日,便找城隍打听过,“两百年前,涂吾帝君历劫时,这镇子不过百人,是个又小又破的小镇。等涂吾帝君离开,过了十几年,镇上忽然人丁凋零。再过了几年,这镇子诡异地又兴旺起来。上回,我听巴郡的鬼差说,永安镇两百年间,没拘到一个魂魄。”
孟厌惊讶道:“妖怪的魂魄被藏魂珠吸走了。可镇上死了那么多人,他们的魂魄能去哪儿?”
阿防抱着手神秘一笑,“我们哥俩猜是结界之故,致游魂无法入地府。”
左边的两人掩唇偷笑,孟厌不知出了何事。还是姜杌一眼看穿这哥俩的算计,“怪不得你们这俩惜命鬼会跟着来,原是想来此白拣功劳。”
镇上的游魂被结界困在永安镇,两百年间,定然攒了不少游魂。
有两位鬼帝与一位帝君坐镇。此回来永安镇,看似危险重重,实则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拣些现成的绩效。
阿防摇头晃脑:“非也非也。城隍上月打探到一个消息,今年的别岁宴会论功行赏。我俩跑这一趟,少说能赚五十两呢。”
天塌下来,尚有多位大人顶着。
他们只需躲在角落,伺机拘几个游魂,便能赚到绩效和赏银。
这一趟差事,属实是千载难逢的美差。
孟厌阴阳怪气:“你俩的心眼,可真不少。”
阿旁得意洋洋:“黑一白二想来还来不了呢。”
“对了,他们去了何处?”
“被阎王大人派去旁处拘魂了,我俩出发前,他俩抱头痛哭。”
“白白错失银子。换我,我也哭。”
说话间,一行人悄无声息走到边家的前厅。
涂吾帝君高坐在主位,许是发觉他们已到。他悄悄用手指了指柱子,示意他们去角落等待。
定好的良辰一到,穿着喜服的顾一歧与边荇步入厅中。
正欲拜堂,涂吾帝君起身,清咳几声,说自己有话要说:“今日义子成婚,老夫着实高兴。高兴之余,便想问问边公子一件事。”
边昭义闻声笑语:“牛叔,有何事想问晚辈?”
涂吾帝君指着他与边芸,“你俩既是边荇的爹娘,为何不与老夫同坐在此?”
闻言,边昭义与边芸对视一眼,面上俱是疑色,“牛叔,你何出此言?荇娘是晚辈与芸娘的二妹,何来的爹娘之说。我们兄妹五人,爹娘早亡,靠着家中薄产,才苟活至今。若非世道好,我们早没命了。”
“陈权,唐卿。与两百年相比,这世道确实好。”对于两人的解释,涂吾帝君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你们再也不用担心,卖酒养不活女儿陈玖。”
边芸大惊失色,指着涂吾帝君大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涂吾帝君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当年,与你们同酿这壶酒之人。”
还未等两人反应,周恂已先一步开口,“你是涂吾?”
涂吾帝君转身看向他,满目哀伤,“王宣,你胆小,连与心上人说话都结结巴巴。没想到,你如今竟胆大妄为至此,不仅敢杀妖怪,还敢杀神仙!”
边家与周家剩下的六个人,涂吾帝君一一喊出他们的名字,“唐守节、唐玉辉、殷双、傅昆、纪长恭,还有……涂言。”
涂言是涂吾帝君收留的一个弃儿,心善,自小便喜欢陈玖。
他飞升前,已与陈权定好涂言与陈玖的婚事。
早在入边家的第一日,他便认出唯唯诺诺跟在陈玖旁边的涂言。
他不敢相信,那般心善的孩子。也与这些人一样,为了长生不老,走上杀人夺舍之路。
名字叫完,厅中一片死寂。
涂吾帝君大吼着问出萦绕于心的那个问题,“你们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
一直躲在角落观礼的边家小公子,也是涂言,从阴影中走出来,“我们帮你历劫成仙,你为何不助我们成仙?凭什么只有你能长生不老?”
涂吾帝君不怒反笑:“因为本君本就是神仙,因为本君勤勤恳恳修行了几千年。你们呢?本君留下的心法,你们可曾有一日翻开?”
修行的日子,苦不堪言。
座下的童子时常说他的无极殿,一年到头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并非他为人差,而是他没空去交友论道。
他根骨差,比不上旁的上仙,只能一日比一日更努力。
涂言横眉竖眼,双眼猩红走向涂吾帝君,“义父,心法修行,少说也得五十年才见成效。可我们是凡人,等不了五十年!”
话音刚落,涂言的手上,多了一把匕首。
隐身在角落的鬼差发现时,已然来不及。
那把匕首从涂吾帝君的腹部刺入,接连刺了数十下。
从始至终,涂吾帝君神色如旧,任由面无表情的涂言一刀刀刺进又拔出,带不出一点鲜红血迹。
刺到最后,涂言恼怒成羞,“你怎么杀不死?”
如往日一般,涂吾帝君慈爱地摸摸他的头,“我当年教过你,不管与谁来往,都要留一个心眼,那是自己的后路。永安镇的结界由我所设,结界于我,形同虚设。”
周家与边家的十人一听这话,慌忙想走。
可惜,方走到厅外,便被结界弹飞在地。
有人抱着涂吾帝君的腿求饶,有人持刀走向顾一歧等三人。
“神荼,抓人吧……”
涂吾帝君颓然坐到椅子上,目睹鬼差现身抓走这十人,看到藏在镇上的那些帮凶被鬼差带走。
时至夜半,热闹了一日的永安镇,安静如初。
“乾坤一掷,阵破无形。”
轻吻梨子整理庇护了永安镇两百年之久的结界,在这一日的深夜无声无息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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