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人之恶(二)
    去永安镇的路上,崔子玉为五人易容后。月浮玉为涂吾帝君编了一个新身份:孟厌的亲爹,孟半山。
    涂吾帝君指着孟厌,“本君没有做七品官的女儿,换一个人。”
    姜杌计上心头,看向顾一歧,“那便做二品中书令顾大人的爹,顾半山。”
    涂吾帝君淡淡扫了一眼身侧的顾一歧,仍不满意,“不行,他修为平平,不可做本君的儿子。”
    “崔大人呢?她虽是五品官,但修为在顾大人之上。”
    “本君千年前有一宿敌姓崔,自此甚是厌恶此姓。”
    一来二去,整车人算是看明白了。
    这涂吾帝君,明摆着是想做月浮玉的亲爹。
    月浮玉倒是一脸无所谓,“查案要紧。涂吾帝君从此刻起,便是本官的亲爹,月半山。玉娘,你帮他易容。”
    崔子玉应声而动,只花了半个时辰,涂吾帝君着实像换了一个人。与易容后的月浮玉,活脱脱一对亲父子。
    行至一半,月浮玉道:“阎王大人已抽走严洵的魂魄。据巫咸说,他被夺走身子的二十年间,有一日清醒,曾偷听到沈修荣无意说漏嘴,提过一句‘修吉’,应是他的弟弟。”
    从沈修荣与沈修吉两兄弟的姓名入手顺藤摸瓜。地府查了永安镇几百年来所有的沈姓人,最终找到两家人:沈炎与沈禹两兄弟。
    生死簿上,他们两家人本该亡于两百年前。
    可翻遍轮回司的卷宗,均无沈家人的投胎记载。
    涂吾帝君记得沈家人,“他们两兄弟以打猎为生。本君历劫当日,是他们叫来百姓,助本君成功历劫飞升。他们最是仗义,你们莫因几个宵小之言,便怀疑好人。地府一向纰漏频出,没准是泰媪又忙于熬汤,漏了他们。”
    孟厌与他争执,“泰媪大人从未漏下一个游魂。”
    涂吾帝君轻飘飘落下一句,“本君与泰媪同日为官,她的仕途却停滞不前。时至今日,依然管着小小的轮回司。”
    “泰媪大人是因为喜欢在地府熬汤,才没去天庭。”
    孟厌一心维护泰媪,崔子玉赶忙拉住她,小声低语,“算了,他顽固不化,你别气到自己。”
    余下的路程,其余五人商议案情。涂吾帝君独坐角落,闭目养神。
    在冬阳的余晖中,载着六人的马车,晃晃悠悠进了永安镇。
    进镇子前,月浮玉掀帘看向不远处的山头,“镇中无法用法力,此行危险重重。大人已派蔡郁垒与神荼两位大人,带着一众鬼差,埋伏在山中。本官每三日,会上山报平安。”
    “好。”
    永安镇离巴郡不远,镇上高阁林立,车水马龙。
    孟厌惊讶一个小小的永安镇,竟应有尽有,“你们看,那边成衣铺的衣裙样式,比齐郡的成衣铺瞧着还好看呢。”
    姜杌在齐郡时,找过几个妖怪打听,大致弄清了永安镇这两百年间的情况,“永安镇自两百年前开始,每隔二十年,镇上的两家大户,便会换一拨人。”
    二十年之期一到,上一个大户会借口外出经商离开。
    下一个大户会在半个月内,拿着上一个大户亲笔写下的借据与房契等文书,顺理成章搬进宅子。
    “你是猜,这两家大户便是永安镇当初的百姓?”
    “对。”
    除了两家大户,镇上的其他人,全是来此经商的外乡百姓。
    永安镇有两家客栈,一曰樊楼,二曰汴楼。
    一行人选了樊楼投宿,阔气地要了三间上房。掌柜看着孟厌,面露疑惑,“姑娘,你要与身后两位公子同住一间房吗?”
    孟厌看向身后的两人,“不行吗?他们都是我的郎君。”
    闻言,掌柜面色涨红,尴尬应道:“啊……倒不是不行。只是不知姑娘,怎会嫁两位郎君?”
    “家中姑奶奶常说,这女子嫁夫婿,自当多多益善。我有一位表姐,嫁了五六个。”
    “哈哈哈,姑娘家的家风真是惊世骇俗啊。”
    进房前,涂吾帝君伸着懒腰,对几人道:“我瞧这镇子并无奇怪之处,你们查个两三日便走吧。”
    所有人只当他的话是一阵耳旁风。
    约好申时去镇上逛一逛后,几人进房歇息。
    孟厌一进房,丢下包袱便与两人抱怨,“他可真烦人。”
    姜杌在房中仔细搜了一圈,才沉声接话,“他真是个老顽固。”
    顾一歧靠在窗边,底下的百姓来去匆匆。
    他们个个面带喜色,慈眉善目。若非亲耳从严洵口中,得知永安镇那群人折磨妖怪的手段,他或许也会如顽固的涂吾帝君一般,对镇上的百姓深信不疑。
    “我们今夜如何安寝?”
    姜杌指指美人榻,“我委屈一点睡榻上,你睡地上。”
    顾一歧看着那张宽敞的美人榻,“看起来,是我比较委屈。”
    申时一到,一行人推门下楼,涂吾帝君慢吞吞走在后面。一会儿喊腰痛,让他们搀扶。一会儿怒斥月浮玉不孝,非要他当街喊爹。
    几人被他折磨得苦不堪言,唯独月浮玉笑吟吟上前,听话照做。
    孟厌与崔子玉感慨,“月大人平日里冷冰冰,此番为了一个案子,竟卑躬屈膝至此。”
    崔子玉凑到她耳边,“不是,月大人每日都在悄悄写折子。”
    据她方才偷看到的折子,涂吾帝君短短半日,绩效已被扣五十分,罚没十年的俸禄。
    再过个几日,涂吾帝君约莫要贬去做星君。
    剩下的感慨之言,孟厌硬生生憋回心里,“月大人,果真会做官。”
    前面的涂吾帝君折磨了一番月浮玉,心情大好。随意走进一家酒坊,开口便要两壶酒。
    月浮玉热心帮他付银子,“爹,两壶酒怎够你喝?店家,再上三壶酒。”
    涂吾帝君不明其意,乐呵呵答应,挥手赶几人离开,“你们几个不省心的小辈在此,我喝得不尽兴。”
    “爹,你慢慢喝。”
    语罢,月浮玉带四人离开,继续往镇中走。
    孟厌心觉有古怪,轻拉姜杌的衣袖,“喝酒怎么了?”
    姜杌:“若我记得没错,上仙下界饮酒,一壶酒一百分。”
    “月大人,真狠啊……”
    永安镇的尽头,是一座祠堂。
    镇中两家大户的宅子便在祠堂附近,家家全是三进的大宅,门口一对威风的石狮子。
    大门敞开,能看见奴仆来来去去。
    孟厌与崔子玉找了几个百姓打听,才知这两家大户前日相约去了巴郡,后日才归。
    不过,姜杌看向角落的一个人,“有人自我们进来,便一直跟着我们。我猜这两家人,快回来了。”
    一行人面上带笑,似来此游玩的过路人,在镇上逛了一圈,买了不少东西。
    逛至酉时初,去酒坊扶走醉醺醺的涂吾帝君。
    谁知走到客栈前,涂吾帝君突然当街耍起了酒疯。指着月浮玉,劈头盖脸一顿骂,“不孝子!为了这个一无是处的女子,背叛师门,害老夫颜面尽失。”
    围观者越来越多,顾一歧上前好言好语苦劝,反被他一把推开,“还有你这个不孝子,与一个男子共侍一女。枉老夫收你为义子,多年来费心栽培你。”
    骂到兴处,他坐在台阶上抹泪嚎哭。
    樊楼的掌柜听见吵嚷声,忙叫上小二出来搀扶他,“贵客,常言道‘少管儿女事,长命活到老’。您何苦因他们气坏身子,走走走,小人扶您回房。”
    涂吾帝君得了他的安慰,总算止了哭泣,颤巍巍随他上楼,边走边嚎哭。
    真真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有围观百姓听完来龙去脉,对着几人窃窃私语。其中,看向孟厌者,尤其多。
    “一女嫁二夫,真是伤风败俗。”
    “她相貌仅算清秀,到底为何能嫁给两个俊俏男子?”
    有人猜孟厌是权势滔天的公主,有人猜顾一歧与姜杌是贪财之人。
    孟厌立在人群中间,咬着手指,期期艾艾大喊一句,“丢死人了,我……不活了。”
    姜杌追着她上楼,顾一歧走在最后。
    阖上房门,孟厌当即破口大骂,“他定是存心与我们作对。”
    姜杌听着楼下的动静,笑着打趣她,“他们说你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
    孟厌趴在锦衾上,欲哭无泪。
    顾一歧坐到床边,敲敲床框,示意姜杌过来。
    三人盘腿坐在床上,顾一歧压低声音,“有两人藏在围观的百姓中,偷偷观察我们。其中一人的相貌,与葛山尾所画的竹妖毫无二致。”
    同样的脸上有疤,同样的鼻上有痣。
    姜杌:“看来永安镇中,不止有穷凶极恶的真凶,还有一群为虎作伥的帮凶。”
    外间响起一阵马车声,六目相对,下床奔向窗前。
    原本喧闹的楼下,眼下正行过四辆宝马雕车,朱红漆,金银饰件遍布车身,车马饰件极尽奢华。
    孟厌咂舌,“他们到底夺走了多少妖怪的家产?”
    光一辆马车,便值百金之数。
    三人倚窗偷看间,第三辆马车中,有女子掀帘朝上看过来。
    杏面桃腮,眉目如画,好一个娇俏佳人。
    女子抬头看见姜杌与顾一歧,掩唇嫣然巧笑,眸含秋水,害羞地望了又望。
    顾一歧出于礼节,勾起唇角,假意笑了笑。
    可姜杌看着那张脸,遍体生寒,实在笑不出来。
    因为那张脸,他见过。
    百年前,他去碧阳城。有一日路过城外姑逢山,一个枣精在山下卖枣。
    见他路过,她笑语盈盈递上一颗山枣,“公子,山枣甘甜,送给你吃吧。”
    他一口咬下,比山刀叶的千年三尸醉,委实好吃不少。
    “公子,我叫山萦,是个靠山吃山的枣精。你叫什么?”
    “姜杌。”
    她说她叫山萦。
    十五年前,她消失在永安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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