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黄金台(三)
咣当——
有碗碎声传来,孟厌回头望去,疑惑道:“子玉,你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我没有死在刑场,我死在入狱后的第一日。”
因那本春画,月封阳成了市井街巷的谈资。官府抓到她后,月封阳等不及行刑之日,便下令用刑。
她挺过了断骨之痛,没躲过狱卒朝她挥来的木棍。
当头一棒,让她头破血流,死在狱中。弥留之际,她听见狱卒们在说——
“她死了怎么办?”
“明日抬着尸身上刑场,反正火一烧起来,谁知道是死是活。”
……
崔子玉说的种种,与故事中那个被劫走的人完全对得上。
孟厌豁然开朗,“秦玄和金子期没准真的劫走了子玉,可他们会把她的尸身带去何处?”
顾一歧:“江家祖坟?”
姜杌:“西毫城外的奔流山?崔大人的至亲不是藏在那里吗?”
月浮玉不发一言,因他突然想起秦延去天庭前,曾说秦玄帮他了结了一桩夙愿。他死前几日,秦玄入府看他,见他依依不舍那本书,与他打趣道:“师父,等她百年后,我偷来她的尸身与你合葬,如何?”
他回了什么,他忘了,只记得秦玄走前一再对他说:“师父,这天下没有我偷不到的东西。”
“她和书,应该都在我的墓里。”
天边轰隆一声秋雷,几位夫子招呼孩童们去收书,“秋后一声雷,遍地起盗贼。孩子们,快去把书收起来。”
“走吧,去挖我的墓,里面有不少金银。”
死了百年,再次站在墓前,却是为了挖自己的坟。
月封阳恨他入骨,倒知做些表面功夫。
他的墓在城外姑逢山的月氏皇陵,不远处便是月封樾的天子墓。
五人带着铁锹,避开皇陵守卫,就着零星的月色,开始挖墓。
孟厌站在墓前,提着灯笼为四人照明。
挖了一个时辰,一副玉棺出现在众人眼前。孟厌咂舌,“月大人,你真有钱啊。”
月浮玉:“我好歹也是王爷之子。”
姜杌一掌推开玉棺,顿时臭气熏天。孟厌赶忙憋气,把灯笼丢给姜杌,跑到树下躲起来。
玉棺中,确实有两具尸骨。
月浮玉看着硬套在尸骨上的凤冠霞帔,尴尬不已,“他俩也真够闲的……”
崔子玉却觉得极好,“这料子不错,凤冠也不错。比我头回嫁人,穿的还好。”
月浮玉:“能不好吗?这两件,是天子立后穿的吉服。”
“他们确实挺闲的。”
姜杌在尸骨旁边的一个盒子中,找到一本书与几封信。稀疏星光映照下,玉棺中的金银珠宝闪着别样的光彩,他笑着朝树下的女子大喊,“孟厌,快过来捡银子。”
“来了!”
这声叫喊,实在太过大声,惊动皇陵的守卫。
他们捡得正开心时,一队守卫手持刀剑将他们团团围住,“你们是何人?竟敢盗皇家之墓!”
“怎么办?”
“跑啊。”
姜杌揽过孟厌,足尖一点,飞身一跃。
三人见他逃跑,也赶忙捏诀离开。
那日后,城中渐起谣言,说有五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摸金校尉,开棺盗墓后一走了之。
月弗之派金桓前去皇陵追查。等看到棺中的两具尸骨与散落一地的金银,金桓大概明白了来龙去脉。之后,他进宫回禀,“陛下,应是月相在人间查案缺银子,便开棺取了点金银离开。”
“他为何不来找朕?”
“月相爱民如子,定然不愿劳民伤财。”
江浮笑笑生所画的最后一本春画到手,几人将墓中金银交给私塾的夫子后,驾着马车径直前往楼繁寺。
相比第一次,车中位置有了不少变化。
顾一歧抱着手坐在中间,左边是姜杌与孟厌,右边是月浮玉与崔子玉。
车中鸦默雀静,他清清嗓子,“那个……月大人,你还去天庭吗?”
月浮玉冷面冷语:“去。”
崔子玉靠在月浮玉怀里,好奇问道:“你们去天庭作甚?”
月浮玉盯着姜杌,握着崔子玉的手,温声道:“找大人问点事。”
孟厌一猜便知两人去天庭所为何事,“大人也真是的,把地府的秘密全写在书里。”
顾一歧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秘密在书里?”
“我听城隍说,大人但凡得空,便与同僚们饮酒吹嘘。自夸无人能找到酆魂殿,除非那人能看完他写的所有书。你们不知道吗?”
崔子玉起身坐好,“这事我知道,可我们都当大人吹牛。”
酆都大帝生前是炎帝大庭氏,讳庆甲,爱写书爱吹牛。
地府中,无人认真看过他写的书,更无人相信他说的话。
孟厌与幽都山下的城隍是多年盟友,而城隍与酆都大帝是同一年入地府的同僚。
据城隍所说,实非地府众仙不信酆都大帝,而是他实在爱胡诌,“大人有几本书,说他打败了几个魔尊,都是假的!那几个魔尊一心归顺天庭,假意和大人过了几招罢了。”
姜杌附和道:“酆都大帝写的一本《训狐录》中,说他与九尾狐大战三天三夜,大胜九尾狐一族,将他们赶去荒无人烟的青丘。假的!我认识九尾狐的族长,他们只是从招摇山搬去了青丘而已。”
今日既说到此处,孟厌担忧起被姜杌私吞的恶魂,“你让我别管酆魂殿,那你把几个恶魂还回去。”
姜杌别过脸,“那几个恶魂我早还了。”
月浮玉眉心跳动,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你既还了恶魂,为何大人未与我提过这事?”
“酆都大帝有自己的秘密呗。”
“看来你和大人相谈甚欢啊。”
“还行吧。”
马车晃晃悠悠行了半日,楼繁寺终于到了。
几人拿着春画入幻境,画妖捧着书,赞不绝口,“这是主人所有画里,画的最好的一本。”
为了画成此书,彼时尚是江婉仪的崔子玉闭门半月未出。
因为她说,
她要送给那个人一本世间难得一见的冠礼。
画妖看完了画,心满意足,“心愿已了,我得去寻下一个主人。”
崔子玉轻轻抱住她,与她道别,“谢谢你。若不是你从旁督促,我如今怕是一事无成。”
“你勤勉些吧。”画妖说完这句,忽地话锋一转,指着孟厌与月浮玉,“少与这女子相处,我观她懒惰成性,定会带坏你。还有这男子,我看他人模狗样,定会让你耽于情爱。”
孟厌:“……”
月浮玉:“……”
崔子玉立在一旁,含泪立誓,“我发誓。出去后,每日一幅画!”
“再见,江婉仪。”
画妖化作一阵轻烟离开,幻境在一瞬坍塌。
无数男女出现在楼繁寺,有的抱头痛哭,有的含羞带怯。
人群中有一高大的男子拥着一个女子,频频朝他们看过来,“姜杌,你还敢来!”
话音刚落,姜杌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男子追到孟厌身前,指着逃跑的姜杌,“他是不是姜杌?”
孟厌一本正经,“不是,他是我的跟班,叫温僖。”
男子摸着脑门,“怪了,他怎么和姜杌长得一模一样?”
等人群散去,姜杌才小心翼翼回到孟厌身边。
一路遇到的妖怪不在少数,孟厌还是头回见他如此怕一个人,“你很怕他?”
姜杌心慌慌:“他便是白奇,我倒不是怕他。一百年前,我和即墨侯合谋把他骗去城外,即墨侯的奴仆,趁机盗走了他的所有法宝与金银珠宝。”
几人回秦家宅子收拾包袱,半道路过街巷,瞧见有人当街争吵。
孟厌素爱凑热闹,拉着姜杌一个劲往前跑。
听了半晌,问了几人,大致弄明白了原委。原是有一四十余岁的老者,拿着一对银镯,自称其父是姚家前任族长姚岸的私生子。
今日登门认亲,反被姚家族长赶出门。
眼下,他坐在闹市,举着银镯悲泣,“天可怜见,祖父与祖母琴瑟和鸣,若非姚家拦着不让祖母进门,我怎会流落街头?”
老者之话,听者流泪,闻者伤心。
可惜,任他撒泼打滚闹了半日,往来的百姓竟无一人停下。
“这城中百姓怎如此冷漠?”孟厌上前欲扶起老者,反被一老妪拦下,“小姑娘,他是个骗子,别信。”
孟厌指着老者,“他不是有证据吗?”
老妪四顾一圈,拉她去角落,“姚家老太爷二十七岁那年被人所害,成了寺人。连如今的姚家族长都并非他的亲孙子,这人更不可能是姚家老太爷的亲孙子。”
孟厌张大嘴巴,“啊?万一他爹是姚家老太爷成为寺人前所生的呢?”
老妪斜看她一眼,笃定道:“姑娘,你是外乡人吧?姚家老太爷二十七岁前,寸步未离苍梧城,整日忙于生意,怎会有私生子?再者说,听闻他对原先的那位夫人一往情深,那位夫人多年无所出,他也未曾兴过纳妾的念头。”
“他确实深情……”
孟厌干巴巴附和着老妪之言,等老妪离开,她赶紧跑去找另外三人,“子玉,我跟你说一件大好事!”
“何事?”
“姚岸在你死后,成了寺人!”
此话一出,无一不惊。
崔子玉呆若木鸡,结结巴巴道:“月封阳这么恨我吗?连他都不肯放过。”
月浮玉在一旁摇头,“月封阳若真的不肯放过他,直接灭了他九族便是,何必多此一举留他一命。”
孟厌:“那会是谁干的?”
崔子玉:“许是姚家的仇人吧。姚家生意红火,免不得有眼红之人。”
晚霞明,落花寂寂。
明日需早起回大邺城,黄昏将收,月浮玉便迫不及待催几人回去。
路上,又遇到白日的那个老者,被几个奴仆打扮的男子抬着离开,一路鬼哭狼嚎。
一行人身后,跟着一面目俊秀的公子。
他们与他擦肩而过,崔子玉在看清他面貌的一刹那,流泪扭头,“他长得很像我的哥哥江流春……”
孟厌拉住一个过路的百姓,指着那人道:“他是谁?”
“姚家大公子姚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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