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菩提偈(五)
姑逢山群山起伏,峰峦簇拥,山下的姑江穿山破壁。
近初秋,深碧与浅红二色层层叠叠,唯山头云雾,一点雪白。
山刀叶为两人端来热茶,桌子小,房中仅一把交椅与一把条凳。孟厌大大咧咧坐在交椅上,到他进房时,只能挪到条凳边上,小心翼翼坐下。
姜杌望了望对面的山头,“对面那个叫山萦的枣精,搬去了何处?”
闻言,山刀叶眸中的一点光,迅速淡下去:“她消失很久了。”
姑逢山有很多妖怪,他与山萦自三百年前结识,时常结伴下山,去四方游历。
十五年前,山萦背着一背篓香枣离开,说要去山下卖枣。
从那之后,他再未见过山萦。
对面的山头自山萦消失后,枣树凋零,香枣落尽。
孟厌慢慢听着,疑心这个叫山萦的枣精应是已经出事,“你没去找过她吗?”
山刀叶惆怅地叹口气,“找过。寻到一处镇子,可那里全是凡人,并无捉妖师与其他妖怪。”
“镇子在何处?”姜杌半眯着眼,心里盘算着等碧阳城的案子结束,便去瞧瞧,“反正我近来无事可做。”
山刀叶呵呵干笑,在心里求神拜佛,盼着这个祖宗喝完茶赶紧走。
他记得姜杌上次来碧阳城,将全城妖怪的法宝都搜罗了遍。他身上唯一值钱之物,便是一颗养了千年三尸醉。可姜杌嫌果子难吃,咬了一口便丢进姑江。
听说山下的艳鬼最惨,被姜杌生生拆走了两根艳骨,说要拿回去做骨剑。
孟厌见他一直不开口,心中冒出一个发财大计,“你可以花银子请我帮你找山萦,我是地府的判官,好友遍布三界。”
“你是地府的神仙?”
“对啊。请我查案,只需一锭金子。”
话音刚落,山刀叶一口热茶喷出,吓得从条凳上滚到地上,“上仙,我安安分分待在山上,没干过坏事。”
姜杌抿唇憋笑,笑意却从眉眼溢出,“对,你花一锭金子。她人脉广,最会查案。”
在两人一唱一和的说辞下,山刀叶一咬牙,转身跑回房,翻出一锭金子交给孟厌,“她最后出现在巴郡永安镇。我曾找过她的同族,据其中一个枣精说,山萦消失前,曾与一女子结伴同行,去了永安镇。”
孟厌在地府时,时常打听游魂的生平。虽不敢自诩过耳不忘,但她确实是头回听到永安镇,“怪了,地府三十年间,似乎没有游魂来自永安镇。”
难道这个镇子三十年间竟无一人死亡?
永安镇处处透着古怪,山刀叶又道:“永安镇有结界,我当日进去后,本想动用法力找找山萦,但法力莫名消失。”
他在镇上住了半月,发现镇上的百姓,的确全是凡人。
后来,他四处打听永安镇,才知两百年前曾有上仙下凡,于永安镇历劫。
雷劫当日,百姓们筑人墙为上仙挡下致命的一道天雷,助他升仙化神。这位上仙感念永安镇民风淳朴,散去千年修为设结界,隔绝世间一切法力。
姜杌大呼有趣,“这地方不错。若我日后被人追杀,遁去此地,岂不是无人能找到我?”
山刀叶嘴角抽了抽,“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追杀你?”
那边的孟厌美滋滋收了金子,为防金子有假,她特意用牙咬了咬,“不错,是真的!”
山刀叶左右打量两人,轻咳几声,意在赶客,“哎呀,竟已到申时。我今日跟同族约好要去姑江涉水,两位不如改日再来找我?”
说罢,他轻轻起身,准备溜出门。
孟厌俏生生喊住他,“那个,我听姜杌说,你种的三尸醉特别好吃。我能不能摘十……七八个带走?”
她已想好,这般好的果子,自然得多摘几个。
宰相府的三个上司得好好孝敬,阿旁阿防平日帮她良多,也得送。还有黑一白二,对她多有照顾,必须得送。
再想想,她如今是地府罪人,判官司已容不下她。没准等此案查清,她又得滚回轮回司,自该讨好泰媪。
怕自己算漏果子数,孟厌伸出手指,又数了数送礼之人,“查案这事,少了城隍的消息可不行,得送。听说钟馗大人,喜欢吃果子,得送。”
算了半个时辰,孟厌一合计,大概得摘二十三颗三尸醉。
山刀叶悲痛欲绝,他辛苦种百年,才得五颗三尸醉。孟厌一开口,便是二十三颗。
整整五百年的辛苦,一朝被洗劫一空。
他正要拒绝,瞥见姜杌手中聚起黑雾,摆明了他不同意,他们便要硬抢。
小命最重要,他忍着悲痛,点头笑着答应,“来者是客,你去摘吧。”
孟厌讨要了两个橐,开心出门,奔向果林。
山刀叶扶着门框,声声哀嚎,“你注意脚下啊——”
下山路上,孟厌与姜杌一人扛着一个橐。橐中鼓鼓囊囊,她一路大赞山刀叶大方,“你这朋友真是不错,我还以为他不会答应呢。”
说出二十三颗前,她偷偷瞄了一眼山刀叶的神色。看他面色无异,才敢狮子大开口。
姜杌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我百年前来此做客,他更是大方,送给我一颗千年的三尸醉。”
千年的三尸醉?
若吃了,岂不是能容颜永驻?
孟厌羡慕嫉妒交织,舔舔嘴唇,试探问道:“那这颗果子,你吃了吗?”
姜杌指指奔腾的姑江,“太酸了,我丢进了江里喂鱼。”
“你真是暴殄天物!”
两人回到宰相府,孟厌挨个敲门送三尸醉。
月浮玉正与顾一歧在书房中议事,一看她走进来便头痛,“本官让你去跟踪慕容进,你倒好,跑去山上摘果子。”
孟厌谄媚地递上果子,“月大人,我打听过了。慕容进新得了一位美妾,这几日不会出门。”
顾一歧沉吟道:“今日慕容难也说慕容进未出现在大将军府,想来孟厌所言是真的。”
听顾一歧的语气,看来他们今日之行,应极为顺利。孟厌旁敲侧击,“月大人,你们说动慕容难了吗?”
顾一歧把玩着手中的三尸醉,微微颔首,“他愿意帮我们。”
“怎这般顺利?”孟厌惊呼。既高兴,又害怕慕容难会出卖他们,“我听城中百姓说,若非慕容简有心提拔,慕容难至今仍是一个翊麾校尉。他只见了你们一面,便愿意背弃自己的伯乐吗?”
顾一歧侧目看向月浮玉,“巧了,这位慕容难将军平生所愿,便是如月相一般,扶持明君继位,守好月氏江山。”
“月大人,您的弟子真是遍布月氏。”
“还行吧。”
他们今日去找慕容难,本以为是一场硬仗。
谁知,慕容难听完他们所言,难掩激动,一口答应下来,“当年,本将因身世之故在朝堂上被人刁难,是秦相以一句‘我朝的武将历来只论能者居之,本相倒不知,如今竟要以出身论英雄’,为本将解了围。”
当年,慕容进不满他做了骠骑将军,挑唆堂弟,当众揭开他的不堪身世。
他并非婢生子,他的亲娘实则是一个营妓。
他从未嫌弃他的亲娘,可先帝嫌弃,满殿的文武百官嫌弃。
当日,他孤寂地跪在殿中,听慕容进的堂弟信口胡诌。污蔑他的亲娘怀着他,勾引他的亲爹,说他是一个野种。
慕容家无一人为他说话,他向慕容简投去求救的目光,却看见慕容简与慕容进相谈甚欢。
那时,他才明白,慕容简只当他是一把利剑,从未将他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
被人当众侮辱,他生不如死,却又无可奈何。
不曾想,秦延突然站到殿中,将慕容进的堂弟骂了个狗血淋头,“本相记得你,前年与柔利一战中,数你跑得最快。营妓之子尚知精忠报国,而你的亲爹是一品永平侯,你的亲娘身为二品诰命夫人,他们竟教出你这般弃城出逃的小人!出身寒微,并非耻辱。倒是逃将,才该遗臭万年。”
慕容进的堂弟被秦延这一骂,生怕先帝追究当年之事,赶紧闭嘴。
自此,朝堂内外,再无人提起他的身世。
于秦延来说,当日朝堂上的随口一言,却维护了一个武将余生的尊严。
秦延行刑前一夜,他曾秘密潜入宰相府,以报当日的恩情。
可秦延却说,不过滴水之恩,不值得他惦记多年。临走前,秦延交给他几本藏书,说是月相当年亲手写的治国策,“青蓝相继,薪火相传。若月相在天有灵,对于本相的选择,想必也会倍感欣慰吧。”
行刑那日,他并未去刑场,而是将自己关在房中,认真读完了三本治国策。
“奖廉惩贪,扶正抑邪;民惟邦本,本固邦宁。”[1]
他愿意为这八字,赴汤蹈火,粉身碎骨。
孟厌听完顾一歧所说,热泪盈眶,“月大人,你真不愧是一代良相。”
若非死得太早,月氏迟早一统四国。
“月大人,你因何而死?”孟厌从前只知月浮玉英年早逝,一直不知他的死因,“难道是累死的?”
时隔百年,月浮玉已然记不清他的死因。
只知有一日,他开始头痛。慢慢地,他无法握笔无法视物,直至死亡来临。
孟厌拍拍他的肩膀,“神劳则魂魄散,志意乱。这病我知晓,叫劳神症。”
月浮玉拂开她的手,白了她一眼,“你明日起,去寻一个人。”
“谁?”
轻吻梨子整理“王筝。”
“王筝是谁?”
“太史令的女儿。”
一说是太史令的女儿,孟厌记起来了,这是慕容难放走的那位王小姐,“为何要寻她?”
顾一歧:“她可以证明天象为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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