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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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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并不在意汝阳夫人的性命。你闹这一出,悲戚哀切,不过想要彰显你的良善,哄得这里的其他人为之动容、对你心软,”瞿玄青扫了一眼刚才因不忍而出了声的小具,“也的确奏效了。”

    她说得很对。

    对得就像她剥开了陆扶光一直披在外面的那层皮囊,亲眼看到了她里面蠕动着的、被无情与算计填满了的血肉。

    但陆扶光只是虚弱喘了几声,然后提气道:“以己度人!”

    只说了这四个字,她的气便又不足了。

    随着她剧烈的喘息,血珠顺着她的颈侧流下,滴进了那串赤色香璎。可她仍昂着首,仿佛一只遍体鳞伤却高贵不折的鹤。

    但知道她在做戏的瞿玄青却有些看倦了。

    “自从知道你来到河东,我就留意了你。上到宫廷朝中、下到贩夫走卒,对你都是美誉连篇,说你菩萨心肠、恻隐世间苦难,备受恩宠却从来矩步方行,是全大梁贵女的典范。可我不信,刘赤璋生养出来的女儿,怎么可能安常守分?果然,没多久,你就露出獠牙,对崖边寺出手。”

    瞿玄青沉静道,“建山灵庙以攻崖边寺,你做得甚佳。我在你的年纪,即使拥有着与你同样的权势地位,也不敢说能做得比你好。”

    面对着让她恨之入骨的刘赤璋的女儿,她却仍理性极了地在就事论事,评着陆扶光的瑕瑜。

    “我明白你不是池中物,便马上叫人去查。查扶光郡主,自然查不出什么,但要是留心去查燕郡王世子,事情便大不相同了。他可没有藏头藏尾、用着南疆大山的易容换声之技游走各方。”

    南疆大山,易容换声。

    小郡主能在外肆意的最大依仗,就这样轻易地被道破了。

    瞿玄青道:“雪泥鸿爪,只要做了,就算抹得再干净,也总会有痕迹留下。很快端倪可察,金川县、宝泉县、永济州至范阳城。还真是凡有所至,风波不断。”

    金川。宝泉。永济州至范阳城。

    几处地名被一个接一个说出。

    陆扶光的后背慢慢绷直了。

    在发现瞿玄青能改声换音、且成功顶着阿细的脸骗过了汝阳夫人,她便隐生不安。

    她独自行事,想要韬光灭迹不难,但在金川县与陆云门再遇后,她的行迹便几乎都同他有关了。而陆小郎君又行事坦荡,将她带在身边,便从未想过要将她掩藏起来。

    一向无欲无求出了名的小郎君,身边突然出现了小娘子,本就是件引人侧目的事。但少年颜丹鬓绿,要说起来,如此才更合人之常情。

    可是,没多久,那个小娘子就死了。然后,还不足月,他的身边又有了个新的。

    这事不管放在谁身上,都会被骂是“负心”。可偏偏这两个字跟陆小郎君如何都不沾边。

    至此,已经很不通了,可那新的小娘子在陪了陆小郎君月余后,竟也不见了,不知是死是活,似人间蒸发。而随后,在陆小郎君身边出现、与他走得极近的小娘子,就成了陆扶光。

    咄咄怪事。

    满篇蹊跷。

    一旦有人能查到这些、再细思起来、难免会觉得奇怪。

    但这三个小娘子,一个有着北蛮血统、一名出身江南、一位皇亲贵胄,音容举止、喜恶脾性皆风马牛不相及,只要不知道南疆的易容换音,连怀疑她们是同一个人的念头都不可能起。

    可瞿玄青知道。

    她不仅知道,甚至学会了、用得得心应手。

    而且,她可是瞿玄青。

    陆扶光四岁开蒙,没多久就将先生要她通读的书看完了。那之后,好几年,她都常常成日地埋头在长公主浩如烟海的书阁里。长公主对她从不约束,那会儿当然也是由着她在里面随意地看。

    七岁那年深秋,她刚将落湖后病了的身子养好,就又去了书阁,原本是想广阅古籍、从中找出个能不留痕迹除掉襁褓稚子的法子,却无意间在发现了一个封住的小箱。

    她将它打开,里面妥善地放着几本文章集子,还有一些字画和棋谱。

    起先只是随手翻了翻,但很快她就陷了进去。

    那个时候,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些东西是谁所作,但她却停不下来地看她的文章、临她的字、用她下出来的棋打谱,如饥似渴,日旰忘食。

    阿娘发现后,也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屏退左右,问她这书房里书卷千万、堆案盈几,她为什么独独只抱着这一箧东西不放。

    那时,她答道:“这些,卓绝。”

    阿娘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没有言语,只是陪她一起将那箧东西通夜看完。

    但第二日,当陆扶光再次到了阿娘的书阁后,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小箱了。

    后来,她知道了那箧里的一切都是出自瞿玄青之手,但她也知道了瞿玄青是谁,所以讳莫如深,连一个“瞿”字都不曾提。

    但她深深地记住了她。

    她跟陆品月那种只是比寻常人稍灵慧些的聪明不同,瞿玄青的的确确、可称卓绝。

    她写下那些文章、下出那些棋局时,也就是陆扶光这般年纪。但即使到了今日,小郡主也不敢肯定她就能写出比那箧中更好的文章、能在与少女瞿玄青的对弈中赢下每一局棋。

    当时的瞿玄青尚且如此。如今,又过了十六年,她在外九死一生、心智心性定磨砺更加,又通晓了南疆易容秘术,再来查陆扶光的事,自然洞若观火。

    “真是惊人。”

    瞿玄青神色平平地望着她。

    “吴狗以为她坐拥天下,却一直没有发现,她自以为最顺意无争的外孙女,早就背着她在外揽权弄权。一年不到,她先是在金川、宝泉,利用陆云门和李群青,断了吴京元快要铺好的太子路,而后到了范阳,将卢氏这几百年的世家大族操于股掌之间。如今又到河东,掀风播浪、如运诸掌。”

    “什么良王、什么太子,为了让他们坐上那个位子,千万人打得头破血流,殊不知长公主府,光是一个郡主,就已经能在整个大梁叱吒风云。太阿在握,指日可俟。”

    洞悉无遗。

    这些,全被她窥破了……

    “我实在想要将你看得更明白些,于是,我混进了陆府,到了你的身边。谁都没有发觉,连你也没有发现。”

    瞿玄青说之前那些话时,即便被她说到最要命的地方,小郡主也只是眉心微跳。但听到最后的这句,她却明显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当即就想反驳!

    瞿玄青却在她出声前就水波不兴地继续道:“亲眼见到你,我就明白,你这样的人留不得,应找机会将你杀了、以绝后患。但你那园子围得铁桶一般,让我找不出杀了你后、能全身而退的法子。”

    “虽不清楚你小时候的经历,但看这些安排也能猜到,你从前定不止一两次地遇到过刺杀。在你的园子里,若不抱着与你同归于尽的决心,没人能杀得了你。只这一点,陆品月便差你太多,与这样的人斗智,胜了也了无趣味,亏你能有兴致。”

    似乎是在讽她,但瞿玄青的声音始终冷冷的,只让听到的人觉得寒意上涌。

    “知道你在崖边寺指认山匪,我就明白大势已去。血月、击镜、神明现,多精妙的局,郡主,你在畅快自得之余,有去数一数大火后山中的尸骨吗?”

    她在说,她早就料到陆扶光会借血月动手。因为崖边寺已经无力回天,她便在暗中将她崖边寺的势力撤走后、干脆地将崖边寺拱手奉上。而陆扶光却在血月后却觉得大功告成,得意忘形、失了谨慎。

    听懂了她的话,小郡主的唇颤了几次,没说出话。

    被血打湿许久,她脸颊鹤子草上的珍珠终是粘不住了。珍珠掉下,犹如鹤被剜掉了眼睛,只留下血窟血痕。

    “你为了嘲陆品月,嚣张到将民间‘夜郎自大’的连环画绘在灯笼罩子上,用那提灯迎陆品月入你的棋屋。因为觉得自己运筹帷幄,手上行棋一步、心中已有百步,所以肆意讥笑她人百无一能。

    你总以为自己是黄雀,看什么都如看螳螂捕蝉,可我当时就在你的身边,听你一句一句、仗着自己异人的聪慧、傲慢地大放厥词。”

    瞿锦叶垂目看着她。

    小郡主的发髻早就散乱了,此时凤簪斜沉,满头金翠,摇摇欲落,“这不可能……能听到那些话的,只有棋屋里的人……”

    “你明知我说的是真话,也猜得出我为何能说出这些,却在这里扮痴假呆,不过是想引我同你不断说话、从中找出我的弱点。”

    瞿玄青仍是直截了当拆穿了陆扶光。

    “你的事,我查得一清二楚。你是什么样的人、有多少本领手段,我也已经熟谙。”

    她看着陆扶光,就像看着曾经那个还未饱经风霜、还受着万千宠爱的、尊贵的自己。

    她们太像了。

    可也就是因为这份像,她才能将陆扶光看得如此明白。

    连着几次被瞿玄青动中窾要,知道自己先前的这些手段不再有用,小郡主似乎也不想演了。

    她弛懈肩颈,靠在了石壁上,脸木着:“你说的,是淡曙。”

    瞿玄青不言语。

    小郡主也不在意:“我的眼睛虽不得用,但淡曙侍奉我下棋多年,若她换了人,但凡有一丝破绽,我身边公主府的侍婢都会立刻发现。”

    “易容换音,在南疆大山也是极为珍贵、代代单传的秘术。山佬的师傅在众弟子中千挑万选,才将它传了山佬。但山佬不甘困死山中,找机会逃了出去,师傅无奈,只能又择了冯先生、让他来继承衣钵。”

    没来由地,她提起了陈年旧事。

    “可师傅刚去世不久,冯先生就也离开了,从此,易容换音便在南疆大山失传。如今行走世间的人中,会这秘术的不过寥寥,山佬除我之外、没有教过别人,你会,只能是跟冯先生一脉学的。”

    “可与山佬相比,冯先生的资质差多了。即便师傅倾囊相授,他学会的也只能算作皮毛。”

    小郡主说得详详细细,“他能通过易容换音、让自己变得和自己毫不相干,可想要扮成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却很难,一定要那人与他本身长得相像,才能勉强不露马脚。我为了引他入局,可是专门照着他的画像、改了游医的脸。但我记得,淡曙和瞿娘子的长相天渊之别,皮相、骨相,无一相似。要真是师从冯先生,那瞿娘子便真的是青出于蓝了。”

    陆扶光看不到,但双首少年却发现了,在听到冯先生很难扮成真实存在的人时,瞿玄青的眼角极轻地抽动了一下。

    “瞿娘子为什么不出声?”

    不用再端着体面,小郡主恣肆地流露着她对瞿玄青的恨与恶意。

    “是不是想不通我为何要如此多嘴、长篇大套地评议冯先生的易容本事?”

    “瞿娘子,你说你了解我、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你定然能判得出来,我刚才的话里,没有一句是假。”

    在瞿玄青的审视下,小郡主笑了。

    她环佩散落,血污遍身,可此时却仍美得张扬,自在得仿佛只是在宴席上饮醉了酒、不慎将佳酿倾洒了一身。

    “刘姓的江山,到底关你们姓瞿的什么事,要劳累你们揭竿而起、好好的国公府不要、非要豁出命去地拥护‘正统正道’?”

    她早就因为刚才的那一撞,昏昏快要坐不稳了,可越是面色苍白,她越是笑得招摇生艳!

    “要是瞿锦叶起兵是为了自己谋划,想以此摄政、有朝一日黄袍加身,我还高看他一眼。可他赌上全家全族,只为扶一个至庸碌至无能的人坐上皇位,只因那人姓刘!那种人坐上皇位,天下会如何?他瞿锦叶开口闭口、说他是为了大梁,可他为的是谁的大梁?他有没有一次问过自己,他招兵买马、让无数人抛头洒血,究竟是为了还百姓一个太平、还是只为全自己一个忠君夙愿!”

    她声声相问、咄咄逼人:“瞿玄青,你通天晓地,能谋善断,瞿锦叶谋反时,你也曾跟随左右、在军中为他献计献策。你敢不敢扪心自问,如果当年你们反成了,这大梁,真的会比今日更好吗?”

    陆扶光的质问荡在山洞间,击玉敲金,竟震得瞿玄青目生凛厉。

    “你不敢。”

    小郡主挺起脊背、向她倾身。

    明明双眼被遮,可那白布后面却仿佛亮着一双谛听神目,能看穿人心、让谎言无所遁形。

    “因为你早就明白,我皇祖母比当时争那位子的其他所有人都更有帝王之才。她经文纬武、论德使能,大梁在她的治理下才最有可能四海升平!你们反,仗的不过是皇祖母姓吴、说她窃了刘氏江山。可笑。这江山难道自古便姓刘?这大梁!难道不是刘家从前朝睢氏手中抢来的!”

    她说到此,实在没力气了,浑身都在发抖。

    但喘了几喘,她还是咬牙撑住,哑着声,“你们要还政刘家……好啊,我阿娘也姓刘,她是真真切切流着刘家血的人。而且,她也比现下其他姓刘的宗亲都更能坐好那个位子。若是我冤枉了瞿锦叶,若是他当年也心怀百姓、盼大梁昌盛,那现今,你继承你兄长遗志,便该助我阿娘登位才是。否则,你便是认了瞿锦叶当年只为一己私欲、害无数将士送命,害无数家破人亡,他活该被断脰决腹、死无全尸,活该遭累世唾骂、人人得而诛……”

    瞿玄青猛然上前,再次抓住陆扶光的头发,将她的头狠狠撞向石壁,一时间钗环坠地,珍翠四溅!

    但瞿玄青眸中戾意仍无法消弭。

    她手伸后腰,匕首出鞘。

    “姑姑!”

    “大郎!”

    “让开。”

    “可是……”

    “我费尽唇舌,述她过往种种,为的是让她知道再演无用、逼她露出本性。如此你才能将她看清、不继续受她蒙骗。如今她本相毕露,你还要为她说话?”

    一连串的声音、飘忽不定地落进陆扶光已有些听声费力的耳朵。

    双头人在阻止瞿玄青,驾车娘子在劝拦双头人,瞿玄青在规训双头人……

    即使听不真切,陆扶光也能知道,他们此时正闹成一团。

    原本,小郡主对此应十分乐见其成。

    她既有理又无理地对着瞿玄青嬉笑怒骂,就是为了一条一条探出瞿玄青究竟有没有在意的东西。

    能将瞿玄青激怒至此、明白了瞿锦叶在她心中的重量,就算真被匕首捅上一刀,陆扶光都觉得合算。

    可刚才,不知是听到了什么还是想到了什么,陆扶光脸上的笑,兀得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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