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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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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铎还在想着郡主之前的话,忽被提及,他下意识疑问地“啊”了一声,接着便回过神地马上收拾东西要走。

    但在脚刚要抬起时,他又琢磨出了不对劲:“郡主眼疾正值治疗关头,可不能胡乱行事,动情动怒皆为大忌……”

    又是这句话。

    惯爱由着性子的小郡主才不想理睬。

    可下一刻,她就意识到身边的陆云门向着章铎抬起了头。

    他肯定将章铎的话听了进去、又要遵什么医嘱了。

    陆扶光立马就要不高兴。

    但忽然间,她想起了他之前在看到她故意弄伤自己时眼中的痛楚。

    顿了顿,小贵人最终还是压住了脾气。

    而章铎那边还未劝完:“郡主……”

    “郡主。”

    这时,酡颜的声音也在屋外响起,正与章铎的那句“郡主”交叠在了一起。

    “什么事?”

    陆扶光问的是酡颜。

    她正治着眼疾,若不是有了要紧事,酡颜不会在此时相扰。

    “是您进屋前让我去留意的事。”

    酡颜答,“方才定下了,说是马上备晚膳。”

    小郡主不做声了。

    可面上怫然昭著,比她发现今日不能听到那对陶铃在陆云门身上作响还要不悦许多倍。

    “我知道了。”

    陆扶光告诉酡颜,“派人去太孙妃那儿,说我今日同她相处得实在投缘,回来后思来想去,总觉得还有一肚子的话想与她说,若她有空,现在就请赏光过来。”

    “是。”酡颜领命后,站在屋外未动。

    小郡主的话果然还没说完。

    “就定在棋屋吧。”

    她边说边起身,“自上次在那里玩过后,我也有一阵子没有再去了。”

    见她要走,章铎连忙道:“郡主,施针还未……”

    “离下一次施针不是还有差不多两个时辰吗?我在那之前便会回来了。而且,我既不会动情、也不会动怒。”

    虽然是回着章铎的话,但她的头分明在向着陆云门仰起。

    说完后,她抬起她戴着牡丹鲜花镯子的手,将小郎君朝着章铎那边推去。

    “正好趁着这会儿我不在,还有什么禁忌的,您都交代给这位小郎君,说给他听、比说给我听有用,”她对章铎道,“他可比我听您的话。”

    ——

    在得小郡主相邀前,陆品月正吩咐着下人,要她们备好吃食,等陆云门回来后、就叫他去她那里用晚膳。

    这事儿她从未做过,可今时不同往日,这位原本于她毫无用处的胞弟可是与扶光郡主过从甚密了。眼下,她可是有许多话想要同他说。

    但既然陆扶光想要见她、还迫不及待地说现在就想见,那她自然要先应了这位小贵人的约。

    想着那儿多半也是设宴游园,陆品月还有意妆扮了一番。她本就生得貌美,这会儿便更若一朵香培玉琢的芙蕖了。

    可刚群仆簇拥地赶到,她就见陆扶光身边那个似乎名为“酡颜”的贴身侍婢提着灯笼向她迎近行礼,要引她单独到棋屋去。

    那位下柯烂棋的小郡主,这会儿竟要同她弈棋吗?

    陆品月眼睛望着灯笼罩子上辨不出故事的水墨连环画,眼底却尽是对陆扶光的暗笑。

    她开蒙前便随着家中的棋士学弈,《千字文》还未读通,打过谱的书就已经高过了她的头。从长安到东都,能在棋盘上胜过她的人寥寥无几。

    而陆扶光在弈棋上的能耐有几斤几两,她也再清楚不过了。数年前,她便在陆扶光被宫中的棋博士教导棋艺时旁观过几回,此后也曾在宴上与陆扶光有过一遭手谈。

    那次,为了不让陆扶光输后难看,她可是费了好一番周章才将棋下成了平局。

    没想到她演得太真,倒叫小郡主真以为她们两人棋力相当,还想要再与她下……

    但今日,陆品月却不欲再做什么平局。

    她想,既然是陆扶光有心要同她亲近、想必就算输了也不会同她翻脸,那她便该好好地赢上一场、叫小郡主钦佩于她的才能、此后有意无意替她扬名才是。

    虽然不公平极了,但这位小贵人在女皇面前的一句“太孙妃擅弈”,为她带来的名声便远顶得过她亲手赢下百千盘棋局了。

    抱着这般踌躇满志,陆品月踏进了已香气盈盈的棋屋。

    陆扶光就盘坐在屋正中的榻上,额间花钿鲜红、颊侧斜红正艳,看着像是刚梳妆过。

    可她红绳系起的双髻垂挂在面颊两侧,髻上除了两朵不算值钱的翡翠宝钿外再无他物。穿着的蜜合色圆领小袖长衣上,素得只有几朵宝相花,宽松得罩在身上,腰间也只系着寻常佩囊。

    便是稍有点钱产的商户家小娘子,都会打扮得比她还要华丽些。

    陆品月一下儿便觉得被冒犯了——主人家如此穿戴待客,那便是对来客极不重视了。

    她就算病到几乎无法下榻,旁人来探病时,她也从来都是衣饰规整。对来的人越是重视,她的穿戴便会越是精心……

    但这不满刚在心中掠过,就被陆扶光的一声欢快的“品月阿姊!”打散了。

    这一声,几乎将她此前所有的念头都确凿了。

    如果不是为了陆云门,赤璋长公主府的郡主,哪里会私下将她称呼成“阿姊”呢。

    “品月阿姊!”

    等她走到榻边,小贵人又开始唤她。

    “您来得太好了,我正自己与自己下棋下得无趣,盼着有谁能来陪我解闷儿呢!”

    陆品月也正盼着要同陆扶光对弈一局。

    可是……

    陆品月看着眼前。

    没有棋盘,没有棋奁。

    陆扶光身边的几上,只摆着一只燃着蜡的高烛台和一个双鸳纹海棠形的银盘,银盘里不满地放着两三颗饱圆的柿子,在烛下染得血红。

    除了这个,便只有在她膝上躺着的那只黑猫了。因它正缩成团在舔爪子,蜷得太厉害,一时辨不出到底是什么品种。

    小郡主却像是真的嫌闷坏了,在催着陆品月坐到对面后,马上愈发兴致昂扬地又出了声:“淡曙,将原来的棋都撤了,重新座子。我要与品月阿姊好好下一局!”

    循着陆扶光吩咐的方向,陆品月扭过头。

    这时她才发现,因这屋子里的烛燃得太少,她进屋便只瞧见了亮堂处的陆扶光,没有留意屋子角落还有放着的旧棋盘和一名跪坐于棋盘前的侍女。

    不过,就算留意到了,那侍女也属实不起眼,一吸一呼俱不闻声,无端地就引得人不舒服。

    “阿姊,这局便由我先手。”

    陆品月还没回头,小郡主已经闭上了眼睛,开口便道:“淡曙,去三三。”

    盲棋?

    陆品月极快地又看向了那名跪坐在棋盘前的侍婢。虽然看不清棋盘,却能看到她正拿起白子、无声地将其落上棋盘。

    是盲棋。

    没错。

    陆扶光要跟她下的是盲棋。

    但这怎么可能?

    当年陆扶光连对着棋盘下棋都下得一塌糊涂,怎么可能士别三日便能与人下盲棋了?

    ——不过烛焰随风一摇之间,她的心中便起了万千个念头。

    可棋局已起,一子已落,由不得她再想其他。

    她逼迫自己摒去全部杂念,垂首将面前小几当做棋盘,在心中将纵横数道路线急急画于其上,然后,座子四枚,白子三三!

    一切布好后,盯视着“棋盘”的陆品月终于开口,下出了自己的第一手。

    最初,她还能“看”得清棋。

    可十几子后,她就吃力起来。

    只一瞬没有聚精,那片棋盘便骤然模糊了,横线纵线蛐蟮般蠕动不止,黑子白子也如星在闪,即便咬牙凝神将它们稳住,可不过须臾,它们就又像活了一样。

    不能乱。

    要记住。

    每一颗棋都要记住!

    但她越是这样对自己说,那些棋子就越是跳动得厉害。没多久,连原本记牢的那几步棋也开始乱了。

    胃中烫得如被炭灼,陆品月压住将小几掀翻的冲动,手指慢慢抚上喉咙。

    只用像往常那样轻咳几声,再称自己身子不适、经不住过盛思虑,就能推掉这局莫名其妙的盲棋……

    就在这时,陆品月忽觉眼角余光金波曳动,更觉心烦。

    她恼着抬起眼。

    但下一刻,她的神色就变了。

    对面架上摆着一面小铜镜,原被架子下那支铜竹节熏炉升出的霏霏檀烟挡着,叫人看不真切。

    但不知何时,香末燃尽,这会儿再看过去,铜镜里竟恰好隐隐映出了角落那棋盘的全貌。

    虽然费劲些,但每一颗棋子都能看得见。

    陆品月胃里的灼烫忽地就褪去了。

    侍奉在屋子里的,只有那个背对着她的下棋婢女。而同她对弈的小郡主,正懵然不知地闭着双目,拚命地记着棋局,一霎也不敢睁眼。

    将这些收在眼底,陆品月几乎放肆地望向了铜镜。

    随后,她就笑起了自己刚才的心焦。

    她也真是糊涂了,竟被小郡主的架势唬住,认真将她当成对手了——这位小郡主可是下得比她以为的还要差,几乎是哪儿哪儿都不对,好几处都应对得驴唇不对马嘴,甚至不如学棋几月的始龀小儿。就算不看铜镜,三五手后,这局也是她的大胜。

    卸去了堆在身上的千钧重,陆品月浑身都松快了,心情比来时还要好,边屠戮般地在棋盘上落子,边分出神来,轻慢地端量着身边的小郡主。

    而后,她竟发现,窝在陆扶光膝头的并不是黑猫,而是只黑色的小豹。

    陆品月点梅的眉心随即蹙起。

    她对生于野处的兽禽一向不喜,总觉得这些东西骨子里便是恶的,即便训得再好,一着不慎,它们还是会伤人,所以从不准它们出现在身边。

    尤其那只白鹞。

    几年前,有人将它作为贺岁礼献给她的儿子,她当时便赶到十分不悦。她的儿子那样小,如何能让这样的野禽靠近他。

    偏偏太孙说这白鹞珍贵,不仅不听她劝说地将它留下,还时常抱着儿子去笼前逗弄那鹞鸟。

    她在太孙面前一直恭顺贤良,虽会劝谏,但从来分寸得当,一次未果,便不会再惹人厌地劝第二次。

    所以,她便将那养鹞的内监叫了过去,让他悄悄使些法子,把鸟弄丢也好、弄残也罢,总之不准那凶禽再出现在这府里。

    谁知那内监胆子小,死活不敢动手,她只好叫自己的手下去给鹞鸟喂药、逼出它的凶性。听说是啄瞎了那内监的……左眼还是右眼,记不请了。她只记得,那内监瞎了后没过多久便掉进河里淹死了,办丧的钱还是她亲手拨出去的。

    太孙听说了白鹞伤人的事后果然十分后怕,来找她时仍是心有余悸,反覆地道“竟又被瑟瑟你说准了,我果然还是应该多听你的话”。

    可即便如此,在被她问到何时杀了那只白鹞时,太孙还是舍不得。

    她自然不能让他难过,于是只能替郎君分忧,“满怀担忧”地将白鹞交给了陆云门。

    原本她想,要是那白鹞在陆云门手中再惹出什么祸事就好了,到时太孙便又会后悔当初没听她的话,然后便会更加信她、更依赖她。就算那白鹞没有闹出祸事,过上几年,听不到它的消息,太孙多半也就将它忘了。

    可陆云门竟将那只畜生养得上了战场!

    时至今日,太孙还是常常会与人提起那只白鹞,说它的威风凛凛,说它的雄姿飒爽,说幸好当初没有将它杀了、不然大梁岂不少了一员“大将”!

    她知道太孙并非意有所指,可每次听到,她还是会觉得如被掌掴。

    她要陆云门暗中做太子的家臣,他不肯。

    她要陆云门纳一名太子亲信家的小娘子做妾,他不肯。

    她退让到了极点,只求陆云门私下为太子办几件小事,他还是不肯。

    可当她让他养一只畜生、盼着那只畜生不得好死的时候,他却将它养成得大名鼎鼎、威震四方……

    不过,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从小到大,她在听到人们称赞陆云门时,曾无数次地想要剥开他的皮囊,让那些人看清他们心中白璧无瑕的麒麟少年其实是个无情无血、喜怒哀乐俱未尝过的“怪物”。

    但她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因为她知道,这样做没用,这并不是陆云门的错处。只要陆云门没有犯错,他就永远可以高高在上,不容他人一句置喙。

    可是现在,陆云门跟这个无邪到蠢钝的小郡主缠在一起了。

    不止是同姓,甚至是同宗。

    哪怕没有一丝血脉相连,也是将这世间礼法毁了个彻底。

    这可是天大的错。

    她当然会为他们遮掩。

    她会在小郡主面前一直和蔼可亲,说她盼着他们玉烛调和、笙磬同音。

    她甚至已经盘算过要对陆扶光说,等回到东都后,若是郡主与陆云门私会总有不便,她可以以她的名义邀郡主四处游玩,陆云门是她的嫡亲弟弟,出没在她的身边再寻常不过,不会惹得任何人怀疑。

    想遍整个东都,哪里还有比她更适合做成此事的人?

    但她却不会放过陆云门。

    嫡亲弟弟鲜廉寡耻,的确会害得陆品月名声有瑕,但她毕竟已经出嫁多年,受到的影响再大,跟陆云门和陆扶光相比,也算不得什么。

    但他们两个同她可不一样,一旦被人发现传出去,那便是马上声名狼藉、身败名裂。

    她知道陆云门不在意他自己的名声,可是,小郡主的呢?

    这位小贵人在大梁可也是誉满天下、得世人交口称赞,就这样毁了,从此背着臭名度日,陆云门舍得吗?

    她不信陆云门舍得。

    所以,她不信陆云门敢赌。

    陆云门不敢,便只能听她的,帮她做事……

    棋局仍在继续着。

    小郡主后面的几手棋,每一手都落在陆品月的意料之中,因此陆品月应得飞快。

    与她比起来,小郡主却一步走得比一步慢了。离陆品月上一次落子,已经过去快两刻了。

    陆品月并不着急,反倒是那小豹有些待不住,咬着个簪子蹿到了几上,簪尖划破了一颗柿子的果皮。

    陆品月看着那支灵芝纹勾边儿的金簪。

    她知道它。

    骑射赛的宴上,陆扶光用一对拨子簪做了赌注,赢走了她的篆经金镯。

    这簪面顽童折柳的就是其中的一支。

    “平五七。”

    此时,冷不丁地,小郡主开了口。

    陆品月心中想着事情,抬头便去看铜镜,却发现小郡主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品月阿姊……刚才是在看这支簪子吗?”

    正惶惶于陆扶光是不是发现了铜镜,见陆扶光只是想问簪子,陆品月如释重负,神还未定便顺着她的话应下:“因为眼熟,不免多看了看。”

    小郡主似乎很高兴她这样说:“阿姊认得这簪面上的图?”

    “我自然认得。”

    见小郡主笑,陆品月也跟着轻轻笑道,“这镂空鱼子地上的两小儿嬉戏图,是你五六岁时同长公主一起画的。”

    “阿姊在说什么呀?”

    小贵人似是觉得这话诙谐,一下子便笑得露出了酒凹来,“这分明是燕郡王世子所绘的《百童嬉戏图》中的一幅,在太孙长子的百日宴上,他亲手交给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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