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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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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0

    细钩弯月悬空。

    陆扶光在河东陆氏所住的园子太惹眼,出入总有些不便。

    所以这会儿,从裴氏湖中宴回来的她并不在自己的园子里,而是抱着一餐饕足后犯着困的小文豹,不被外人察觉地窝在了燕郡王世子的屋中,刚沐浴过不久、还未干透的乌发垂在熏炉旁,由少年捧着,轻轻地梳。

    敷了药的眼睛蒙着白布,鼻尖全是药的苦味,陆扶光不时想往身后少年的腿上躺,想去闻他身上干净清冽的味道,或者让他也染上她的药味、把他弄得同自己一样,却每回都被小郎君推起来。

    “头发还未干。”

    又一次被他这样说了,小郡主只好慵慵懒懒地重新坐好,边摇着蒲州贡来的瑞雪山石纨扇,边叫屏风外跪坐着的酡颜继续说。

    已经念过了隋征今日从山灵庙送来的急信、领了郡主的一些命令,此刻,听到郡主的吩咐,酡颜又向她道,“闻喜裴氏的十五郎君叫人送来了两匹他今日新猎到的狼。”

    本来,小郎君们中也有几个想将自己打到的猎物送给郡主,但裴十五郎当众说了后,那些小郎君们便都哑了口。

    接着,酡颜将那些小郎君的身份也依次报给了郡主。

    陆扶光细细地听完,又问了几句,接着便让她退下了。

    酡颜离开后,屋子里静了片刻,是陆云门先开了口:“我听裴子瑭言语,他似乎在不知你身份时就见过你。”

    他声音很轻,就像一滴从竹叶尖滑落的雨,不带什么情绪。

    可小郡主却是耳朵一动。

    她觉得,这位主动提及裴家十五郎的小郎君心中藏着事情。

    她想的没有错。

    这几日,陆云门见隋征几乎终日都在山灵庙,担心汝阳夫人会因此不适、从而对陆扶光生出不满,便尽可能久地伴在了汝阳夫人的身边。

    而对此最为满意的,就是隋征了。

    一想到陆云门需整天陪着汝阳夫人、无法去见扶光郡主,隋征便觉得很好。

    并且,她似乎认定,陆云门能走到郡主近前、得到她的垂青,靠的就是一张皮囊。所以她便利用他陪着汝阳夫人的机会,三番五次在独供给他的饭肴中用着相克的、会令脸上生疹的食材。

    但陆云门从未表露出什么,一直都是当着汝阳夫人将饭食吃下、离开后再催吐出来。

    他也从来没有在陆扶光面前提过这些。

    他早就已经同自己说过,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在陆扶光的身边,类如隋征这样的人总会多如过江之鲗。

    只要他们对陆扶光有用,只要陆扶光需要他们,他便绝不会对他们出手。

    他不必在意他们。

    因为,陆扶光说过了,她承诺了,她会将他想要的独占送给他。

    她承诺了。

    可是,明明他想得那么清楚,但今天,在以裴家宴为由、从汝阳夫人那里出来,他满心欢喜地进了裴府,想着去见她——从几日前就开始想,只是想到就觉得欢喜——却听到她在缓坡之上、叫住了裴十六郎的声音。

    然后,她又一次轻而易举地,让裴家的人更久地将目光留在了她的身上。

    裴家,对她自然也有用。

    裴子瑭和裴子琅也是惊才绝艳,又是双生的兄弟。她那么讨厌闲闷无趣,或许会更心怡于同双生子一起玩乐。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但这样的念头却如慢慢涌向腐肉的蛆虫,无法遏制,越积越多。

    这样的事,曾经,有过一次。

    他分明在船上便告诫自己不应多求多贪,可之后只因不想看到大参望向她时倾慕的眼神,他便可鄙地倚势挟权、让大参离开。

    他知道自己那么做不是因为大参。

    他只是因为又一次显明地亲眼看到,只要她想,谁都会很容易地爱上她,只要她想,她可以轻易得到任何人的爱。而他只是其中的一个。

    那种突然腾起的不安,强烈到即使当她马上抱住他,不停地对他说着他对她有多不同时,他的心在那一刻也没能生出半分喜悦。

    那个时候他就该明白——

    他相信她做的一切,无论她要什么,他都会为此赴汤蹈火,可他无法相信她对他说出的喜欢,他不相信她对他做出的承诺。

    无论他有多想相信,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告诉别人说他愿意再赌一次,可是没有用。

    他只是在自己骗自己。

    而今日,又来了。

    南亭之上,当他发现裴十五的确对陆扶光青眼相看时,那些蛆虫彻底附满了他的心脏,密麻成堆。即使匿在林中时听到她对裴十五冷言冷语,他也没有办法将它们驱散。

    所以他又一次不择手段地以色惑人。明知道在她眼疾未愈前不该如此,他却还是诱着她进了林子的深处,不断对她说着“看着我”,最后几乎弄皱了她绣着芳荪的衬裙。他一定要她的眼睛没有办法从他的身上离开、要她的所有感官和情绪都被他占满,他才能在那短暂的片刻得以心安。

    可是刚才,裴十五的名字又出现在了她的耳边。

    “陆小郎君,我可太冤枉了。”

    而这时,陆扶光已经想明白了他的反常。

    “我没存半点要同他们亲近的念头。”

    徐徐转动着手中的腰圆扇子,她平平缓缓地同他道:“开宴不久,清目丸的药效便不够了,我担心出意外,便离席找了处僻远地想再吃一颗,可我刚把药瓶拿出来,就突然看不见了,一时没能拿稳药瓶、让它掉了下去,谁知站的地方正巧是个小坡,那药瓶又正巧滚到了裴十六的脚边。”

    说着,她转过身,将沁着凉意的白玉扇柄稍稍用力、点在了小郎君的心口,“和他们的相遇,全是巧合得来的,最不值钱。而我跟你之间,却始终没有半点巧合。“

    仿佛自言自语地,小郡主昂着头:“陆小郎君啊,是我费尽心机、挖空了心思,好不容易才骗到了手里的。我从来没有这样费劲地去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可不准他将自己和他们混为一谈。”

    少年看着她,眼瞳颤了颤。

    随后,他低声将手中为她擦发的帕子放下:“头发已经干了。”

    头发未干时,她想让它快些干、她才能躺进他怀里,但等头发干了,她能赖在这里时间便也不多了。

    小郡主叹了口气,果断地将不开心发泄到了小郎君的身上:“今夜回去时,说不准会在园子外遇到人,你要给我梳出最好看的髻!“

    少年早已习惯了她的喜怒无常,闻声便抬手为她绾发。

    这种事,他已经为她做了无数次,即便是编著最繁杂的髻,也不会扯疼她一根发丝。

    他指尖不停,又简明清晰地同她说着面前匣子中各支簪钗的颜色样式,由着她选。

    但小郡主听来听去,却全不喜欢。

    ”今日赴宴,裴家不是送了我一柄荷花簪吗?“

    少年看向匣子中那朵由数种深浅不一的绿色宝石镶嵌而成的荷花。

    她方才特意说她回去时要穿青毛锦裘、所以不想戴青色过多的发饰,他便将它略过了。

    “那簪上玉石尽是青绿,可以吗?”

    “嗯。就它好了。”

    陆扶光随口将此事略过,“对了,你们宴后打猎,裴子瑭打了狼给我,你打到的猎物呢?”

    少年为她插着簪:“我没有打。”

    “为什么不打?”

    为什么要打?

    他并不喜欢狩猎。

    射穿只会逃窜的野兔,不会在听到它惨叫时产生可以对其生杀予夺的高高在上,同虎狼搏斗、命悬一线,也不觉得血脉偾张。

    平日律己循规地去打猎,只是为了锻炼自己和白鹞,而今日那样的场合,对他来说,连拉开弓的意义都没有。

    小郡主:“所以风头便全叫裴十五拿走了。”

    酡颜并不会因为陆云门在这里便不说出他在猎场的情况。她没说,那就是陆小郎君在狩猎时无声无息,没有半分出彩。

    而裴十五却得到了满溢的赞誉。

    明明她挑中的小郎君才是最好的。

    他总是与物无竞,和其光、同其尘,敛着身上所有的锋芒。

    他不在意,她却不乐意。

    她不允许她觉得宝贵的东西被别人比下去。哪怕一刻都不行。

    “还说要我看着你……“

    她猛地回首,鬓边梳上玉蝉划出流光,薄薄的扇沿如刃般抵在少年的喉间!

    “你想要我只看着你,那你就去争,去抢,去把他们的光芒全盖过去,不准让他们赢一次,满城所有的喝彩都只能是你的!”

    说完这些,因提到了小郎君在裴府林子中说的话,小郡主有了其他的心思。

    她顿了顿,拿着扇柄的手腕忽地软了下去,但纨扇却慢慢向上,从少年的脖颈、轻而柔地滑上了他漂亮的下颌,“说起来,我们在裴府的林子里还没……“

    被抵住喉咙也纹丝未动的小郎君,却在这时向后退了退:“章太医令说,你近日清目丸服得无所顾忌,或致眼疾加重,要比以往过得更加清心寡欲才行。我当时……已经过分了。”

    陆扶光:“他竟又同你告状?”

    在裴府,他五脏六腑被炭火烧灼似的,情绪那般失常,都因想着她的眼疾,克己地将一切止在了亲吻、到底也没有拨开她的裙衩。如今,他自然更不会做别的了。

    清楚这些的小郡主出气似的将纨扇摔到身侧。

    少年待白玉扇柄击在银炉四趾蹄上的清脆声响消失,刚想开口,屋门却突然被叩动。

    “世子。”

    门外是陆云门的亲卫。

    他已吩咐过今夜不要人靠近,亲卫却仍来叩门,定是有了要紧的事。

    明白这些的陆扶光陡然也安静了下来。

    顷刻间,屋中只剩呼吸之声。

    在这片寂静里,屋外亲卫继续道:“世子,一盏茶前,太孙妃离开了她买下落脚的独院,乘车直向世子院中来,如今只余半条街。”

    为了郎君出入便利,又因他到底不是河东陆氏的血脉,陆云门的院子就在陆府的边缘,还有扇小门与府外的街巷连着。

    几乎是亲卫的话音刚落,那小门就被急促敲响。

    应门的下人甫将门打开,一双雕履便迈了进去。

    紧接着,走进来的那人掀开了遮掩住她大半眉眼的貂鼠裘兜帽,露出了西子般苍白柔弱、仿若总是带着病容的美人面,登时就将本想拦住她的下人惊得跪拜下去。

    对脚边人毫不理睬,陆品月径直向前,手中香璎珠串捏得极紧。

    进了内院,看到已站在檐下的陆云门,陆品月的面色更加冷了。

    她叫退下人,待院门一闭,就对着嫡亲的弟弟开口训斥:“你是在哪里得了失心疯,竟去信告诉父亲,说要在此回的祭祀中从河东陆氏除名?如今离年节不足百日,我在东都万事皆忙,却被你害得要日夜兼程赶到河东来!”

    少年无声地听完她的责骂,随后平静地看着她:“我在寄与父亲的信上写了什么,长姐为何知道?”

    “所以事情果真如此了。”

    陆品月自知她得到消息的方式并不磊落,但越是这样,她越是习惯地要将更多的错扔回到陆云门身上,“你究竟为什么要脱离河东陆氏?那是曾祖用毕生的功勋换来的,你再过几年就该冠字入仕,非要在这时背上不孝之名吗?”

    屋子里,小郡主依旧如小郎君走出去时那般坐在银炉旁,吹着飘到鼻尖的香雾。

    但若是酡颜在这儿,便又一眼能看出她是在不高兴了。

    而这位小贵人一旦不高兴,惹她不快的那个人便很快就遭殃了。

    银炉内的香差不多燃尽,听着外面陆品月一声接一声愈发无礼的质问,看不见的小郡主指尖抚地,随手将纨扇抓起,白玉柄重重击上银炉的仰莲瓣!

    玉碎银震,毫无征兆的炸鸣骤响顿时扼住了陆品月的喉咙!

    “你屋中有人?”

    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那些刻薄话也许被旁人听到,陆品月双目瞠然,抬步便要往屋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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