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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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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郡主将周围人神色收进眼底,随后也抬首看向了少年:“世子也擅这个?”

    “郡主这可放心,世子少有不善之事。”

    汝阳夫人见少年不语,便为他解围接话。

    等看到郡主依言将那雕龙之事交给了世子,她便起了身,“难得世子要雕龙刻凤,可惜我如今目中浑浊,看不清楚,又身乏神困,得去歇下了。”

    她向小郡主行礼告了退,接着抬手止住了隋征的搀扶,“阿征,你留下来为世子掌灯,也代我看一看他这精湛技。”

    隋娘子笑着应了。

    这一列事本是为了让小郡主不再喝药。可汝阳夫人一走,小郡主却立马将那碗药喝了个干净。

    “隋娘子勿怪。”

    她放下玉碗后便勾住了隋征的指尖,声音温柔极了,却又带着股倔强劲儿,“我知你是关心我,但明天还有一整日的仪式,到时,站在我我面前的是无数永济州的百姓,我不可在他们面前露出病容,一丝一毫都不行。”

    隋征正要开口应答,她的身侧,陆云门从随身所系的囊袋中取出了一小纸包,放到了郡主搁下的药碗旁。

    郡主打开后,见是个石蜜块,便笑着道谢,吃进了口中。

    隋征微怔,向陆云门望去。

    少年立得端正,面色平静如常,但他看向郡主的眸子中却有种令人不易觉察的专注。

    隋征目光闪动片刻,收紧了伸在袖中的手指,脸上的笑不自觉地淡了下去。

    ——

    陆云门刻完金龙后,聚在一起的大家便各自回了房。

    之后,夜深寂静,川水潺湲。

    一直没有熄烛的小郡主很快听到了轻轻的叩门声。

    她推门而出,陆小郎君正立在廊下,濯濯如春月柳。

    想到这是自己的东西,一见到他,小郡主便想要笑。

    但忆起他在船上说的那些和心疼有关的话,她还是忍住了笑,在招他进屋后先朝他叹气:“我已经眼睛疼了,所以耳朵只想听些好听的话。”

    “你看。”

    说着,她凑近他,那双总是亮盈盈的双目中真的仿佛遮上了一层白雾,灰扑扑的,光都散了。

    这太像目生障翳了,一个不好,便会终生都留下遗症。

    但少年独自压下了他的担心,只是轻声问她:“视物很不清楚吗?”

    “嗯。而且越来越不清楚了。”

    小郡主眯着眼睛,在一片模糊中费劲地找到了小郎君的。她昂着头,仰身贴到他的面前,用力地眨巴着双目,似乎想要找到什么,眼睫很快就变得潮乎乎。

    “不行不行,真的看不清了,怎么都找不到你眼睑里藏的那颗痣。”

    “别用力眨眼。”

    少年将一片烧得焦黑、还差一点就成了灰烬的纸片放在她身边。

    “它落在自东起、第七座长信宫灯的宫女足边。”

    说着,他取了他带来的冰石,用帕子包着,想为她敷眼:“是要去找章铎?”

    小郡主看了眼那张没能烧尽、但上面早已没了字的纸片,随后抽走了发间的细竹,垂着满头乌丝,熟练又自在地躺到了他的膝上:“陆小郎君神机妙算,我什么都没同你说过,你却主动在汝阳夫人面前提了要带我一起去找章铎,此时还用来问我?”

    汝阳夫人目赤生翳、要前去河东找章铎医治的消息,的确是陆云门告诉她的。

    但她只是听了,却从没透露过一丝自己的打算。

    可他还是不过须臾就猜到了她的念头,帮她达成了目的。

    见她在笑,少年动了动,让她能躺得舒服些:“那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小郡主:“要。”

    “好。”

    “好?”

    仍旧什么都不问,就这样任她利用、随她肆意妄为?

    少年仍道:“好。”

    “好。”

    小郡主也应了一声,将手中的竹枝插到了少年的髻间。

    这时的小郡主还笑得欢畅,但第二日,在靠着那碗压着病的烈药度过仪式、登上船后,她的眼疾就排山倒海地发作起来。

    不过从甲板走进舱房的这点工夫,她的眼睛便笼上了浓重的灰白雾气,乌重重地压着,瞧着甚至有些许骇人。

    隋征为她看了几次,听到她低声说“疼”,却也只能为她开些镇痛易眠,盼着她在船上睡着后能舒服点。

    便是汝阳夫人听了隋征的形容,面上都露出了凝重色,直吩咐船上人一刻不要耽误,快些去往河东。

    喊疼时,陆扶光其实没有说谎。

    她的眼睛非常疼。

    因为疼,她的脾气也变得极差。

    隋征在屋中陪伴她时,她尚是一副不失皇家仪态的坚强模样,便是额上都疼得沁出了薄汗,也始终蹙眉强忍着,就是在隋征出门时,她都不忘柔声地多谢她费心。

    但屋中一旦没了外人,她的面色刹那就阴冷了下去。

    她不痛快,周围所有无法让她痛快的人便都不可能痛快。在侧的婢女也侍奉了她数年,深知她的秉性,看到她的神色,顿觉猛兽利爪贴上喉间,额头紧紧贴地,两股战战,大气不敢出。

    因此,当她看到陆小郎君进屋时,那婢女简直如获新生般,险些要掉出眼泪了。

    果然,听到小郎君进来后门扉关合的轻响,小郡主马上睁大了她已经彻底灰蒙下去的圆眼睛,出声让侍女出去,随后就高高地向上举起手,终于抓住了小郎君伸来的手腕。

    然后,就像咬到了猎物的豺,她再也不肯松开!

    “不准走!”

    感受到了少年想动,她将身上帔子扯下,死死系在了他的腕上,又将帔子在自己的手中收紧了几圈。

    “你为什么才来?在船到东都靠岸前,我绝对不会放开你。你要照料我的一切,要一直看着我、陪着我,我想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若连这些都做不周全,就不必再拿什么姓刘还是姓吴地来做饵,我绝不再信!”

    她说着就咬住了他的手臂,如同在发泄戾气一般。

    从她身上漫出的药的苦气浓得仿佛狐的九尾,细细密密缠住少年的腰颈四肢,越勒越紧。

    “我知道了。”

    她的这个样子,只有他能看到。

    想到这一点,他就无比满足。

    少年静静地垂首,入定般地,一瞬也没有错眼地望着她,“我不会离开,就在这里陪你。“

    折腾着陆云门,小郡主不安稳地时睡时醒,但因病痛而生出的那股邪劲儿倒是消去了不少。

    夜最沉时,她完全不想睡了,想到夜末时分他们就该到河东下船,她索性早早地更衣梳妆,要陆云门带她去船头吹风等着。

    就在她眼睛能看到的只剩下一点光影时,陆云门护着她出了船舱。船正破浪逆流而行,因此刚一踏上甲板,河东域的寒冽之气便猛地扑来。

    随着寒风一起迎来的,是秉烛夜行的隋征。

    “外面天冷,郡主怎么出来了?”

    看到两人,她略有惊意,说着就欲脱下自己的披风。

    待看清郡主身上厚实的大氅,她才停下了指尖。

    “我实在目痛难眠,觉得屋中烦闷,就出屋走走。没想到正巧遇到了在船中夜巡的云门兄长,便说着话一起出来了。”

    小郡主向隋征答着,说得靥上酒凹圆圆,笑颜极为可爱,“没想到兄长如此博闻强识,连海外仙山事都讲得如见其状,我听得入心忘我,连眼睛都没那么疼了。”

    隋征看着小郡主的如花美貌,唇心抿起。

    之前还是“世子”,如今却忽然换成了“兄长”,语气也亲近了许多。不是说数年未见、浑然似生人吗?

    她跟在汝阳夫人身边,每年同陆云门至少能见过两三回,也没听他讲起什么海外仙山事,这会儿却……

    她暗暗瞥向小郎君,却发现他仍在看着郡主。

    “原来如此。”

    隋征收回目光,又望向了小郡主。

    “我素日觉少,心中又惦记着正给郡主煎的药,便去瞧了瞧,再过片刻就能入口了。既然郡主醒着,不如一会儿趁热将它喝了,总能使疼痛稍减些。”

    “有劳隋娘子了。”

    小郡主的道谢永远是诚意满满。

    “若是药好前娘子无事,不如同我们一起去船头看看吧?”

    船头风浪更大,一瞬的疾风就将小郡主大氅的领口掀开了。

    从走出屋子起,陆扶光的左手就一直牢牢地抓着小郎君的蹀躞带,因大氅毛袖宽且长,又有夜色相掩,隋征始终没能出看出这异样。

    但此时,小郡主就只剩下右手能去收紧大氅的领口了。

    费费劲劲地,总算用单手把领口拢好,她又向后伸手,想要戴上她大氅的帽子。

    但左摸右摸,好像怎么都戴不上。

    少年站在一旁,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她是在做给自己看。

    有外人在旁,应当守着礼节,但眼看她的鼻尖在凌冽的北风中很快冻红,他还是伸手把帽子为她戴上了。

    顿了顿,少年又抬起手,重新将她没有系好的大氅系带系了一遍。然后,他便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她脸上因得逞而露出的小酒凹。

    “原来有族中兄长爱护,竟能让人这般安心。”

    小郡主笑意盈盈,说得认真,“早知道云门兄长这样温和可亲,我一定许多年前就去长安见你。”

    看到这些,隋征的神情变了又变,几次想要说话,临开口时又止了声。

    可陆扶光却不懂得见好就收。

    她垂下手,在腕间金镯滑至掌骨时,无声地卸掉了镶在上面的一颗火珠。

    名贵的宝石闪着光落地,顷刻间骨噜着滚远。

    “我的珠子!”

    “我去捡!”

    小郡主刚一呼出声,隋征就追着珠子跑去。

    只能看出虚影的小郡主趁机踮起脚尖,毫无准头却又快极了地亲了一下小郎君的脸。

    少年怔了一瞬,指尖下意识地从被她亲过的地方划过。

    他垂眸看去,上面尽是胭脂的丽色。

    此时,那唇上的朱红半数都染到了他的脸上,被他指尖抹出的那道红痕仿若破颊斜红,艳得刺眼。

    这使得湛然冰玉的少年漂亮得更加不像话。

    可惜,这时的小郡主看不见。

    但是她马上就敏锐地发现,小郎君动了。

    即使被她引了祸,他所做的还是先走到她的面前,把轰向她的寒风全挡住了。

    小郡主突然就特别地想笑着抱他一下。

    所以,她便伸手抱了上去。

    又熟悉,又安心。

    陆扶光忍不住将脸往他的怀里埋了埋,鬓边几根赤红的珊瑚石簪子被挤向了她髻上的发冠,发出了轻微的相互碰响。

    陆云门知道,不远处的隋征已经捡到了火珠,若她转身,他们两人的依偎之态便会隐瞒不住,应当将陆扶光尽快推开才对。

    但几乎是下意识地,少年的手还是护到了她的腰后。

    她不想松手,他便不用她松开。

    轻易地将她抱起,陆云门带着她矮身避到了隋娘子视线的死角。

    这差不多是志洁行芳的小郎君头一回主动做这种鬼头鬼脑之事,可当感受到属于她的暖意开始渗进他的身体时,他仅有的那点不适应也消弭了。

    但就在这时,陆扶光却松开了方才抱他抱得紧紧的手,走向了朝她奔来的隋娘子,将皓白手腕抬起:“请隋娘子帮我将珠子放上吧。”

    这样近近看,郡主的手真如凝脂一般,莹莹无瑕。

    隋征伸出自己的手,看到上面覆着的细茧,忽然觉得慌神。

    这一慌,她的指尖便刮到了郡主的手。

    她顿时失了措,手指不稳,让珠子又掉了下去。

    她连忙弯腰将珠子捡起,抬头时又看了一眼望着这边的陆云门,狠狠地咬了咬唇。

    ——

    码头处,酡颜已静候多时。

    被她从母亲墓边直接“催请”来的章铎正摸着他勒在蹀躞下微微鼓着的小肚腩、冻得瑟瑟发抖,嘴里反覆念叨着“家中屋小、逼仄,迎不得贵客”。

    但一见到小郡主的眼睛,他那“医疯子”的毛病就犯了。

    这可是他以往从未见到的病症,看得他心痒难耐,相当地想要时时观察、好好研治一番!

    因此,当小郡主提及“我如今已然目盲,心中实在不安,可否住到您的府上,万一……也能得您最及时的医治”时,他顿时就把此前备好的托词全抛到了脑后,忙不迭地应下了“好”,还手脚并用地催着他们快上马车,早些开始诊治。

    “一会儿,我能跟云门兄长坐一辆马车吗?我们在船上的那局盲棋还没下完。”

    边向马车走着,小郡主边问着陆云门。

    她邀声朗朗,光明正大,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汝阳夫人的脚步因此慢了些。

    她转向扶着她的隋征:“不过一两日,他们竟处得这样好?”

    隋征笑道:“郡主和世子都是出身高贵的有才学之人,又是同族兄妹,以前不过是没能见到彼此,如今见了,自然相处得好。”

    看看汝阳夫人渐起思虑的神色,隋征轻声求道:“婢从未见过人下盲棋,能跟去、与他们坐同架马车吗?”

    “这自然好。”

    为她这话,汝阳夫人的面容松了松。

    “我此前便与你说,要你多和些同龄的郎君娘子相处,不要总困在我这年迈之人的面前。燕郡王世子最不看重家世门第,你很不必为此事自艾……”

    隋征默默聆训片刻后,走到了陆云门身旁的小郡主面前,心有忐忑地向她求了共坐马车的恩典。

    小郡主却是不见半分犹豫地答应了下来,还一脸欢喜地拉住了她的手:“我喜欢隋娘子身上的药香味,隋娘子愿意陪着我,再好不过了。我如今看不见,隋娘子就做我的眼睛,好不好?”

    隋娘子悄悄地眄了眼少年听到这话的反应,随后恭敬地说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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