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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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些,卢梧枝就立马不再去看陆云门了。
他扬着心情极好的笑,捡起身边地上已经劈砍好了的木板,只冲着阿柿望:“这院子里的秋千太小、也旧了,如今坐上去,连晃不敢晃。我在这儿做一个更大更结实的,便是两个人一起、或是一个人站上去,都可以荡得尽兴。”
“那你做吧。”
抱着猫的小娘子听完以后就点了头。
她将头靠向自己身旁的小郎君,仿佛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地向卢梧枝吩咐道:“等你做完了,我要和陆小郎君一起荡。”
见她开口就是陆云门,卢梧枝轻轻咬了一下牙。
但接着,他就又笑道:“那也行。但既然你也要用,就得跟我一起出力、合伙把它做出来。”
说完,他真的就把木板递向阿柿,要她跟他到旁边去、用他带来的黄檀刨子将它刨平整。
但小娘子却没有上前。
“刨是什么?”
她仰脸问她身旁的小郎君:“陆小郎君可以教我用那个刨子吗?”
少年对着她轻轻摇头:“我未曾用过刨子。”
“这可怎么办?”
卢梧枝看着眼前略有些失望的小娘子,慢慢弯起嘴角:“看来,只能由我来教你了。”
他当然知道陆云门对木匠活计不熟。
而且他也知道,对于不了解的事情,陆云门从来不会不懂装懂。
就是因为知道这些,他才要用这个来吸引阿柿。
走了几步,卢梧枝大马金刀地坐到葡萄架旁的胡床上,拿起面前小几上的木锤和刨具,在小娘子的注视下,敲打起刨刀的尾部,让刨子的刃片在小娘子的面前一点点露出来。
见小娘子好奇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刨子、看得聚精会神,褐肤少年停下手,笑着盯住她:“你要不要过来亲自试试?”
阿柿神色犹豫了一下:“你再敲几下,让我再看看。”
这时,老夫人身边的佘妈妈笑着走了过来,说是老祖宗要请陆小郎君去她那儿小叙。
听到小郎君要走,小娘子立马就露出了不情愿的神情。
但她还是将拉着陆云门的手指一点点松开了。
“快点回来。”
在小声说完这句话后,她就扭开脸,不去看陆云门了。
可小郎君刚从她的身边离开,她就立马转回了头,眼巴巴地目送着他走远。
见陆云门都走出去很久了,阿柿竟然还在朝着他的方向望,卢梧枝抬起木锤,重重地又在刨子
没几下将刨刃撞出了许多。
随后,大猫般的少年懒散散地将长臂向后一展,装腔作势叹息道:“看来今天是刨不成木板了。”
“为什么?”
小娘子果然如他所想的、应声转了头。
“不是你自己说要教我的吗?”
卢梧枝便把长出了许多的刨刃指给她看。
“因为你说想要再看看,却总也不喊停,我就只能一直不停地敲、不停地敲,结果刀刃被敲出来太多。它现在这个长度,会把木板给刨坏的。”
“那怎么办?”
没了陆云门在眼前,小娘子的那副乖巧样子一下子就不见了。她骄骄纵纵地翘起鼻尖:“你肯定有办法。别想把错赖到我身上。”
卢梧枝用指尖灵活地将手中的木锤转了一圈。
小娘子的眼睛一瞬间就睁大了:“这是怎么做到的?”
露着小虎牙的少年,此时简直就像是一只想要开屏的孔雀,恨不得把他所有的伎俩花招都使出来,用来把小娘子拉到他的身边。
他又将木锤转了一圈,然后在小娘子“哇”的惊奇目光里,向她伸出手:“过来。”
等阿柿走近,坐着的少年伸出手将就拉住了她的手腕:“秋千做好之后,我就把刚才的教给你。”
见小娘子不高兴地挣着抽回手,腕间的金铃一个劲儿地晃响,卢梧枝便又拿出了其他能哄她的诱饵:“养蛇人那边我已经做好了安排,再过几日就能带你过去玩。”
得到阿柿勉为其难的点头后,他笑露着小虎牙把木锤递给她,教她敲动刨身尾部和侧面、将刨刃调到合适的地方,又在固定好木板后,教她如何开始刨。
每一样,小娘子都做得认真极了,看不出一丝虚假的作伪。
不被世俗间任何既定的、固有的认知所沾染,平等地对一切都充满着蓬勃的好奇心。
不怕蛇,不觉得刨木有失身份,就算面对着的是他的母亲、是卢家的主母,她也能无所畏惧地挡在他的面前。
赤诚、鲜活、热烈,无拘无束,就像一团火。
他明白陆云门为什么会对她如此特别了。一个走不出冰天雪地的人,自然会拚命地想要将火团留在身边汲取暖意。
但总是任由她自己烧着,那团火早晚都会支撑不住。她需要薪柴、需要膏油和硫磺,需要一切能让她肆无忌惮烧得更加旺盛的东西。
而这些,他都能给她。
就算她即将要将世间万物都焚燃殆尽,他也能为她送上最后一棵干木。
但是陆云门,绝对做不到。
在看过卢梧枝的几次刨木后,小娘子开了口:“我要试试。”
听她这样说,卢梧枝便起了身,把胡床让给她,让她坐到了刨子面前。
随后,他走到她的身后,在她生疏地将刨子推歪时弯下腰,覆住了她握在刨柄上的双手,帮她稳住刨身,带着她将刨子用力推出。
“手指压紧,不要晃。”
“手肘先收紧。
“一鼓作气,推得再快一些。”
一遍又一遍。
少年身也颀长,蜂腰削背,俯身环住她时,一下便将小娘子完全地笼在了身下。
她鬓边那只掐丝花形金钗就晃在他的眼下,花框外缘缀着那一圈薄薄的金箔花、正随着她的用力推刨而忽悠悠地颤着。
她跟陆云门回来时,路过了一片海棠花树,一根金钗被一朵落花打歪了,她便不肯再走,缠着陆云门给她重新簪好,接着就在不知说了什么后被陆云门压在花树下、亲了许久,如今唇上的口脂都还是晕开的。
这些,他全看到了。
就是这根钗子。
真是碍眼。
但还不等卢梧枝想好要怎么把这钗子从小娘子发间摘下,阿柿就已经在他的带领下学会了刨木。
一经开窍,她马上就把他推开,说要自己来。
没了再教她的必要,卢梧枝便顺从地离她远了些。
但没多久,他就又走近过去,抬手从垂在肩侧的藤蔓上扯下颗葡萄,喂到了小娘子嘴边。
这会儿,小娘子正凝着眉、全神贯注地重新用木锤调着刨刃,于是便下意识般地、张开嘴将葡萄吃了进去。
卢府里的果树都是由范阳最好的匠人栽种的,皮极薄又很甜,里面也未生籽,嚼了几下就吞掉了。
卢梧枝见状,又摘了一颗送过去。
但此时,因为总也没法将刨刃调到自己想要的长度,小娘子已经没有心思咀嚼了,那颗塞进去的葡萄就那么一直鼓在她一边的腮帮子里。
恣意行事惯了的少年看得心痒,随心所欲地伸出手指,朝着她鼓囊囊的脸颊捏了上去。
可小娘子的肌肤实在娇嫩得厉害,卢梧枝觉得自己都没怎么使劲,她的脸颊上就留下了淡淡的红色捏痕。
见小娘子气呼呼地睁圆着眼睛看过来,本就没规没矩的他马上就将脸凑了过去:“你也捏我好了。我的脸,随便由你捏。”
“如果还是不解气的话,”他又偏了偏头,将自己的脖颈也送到小娘子面前,“你咬我也可以。”
“我才不会胡乱咬人。”
小娘子却并不上他的当。
她看看天色,放下了手里的木锤:“有点饿了。”
她仿佛自言自语道:“陆小郎君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卢梧枝:“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小娘子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两眼,最后还是摇摇头:“我不跟你说。”
说完后,她就起身走进小楼。
心已留疑的卢梧枝跟在她的身后,随着她走进一间屋中。
随后,他就看到阿柿从箱笼中翻出了一大堆陆云门的衣袍子,将它们全部抱在了怀里,就好像想用它们缓解小郎君不在身边时的思念。
简直都要把脸埋进袍子堆里了。
卢梧枝撇开眼睛,拿起放在几上的一个绣棚。
“不准拿,快放下。”
小娘子突然对他出声:“那是我在给陆小郎君绣的茱萸囊。”
“是吗?”
她这样说,卢梧枝便更不会放手了。
他摸了摸上面精秀的针脚:“我也想要。”
“你怎么什么都想要?”
“陆云门能有的,我为什么不能有?”
小娘子却是一点都不同他客气:“陆小郎君能有的,你为什么就能有?而且,陆小郎君从来都没有向我要过任何东西,你却总是跟我提要求。”
卢梧枝垂着眼角,神情散漫:“陆云门就算什么都不说,也有无数人会把他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但我如果不开口去要,我就什么都得不到。”
他已经发现了,阿柿的心肠很软。
只要他装得足够可怜,她就没办法完全丢开他不管。
“昨晚你也看到了,我的亲生母亲见我如见吃人虎豹,便是连看我一眼都觉得会招致不幸。”
他的指尖轻轻碰着扎在绣棚上的绣花针尖,嘲弄地嗤嗤发笑。
“她曾得到过化解之法,便是要将我的名字从宗族中除去,只要我不再是他们这一房中的人,就不会害到他们。但这种事实在过于无稽,管着宗祠的长者们不会因为这种理由就将我除名,所以她才退而求其次,将我送到偏院独自养起来、不让我同他们接触。我原以为她早就放弃了,没想到她是在等着揪住我的错处,好名正言顺将我赶出去。”
听着他的话,小娘子慢慢放下了怀中紧抱着的衣袍,露出了一脸的想不通:“她真的是你的亲生母亲吗?”
“我有时候也会想,我究竟是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可如果我不是,我又会是谁?不止是她,我的父亲,我的兄长,对我也是一样的,如果我不是我母亲的儿子,那我难道就是我父亲的儿子了吗?如果都不是,我怎么可能还被允许留在卢家?”
卢梧枝说得轻描淡写,满脸都是浑不在意。
“所以,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反正对我来说,在卢家,我就只有祖母这一个亲人。”
“不。你在乎。”
小娘子却说:“你说了这么多,反而证明你也在心中怀疑。这都是你给自己找的借口。”
“你去查。”
她放下怀里陆小郎君的袍子,走到了卢梧枝,仰着脸:“就算心要死,也得查明白以后再死。我如果像你一样、心里堆着这么多的怀疑,不弄明白,我连觉都睡不着。”
被她说中了心事,卢梧枝面上的漫不经心慢慢消失了。
他看着阿柿:“怎么查?”
“我怎么会知道?这是你的事,当然要由你来想办法。”
说到这,小娘子顿了顿,“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办不到,我也可以陪着你。“
她看起来对他有着十足的不放心,眉心那朵今早由陆小郎君亲手画上的五瓣梅花红钿都跟着蹙了起来。
”昨天晚上如果不是我,你就已经被赶出家了。明明长得这么高,也太容易被欺负了。”
但这时,她马上又紧紧地盯住他,柔慢慢的声音凶得像只连翻身都还没学会的老虎幼崽:“不可以告诉陆小郎君!”
明显是被她小瞧了,可卢梧枝的心却因为她的不放心而发热得厉害。
他盯着小娘子:“你总是跟陆云门在一起,不告诉他,你要怎么来陪我去查?”
“那也是你的事情。”
阿柿说完就转身。
卢梧枝伸手要拉她,却被她一把拍开。
他当即吃痛似的低低叫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手臂。
小娘子神色愣了愣,声音变得小了许多:“你的胳膊,还没好吗?”
“好多了。”
卢梧枝安抚般地对着她笑了笑。
“昨晚于伯给我上过药了。”
事实上,今天早上,他还被祖母看着、由佘妈妈稳妥地换好了药。
知道谢大儒一早便去拜访过老夫人的小郡主当然猜得到他是在说谎。
但她却丝毫也没有表露出来。
“昨晚是昨晚,今天也要换。我在回来前就给陆小郎君换了一次,换得可好了。”
犹豫了一下,“上了当”的小娘子去取来了于伯提回来的药匣子。
“这是陆小郎君用剩下的药。这次,就借给你一点。”
说完,她做贼心虚似的关上门。
“陆小郎君和于伯随时都会回来。你不准出声,不准让别人听到。”
“可是伤口很疼。”
“那也要忍住。”
“你不帮我吹一吹吗?”
“休想。”
仿佛真的觉得他可怜,这一次,小娘子上药的动作轻了许多。
卢梧枝低头看着她,她鬓边那对如剪纸般镂空的掐丝桃花金钗便又落到他的眼底了。
他看着看着,忽然垂首向她凑近,让他的头发与金钗花芯的掐丝和花朵周围的金箔片勾缠到了一起,拽得小娘子当即就呼出了声。
就在这时,窗外的院中突然传来了陆云门和于伯说话的声音。而且那声音同脚步声一起、离这里越来越近。
小娘子立马止住声,也不再管他还没包扎好的伤臂了,伸出手匆匆地就开始解他的头发。
可卢梧枝的头发与她的钗子却越缠越紧,两人几乎贴在一起,看着不成样子。
外面的声音已经到了廊中,连出去都来不及,小娘子推着卢梧枝、跟他一起躲进了屋中一扇屏风后的檀柜后面。
此时,陆云门的脚步停在了屋外,屋门在被慢慢推开。
小娘子仿佛已经别无他法了,只能将钗子拔下来,丢给低头笑着的卢梧枝。
随后,她跑了出去,一脸惊魂未定地站在了已经将门推开的陆云门面前:“陆小郎君。”
少年的视线在她乱了的鬓发扫过,接着望向那扇屏风:“在那里做什么?”
“没、没什么。”
阿柿眨了眨眼睛。
“我弄掉了东西,刚刚捡起来。”
话音刚落,屏风后便传来了“当”的一声。
是金钗敲上檀柜的声响。
“可能是猫……”
知道卢梧枝是故意的,小娘子挽住陆云门的手臂,明目张胆地遮掩着,将他往屋子外面拖,“我已经会用刨子了,我想刨给陆小郎君看。”
小郎君站在原地,目光在屏风后那个粘着刨花屑的乌皮靴尖落了落。
“那你来教我。”
他看着阿柿,手指轻轻将她被弄乱了的发丝抚平。
“虽然我不会刨木,但其余的,我都能做。”
少年神色平静,却咬重了声音:“‘我们’一起,把‘我们’的秋千做好。”
那一个瞬间,屏风后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
他在嫉妒。
在示威。
在驱逐。
这可不是以往陆小郎君会做出的事情。
小郡主因少年流露出的鲜明的七情而愉悦极了。
她点了头,随后奖赏地用脸颊蹭着少年的掌心:“还有,我饿了。陆小郎君不在身边,我就只能一直抱着陆小郎君的袍子……”
小郎君望着她:“等秋千做好以后,我们在秋千上做昨日的事,不好吗?”
这些过分荒唐的话从端方清冷的少年口中说出来,让小郡主觉得更兴奋了。
她磨了磨她的小尖牙,望梅止渴般地看着少年漂亮到生艳的脸,乖乖地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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