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80
    此时,于管家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但他不信,便又紧盯着地面、颤着肝胆往里走了几步。
    然后,他便在数道花花绿绿的屏风的底下,看到了最深处那一地的水光和小娘子褪在地上的那堆袖衣襦裙……
    他顿时看也不敢看、听也不敢听,吓得慌不择路、立马就溜了出去!
    而其实,不久前,双目被遮的少年安静下来后,小郡主也并没有对他做什么很坏的事。
    她只是将他的双手拉到了面前,不准他收回去。
    因为什么都看不到,少年的其他感官便敏锐了更多。
    他清晰地感觉到她略略发烫的柔软指尖落在了他的指肚,然后慢慢向下滑去。
    她的动作十分慢,十分轻,一点点滑过他手心的每一尺。而每一处被她碰过的地方,都会留下灼烧般的刺痛,那种仿佛风寒高热时随意触碰就会深扎进血肉中的梭梭抖瑟,久久地烙在他的手掌,逼得少年皓白的腕上凸浮出条条蓝紫青筋。
    可小娘子却因此更加放肆了。
    她的指尖继续向上,如同一只小小的幼蜻蜓,从他的手心,慢慢扎进了他的腕,搅动着里面的筋与骨。
    很痒。
    痒到喉间发紧。
    难以忍受。
    那片铺开在水中的血红又在他的眼底燃烧了起来。
    在细细轻轻的金铃声中,脊骨颤栗的少年抬着紧绷的下颌,听到了自己咽动的声响。
    “陆小郎君的手指看着白玉无瑕,可仔细摸起来,还是有些磨痕。”
    小娘子的声音落在少年耳中,似乎有些远。
    他屏气静心,却也只能低涩着声告诉她:“我自小练武习字。手上自然会有痕迹。”
    “可你的手指摸起来却很舒服,不像这里……”
    少年正等着她未说完的话,手却被她忽地拉向她,紧接着,指尖便像是擦过了什么湿透了的布料。
    “是不是很粗糙?”
    小娘子向他告状的声音慢慢的,又天真又娇媚。
    “这就是我里衣的料子,比小郎君的手指磨得疼多了。我告诉于管家了,可他说,要等坐马车到下个渡口才会给我新衣裳。可那样,我就又要有好几个晚上睡不好。”
    她直白地向他要:“我想穿你的贴身里衣。教习娘子说了,我是可以同郎君要的。”
    静了片刻,少年出了声:“我去为你拿。”
    “不用。”
    小娘子说:“我已经看到你放在箱笼上准备要穿的那件了,我现在就去拿了换上。”
    说完,她拉着少年,哗啦啦地踩着水声出了浴斛,随后便终于松开了他的手。
    手被放开的那一刻,他却几乎是无意识地、又向她松开离去的指尖伸了伸!
    可他没有再被握住。
    少年慢慢蜷起手指。
    这时,小娘子抽动裙带的声音响起,他连解开遮目带子的时机都错过了。
    边换着衣裳,小郡主边看着陆云门。
    明明看不见,但在听到她抽开裙带时,他还是极快地将头低垂了下去,不肯失掉一点君子的礼义。可刚才,恪守德礼的小郎君,是不是舍不得般地、想要继续去拉她的手了?
    对正感着兴趣的、想要得到的东西,小郡主一向极有耐心。因为被陆云门刚才的举动取悦,她便决定今日就到这里,不再接着欺负他了。
    换好衣裳后,她走到小郎君面前,踮起脚尖,亲手为他解下了遮目带子。
    突然有了光亮,少年缓了缓,才逐渐睁开了眼。
    压垂了的睫毛上似乎染着潮气,眼角也稍稍地泛着红,让那股稍冷的清丽染上了秾艳,漂亮得让小郡主又愉悦了不少。
    而他的眼前,阿柿正贴身穿着他的里衫,外面又披裹了件他放在箱笼最上、前不久刚穿过的紫绮裘。
    厚重的裘衣袍尾几乎缀到了她的脚面,将她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张桃羞杏让的白皙小脸。
    “这一件好看。”
    阿柿说:“我喜欢。我想要。”
    少年抬手,为她将颈前没有翻好的裘领抚平整,看着她的眼睛:“好。”
    小娘子顿时就笑了。
    她福了福给他行礼,然后,看了眼窜逃而出、好像还险些崴了脚的于管家,小娘子就又扑到了少年怀里。
    “我现在喜欢小郎君。只要小郎君一直对我这么好、再快点宠爱我,我就一直留在小郎君身边。”
    ——
    事情就是这样。
    可对于管家来说,男女的低语、床榻边的一片水、小娘子扬洒在地的全身里外的衣裳,还有那半刻都未歇的铃铛声……
    尤其那铃铛声!一颤一颤!一颤一颤!那就是宣告他家世子失去了清白的号角!
    不能经受此等大痛的老人捂着心口,在树底下孤零零坐了好一会儿,没等到有人出来,却等到了第二坨落到了他帕头上的鸟粪。
    他愤而起身,满面沉重地踢踢踏踏回了屋。
    这可怎么办?
    世子身边常年没有正经长辈,这些事都没人教过他,他又对阿柿百纵千随,这会儿,还不是小娘子说怎么样就怎样。要是他被哄得鲁莽行事、不知节制,会不会伤到身?要不要去弄些补汤?
    一碗水端平的话,也得给阿柿补补。
    可这都夜里了,也没提前备上,去哪儿找些珍贵的好东西回来?
    他可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发突然,便有些慌了手脚。
    其实,论理,长安、东都同世子年纪相当的富贵小郎君,荒唐些的早就滚在娘子们的锦绣堆中、不知沾了多少腻香红粉,便是家教严些的,也多是由家中主母挑了安分的进房教导侍奉,怕他们在外学了不三不四的、反而乱了性子。
    可他所侍奉的陆家这支却不同。
    他们都是认准了小娘子便要求娶回来、接着便一门心思只与她恩爱,从未有过此时这种什么名分礼节都没有、就被翻红浪着胡来的。
    便只说陆云门的父亲、燕郡王陆晴山。
    虽然外人提他家世时,称得都是河东陆氏,他的名字如今也的确落在河东陆氏名下,可他其实同这延绵千年的名门望族并无关系。
    他出身“河西陆家”。
    一字之差,云泥之别。
    甚至,“河西陆氏”不过是百年前一群因战乱避到了那里的姓陆的人,在听说了河东陆氏的名头后,便照着他们、给自己也起了个招摇撞骗的“河西陆氏”。
    这些,河东陆氏那样的顶级门阀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他们看那所谓的“河西陆氏”,便如人看地上蚁,就算原本爬着的蚂蚁学起了竖着走的人,终究也只是虫子罢了。
    可后来,陆晴山的祖父、也就是陆云门的曾祖父,在竭力助太宗登位、得封世袭郡王后,死厚着脸皮千般求、万般求,竟真的让太宗出言提点了河东陆家,将“河西陆家”迁并了进去。
    但即便如此,河东陆家没人愿意跟他们通婚、其余正统世家的人对他们更是瞧不上,所以,纵然有了世袭的郡王位、也的确被并进了河东陆家,可在门阀眼中,陆晴山这家人仍都是泥腿子。
    年少的陆晴山倒是乐得自在。
    他当时最向往的就是以后做个闲散郡王,每天跟兄弟们斗鸡遛狗、蹴鞠骑马,若是手下的人多了,还可以顺便在长安称个霸。至于是河东还是河西、门阀对他怎么看,他一点也不在乎。
    可是,一年躲春雨时,他遇到了一个来长安为表姐送嫁、自以为女扮男装好得不得了、其实一眼就能被识破的小娘子。
    两人总是吵吵闹闹的,却又总能心意相通。
    意识到自己绝对、非常喜欢她而且她也绝对、非常喜欢自己以后,少年陆晴山决定到她家中提亲。
    那个时候,他才知道,那是范阳卢氏长房家主的独嫡女,也是那家中这辈最小的、被千爱万宠养大的孩子,她的尊贵,甚至胜过了许多公主。
    当时的他想娶她,无异于天方夜谭。
    出身骨血改不了,他便要让自己变得可靠。
    原本只想肆意度过此生的少年上了战场,以血以伤、拚死立功。
    他又到底是被常年混在沙场的家人们耳提面命教导过的,天生的骨子里也骁勇善战、智勇双全,不过几年,赫赫战功便几乎到了令圣人都赏无可赏的地步。
    然后,他再次去了卢家,跪门立誓求娶,无论人间天上、碧落黄泉,只要他魂魄尚在,便永远只她一人。
    其实,事情还是不顺的。
    最后,还是当时范阳卢氏的当家主母心疼女儿,又为陆晴山这颗心动容了一时,便同意了婚事。
    随后,无论妻子生死,陆晴山都信守誓言,从未有一丝动摇。
    因有这样的家主在前,世子又一向性情澹薄、无心这些,于管家便完全没想到有一日会发生这种事情。
    早知道,他无论如何也要让世子多少懂些榻上事!
    那小娘子自小就是为这事被养大的,对此定是无比精通。她撺掇得小郎君耗精血都是次要,他最怕的,就是她在小郎君匆匆初次后露出又不解又苦恼的表情说“教习娘子们都说郎君在我身上会有龙马精神,你为什么这样不中用”,那岂不是会伤透了世子的自尊……
    他的世子啊——
    啊——
    于管家越想越捶胸顿足,觉得自己辜负了老郡王和郡王的信任,没能护好世子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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