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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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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事。”时桉抽回视线, 压制所有情感。

    目前最重要的,是把伤口处理好。

    歹徒挥刀的时候,钟严躲避过, 伤口有转折, 呈现横放的“V”字型,V字的下端和旧疤的前端连在一起,凑巧组成了“Z”字形,

    Z, Zhong, 钟严的钟。

    时桉像往常一样,边检查边向钟严汇报, “表皮割伤, 切口深度未达真皮,理论上可不做缝合或使用生物水胶。”

    生物水胶是一种生物黏合剂,与外界隔离, 具有杀菌作用,可以在皮肤缝合完好的情况下,提供一定切口张力。「注」

    “但鉴于你的皮肤状态, 还有易增生的疤痕体质,还是常规缝合吧。”

    钟严有点意外,“你还挺了解我。”

    时桉不敢承认, 这条疤他看了八年, 是经历过无数次的分析、判断、假设和研究得出的结论。

    钟严的肤质异于常人,未受伤时不受影响。一旦遭遇外伤,可能极易增生, 可能不易愈合,可能对多类消毒水致敏。

    时桉说:“氯已定可以吗?”

    常规皮肤消毒多用碘伏, 时桉担心色素会影响伤口愈合。氯已定成本相对高,但它的消毒效果较好,持续抗菌作用强,但致敏率高,时桉得问清楚。

    “不至于。”钟严说:“酒精就够了。”

    看来氯已定不过敏,碘伏不行,但酒精刺激性大,疼痛感强。时桉默默记住,坚持使用了氯已定。

    消毒结束,时桉取百分之二的利多卡因十五毫克,沿伤口边缘分层注射。麻醉完毕,他选了3/8弧度的圆针,准备缝合操作。

    这是时桉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立手术,对象竟是他的带教老师。

    “你小子挺会选啊。”

    钟严的肤质无法吸收缝合线,只能选择成本最高、最细、致敏率最低的款式。

    时桉:“我出钱。”

    “这算工伤,报销。”钟严笑着说:“但你悠着点,缝不好我可要赖上你,讹你一辈子了。”

    时桉捏紧持针钳,“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你认真的时候,逗起来最有意思。”

    时桉不理他,“我开始了。”

    钟严目不转睛,戴口罩的时桉认真严肃,低头不语。

    细数时桉规培期的种种,小祸没少闯,却总能逢凶化吉。得承认他聪明、努力、有天赋,遇事缜密,有着不同于外表的强大心态。

    最重要的是,他对这份职业,有最崇高的敬佩和热爱。

    二十钟后,时桉放下持针钳。

    包上纱布前,钟严看了眼缝合创口,“比我预期中好不少。”

    时桉专注收拾残局,没给回应。

    钟严不乐意了,“夸你呢,怎么还没反应了?”

    时桉背对着他,指尖挠手心,“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胡思乱想什么呢。”钟严说:“你不那么做,他活不了。”

    “我不是说这个。”

    这件事上,时桉没犹豫过,哪怕来再一次,他还是会用断裂的肋骨来换生命。

    时桉犹豫,“我是不是该把头发染回来。”

    如果是黑发,应该不会被说成小流氓。

    “故意找事的人,你再完美他也能挑出错”钟严说:“为那种人染头发,值得吗?”

    “不值得。”时桉仍飘摆不定。

    钟严:“你喜欢现在的颜色吗?”

    时桉抿抿嘴唇,“喜欢。”

    “那不得了,管别人说什么呢。”钟严说得轻巧自如,“这样还能增加新鲜感,降低患者对医生的刻板印象,要不全病区就属你受欢迎。”

    时桉打扮的像个小偶像,特别是女性群体患者,都非常喜欢他。

    时桉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他背对着钟严,捏着根针管,“那您呢?”

    “我什么?”

    硬质塑料压进掌心,时桉甚至害怕盯在身后的眼睛,“您、喜欢吗?”

    几秒钟的安静,在时桉的世界里像过了半个世纪,在他以为会被嘲笑,又惶恐得不到回复时,终于听到了反馈。

    钟严说:“特别喜欢。”

    可钟严越这样,时桉就越难受,胸口堵得气都喘不上,“为什么替我挡刀?”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时桉不喜欢敷衍性回答,“如果没替我挡,您也不会受伤。”

    “挡都挡了,说这些有意义?”

    “我没那么弱,我挺厉害的,那个人不见得能弄得住我。”

    “时桉,我当时也没那么多想法。”钟严放缓口气,“只是不想你受伤,仅此而已。”

    时桉背对着他,脑袋使劲压低,好听的话排列组合了无数遍,最后只缩略成两个字,“谢谢。”

    “哭鼻子了?”

    “没有。”

    “老背对着我干什么,转过来。”

    时桉原地未动,手使劲在脸上蹭,“总之,我会记住您的好。钟主任,今天谢谢你!”

    钟严:“怎么称呼都变了?”

    “你管不着。”

    “不肯叫老师,还这么害羞。”钟严控制不住逗他,“照这个状态,你下一秒就要以身相许了。”

    时桉真急了,“您能不能别耍我了!”

    从那句”以身相许”开始,时桉的耳根就逐渐发生变化,粉白、粉红、鲜红再到紫红。

    钟严的眼球定在那里,看了好几个来回,“你再不转身,我下床拽你了。”

    千百个不情愿,时桉调转过来。

    不是不想见,是抹眼泪的样子真丢人。

    钟严勾勾手指,让时桉坐在床边。

    “放心吧,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

    钟严难得温柔,安慰了几句,实际效果比骂时桉还惨。

    刚还是沉着冷静的时医生,现在却化身成小哭包,眼睛比当年强睡他时都委屈。

    钟严想骂他,想把人吓住,但哪舍得,半句狠话说不出口。

    他指尖在时桉脸上挑,一点点拨开泪珠。再用潮湿的手指蹭他鬓角、刮他耳廓,在他的下颌、侧脸还有耳朵上来回磨蹭。

    时桉全程不躲,任由他乱摸,越得寸进尺越有回馈,像只喂饱了贴怀里撒娇的小动物,听话得让钟严不可思议。

    他心里就一个想法,这刀挨的真值。

    等人被蹂.躏得全身着了火,钟严于心不忍,收回了手,“好点没有。”

    时桉点头,心率快得控制不住,他偷瞄钟严的胸口,紧张得半天不敢动。

    钟严看表,“晚上想吃什么?”

    时桉碰了下耳朵,被自己烫着了,“您想吃什么,我都做。”

    “这么贤惠?真以身相许了?”

    时桉憋胀着脸,用力吐出七个字,“我不是随便的人!”

    钟严后面的话被门口的人挡住,看来暂时还回不了家。他示意时桉去开门,最头疼的事来了。

    闹剧发生不久,警察赶来,把行凶者抓获,准备走法律程序。

    儿子闯了祸,当爸的没脸躺床上,他不顾医生劝阻,强行来道歉。

    老人靠在轮椅,插着输液瓶和氧气管,颤颤巍巍要替儿子赎罪。

    这阵仗钟严真接受不了,让个半口气的老头给他下跪,这不是折他寿吗。

    钟严让时桉把老人扶回去,“您觉得愧疚,就老实听医生的话,别再瞎折腾,也不枉我们救回您的命。”

    “还有。”钟严转向另一边,“救您的是这位时医生,您最该谢的是他。”

    老人身体虚弱,仍努力鞠躬,“谢谢时医生。”

    他同时对钟严行礼,“也谢谢钟医生,感谢所有医生,谢谢。”

    患者离开,钟严被“挟持”做全身检查,确保身体无碍,所有同事才肯放人。

    时桉负责送钟严回家。两个人站在跑车前,时桉犹豫:“您能开吗?”

    “你问的话有意义吗?”钟严拉开车门,坐进去。

    时桉来到副驾驶,帮钟严插安全带。

    等我考了本,再也不给你开。

    钟严体质好,这种伤并未造成影响,精神状态也不错。

    车停在车库,时桉急着下车给钟严开门,却被当事人拦住,递了个袋子过来。

    “是什么?”时桉接下。

    “礼物。”钟严说:“你的。”

    钟严在卧室休息,时桉准备晚饭。

    饭做到一半,有人敲门,是徐柏樟。

    两人四目相对,时桉莫名拘束,叫了声“徐主任”。

    徐柏樟在围裙上多停了两秒,转而问:“他怎么样了?”

    “挺好的,在屋里。”时桉把人请进来,“应该醒着。”

    见徐柏樟拜访,钟严没给好脾气,“不就缝了两针,你至于跑一趟?不知道还以为得绝症呢。”

    徐柏樟了解他的脾气,话都不接,撩开伤口。

    钟严受过伤的皮肤极度敏感,徐柏樟不相信除他以外任何人的处理方式。

    “你怎么就不能学学老梁。”钟严没拒绝他的行为,嘴上也没停止数落,“特意这个点过来,蹭饭的?”

    “颂晟还没下手术台。”

    所以没机会过来。

    “回家谈情说爱去,少骚扰我。”

    徐柏樟的关注点只有伤口,“怎么不联系我?”

    钟严受伤时,徐柏樟在三楼出诊。

    “联系你干什么,找中医科的徐主任给我缝合啊?”钟严的口吻极度刻意,“徐主任还会缝吗?没忘了?”

    “哦,不对,他前段时间给老梁缝过。”钟严继续:“你说他一个中医,车上装全套的外科设备,是为什么呢?”

    徐柏樟根本不理,重新包好纱布,拆下手套,“本来就是疤痕体质,我以为你会注意。”

    钟严:“怎么了,缝得不好?”

    徐柏樟很客观地说:“至少没我好。”

    “论缝合技术,谁敢和徐主任比。”钟严冷冰冰的,“可有用吗?你这双手现在只会号脉。”

    徐柏樟任他说,半句不回。

    抱怨无果,钟严放弃,又去欣赏缝合口,“这里,能不能客观点评一下?”

    “技术有,手法欠缺点。处理得很干净,看出来用心了。”徐柏樟皱眉,“但以你的情况,还是会留疤。”

    “那就是不错喽?

    能让徐柏樟如此评价,已是不易。

    徐柏樟有预感,“小时缝的?”

    “不然呢。”

    徐柏樟:“怪不得。”

    孔雀屏都开出花了。

    “我给你抓点中药敷敷,疤痕多少能消掉。“

    “免了,这疤我很喜欢,留着做纪念。”钟严放下衣摆,“你觉得那小子怎么样,让他跟你学两天?”

    钟严强调,“当然,是学外科。”

    徐柏樟起身,拆下橡胶手套,“你舍得?”

    钟严不以为然,“又不是不回来。”

    “钟主任经验丰富,跟着你就够了。”徐柏樟说:“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吃完饭再走吧。小糊涂蛋手艺不错,一个礼拜就下厨一次,尝尝?”

    “不了,清溏还在家等我。”徐柏樟说:“我回去给他做饭。”

    钟严:“……”

    切,显摆什么呢。

    “哦对了。”徐柏樟转身,“清溏要过生日,我还不知道准备什么,你有推荐吗?”

    “已婚妇男真可怕,成天换着法晒幸福,想酸死我们单身人士。”

    “你现在和已婚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钟严撇嘴,“他洗个澡都不让我看。”

    “……嗯,你加油。”

    徐柏樟言归正传,“生日礼物,有没有推荐?”

    “当然有,保证你们感情持续升温。”

    徐柏樟:“别卖关子了。”

    “我直接下单,寄到你家……”钟严卡住,“不对,寄你科室吧。”

    送走徐柏樟,钟严点开购物软件,搜索关键词,“情侣情趣大礼包”,“成人角色扮演”,“成人玩具”,“大尺度激情”,“成人秘密”,“1.8.禁禁禁”,“私密提升感情”,价格从高到低排序,填写地址,下单下单下单。

    时桉以为徐柏樟会留下来,特意多炒了两个菜,导致他俩要消耗一大桌,但今天的时桉没心情吃饭。

    筷子咬了N次,晚饭即将吃完,时桉终于鼓足勇气,“钟主任,那个……我今天缝合时,看您腰上好像有道旧伤。”

    钟严忙着吃饭,随口应了句。

    “怎么弄的?”时桉努力装出闲聊的口气,“好像有些年头了,什么时候弄的?”

    “地震那次。”

    在日喀则,钟严提过腰伤的事,那会儿时桉没往这方面想,也不敢这么想。

    这个疑问,在时桉心里装了八年,“怎么伤的?”

    钟严不想提及往事,便敷衍,“房子倒塌时,被硬物划伤。”

    时桉却执著,“能详细讲讲吗?”

    “没什么好讲的。”

    时桉捏紧筷子,“我很想听。”

    当年,他和徐柏樟、梁颂晟去支援灾区,所在的镇子突发余震,残破的房子经不起摧残,彻底倒塌。

    事发时三人都在房内,钟严最先察觉情况,当即把其余两人推出去,自己却压在了下面。

    偶有人问他后悔吗,钟严讨厌回答。人在危急时的反应出于本能,也不会思考太多。

    当时,钟严所处的位置靠后,就算不推他俩,逃生的几率也很低。一条救不回的命,何必再搭上两条。

    钟严不喜欢提及此事,并非讨厌回忆苦难,而是觉得那两个人是笨蛋。

    钟严获救后才知道,他被压了四天,那俩人就挖了四天。

    当时该区域仍有余震的可能,情况危急,出于安全考虑,救援队暂缓救援。他们俩自发留在那里,用铁锹挖、棍子铲,四天三夜,眼睛都不敢闭。

    等铁锹挖弯,棍子铲断,他们就开始用手。两位未来的外科医生,生生挖破了手指,渗着血、留着汗也片刻不敢停。

    每当想起这事,钟严就全身裹火,气头上的时候,一辈子也不想原谅他俩。

    可他比谁都清楚,没有豁出性命的四天三夜,十年前已经没了钟严。

    即便这么多年,徐柏樟仍为这条疤耿耿于怀,钟严却一直把它当做纪念。

    这是徐柏樟用那双挖了四天的手,为他缝合的伤口。老徐明明那么热爱的外科、那么舍不得,钟严才千方百计,不想他留在中医科。

    钟严用筷子尾敲时桉脑袋,“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做事切勿冲动,别傻乎乎往前冲。”

    时桉的心脏全程如割血,“自己都做不到,有什么权利教育我。”

    地震抢在最前面,雪崩抢在最前面,就连这次意外,还是挡在他前面。

    钟严才是世界上最笨的笨蛋。

    聊天被打断,又有人敲门。

    这次是梁颂晟,身后跟着余念。

    时桉上次见余念,是在机场。穿卡通外套、裹羊毛围巾的余念可可爱爱,笑得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正太。

    这次也是,余念抱着个水果篮,从梁颂晟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对他眨眨眼。

    两位主任在书房,时桉留在客厅陪余念。

    看他有点拘束,时桉主动找话题,“你叫余念对吗?我叫时桉,在急诊科规培,咱们见过。”

    余念弯着眉眼,声音里像含着果汁糖,“小时哥你好,叫我念念就可以的。”

    在时桉的思维里,不仅觉得余念可爱,还觉得他有点眼熟,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两个人聊得愉快,并互换了电话。

    书房的门打开,中断了聊天。

    余念放下杯子,和他告别,跟随梁颂晟离开。

    送走客人,时桉不知道去哪,晃晃悠悠蹭到了钟严卧室。

    他扒在门口,悠悠叫了声:“钟主任。”

    钟严转头,“有事?”

    时桉没事,但就想跟着。

    见钟严背对他解纽扣,时桉跃跃欲试,“换药吗?我帮您。”

    “不换。”

    “哦。”时桉绞尽脑汁,“需要铺床吗?”

    “不铺。”

    “需要揉肩吗?”

    “不揉。”

    “……哦。”

    “那您想干什么?”不管怎么着,时桉就是不想走,“我都可以帮忙。”

    钟严垂下解纽扣的手,站在他面前,“我想洗澡,你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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