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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何羡愚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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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云山战地, 周军营地之内。

    连绵将近半年的时间,大周兵马有如神助,连连胜仗, 而蛮真国的军队则节节败退, 已经退居到了两国边界之外。

    这一场连绵数十年的战役,似乎已经快要分出胜负分晓。

    齐王江秘与骠骑大将军的兵马在云州汇合,所有的主力军尽数调往前线追击蛮真国残余败退的势力,军中士气旺盛, 所有人的心都拧在一条绳上,希望能够一举击败蛮真,还得天下海晏河清。

    古北口三天前的一场战事刚刚结束, 周军的兵卒还在清扫战场上的尸体,趁着这难得能够喘口气的机会,江殷等聚集在古北口的城墙之上喝酒聊天。

    时值金秋十月, 严寒的北地早已经飘起了雪花, 站在高耸巍峨的城墙之上往外远眺, 之间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此时正值黄昏,长长的冰河之下, 一轮火红的落日如圆盘,万径人踪灭,十余里之外唯一的人烟只在古北口城墙之内的大周军营当中,江殷身穿铠甲, 手里捏着一罐烈酒仰头一饮而尽, 冰冷的身体这才感觉到一点温暖。

    再过不久就要到新年,交谈之间,大家的话总是离不开留在京城的亲人们。

    何羡愚不由得有些感慨:“也不知道蛮真人什么时候才会投降, 真想早点回去。”

    穿肠的烈酒过肚,江殷忍不住笑道:“你这么急着回京,要做什么?”

    何羡愚穿着一袭黑铁色的铠甲,俊秀的脸上是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他大大方方地承认道:“还想做什么?当然是急着结亲了,小月还在京城里等着我。”

    这话一出,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只有站在江殷身边的陆镇,脸色沉沉。

    江殷细心留意到身旁沉默的陆镇。

    陆镇是他的小舅子,参军之前,陆玖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江殷好好照料着他,因此江殷便把陆镇时时带在自己的身边,这小半年的战役打下来,陆镇立功不少,也逐渐有了些小将的威严,与此同时,江殷也察觉到他对何羡愚还有徐月知之间特殊的感情。

    江殷知道陆镇喜欢徐月知。

    但是,徐月知都已经同何羡愚订婚了,二人之间的感情有目共睹,江殷虽然也心疼小舅子爱而不得,但是这样的事情毕竟不好插手,毕竟另一边是自己的好兄弟。

    而且这段时间他冷眼看着,陆镇虽然喜欢徐月知,但从来都是默默将这喜欢掩藏在心中,从不让人知道,更不会给人添麻烦。

    因此,陆镇偶尔对何羡愚的顶撞以及不满,江殷也适时地容忍了下来。

    此刻,见陆镇听到何羡愚的话之后面色逐渐阴翳,江殷便立即转换了话题,只笑吟吟地看着大家问道:“天下太平以后,大家都想干什么?阿愚说了,阿镇,你来说。”

    陆镇一愣,这才收回自己脸上阴郁的表情,想了想,认真地说道:“想回家再念几年书。”

    江殷听了,不由得大笑:“打先在京城的时候你不爱读书,怎么现在参军了倒是又想读书了?莫不是觉得军中太辛苦?”

    陆镇脸色一红,连忙道:“才不是!是我参军了才发现,其实打仗也是需要用上读书的,行军打仗讲究的不是个人的武力,讲究的是谋略,要是不读书,怎么打胜仗……”

    这是这小半年陆镇在军中最深切的感触。

    他从前在京城当中锦衣玉食惯了,以为京城之外的世界都是这么容易的,可真随军到了北疆,这才知道蛮真人的狡诈凶狠远远在自己想象之外,单凭着武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唯有兵书上的谋略才能统率千军。

    江殷听着,朗声笑起来,抬手拍了拍陆镇的肩膀赞许道:“嗯,小舅子长大了,这话真是成熟稳重!”

    陆镇脸皮薄,听见江殷这没羞没臊的直接的夸赞,脸噔地一下红成了煮熟的螃蟹:“姐夫!”

    气氛一下轻松了下来,容冽紧接着沉静地开口:“若是回京,我想用我的战功,替我父亲重审冤案,另外,再把我母亲好好安置在京中,让她摆脱罪臣之妻的身份。”

    容冽的话一出,大家都不由得沉默了一下。

    其实众人都知道,容冽这罪臣之子的身份其实来得冤枉,当年容父被打为罪臣,其中有许多的冤屈,只是这些年来容家衰败,保全自身都已经十分不易,谈何洗清冤屈?

    江殷微微笑了笑,抬手拍拍容冽的肩膀:“会的。”

    容冽抬眸,淡漠地冲着江殷轻轻笑了一下。

    “姐夫,那你呢?”陆镇转头看向身旁的江殷,“我们都说了,太平之后,你想要做什么?”

    江殷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他脸上绽放出笑容,那双漂亮的凤眼里含着对未来的期盼:“我的愿望特俗,就不说了。”

    说着,他把酒壶收进腰间想走。

    何羡愚没给他逃跑的机会,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不怀好意地笑道:“别啊殷哥儿,怕什么,大家都是兄弟,说吧。”

    陆镇亦笑道:“是啊姐夫,我们都说了,光你一个人藏着掖着,像什么话?”

    江殷转过身来,看向身旁的众人,打趣地挑了挑眉梢:“真想听啊?”

    大家睁着好奇的眼睛,朗声说:“想!”

    江殷这才转过身,看着众人一脸好奇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故弄玄虚地说道:“我嘛,我当然是个俗人,只想回家以后,老婆孩子热炕头,永永远远守着她。”

    “就这?”陆镇愣了愣。

    “就这。”江殷十分坦诚地一笑,想了一想,又补充说道,“最好再生几个闺女,香香软软乖乖的,最好要像我妻子,儿子不行,小子太闹了,要是跟我小时候一样闹,我没心思养。”

    何羡愚笑着伸手揽住江殷的肩膀,挑眉笑道:“行啊你,殷哥儿,都想到这一步了,那等回家以后,可要付诸行动啊。”

    江殷的脸上红了红,旋即扬起眉毛骄傲地说:“那是自然。”

    远山苍茫,长河落日之下,这般闲谈,好像不是身在这满是横尸遍野的战场,而是回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当中。

    江殷看着那一轮已经落入地平线上的红日,转过头拍了拍何羡愚的肩膀,扬眉笑道:“行了,今天就说到这儿吧,今晚我同小舅子巡夜,一会儿还要准备,散了吧。”

    何羡愚笑道:“正好,我那边还有几份军报要寄回京城,也先走了。”

    大家谈笑着,正想从城楼之上走下来,忽然之间,原本满面笑容的江殷忽然绷紧了脸上的神情,眉心忍不住地微微蹙起,肃穆道:“你们听见了吗?”

    大家的脚步一瞬间像是被粘在原地不能动弹,江殷的话音刚落,旋即,容冽的脸色也跟着变得阴晦起来。

    何羡愚与陆镇猛地转过头去,感受到脚下的大地传出脉息般波动的感触,双双肃穆起来:“听见了。”

    江殷那双琥珀色的凤目一瞬间变得凌厉而富有杀气,原本温和散漫的气质一瞬之间蜕变成了罗刹般的戾气,像是从尸山血海当中爬出来的鬼刹一般。

    他的手下意识按在肋下的佩刀上,抬起眉睫,疾言厉色地吩咐:“蛮真的军队来了!□□手戒备!整军待战!”

    何羡愚与陆镇一瞬间进入作战的状态,眼神凌厉坚定,朝江殷抱拳:“末将领命!”

    容冽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将背在背上的一张雕弓取下来,而后将一只翎羽箭搭在弓弦上,冷静地瞄准了远处突然袭击的蛮真军。

    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倒影着远处地平线上汹涌而来的敌军,那些可恶的敌人如同倾巢而出的虫蚁一般,不要命地朝着古北口城门的方向袭来。

    敌方的弩车很快架起,只见到漫天一支支燃烧着火药的巨型□□朝着城墙之上射来,落地的一瞬间,像是流星坠地,顺势点燃了那一处的城墙,受到重创的士兵们四散奔逃,有的身上还燃烧着熊熊大火,惨叫声不绝于耳。

    容冽的箭矢瞄准了乱军之中一处弩床发射处的士兵,漆黑的瞳仁凌厉,找准了时机,一刹那飞快地松开弓弦,那支箭顿时听命地迅疾飞去,一瞬间就插|入了其中一个蛮真兵的眉心,对方当场气绝。

    容冽没有迟疑,很快又放出另一箭,解决了那个操控弩床的蛮真兵的同伙。

    周军的防卫部队已经布好,在箭阁之下拉弓挥剑,对准了城下蝼蚁一般密集的蛮真兵马。

    一支一支的火箭射出去,前方很快变成了一片箭雨,蛮真的人马之多,几乎是前方的人刚刚倒下,后方的人很快就补了上去,几乎是以人肉为墙在往上冲。

    江殷看着这来势汹汹几乎是要命的蛮真兵马,眉头不由得皱紧。

    三天之前,大周才在古北口大胜一场,当时蛮真军的四万兵力全部被歼灭,可谓是被打得丢盔弃甲,连夜逃跑,损失极其惨重,而大周兵马自己的折损也不少。

    照理说,这个时候,蛮真是不可能有余力前来反击了,双方都应该休养生息至少半个月。

    可是现在,蛮真军不但卷土重来,兵马数量还极其庞大可观。

    光是用肉眼粗略地看,从南边地平线上冲来的蛮真兵马,最少,也会有七万人之多。

    江殷的心底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

    三天前被击退的蛮真军已经朝着北方败走,苏大将军与苏烈父子二人乘胜追击,已经调遣了大部分的兵马,现在古北口城池之内加上伤员,统共也不过三万人不到。

    这一批蛮真军,究竟是从哪来的?

    为什么之前一直都没有发觉?

    战场上的一须臾已经足够改变许多事情,江殷冥想的这片刻当中,蛮真军的人肉城墙已经堆到了古北口的城门之下,并且架起了梯子准备发动攻城。

    容冽当即拔剑喝令:“投石!”

    一瞬间,士兵们抬着投石器前来,一颗颗的巨石呼啸着从城楼上滚下,将架梯子准备攀爬城墙的蛮真兵们一一击落。

    江殷咬着牙,看向容冽道:“城中目前能用的兵马不多,我这就去找父王调遣兵马前来支援。”

    容冽刚想点头,却忽然间听见不远处的城墙下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反了!反了!有人是蛮真国的奸细!大家小心——”

    那一声叫喊还没彻底释放出那人的嗓子,一阵痛苦的呜咽便传来。

    江殷刹那间握紧了手中的剑,朝着箭阁之下的方向冲去。

    何羡愚与陆镇先一步下城集结兵马,早已经发现了队伍当中的异常。

    陆镇大喊:“所有人都不许动,全部集结队伍!违者斩杀不论!”

    “集结队伍!不许私下行动!”

    “集结队伍!”

    一时之间,城下的大周士兵极其混乱,藏匿在其中的蛮真尖细早已经跳了出来,用自己手中的刀指向身边同样穿着大周兵服的人。

    因此底下的兵马还没来得及上城楼牵制从外进攻的蛮真人,就已经在城墙内打了起来。

    混战当中,城内的叛徒与真正的士兵穿的都是同样的衣衫,饶是何羡愚也完全不能分辨谁是敌谁是友,他取下手里的长弓,手指尖的箭矢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真正的敌人,只能根据叛徒们的动作来勉强分辨。

    城外有七万大军,城内却只有不到三万,而这三万人当中,又会有多少人是蛮真的奸细,大周的叛徒?

    何羡愚一箭射穿了一个叛徒,一瞬间登上身旁的高台,瞄准了底下每一个可能的目标。

    陆镇亦挥刀,嘴里大喊着:“城内的叛徒格杀勿论!”

    江殷锐利的眸光一瞬间看到混战之中几个士兵贼眉鼠眼地正偷偷跑向古北口城门的方向,凤目当中陡然浸透出一股戾气,对着何羡愚道:“阿愚,严防有人在混战当中开门,你们在这里守着,我现在去找父王要求调兵支援!”

    何羡愚肃穆点头,转头一步登上更高的塔台,将手里的弯弓警觉地对向了任何一个可能的敌人。

    江殷转了剑就朝着齐王营帐的方向跑去。

    城内已然是大乱了起来,藏匿在周军当中蛮真叛徒几乎把整个古北口城内搅得天翻地覆。

    江殷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很不安的感觉。

    到了的时候,戒备森严的主帅营帐前已经成为了一片狼藉,叛徒与士兵搅在一起,而主帅营帐的帘子平静地放下。

    “父王!”江殷重重地喊了一声,可是营帐之内却没有传来任何的回答。

    这不禁让江殷的心越发不安。

    他抓着剑冲过重重尸体,一把撩开了营帐的垂帘,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

    营帐之内静悄悄的,齐王倒在椅子前,头与身体已经分开了,地上是赫然的一大摊血。

    而平素与齐王最为亲近的陈将军却站在齐王的尸首旁,垂眸凝神地擦拭着手中长剑上染的鲜血。

    这位陈将军是与父王一道参军的好友,自小一起练武,后来又一同留驻北疆,可是现在——

    背叛的人当中,竟然也有他。

    江殷只觉得喉头一阵腥甜泛起,眼前的视野变成了一片血红色,手里的刀抓得越来越紧,皮肉与剑柄摩擦的时候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陈将军回过头来,看着站在营帐门前的江殷,慢慢地丢掉了手里擦拭血的手帕,然后将刀锋对准了江殷,像是一头忽然奔腾呼啸的野兽,猛然朝着江殷的方向扑上来。

    江殷顿时用手中的刀迎上他的。

    两把兵器相交之间发出了震天的怆然声。

    陈将军拼了命地想要将自己的剑往下压,而江殷则是用手里的刀抵着这股力气,想要找到机会反击。

    两人交战了一个回合,刀剑相对,脸贴着脸对抗的时候,陈将军的脸上忽然泛出一个狰狞的微笑:“世子殿下难道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谋反吗?”

    江殷眉睫一抬,冷冽地道:“既然你反了,那就是我的敌人,我大周的敌人!我为何要知道敌人谋反的原因?”

    陈将军大笑一声:“好,不愧是齐王殿下唯一的儿子,你桀骜的样子,还真像你父亲当年,这样你父亲九泉之下也能够安歇了。”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只不过你父亲已经走了,你也赶紧下去陪着他吧!”

    江殷闪身一躲,手腕一转,手中的刀一瞬朝着陈将军命门的方向直取!

    陈将军一边回应着江殷的动作,一边杀红了眼地说:“大周重文轻武,那些读书的人轻而易举就能够显身成名,而我十六岁参军,为大周拼杀了这几十年的时间,拱卫疆土,身上受的伤都不知几何,现在却还是一个平常的五品将领,俸禄甚至连替我母亲看病都不够,这样的君主,我为何还要效忠?只有蛮真人肯救我的母亲,只有蛮真人肯许诺我的未来,让我不至于像一个普通的兵卒一样一辈子熬死在这几两银子上,所以世子,属下对不起你们父子,但是属下不得不这么做!”

    “属下不像你们这些出身权贵皇家的子孙,属下只有靠自己才可能换取一点出路,可是这大周根本就看不起我们习武之人,一个文官从九品走到三品大员最慢只要三十多年,但是一个武官从九品走到六品都快要一辈子,属下实在是不能再等了!”

    江殷听着他歇斯底里的声音,只觉得心里泛起一层悲哀。

    大周尚文轻武,其实就算是他父亲身为凤子龙孙,仍然也免不了被那些朝廷当中的迂腐酸书生们指指点点,可想而知,底下例如陈将军的这些出身微末的武官要晋升就更难。

    多少武将虽然在沙场为国出生入死,可是他们却还是面临着像陈将军一样的问题,武官俸禄之微薄,连一个生病的老娘都养活不起。

    “所以,世子爷,别怪属下!”陈将军红着眼睛艰难地做着自己的选择,“我们热爱大周这片土地,这是生我们养我们的故国,可是大周从来不爱我们这些人!到如今,为了自己的生计,我也只能做出这样的抉择!”

    陈将军的刀高高举起,刀锋雪亮,对准了面前的江殷。

    外面千千万万如陈将军这样的大周将领,也无可奈何地用自己手中的刀剑,对准了昔日的同僚。

    江殷的眼里慢慢积聚了泪水,可是看着面前已然决心造反的陈将军,还有自己父亲身首异处的遗体,他仍旧抓紧了手中的刀,迎着陈将军冷冽的剑往上。

    陈将军在杀死齐王之前曾经与之激烈交战过,虽然最后还是险胜了齐王,但是自己的身上也落下了重伤,现在又碰上江殷,自然是没有多少精力与之抗衡,于是没过多久,他便渐渐不敌精力充沛的江殷。

    江殷的刀又快又狠,一丝软弱也不肯流露,刀锋直面陈将军的面门,不过一瞬就取了他的性命。

    直到死前,陈将军还睁着猩红的双眼看着江殷,满是鲜血的嘴里喃喃地说着:“我不是故意要反的,我是没办法,我是没有办法……”

    古北口之内,连追随父亲多年的参将都能一朝之间谋反,而现在城内的三万人之中,究竟又有多少人和陈将军一样?

    江殷实在不敢去想。

    江殷抬手,把插在陈将军胸口前的刀利落拔了出来,转过身想要收拾自己父亲的遗骸,可就在这一瞬间,背后忽然传出一道呼天抢地的呼喊声,江殷转过头,但见齐王身边一个专门传报军情的小将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他一进来,就看到这样的画面。

    齐王身首异处,陈将军也横尸在营地之内,唯有江殷一身是血地站在人群的中央,手里还握着一把带血的剑,剑身上滴滴答答地正流淌着鲜红的血液。

    外面早已经乱成一团了,谋反的大周军与城内其余的士兵混战在一起,这报信的小将一路上简直是在闯鬼门关一样地跑来,想要把最新的紧急军情告诉主帅齐王,可是谁知道一进帐篷却发现,主帅死了!

    他不知道主帅与陈将军究竟是谁杀的,且外面的奸细如此之多,小将一时之间也只能惊恐地看着面前的江殷。

    江殷上前,伸手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他的脸上还沾着血,睫毛上也缀着方才杀陈将军时沾染的血珠,那血珠一颗颗地往下滴,淌在他那张俊美苍白的脸上,无端便生出一股肃杀之气。

    “陈将军谋逆杀害主帅,已经在我的剑下伏诛,现在主帅身亡,以我为帅!”江殷知道这个小将害怕自己也随之谋逆,于是简单地陈明了一下,紧接着便一把揪了他的衣领,急着问道,“出了什么事,说!”

    小将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世子!大事不好了!刚才后方云州城的守将张文远拼死传来消息,说从北方突袭而来的蛮真兵马已经击破云州,直取川水了!”他年纪不大,才十五六岁,得知消息哭着喊道,“现在城内的叛徒与城外的蛮真兵马勾结,已经打开城门了,您得快想想办法突围才是!”

    两个消息同时传来,几乎就是两支利箭直插胸口。

    江殷只觉得脑海当中一片天翻地覆,心口忽然传来一阵猛烈的揪痛,紧接着四肢百骸都开始传来痛楚的感觉。

    喉头一热,一口血生生喷了出来。

    那个报信的小将吓得六神无主,连忙想要上前搀扶住他,却被江殷一掌推开。

    江殷用最快的速度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战袍,用它包住了父亲血淋淋的头颅,将父亲的首级别在自己的腰上,旋即回过头肃穆地询问那小将:“主帅的尸首能背得动吗?”

    小将略显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是很快他就恢复了坚决的表情,点了点头道:“背得动!”

    “好。”江殷看他一眼,眼里闪着杀意,“我父王就交给你了。”

    小将含着泪:“属下明白。”

    江殷把父亲的尸首托付出去,便提着剑朝营帐外毫不留恋地走去。

    这突然袭来的庞大蛮真兵马简直令城内的大周军措手不及,同时城内跳出来的叛贼们一个接着一个,古北口内的大周兵马简直是腹背受敌。

    城内的叛军们很快打开了古北口紧闭的城门,一瞬间,无数的蛮真兵长驱直入,把城内三万不到、伤残严重的大周军打得丢盔弃甲,狼狈应战之下只能节节败退。

    很快,城门就失守了。

    江殷提着剑,与何羡愚等人拼尽了全力对抗进攻城内的蛮真人。

    拼杀之间,江殷不由得便回想到这段时间心里一直存在的一个忧虑。

    这几个月大周军接连战胜,锐不可当,几乎连连攻占了原本失守的十来座城池,其中就包括从前最难攻下的云州城。

    战胜固然令人高兴,可江殷却还是觉得奇怪。

    不为别的,就为他们简直打得太顺了,顺得几乎让人怀疑蛮真人是不是故意弃城而去的。

    接连的战胜让大周军显得无比神勇,同时也让其中的很多将士变得骄傲自满,自以为蛮真人也不过如此,轻轻松松就能取下。

    而陈将军这一类将领便在此时力陈趁热打铁,追击而上,因此调走了一大批的兵马,甚至连驻守在川水县的兵力也全部调走。

    所有人都觉得蛮真已经展露了败相,他们是在恐惧大周兵马的神勇,所以变得且战且败。

    大周军一时变成了骄兵。

    当时江殷便觉得其中有些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还曾想上书父亲齐王,让他仔细再辨查一下蛮真败兵的去处,结果却被陈将军阻挠,还让他不要多想,极力鼓吹大周军的神勇。

    直到现在,江殷才终于清楚明晰了自己一直觉得不对的究竟是哪里。

    蛮真军的不堪一击和不战而逃根本就不是臣服于大周兵马的凶横,而是猛兽将扑前的俯首弭耳。

    他们在伪装自己,故意让大周的兵马骄傲起来,故意让大周觉得他们已经在显露败象,故意让大周的兵马前去追击他们伪装出来的残部。

    这调虎离山之计把大周驻守在北疆上三分之二的兵马全部挪到了最前一线,而蛮真自己真实的兵马却暗度陈仓包抄到了后方,围魏取赵,打了大周一个措手不及。

    更可怕的是,现在中原的咽喉之地川水县因为调派兵马支援前线,已经只剩下区区八千人驻守。

    据已经得到的军报消息称,蛮真人现在已经攻破了云州,而云州往后再过碧城,很快就会到达川水县。

    川水县一破,大周最后的屏障便只剩下一道天门关。

    天门关离京师不远,就算有天险守护,可现在天门关内的守将不多,只怕蛮真攻破川水以后,关内的兵将都还没集结,敌军的金戈便已经捅破关口的城门。

    一夜鏖战到黎明,古北口终于还是失守。

    陆镇与何羡愚狼狈带着重伤的江殷与容冽,以及拼死杀出的三千多人马连夜败逃到古北口之外十里远的一个空荡村庄附近。

    蛮真人占领古北口之后,便放了一把火,将城内残余的周军全部烧死。

    三万人,最后逃出来的,只剩三千。

    当时,远在数里之外的江殷,眼睁睁看见古北口燃烧了起来。

    那扑天的大火几乎把古北口城上方的整片天空都照亮。

    火焰烈烈蚕食着沉黑的天空,也蚕食着江殷的心。

    三千人闯关的时候,大家都抱了必死的决心。

    眼前是数不清的蛮真人,脚底是数不清的昔日的同袍,死人就像破麻袋一样堆满了古北口的内外,他们的命吊在手中的刀剑上。

    江殷的背上受了三刀,容冽更是胸口中箭,何羡愚与陆镇勉强没有受伤,但也是狼狈不堪,浑身上下都是已经干涸的血。

    江殷与容冽算是这三千人当中战斗力最强的,如今双双受重伤,几乎濒死,全军当中只能依靠何羡愚一人指挥。

    所幸,蛮真人在攻破古北口后清扫战利品,还未追击上来,所以大家能够暂且在村庄里休息。

    随行的军医替容冽挖箭,替江殷诊治伤口。

    虽然容冽受的伤更重,但江殷却比容冽的境况更加危险。

    他胸口上之前受过毒虎爪的抓伤,那时候命悬一线,好不容易才救回了一条命,但是伤的根源还未彻底清除干净,原本就需要静养,现在又受了刀伤,直接引发了并症,整个人烧得浑身滚烫。

    战地简陋,加上大家又是拼死杀出重围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保住一条命都十分艰难,怎么还会有闲心带上军中的药品。

    军医费尽了毕生所学,才好不容易用身边仅有的药吊住了江殷的性命。

    天将明的时候,江殷才终于降了一点体温,勉强能够睁开眼睛。

    何羡愚跟陆镇一夜未眠地守在江殷容冽的身边,容冽已经醒了,现在见到江殷苏醒,二人几乎喜极而泣。

    何羡愚一把握住了江殷的手,眼眶通红:“殷哥儿……”

    江殷面色苍白,连睁眼的动作都做得有气无力,看清何羡愚面容的第一眼,他就急着开口,喉咙一片喑哑地说道:“快回碧城!守住碧城!”

    何羡愚知道江殷话中所说的碧城。

    碧城位于有中原咽喉之称的川水县后,位于中原最后一道天险关卡的天门关前,可谓是承前启后的重要军事据点。

    现在蛮真的军队已经集结反攻,调往最前线的大军远水救不了近火,为了不让蛮真能够顺利地毕竟最后一道防线天门关,在碧城拖住蛮真的兵马十分必要。

    何羡愚坐在江殷的身边,脸上带着沉静的微笑,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说:“殷哥儿,放心,我会去替你守着碧城。”

    江殷撑着自己残破疼痛的身体想要坐起来,他的目光惊恐地看向何羡愚:“……你什么意思?你替我去守?谁让你替我去守?”

    “殷哥儿。”何羡愚的目光当中有着坚持,“如今蛮真的军队势如破竹,去碧城说得好听是堵住他们南下的速度,说得难听就是去送死,如今我们只有三千人不到,不说拖住蛮真军队,就是守城都难。昨夜你昏迷的时候我已经想过了,这剩下的三千人,我带走两千去碧城,另外的一千交给你和容冽,你们两个趁着我往碧城迎战蛮真军队的时候往天门关去,赶紧集结兵马,死守最后的一道防线。”

    何羡愚的声音沉静醇厚,说得井井有条,不慌不乱,显然是已经想得十分清楚才坚定开口的。

    外面飘着大雪,这间草屋内只有一线微弱的光。

    坐在何羡愚身后的陆镇茫然地张了张嘴,一双眼睛里顿时失去光彩,他忽然明白了何羡愚话里的意思。

    他想一个人去送死。

    他要一个人去守碧城。

    他要一人去挡蛮真的千军万马,留给他们得以逃出生天的机会。

    江殷浑身上下的力气好似在一瞬间被抽去,他的瞳孔骤然缩紧,面如死灰地干瞪着面前的何羡愚,好像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消息。

    “你说什么?阿愚?”江殷面如死灰,怔忡地看着何羡愚。

    经过昨夜的奔逃,何羡愚的面容也有些狼狈疲倦之色,但他看着江殷笑了笑道:“殷哥儿,明天我会带着两千人抵达碧城,你们从另一条通往天门关方向的路继续往后走。”

    “不可以!”江殷的眼底骤然掀起惊涛骇浪般的怒火,他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抓住何羡愚的手,“三千人全部去碧城,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那里!”

    何羡愚向来是个温和的性子,从他还是一个小胖墩的时候就跟在江殷的身后,对江殷说的话从来都是言听计从,从不违背,处处谦让。

    可是这一次,何羡愚一贯温润的眼底却涌动着毫无悔意的决心。

    “从小到大,什么事情我都是听你的,殷哥儿,这一次,你让我一回,听我的。”何羡愚抓紧了江殷的手,脸上毫无惧色,“三万人换了我们三千人活着,你我不能让这三千人全部都在碧城折损。”

    江殷猛地激动了起来,他一把伸手狠狠揪住了何羡愚的衣领,锐利的眼神当中隐隐含着一丝难见的恐惧:“就算是送死,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何羡愚,我不准你去!”

    “我们说好了一起来,一起回去,若是不能一起回到京城,我宁愿和你们一起死在碧城!抛下朋友自己临战逃脱,那我江殷还算个人吗!?”

    何羡愚无比平静地看着他:“你死了,陆玖怎么办呢?”

    江殷的瞳仁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原本紧揪着何羡愚衣襟的手也不自觉地缓缓松开了一点。

    身旁的陆镇惨白着脸看向江殷,面如死灰地问道:“是啊,姐夫,要是你死了,我姐姐怎么办呢?”

    天门关危在旦夕,他们这逃出来的三千人当中,无论如何都是要有人前往碧城镇守拖延时间的,可是谁去却成了一个问题。

    何羡愚平静地说:“蛮真人集结的兵马庞大,就算我们这里的三千人全部调往碧城,那也是螳臂当车,支撑不了多久的,很快蛮真就会攻破碧城,直取天门关。殷哥儿,现在不是讲兄弟情的时候,国灭家亡,唇寒齿亡,一兵一卒现在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价值连城的。去碧城的人会死,这已经是不争事实,我们只能尽量把兵马的损耗降到最低。”

    江殷面如死灰地坐在那里,周身那些一同拼死杀出的将士们一个一个地抬起沉默而沾染血污的脸,用黑白分明的眼睛默默地看着他,等待他做最后的决定。

    江殷抬头看向何羡愚,何羡愚俊朗的面容上带着微笑:“殷哥儿,做决定吧,总要有人去的,前往碧城拖延蛮真军这件差事交给别人不放心,不如交给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亲如兄弟,我一去,必会不辱使命。”

    江殷的嗓子像是被人灌过热油一般,张了张嘴却吐不一个字。

    “阿愚……”半天,他才沉沉地喊了何羡愚一声。

    “我在。”何羡愚俊朗的眉眼里一片沉静。

    江殷的喉结滚了滚,怆然地看着何羡愚:“我有玖玖,你呢?京城当中,徐月知还在等着你,你们已经定亲了。”

    是啊。

    他已经同徐月知定亲了。

    何羡愚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京城里是有人等着他回去的。

    可是……

    现在的局面已经容不得他选择。

    何羡愚眼底的彷徨一瞬间便被理智所压制,他抬起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静静地说:“小月与我还只是定亲,没有成亲,她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没了我,还是可以找到更好的良人相伴一生。我,不会耽误她。”

    陆镇的眼眶一瞬间湿润了,他听着何羡愚的话,心像是被生锈的钝刀一刀刀地划拉,无比的痛苦难忍。

    身旁的容冽木然地听着,眼底闪过晶莹的泪水。

    江殷的手,在疯狂地打颤。

    他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抓着何羡愚衣襟的手松开,无力地垂落在地。

    何羡愚的眼底闪着坚定与期盼:“殷哥儿,让我去吧。”

    “阿愚,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对不起。”江殷沉默地转过了身,背对着何羡愚,不想再看他的眼睛。

    他怕他再看何羡愚一眼,就会被他说服,同意他单骑走碧城。

    何羡愚失声道:“殷哥儿……”

    江殷背对着他,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掩饰着那一刻眼底的懦弱和胆怯。是的,他怕了,他也会怕。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死去,现在,他决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何羡愚飞蛾扑火。

    “这件事情一定还有别的解决办法。”江殷的声音里透露着无尽的疲倦,他沙哑地说,“阿愚,我就是死,也绝不让你死在我之前,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的亲人,我……”

    言尽于此,他已经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何羡愚缓缓地垂下了眼睫,在俊朗温和的面容上投下一小片暗影。

    “我知道你的心意了。”何羡愚沉默地站起身,看着江殷的背影,目光温柔,“你好好休息,喝完药以后,好好的睡一阵,等你醒了,我们再商量碧城的事情。”

    何羡愚没有看见,背对着他的江殷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像是卸下了巨大的防备,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江殷的心底闪过一丝欣喜。

    他就知道,他与何羡愚从小相识,何羡愚从来都是听他的。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一旁的军医已经准备上前来替江殷和容冽更换药品,江殷看着何羡愚沉默走出草屋的身影,一颗心才稍稍沉了下来。

    他,何羡愚,容冽,徐云知,徐月知,他们五个算是从小相识,一起长大的。

    如今何羡愚与徐月知好不容易才明确了心意,何羡愚的后半生还很长,他决不能把阿愚的一生断送在碧城,更不能用阿愚的性命来当做挡箭牌,护着自己逃回天门关。

    决不能。

    陆镇坐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军医为江殷更换敷药,脑海当中却是忍不住回忆起何羡愚方才说过的话。

    不知为何,他觉得,何羡愚不会这么简单就被江殷说动。

    刚才何羡愚的眼睛里,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去送命。

    入夜后,整个村庄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黄昏前,军医给屋子里的人送来了安神的药物,这两天胆战心惊,喝一些热补药能够提神。

    陆镇心中有事,于是只喝了半碗,江殷与容冽因为身体需要,于是都各自喝了一碗。

    但是不知是不是错觉,喝完药之后,陆镇便开始不住地困倦起来,两只眼皮像是在打架一般,不知不觉地,他便失去了知觉……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等到苏醒的时候,他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看到茅草屋外的夜来盛大的风雪刮过,身边除了暴风雪如夜枭一般呼啸的声音之外,什么也听不见,像是一瞬间所有的人全部消失了一般。

    所有人消失了一般?

    这句话一瞬心念电转地在脑海里划过,陆镇一瞬间浑身上下都紧张了起来,脑海里逐渐察觉到不对劲,怎么会这么安静!?

    一瞬间像是有一盆冷水兜头泼下,陆镇一瞬间清醒过来,猛地爬起。

    环顾四周,身边所有的人都睡得东倒西歪,就连一贯警觉的江殷与容冽也昏睡不醒,陆镇这一通大动静完全没有吵醒任何一个人。

    陆镇心底发凉,赶紧伸手去推搡身边一个小兵:“醒醒!醒醒!”

    可是那个小兵双眼紧闭,呼吸绵长,显然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自从他们在古北口逃出生天之后,所有的人心里都紧绷着一根弦,没有一人敢睡踏实觉,总是半梦半醒,一点微小的动作就能够让所有人为之惊动。

    而现在,这间茅草屋里除了陆镇自己,所有人都睡着。

    这不对!显然是被人下药了!

    陆镇刹那间警觉地想起入睡之前喝过的那碗补药,猛然爬起身,挨个挨个地摇动那些入睡的同袍们。

    可是无论陆镇怎么摇,这些人都醒不过来,就连一贯警觉的江殷与容冽也是一样。

    谁下的药?难道是军医?难道是军医被蛮真人收买了?

    一瞬间,陆镇的脑海里掠过无数思绪,无数的恐慌不断地浮现在眼前。

    可是慌乱之间,他忽然发现,何羡愚不在了!

    原本一直守在江殷身边彻夜不休的何羡愚不见了!连带着他身边的那些亲卫也同样不见。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村头忽然出现整齐划一的踏步声,显然是有兵马在准备启程。

    陆镇顺手摸了一把长刀在身上,撩开茅草屋的门帘,遁入门外纷飞的大雪之中。

    屋外狂风乱作,眼前的风雪像是京城春天飘散的柳絮一样,遮挡住了眼前漫漫漆黑的路途。

    在黑夜的尽头,陆镇见到村口有一点火光,顿时抓紧了手里的刀,朝着那火光的方向奔去。

    他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村口的方向奔,心里已经隐约想到今天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由得更加慌乱急切。

    村口已经集结了庞大的队伍,光用肉眼看去至少有上千人。

    陆镇认得出来,这些都是跟随江殷从古北口刀口舔血杀出重围的同袍们。

    此刻,他们军装整肃,手握长戈,面容坚毅,显然是已经准备朝着碧城出发,在那里与蛮真的军队做最后的背水一战。

    “何羡愚!何羡愚!”陆镇握着刀,双眼通红,冒着几乎看不清路的鹅毛大雪冲向队伍最前方那个骑在马背上的身影。

    寂夜大雪当中,何羡愚一身戎装,身披铠甲坐在马背上,背影宽阔,背脊坚毅挺拔,端然是一位英武不凡的大将。

    大雪压了他满头满肩,听见背后陆镇呼啸悲怆的呼唤声,他轻轻勒紧了手里的缰绳,叫停了马匹与队伍,微微侧过半张脸看向背后的少年。

    陆镇披着一身白雪飞速地奔向他,因为动作太快,脚边溅起的雪花似浪花。

    他的膝盖以下全部都被雪沾染得湿透,奔到何羡愚的马下时,整个人已经狼狈不堪。

    陆镇一把从何羡愚手里抢过了缰绳,用近乎痛斥的语气道:“你要干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何羡愚,你疯了!你要一个人去碧城,你要一个人去送死!你忘了,月知还在京城里等你,她等着你回去娶她,你怎么能去送死,你怎么舍得丢下她!?”

    陆镇自半年前跟随江殷北征后,整个人已经蜕变了不少,也渐渐沉稳起来,有了一个小将的风采。可是这一刻,他抓着何羡愚的缰绳阻止他独自领兵去碧城的样子,简直就跟当初那个嚣张蛮横的小孔雀没有任何区别,像是一个撒泼撒野的孩子般,紧紧攥着何羡愚的缰绳不松手,不许他离开。

    月知还等着他呢!

    自己最心爱的月知还在京城里傻傻地等着他呢!

    他死了……

    月知一定会伤心的。

    所以,陆镇绝不让何羡愚死!

    何羡愚静静地骑在马背上,风雪当中,他巍峨的身形屹立不倒,像是已成了一座风刀霜剑之下雕刻成的丰碑。

    他对陆镇还是那么温和,还是那么宽容,还是那么好脾气,看着陆镇的时候,就像一个温和包容的兄长看着自己还十分青涩的弟弟,就连陆镇这样劈头盖脸地训斥他,他也没有任何的动怒,脸上只有下定决意后的从容沉静。

    “陆镇,我要走了。”风雪中,何羡愚的声音带着一点浅浅的笑意,“我让军医给你们开了些能够安睡的药,不想吵醒你们难得的好觉,但是没想到你还是醒了。也罢,既然你来了,有些话,我便托付给你吧,你仔细听着。”

    “我不听!”陆镇不管不顾地抓着何羡愚的不放,狠狠地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何羡愚从马上拽了下来,两个人抱着滚到厚厚的积雪上,陆镇翻了一个身,压在何羡愚的身上,对着他的左脸就是狠狠的一拳,眼眶通红地骂道,“我不许你走!姐夫不是说了吗,一定还会有办法解决的,我不许你一个人走!”

    何羡愚被陆镇按在雪地里挨了他一拳,墨发披散,白的雪,黑的发,交相辉映成一幅诡异绝美的水墨画。

    陆镇跨在何羡愚的身上,双手狠狠地揪起他的衣襟,那双漂亮的凤眼充斥着愤怒和慌张:“何羡愚,不许走,听到没有!你要活着!你一定要活着!就算要去,也该是我去碧城!你绝不许去!”

    何羡愚生生挨了陆镇那一拳,俊朗的脸上立时挂了彩,嘴角流出一丝血迹,显得那张英俊的面孔上多了一丝诡异的美丽。

    他的武艺比陆镇不知高了多少,但受这一拳,他不仅没有反击,甚至连反抗都没有。

    他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雪地里,平静地看着陆镇的脸,平静地看着浓云遍布的天际上飘落的雪花。

    何羡愚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骑在自己身上愤怒至极的陆镇,淡淡地开口:“陆镇,你明明很讨厌我,为什么要关心我的生死呢?”

    “为什么呢?”

    陆镇因为愤怒而变得血红的双颊顿时苍白下去,何羡愚平静的眼神底下藏着尖锐的针芒,一瞬就扎破了他自以为好的伪装。

    陆镇抓着何羡愚衣襟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栗起来。

    他咬着牙,咬着最后的一丝理智,对上何羡愚的那双淡漠冷静如同蒙着烟雾的眼睛。

    “因为……”陆镇破釜沉舟,用着平生最大的勇气,死死地看着何羡愚,语无伦次地说,“因为我喜欢月知!因为我爱她!你死了,月知一定会伤心,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伤心!我绝不愿意看到她掉眼泪的样子!”

    陆镇恶狠狠地看着何羡愚,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道:“何羡愚,我绝不会让你死的,我绝不会让月知为你掉眼泪的,就算你死了、埋了、进了坟墓里了,我也一定会把你从坟墓里刨出来,背到月知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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