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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江烨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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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外人的眼中, 江烨为人处世向来温柔端方,看着人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睛总是含着清浅的笑容, 从不知他冷下来时, 竟然如一柄寒霜严冰结成的刀剑,锋芒锐利,出鞘便似要夺人性命。

    令既出,内侍们只得忙不迭应下, 喝令侍卫们退回身后,不得上前打搅。

    谁也瞧不见,四面垂着帷幔的马车内, 江烨轻巧抬手,修长莹白的两指之间夹着江殷刺来那柄长剑的剑身。

    剑光如水如镜,折照出粼粼如流水的波光, 也照亮了江烨那双寒冰彻骨的眼。

    江殷攥紧了剑柄, 抬眸看向江烨, 眼底掠过一层讥诮:“总算不装了?”

    他手微微一用力,想要将剑从对方的之间抽出,可是却未能如愿。

    对面人的气力, 明显不小,以两指夹住剑身,江殷稍用力气,竟然也无法顺利将剑拔.出。

    再抬眸, 对面江烨笑容依旧, 手指尖状若轻巧地夹着剑身,好似这举动不费吹灰之力。

    “果然,那日你就是故意摔倒!江烨, 没想到你素来自称君子,背地里却做这种小人行径!待我在陆玖面前揭穿你,看你还如何装下去!”江殷用力将剑收回手中,伸手要去抓住江殷的胳膊,厉声道,“跟我走!我现在就要带你去陆玖面前,把这一切都说清楚!”

    江烨扬起脸,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江殷冷眼看着他质问。

    江烨镇定自若端坐在马车正位上,慢慢放平了目光,低眉颔首之间皆是贵公子的清华出尘的姿仪。

    四下无人,唯有他堂兄弟二人对峙,江烨乌沉的眼瞳上蒙着一层淡淡的笑意,静静看向站在车外的江殷。

    “君子?”他淡声开口,眉眼沉静犹如一潭无波死水,“你怎么知道,我想做的就是君子?”

    江殷英朗的眉宇不悦一拧。

    趁着他出神的片刻,江烨眼底寒霜一凝,一把伸手握住了江殷的手腕。

    江烨明明在笑,可是那一双眼瞳却比冬夜里的寒月更冷,萦绕着微微的雾气,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正的情绪。

    他握着江殷的手腕,五指渐渐用力,眼底笑意愈浓,轻声慢念:“我究竟是否是故意摔倒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陆姑娘的眼里看到了什么,这才是最要紧的。”

    “卑鄙!”江殷的双瞳里跳着火苗,另一只手攥成拳,猛地朝江烨的脸上冲去,似要在他那张俊美而温和的面容上砸出一个大洞。

    江烨不躲不就,直直凝视着江殷的双眼,那一丝温和的笑容映衬在脸上,蔓生出诡异。

    他直视着江殷,墨沉沉的眸子宛若一方上好的玉:“兵不厌诈,卑鄙算什么?能赢,就是对的。江殷,你不是读过兵书么,如何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我不屑!”江殷亦直视着江烨,那双如琥珀一般的凤目里闪耀着灼热的光,他一字一顿重重地道,“我江殷喜欢一个人,必是光明正大的追求!必是堂堂正正的喜欢,绝不屑于用这些下作的手段!”

    说出这番话时,面前少年俊朗的容颜上浮现出夺目的光彩,像是天上朗朗的日月,又是风霜雪雨中不屈挺立的松竹,绝不折腰低头。

    多么的正气凌然,多么的明亮耀眼,多么的……令他厌烦。

    江烨哂笑一声,眸光蒙上一层阴翳:“你有何资格,在我的面前说这话?”

    江殷不甘示弱,迎着江烨尖.刀般的目光,沉声道:“就凭是我先遇见她的。”

    江烨先是一怔,而后猛地仰头大笑出声,他握着江殷手腕的手稍稍用力,指尖嵌进肉里,抬头再看的时候,眼底忽然积聚了一层愤懑的怒意。

    在众人口中,江烨一向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不管在什么场合,什么情景,他永远都能秉持一贯的温雅姿态,眼底更是从未出现一丝不快或阴霾。

    江殷亦是头一次看到江烨的怒意,就在他说出那一句自己先遇见陆玖后。

    这句话,好像踩到了江烨的痛处一般,倏然间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卷起狂风骤雨,嘴角的笑一点点翻涌起狰狞之色:“你先遇到的她?”

    面对江烨那张诡异的笑容,江殷虽有微怔,却丝毫不曾后退,他定定地看着江烨,微扬起下巴,眼神轻蔑:“她是我的,你夺不走。”

    “是么?”江烨眼底的笑意逐渐扭曲,骤然间甩开了江殷的手腕。

    江殷退后一步,冷眼凝视着江烨,手悄悄按在剑鞘上,严阵以待。

    手腕之上,被江烨握过的地方赫然一道醒目红痕。

    江烨松开了他的手,广袖一动,袖间传出幽暗的莲香。

    他仪态华雅地归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端坐在车内,静静看着帘外的江殷,有恢复成了一贯的温和持重。

    他坐在那里,身边衬着车内一片浮华的布置,整个人宛如一尊金雕玉砌的神明。

    他半阖着眼帘,似笑非笑。

    江殷站在外,清楚地看到他眼底衔着的一抹怜悯。

    “你先遇见?”江烨秀丽面容上的神情不动波澜,却又像是风暴前的平静的海面,他叹息着笑了几声。

    “江烨。”江殷的眼底已然含了杀气,他凝视着马车内俊美的少年郎,发出最后的牒告,“自中秋宫宴后,你便总是意欲与陆玖亲近,你到底想对她做什么?她是我罩着的人,我警告你,你若是敢动她一下……”

    “怎么?”江烨不怕死地挑眉,眼底噙笑。

    “我一定杀了你。”江殷眉眼压低,戾气丛生,眼底呼之欲出的寒光恰似手中刃光。

    “巧了。”江烨扬起脸,盈盈笑道,“为兄平生没有什么爱好,只喜欢与人硬碰硬,对着干。你要杀,就尽管杀,我恭候。而至于你说的那些……”他目光一寒,讥诮地看向江殷,“我遇见陆姑娘,比你要早,而且,要早得多得多。”

    “你什么意思?”江殷针锋相对回应,心里却怦然一跳,不由得紧张地捏住了刀柄,“你从前与她相识?”

    江烨懒洋洋靠回座椅之上,一只胳膊撑在扶手上,托着半张脸:“这你就管不着了。”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江殷原本自恃与陆玖相识得早,因此在江烨面前说话格外有底气,可是听见这番话,他心里倏然慌了起来。

    江烨坐在马车内,托着腮笑盈盈看着江殷一副焦急。江殷越着急上火,他心里越是得意舒心。

    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欣赏江殷脸上慌张的神情。

    江殷是个暴脾气,豁啷一声拔.刀,直指江烨:“你说不说!?”

    江烨并不在意这把对着自己的刀剑,他轻轻抬手,轻巧地拨开了它,唇畔笑意未减分毫。

    “江殷,放聪明点,别动不动就剑拔弩张的。”江烨占了上风,笑意款款从容,“陆玖以同意赴约为筹码,换取我在太子妃还有诸位长辈面前守口如瓶,只字不提你于广贤书院伤我一事,你可不能辜负了她的心意。做事前,用脑子想一想,你有资格出手么?”

    江殷听闻这话,眼底的火越烧越旺:“果然是你设计!”

    江烨云淡风轻一笑,转过眸子去,闲闲挑起自己身侧的帷幔,朝着远处的内侍们挥了挥手。内侍们见状匆忙上前。

    待内侍们上前重新驾车的一会儿工夫,江烨看向还站在马车前意欲逼问清楚的江殷,盈盈笑道:“我若是你,我便不会做这愚蠢莽撞的事情,现在是在宣德门,里外都是皇祖父的人,今日的动静很快就会传到他老人家耳朵里,我奉劝你在事情还没闹大之前,赶紧带着你的马出宫。”

    江殷握紧了拳头,站在原地,一双冰冷的眼睛盯着车内的江烨:“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随意。”江烨淡淡笑了笑。

    “她是我的。”江殷攥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浮现。

    江烨懒得再理会他。

    身侧的内侍们已经匆忙跟上车旁,恭敬替江烨放下马车的垂帘,朝着站在一旁的江殷拱了拱手,便驾车朝着东宫的方向远去。

    看着那辆华毂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处,江殷方才浅浅收回了目光,翻身上马,驾马朝着宣德门外的方向出宫。

    宫外,何羡愚同容冽早已经等待了许久,见江殷驾马出宫,何羡愚的面容上顿时浮现喜色,回头与身边的容冽道:“殷哥儿出来了!快,咱们快跟上!”

    容冽一点头,二人拨马先行一步跟上,走近前,却发现江殷的脸色黑沉难看之极。

    二人并不知道他同江烨究竟在宫中说了些什么,心里既担心,又不敢多问,只得策马跟随在他身边。

    何羡愚轻声问道:“殷哥儿,咱们先寻个医馆包扎一下伤口吧?”

    江殷沉着脸,并没有说话。

    何羡愚与容冽对视一眼,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为好。

    “殷哥儿……”何羡愚不放心,又轻声试探着开口。

    江殷还是沉着脸不说话,只是扬手挥落一马鞭,风驰腾起双蹄,一人一马当先朝着医馆的方向过去。

    何羡愚与容冽对视一眼,二人亦连忙跟上。

    陆玖在江圆珠的公主府当中等了好些时候,坐立不安。

    既想听到消息,想知道江殷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又害怕听到消息,怕听见江殷惹事。

    江圆珠摆了好些她爱吃的糕点和茶水在桌几上,陆玖却一口都吃不下去。

    “玖玖,你午膳都未用,还是吃点儿东西垫一垫吧,你别担心,很快就会有人来报信。”徐月知不免有些担心,于是从桌几上的碟子里取了一块白玉糕,递到陆玖的手心中。

    陆玖握着白玉糕垂眸,未答话,也并未吃。

    徐月知叹了口气,侧眸看向身旁的江圆珠。

    江圆珠一言未发,只神色忧心地轻轻摆了摆头。

    夕阳半斜,昏暖的光线从外射进,外头才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口忽然传来宫女青莲的声音:“公主!派去的人回来了!”

    陆玖垂落的睫羽倏然抬起,眼底带着些期盼,看着门外的方向。

    江圆珠连忙道:“快说!”

    青莲从外面匆匆进来,朝着江圆珠及陆玖等人一福身,匆匆回话:“派去的人说,世子已经从宫内出来,并没有惹出什么麻烦,现在已经同着何公子容公子去就近的医馆上药了。”

    “是哪个医馆?”陆玖连忙站起身,似欲往外走。

    “是宣德门附近的诚德医馆。”青莲忙道。

    听到消息,陆玖连忙往外走。

    徐月知见她要离开,也起身想要跟上,却被江圆珠从伸手抓住了手腕。

    徐月知往前看,将陆玖的身影自己消失在视野当中,未免有些着急,于是回头看江圆珠,想要她放开自己的手。

    可回过头去,却见江圆珠跪坐在布团之上,看着她的眼睛,淡淡笑着摇了摇头。

    徐月知一开始担心陆玖,只着急着想要陪同她前去探望江殷,这会儿看到江圆珠似笑非笑的眼睛,方才恍然大悟过来。

    江圆珠见她品出了自己的意思,方才轻轻松开了她的手腕,微笑道:“这个时候,就让她自己过去吧,我们就别打搅。”

    徐月知这才笑起来:“你说得对,我不去了,咱们坐下来喝喝茶。”

    江圆珠一笑,二人重新落座。

    陆玖听见江殷前去医馆的消息后,立即便同江圆珠徐月知告辞,上马朝着医馆的方向赶去。

    从灵川公主府到宣德门距离偏远,一路上,陆玖心急十分,车刚停,外头的婆子正欲打起车帘,刚要伸手搀扶陆玖下车,却见她一把拨开垂帘,自己从车上跳了下来,直直朝着医馆内的方向疾步而去。

    何羡愚同容冽正在外堂中,听见背后急匆匆的脚步声,便双双回头。

    见是陆玖,何羡愚脸上神情如蒙大赦,忙上前道:“陆姑娘!”

    陆玖上前急急问道:“江殷呢?”

    “在里面大夫在帮他上药。”何羡愚指了指帘子里头。

    陆玖听见这话,心里方觉稍微放心了一些,朝着何羡愚点点头:“我进去看看他。”说着,迈步朝帘子内走去。

    容冽略有不放心,正想跟随一同进入,却被何羡愚抓住了手腕。

    回过头,之间何羡愚对他轻轻摆了摆手。

    容冽立即明白了何羡愚的意思,于是停住脚步,抬眸目送陆玖挑帘进入江殷上药的屋子。

    陆玖跨进内阁,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她抬眸,视线在屋子里一扫,目光沉沉落在江殷的身上。

    江殷正坐在一张梨花木椅上,受伤的手平摊放在腿上,而大夫就坐在他身侧,正细细替他上药。

    听见帘子响动,江殷便抬起眸子来。

    望见是陆玖,琥珀色的双瞳中有光亮微微一动,但是很快又沉寂下去。

    他收回了目光,没再看她。

    陆玖并没有将他这个小小的举动放在心上,而是顾念着她手上的伤势,急急走上前,温声询问上药的大夫:“大夫,他的伤要紧么?”

    大夫仰头看了一眼陆玖,一边将江殷手上的伤口涂抹上药膏,而后细细缠上纱布,温和道:“之前的烫伤还未好全,又添了责打的伤痕,可能需要些时间恢复,这段时间好好在家中休养着,切记不要再碰着伤口,也不要沾水,余下的,不用太过担心。”

    陆玖听到这席话,方才放下些心来。

    她面庞不自觉带了点笑容,朝着大夫道谢说:“劳烦了。”

    “应该的。”大夫替江殷缠好了纱布,而后提着药箱出去,“公子可在这儿先歇息一会儿,老夫出去再给公子开几贴滋补的药。”

    “多谢。”陆玖目送着大夫离开屋子。

    屋中只剩下陆玖同江殷二人,气氛安静十分,陆玖转身,踱步至江殷的身侧。

    察觉她靠近,江殷也不说话,也不抬眸,只垂着脑袋,脸色沉郁又带着点不安。

    “给我看看伤。”陆玖见他不说话,遂先开口,“伤得究竟如何?”

    陆玖作势低头,要去看江殷受伤的那只手,可是江殷却丝毫不承情地将手收了回去。

    陆玖愣在原地。

    江殷别过了眼睛,小声道:“你来看我干什么?你若是为担心江烨而来,我大可以告诉你,我没动他。”

    陆玖听到这话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她本是担心江殷才急急跟来的,遭到他这番话,犹如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江殷,你还在生什么气?你难道不知道我来是为你?我若是担心江烨,我现在大可以不用来这儿,只要请公主替我询问一声便好。江殷,你这段时间以来究竟是怎么了?你到底在钻什么牛角尖?”

    陆玖发誓,她原本是想好好同江殷说话的,可是江殷这劈头盖脸的一顿话,硬生生将她同江烨捆绑在一起,实在令她心里难受。

    江殷此刻亦是满腹的委屈和疑惑,见陆玖语气重了一些,他心中一时不忿,抬起眼眸来:“你有疑问,我难道没有疑问吗?你同江烨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是不是很早以前就认识?他说他认识你比我早得多,这话究竟是何意?”

    陆玖没想到江殷忽然问出这样的话,脸上原本愤懑的神情在转瞬之间亦变得有些错愕。

    她与江烨相识的时间确实早些,可论起来,那也是上辈子的记忆,此生伊始,她的的确确从未与江烨见过面。

    “这话是江烨对你说的?”陆玖觉得难以置信,难道江烨也清楚上一世发生的事情?若非是这样,他怎么能对江殷说出这样的话?

    原本在宣德门内,江殷还不相信江烨所说的话,可是现在看见陆玖脸上错愕的神情,他心里只觉得沉痛,如同被人砸了狠狠的一拳头,从心口到整个胸腔肺腑,都闷闷地疼。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先遇见的那一个,原以为自己才是先到的人,现在看到陆玖脸上的神情,他便猜测自己错了,以至于自己再也没有勇气开口向陆玖确认一句。

    他满脑子都是江烨那种势在必得的笑容,脑海里的每一根神经似乎都在被人狠狠地揪扯拉紧,头脑如同一个被吹满了气的皮球,下一刻就要爆.炸。

    “那么他说的,就是真的……”江殷垂眸失神地喃喃。

    陆玖被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住,皱眉问道:“他到底同你胡说了些什么?”

    江殷心里太乱,此刻旁人的话,他一句也听不进去。

    他木然地抬起双眼,看向陆玖淡声道:“我有点累,你走吧。”

    陆玖打量他模样便猜测他在胡思乱想,皱着眉看向他:“所以,你不打算听我说的话?只相信江烨对你说的?江殷,我与江烨从未相识,更不相熟!我对他唯有对皇太孙的敬重,这样的敬重,与我对灵川公主,对陆良娣,对太子妃的敬重是一样的,我言尽于此,只是希望你不要再一个人胡思乱想,也不要再冲动行事。”

    江殷垂头听着,听完这一席话,身子骤然一僵。

    他慢慢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有些幽怨不解地看着她:“可是我觉得我没错。”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静静盯着她,如同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困顿小兽的眼睛。

    “我只是想护着你,我不想让你靠近不好的人,我没做错。”他执拗地说道。

    陆玖知道此刻已经不再是沟通的好时机,于是一言不发,只沉沉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荷包来,轻轻放到江殷的腿上。

    江殷看着腿上的荷包,也有些疑惑:“怎么会在你这里?”

    陆玖淡声道:“你喝醉那天,爬墙到我家中,我送你们离开的时候,这个荷包就掉落在地上。我今日本想在学堂里还给你,可惜你跑得太快,我没跟上,还是现在交还给你吧。”

    江殷看着失而复得的双面绣荷包,心里一时不是滋味。

    “你会不会有一天也会觉得,江烨比我好?”沉默中,江殷默然又问了一句。

    这一次,陆玖却没直接回应他的话。

    她只垂眸,静静看着他腿上那个已经被烧毁的荷包,轻声道:“既然破了,就别再用了,你不是要好好休息么?你先休息吧,等你好些,我再来看你。”

    说完这些话,她转身朝着外堂走去。

    江殷坐在椅子上,看着陆玖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冲身站起来,向着陆玖的背影处,悄声地说了一句:“请你别离开我……”

    不知陆玖是否听见了这句话,只见她身形微微一晃,但终是有回头,只轻轻撩起门帘,朝着门外的方向走远。

    等到她身影消失,他方才扶着座椅,慢慢弓腰捡起脚边掉落的双面绣荷包,小心翼翼地弹掉上面沾到的灰尘,而后将它轻轻地重新佩戴在腰间,系紧了络子。

    何羡愚与容冽在外间紧张听着里面的动静,见到帘子一动,连忙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陆玖微笑道:“这就走了?不同殷哥儿多说会儿话么?”

    “他今日……心情不好,我说的话也听不进去,还是不聊了,越聊心里越乱。”陆玖面容有些阴沉,但见到何羡愚二人,还是勉强挂起一点客气的笑容,点头道,“再者,大夫说他手上的伤势无什么大碍,只需要静养就好,我便放心了,今日天色不早,我先回府,回见。”

    说着,朝何容二人福身行了一个礼。

    何容二人连忙抱拳回礼。何羡愚道:“那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陆玖微笑着摆了摆手,“外头家丁婆子并车马都在,我自己回去便好,江殷今日受了伤,一会儿还得辛苦你们送他回去。”

    何羡愚忙道:“那是应该的,朋友之间,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陆玖向来知道何羡愚办事妥当安稳,笑着点头:“告辞。”

    “告辞。”何羡愚拱手,看着陆玖的身影朝着医馆门外走远,上了陆家的马车。

    车夫挥起马鞭,马匹往前行,带动华毂。

    一直等到马车消失在视野当中,何羡愚方连连忙挑起门帘,踏步走进江殷所在的内室,正见江殷颓唐地坐在椅子上,未受伤的那只手上还紧紧捏着一只荷包。

    江殷闷不作声地低着头,何羡愚二人走进来,他也没有要抬头的意思。

    方才江殷与陆玖二人的谈话,何羡愚与容冽在外听得十分清楚,现在见他低着头一副颓唐的景象,何羡愚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上前劝说道:“殷哥儿,陆姑娘好心来看你,她是念着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江殷攥着手里的荷包,没吭声。

    容冽在一旁静静看想何羡愚,何羡愚也看着他,摇了摇头。

    “也罢,殷哥儿……”何羡愚脸上面前涌起点笑容,“还是先回王府吧。”

    却没想到这话刚说完,江殷便忽然站起身,直直看向自己。

    何羡愚愣了一愣,没明白江殷是什么意思:“殷哥儿,你……你要做什么?”

    江殷猛地伸出的未受伤的那只手,紧紧箍住了何羡愚的胳膊,一脸紧张地说道:“阿愚,帮我个忙!”

    何羡愚见他神色紧张,也吓了一跳:“怎、怎么了?你说……”

    “你帮我去打听打听,怎么样才能去梅先生的府邸听六朝史。”江殷看着何羡愚,严肃道。

    何羡愚一怔:“六朝史?殷哥儿,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江殷的眼底染着几分决绝:“我也要去。”

    “你?”何羡愚指着江殷,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殷哥儿,你不是速来最讨厌听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么?你……你真要去听六朝史?”

    “废话!”江殷瞪着何羡愚,“不是真的还能是假的?”

    “可以是可以……”何羡愚踟蹰着说道,“只是你得告诉我你去听这个东西做什么。”

    江殷想起今日在宣德门前,江烨在自己跟前趾高气扬的样子,心里一口气着实咽不下去。

    他冷笑一声,眼神坚定:“当然是去破坏他的好事。”

    “好事?”刹那间,何羡愚便联想到江烨邀请陆玖一同听讲六朝史的事情,心底隐约不安起来,低声劝道,“殷哥儿,陆姑娘不是那样的人,就算同江烨去听了一次六朝史,他们之间也绝不会有什么。你想啊,就算江烨心里真对陆姑娘藏了什么私心,太子妃会允准他么?他想要娶陆姑娘,连太子妃这关都过不去,你不用太过操心……”

    “不行,我必须去!”江殷却已经下定了决心。

    何羡愚无奈与容冽对视一眼,点点头道:“行,殷哥儿,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帮你办到。只是殷哥儿,我帮你,你这次可不能再乱来了。”

    “知道知道!”江殷不耐烦回应道,“你记得帮我打听清楚便好。”

    自从在医馆与江殷分别后,连着几日,陆玖都没见到他的面。

    江殷没来上学,也没再同着陆玖一道上下学。

    陆玖心中实在不放心,私下便过问了何羡愚徐云知几个人,可是得到的答复都是,江殷称病在家,这段时间不便来书院,已经同南池先生告了假在王府当中修养。

    见不到江殷,陆玖心中始终不安,想了几次要登门齐王府探望江殷,可是每每人都已经站在了齐王府面前,却就是没有迈步进去的勇气。

    她生气江殷莽撞不知轻重的时候,恐怕江殷也在气她。

    二人之间无声的拉锯着,日子一过,很快就到了赴宴江烨,伴随他同行梅府听学的日子。

    魏氏对着这次赴约看得极其重要,特地命府中最好的绣娘赶出了两身好看的衣裙,一套给陆瑜,一套给陆玖,还特地打了新的首饰钗环,又在暗中偷偷命保平家的送了一匣子贵重的步摇给陆玖,让她精心装扮,务必突出美貌和身段,拿下皇太孙的心。

    陆玖一心牵挂在江殷身上,对这梅先生的六朝史也不过兴趣缺缺,对江烨更是无甚心思。

    前去梅府的当天,陆玖只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白底蓝花宽袖裙,穿一件兰色的褙子,简单挽了发髻,不加修饰,更是没有点妆,只略略抹了一层浅薄的口脂显得人有些气色。

    风莲搀扶着她去荣景院同陆瑜一道向华阳与魏氏请安告辞,入正屋时所有人都已经到了,陆玖松开风莲的手,盈盈上前朝着华阳和魏氏分别一拜。

    华阳见到陆玖请素的装束很是满意,今日去听学,本该打扮得清净些。可是魏氏却不这么觉得。

    看着她一身素色,魏氏微不可察地皱了眉头。这般素净,如何抢夺太孙的眼睛?但碍于华阳公主在这儿,魏氏也不敢声张自己的不快,只干笑两声道:“玖儿应该再打扮娇艳些的,小姑娘家家,穿这么清素作甚?”

    她指向站在一旁的陆瑜,一身华服,尽显身份。

    “也该像你姐姐一样,打扮得娇俏些才是,一会儿回去再换一身……”

    魏氏暗示着陆玖,想要她回去再换一身鲜艳些的衣服,可是话说到一半,却被华阳公主淡淡打断:“好了,穿什么是她的原意,再说了,今日只是去听个学,又不是去宫里赴宴,穿这么奢华做什么?这样就很好!”

    魏氏还想说什么,但听见华阳发话,只得不甘心地低下头,违心笑着应了一声“是”。

    华阳看着陆玖,微笑道:“过两日便是选拔考试,你今日去听梅先生的讲学,若是还有什么课业上不明白的,也能够问一问先生。”

    陆玖冲着华阳一点头:“孙女知道。”

    “去吧。”华阳扬了扬脸。陆玖同陆瑜二人再拜,方一前以后出了荣景院当中。

    垂花门外落了两乘小轿,姐妹二人分别上了一乘,轿夫抬起轿子,两姐妹便在众仆妇们的簇拥下出了荣景院,朝着梅先生的宅子行去。

    梅先生的宅子住在城西的方向,一间三进大的院落,因着今日太孙殿下同诸位世家公子小姐们的到来,显得愈加热闹。

    陆瑜的轿子在前,先一步下来,陆玖跟在她的身后,门前的招呼的管家见到贵客来临,连忙招呼了侍女引着姐妹二人进屋。

    陆瑜陆玖一一谢过,各自送上携带的贺礼,记了名字,便跟随侍女往庭院中走去。

    讲学的地方是一间宽阔的书房,里头早已经陈设好席位,一应的布置与广贤书院当中的书斋所差无几,两面绿竹猗猗,甚是清净。

    梅先生方才从江宁调任上京,还保留着许多南边的生活习性,满屋子的装饰颇有苏杭的味道,而他本人亦是具有南江男子的气质,一身疏落素净的长袍,半掺着银丝的头发仅用一根通体无杂色的白玉簪子挽住,颇有仙风道骨的气质。

    “先生还未上京的时候,学生便已经在京师当中听过您的大名,今日一见,先生果然是气宇不凡。”陆瑜自恃皇孙妃身份贵重特别,一见到梅先生便刻意抢在陆玖身前,娇笑如花般与梅先生从容套近乎。

    陆玖站在她身侧半步,听见她开口谈笑,便先没有发言,只沉静站在后头。

    没想到梅先生模样仙风道骨,脾气亦是如仙人般淡漠,听见陆瑜套近乎的话只垂眸瞥了她一眼,道:“这位小姐,梅某不过是一个破讲书的,实在担不了小姐这样的夸赞,既来了我这儿,安分听讲便是,不愿意听也可以出去。”

    简单的三言两语顿时把陆瑜堵在原地,脸上一阵青红不接,找不出一句话来回应梅先生,只得讪讪地笑了一声“是”,便沉默地准备离开。

    陆玖知道,像梅先生这样专心做学问的人,是最讨厌这些无聊的虚礼还有名位荣华,眼里不揉沙子,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说什么。虽然脾气有些直接,但心却热,她十分敬重这样的老师。

    陆瑜讪讪离开,陆玖上前,只以学生的礼节,恭恭敬敬地朝着梅先生一福身,恭谨说道:“学生愚笨,只敢听从先生悉心教导,既然今日来这儿,必会勤谨听讲。”

    梅先生静静打量了她一阵,发现她穿着清素,不似刚才陆瑜满身的华服严妆,心里觉得这才是诚心向学的人,心中方才满意了几分,口气也柔和了许多,淡淡说道:“只要认真听,不论多少,总会有几分收获。”

    “学生牢记。”陆玖再一行礼,谦卑地应下梅先生的话。

    梅先生的脸上多了点和煦:“进去吧。”

    “是。”陆玖点头微笑。

    陆瑜站在一旁,咬唇不甘地看向与梅先生相谈甚欢的陆玖,心中便有些不痛快。

    姐妹二人同梅先生见过礼后,便由侍女的引荐,各自落座到自己的位置上。

    听学的坐席亦如书院一般,三行四列,一共十二个位置。

    最前的两个位置布置得十分精致,一看便知道是留给太孙江烨与皇孙江炜兄弟二人的,而紧挨着东宫兄弟二人身后的一张座位虽然不如前面两张,但亦是比别的座位精巧不少。

    陆瑜心里得意起来,小巧的下巴不自觉扬起。这个时候,她与陆玖的身份就高低立分了,她是皇孙妃,而她只是区区一个闺秀。

    陆瑜指着身旁那张稍次的座位,看向陆玖说话的底气不觉足了许多,命令道:“你去坐那张差一些的。”

    陆玖觉得,坐在哪儿都一样,今日这堂六朝史,她本不想来听,于是也没说什么,走向陆瑜所指的另外一张普通的桌子,准备落座。

    而陆瑜则美滋滋地坐在稍次于东宫两兄弟的那一张。

    可姐妹二人还没坐下去,身后便忽然响起一个怯怯的声音,那声音对着陆瑜说道:“陆二小姐,您不能坐在这儿……”

    陆瑜听到这句话顿时柳眉倒竖,回头过去看向那小侍女:“这位置不就是为我设置的么?”

    “不、不是……”虽然害怕,但是那小侍女还是踟蹰着开口。她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陆玖,福身道,“回二小姐的话,太孙殿下特意交代了,这张位置是留给三小姐的。”

    陆瑜一愣,瞬间觉得自己脸上发烧,转过头去狠狠瞪了一眼陆玖,话却是对着那侍女说的:“我是皇孙妃,在这儿,除了太孙和皇孙,我就是最尊贵的人,难道我还不配坐在这儿?”

    陆瑜的两只眼睛狠狠剜向陆玖,像是要在她的脸上挖出两个血粼粼的大洞。

    陆玖冷淡看着她,并没有开口说话,却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句极其霸道的话——

    “对,你就是不配。”

    陆玖听这声音实在耳熟,猛地抬起头来,正撞见几日不曾逢面的江殷,一身红衣飒落,墨发束成高马尾,正环抱着胸口,一双星眸冷冷地盯着她们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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