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章
他的一切,都与她不相干?
陆迢定了定心神,饶是这些日已被秦霁的话伤过多回,听到这样一句,心中依旧有如锥刺。
洛瑶站在树后,更是吃了一惊。
一个花娘敢说出这种话?欲擒故纵。
她比她想像的还要不好对付。
洛瑶转过身,想再说些什么,还未开口便先看见了后面的陆迢。
顿时头冒冷汗,她绕开秦霁,忙上前解释,“我听说表哥的身体还未大好,想过来看看……”
陆迢恍若未闻,在秦霁身侧停下,“出来这么久,走累了没有?”
“嗯。”
“回去吧,备了午膳,今日是京里来的厨子。”
陆迢想要牵她,秦霁背手,不着痕迹躲开。
察觉到她的不悦,陆迢按住扳指,负手身后,与她隔开一步,扮起了正人君子。
“走吧。”
秦霁跟着他往回。
到了衡知园月洞门下,陆迢侧过肩,方才捞起秦霁藏在衣袖中的小手。
“小姐!”
青屏远远唤了一声,小跑过来,“小姐,那花娘可听进去了?”
洛瑶回过神,摇了摇头。
视线重新聚向衡知院中,先前两人的身影已经不见。
青屏气得直跺脚,“她是什么东西,还敢跟小姐争!”
“别说了,我们回去。”洛瑶捏紧了手里的帕子,眉心紧蹙。
那个花娘的态度还在其次。方才从头至尾,陆迢连看也没看自己一眼。
这才真正叫她心忧。
回到主屋,陆迢握起秦霁腰间的香囊,“怎么又多了一个?”
他是说她腰间挂的东西,先有玉佩,后有香囊。
秦霁道:“我要来安神用的。”
陆迢动作一滞。
她近来总睡不好,总要熬到很晚才能睡着,无人比他更清楚原因为何。
陆迢将香囊原模原样放了回去,“银编丝葡萄香囊,好看是好看,只是这青玉与之不大相配,不如换成白玉。”
“不用你管。”秦霁小声呛他,转过身去。
陆迢舔了舔后槽牙,望着小姑娘雪白的颈,恨不得提过来咬上一口。
偏他又清楚,此事急不得。
毕竟秦霁刚刚才那么斩钉截铁地说出——她非情愿。
如今跟在自己身边,她有委屈。
他知道的。
掌灯时分,陆迢去了永安郡主的住处一趟。
下人来禀时,她正在房中吩咐人收拾东西。
陆奉前几日送了信,说是两日后便要回来,眼不见心不烦,永安打算去寺庙住上几日。
陆迢此时过来,让她很是意外。
两人在楠木圆桌边坐下,永安问道:“你这时候怎么来了?”
陆迢开门见山,“我有一事想找母亲帮忙。”
他简短几句说完来意,永安嗤地一声笑了。
“怎么忽然又急着把人赶走?我记得洛瑶刚来时,你对她倒很亲热。”
“当时看在祖母的情分,又顾念着她是来投奔的女儿家,过得也不容易。”
“现在将她推出去自己选夫婿,又算容易了?”
“谁又能总是容易?”陆迢扬唇,“再者这几个人都是富贵之家,脾气秉性我亦有了解,凭她的本事,怎么都亏不了。”
“既如此,我便想法子给她攒个宴,相看相看。”
永安说完有些口渴,端起桌上的豆蔻阿胶汤,小饮半碗过后,陆迢仍坐在她对面。
陆迢捏着手上的扳指转过一圈,直身正色,“母亲。”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郑重地喊过她。今夜来此,果然不会是为了一个洛瑶。
永安给榆嬷嬷使了个眼色,对方带着屋内一干侍女退下。
屋内安静后,陆迢对她笑了笑。
这笑不同与他寻常的客气疏离,而是发自心内。
他道:“您以后不必再替我的婚事费心,我有了要娶之人。”
尽管已经做了准备,这话仍是叫永安猝不及防,手里的调羹掉进了影青瓷碗,清脆响了一声。
“你要娶谁?”
夜凉似水,月照晚枫,硕大而火红的枫叶叶片在清冷月光下翩动闪烁。
衡知院。
陆迢久久未归,秦霁动心起念,提着狄若云给她的香囊,在主屋中绕起了圈。
陆迢与她有些相似,晚饭后不再进食,是以这间屋子里找不出一样吃食。
秦霁停在书案边,书案上搁着的黑釉盏中还余有一半茶水。
她捏着香囊,思量一番又放了下去。
狄若云说过,此药不可与茶水相混,他喝的是雨前云山,第一遍茶汤正浓。
视线离开茶盏,掠过书案,厚厚一叠文书当中,一个妾字忽而闯入眼帘。
那张纸歪斜着露了一半,素手取出,秦霁看过一遍后默默放了回去。
无耻。
陆迢进来时,她已经睡下,小人儿蜷成了一团,窝在床榻最里。
他抬腿压上床,动作有意放轻,里侧的秦霁仍是身子一僵。
躺下后,陆迢侧首,“吵着你了?”
“嗯。”
陆迢轻声问:“那我去榻上睡?”
秦霁背对着他,陆迢未等到回音,只好自己起身。
“陆迢。”
她一声轻唤,陆迢将绡帘放下,回过头,“怎么了?”
目光相对片刻,秦霁忽然什么也不想问。
她闷闷回:“无事。”
,
今夜书案上那张被压在最底下的纸是纳妾书,上面的官印还是新盖。尾页一份户帖,生辰八字皆与自己相合。
他既然做了决定,又怎么会因自己更改?
秦霁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多费口舌。
她的心事未被陆迢发现,他今夜怀了少有的欢喜,既为他们之间,也为她今夜的一次犹豫。
陆迢俯身亲了亲她的发顶,“好好睡。”
翌日清早,永安郡主启程去寺庙上香,
华帷马车缓缓驶离国共府,榆嬷嬷问道:“郡主,既是打算给洛小姐说亲,咱们不先给她露个口风?”
“不说了。”永安郡主支颐,车轩外晨景笼着轻雾,一幕幕飘至眼前,又从眼前飘走。
“陆迢昨夜忽而提起这事,定是她洛瑶做了什么,我隔日就去找,只怕要伤了女儿家家的面子。”
榆嬷嬷笑,“还是郡主周到,左右咱们几日又要回来,耽误不了什么。”
的确只有几日,陆奉会回国公府小住两天,眼不见心不烦,她们在寺庙享完清静回来还是一样。
只是这几日对洛瑶来说,却如坐针毡。
若是这些原本与她无缘也就罢了,可如今分明有缘,她就差一点而已。
枯萎的蔷薇花架下,四周没有旁人,洛瑶捡起一颗石子奋力抛出。
一旁的青屏呀了声,忙牵着她,“姑娘,别费这个劲,你的手还没好全呢,仔细伤着。”
“我还盼着伤重些。”洛瑶吐出一口气,问道:“鲜栗子可买好了?栗子糕需得提前一日做,祖母喜欢吃这个,我明日去看她不能空手。”
“买来了,都是挑过的,里面的栗子漂亮的很呢。”
主仆两人应和着走远,无人注意在蔷薇花架后头,那颗石子被原样抛了出来。
陈二捂着脑袋,当即回了陆奉书房,向刚刚回来的陆奉禀告此事。
前三日,陆奉将他派回国公府盯着洛瑶的一举一动,此女先时最有可能成为陆迢未来的妻子。
陆迢与他没有父子缘分,陆奉想知道,这个女子又是什么样的人。
他的远儿还小,不能叫他在陆迢手中吃苦。
不想几日下来,这里有了意外收获。
陈二禀告完,陆奉半信半疑,“那花娘当真是不情愿?”
“此事小的原也不信,但那天夜里小的经过园中竹林,听到一席话,因而也信了七分。”陈二弯低腰,凑到陆奉耳前低语了一番。
末了他举出四根手指朝上,“老爷,小人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这些都是大爷的暗卫亲口所说。”
陆奉不语,摸了摸自己蓄出来的一把长髯。
陆迢竟然能为一个花娘伤到要害?事后还把她带回府费心养着?
“盯着洛家那位小姐,明日她去找老太太,先来回我。”
“是。”陈二拱手退下。
月悄然变暗,外面的一切,与此时的衡知院没有干系。
黑胡桃云雕书案前,陆迢处理完一批公文,将其摞至一边。
接着,一张薄薄的纳妾书映入男人眼帘。
陆迢不由一顿,抬眼觑向屋内乌漆金丝楠拨步床。
月前在济州,他派人提前回来置办她的户帖,从名字到家世,都不能有错漏。
但——
但这封纳妾书,是汪原这个小人自作主张写了同户帖放在一起。
回来后公文堆成小山,他并未注意这样一张纸,可此时,纸后脱落下来的户帖却明明白白告诉陆迢,有人先一步注意到了它。
他到此刻才明白,为何秦霁昨夜要喊自己的名字。
吹灯上床后,陆迢默了片刻,转向里侧,“秦霁?”
这回连个“嗯”也没有,对着他的只有一枕乌发。
陆迢喉间像是堵上了一团棉花。
闭嘴时不痛不痒,可一旦开口,便有丝丝细细的棉线掉进喉内,将每一处都粘连在一起。
他要怎么说呢?
他其实已经另有打算。
妾或外室这样的字,陆迢不想再提。可她明明发现了,为何不问自己?
陆迢拾起她一缕长发在指间绕了一圈,又唤了一声,“秦霁。”
秦霁小半张脸都掩在被中,模模糊糊听见有人在喊自己,却没有力气去应。
不知是不是一连多日未曾睡好的缘故,她今晚早早就觉得疲累,哪怕闭上眼在梦中也是累的。
眼皮沉沉,头也沉沉,整个人像是掉进无底洞,没有终结地一直往下坠。
翌日秦霁醒得比平时要早,梳洗完,陆迢已经换上了一身石青刻丝锦袍。
“我今日出去一趟。你想不想回榴园?这几日便可带你走。”
他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不必再留到府中。
前几日洛瑶的出现叫他心生烦躁,如今陆奉也回了府,陆迢不想再有任何人来寻她麻烦。
回榴园?
秦霁钝钝想完,垂下眸,“好。”
目光经过他手里捏着的零碎纳妾书,她疑惑着仰起小脸。
陆迢凝望着她的眼睛,认真解释道:“此书是别人的,与我无关。”
“哦。”秦霁撇过脸,不甚在意。
陆迢走后,衡知院便有人过来。是老太太院里的梅香,松书平日也得对她礼让三分。
但也只是平日,这会儿松书叫了两个小厮堵在月洞门口,寸步不让。
“姐姐,你来衡知院有何贵干?我们大爷一会儿就回来,这里可见不到他。”
梅香脸一红,“我才不找大爷,是老太太听说大爷屋里添了个丫鬟,想要见见。”
松书道:“大爷房里没有丫鬟。”
洛表小姐才离开安正堂,她和老太太说话时梅香就在旁边听着,说的确有其事。
如今老太太一心要见人,梅香怎么肯被这一句话打发走?
两人吵吵嚷嚷的声音一直未断,秦霁在主屋中想再歇一回,被他们吵得阖不上眼。
她听了许久,终是从床上坐起,唤来侍女替她重新梳发整服。
秦霁装扮好后,两个侍女的都止不住悄悄往她身上打量,这几日大爷在房里的时候她们总在外头,平日里服侍姑娘,大爷也总在一旁,她们不敢多看。
因而虽然进了衡知院二十余日,她们与秦霁见面的时候其实寥寥无几。
这会儿实打实被惊艳了一番,一个侍女打开妆奁,“姑娘喜欢什么样式的簪子?奴婢替姑娘簪上。”
秦霁看向镜中的自己,摇了摇头,“不用了。”
外面两人还在吵,房门推开后,他们一起转头,又一起噤声。
松书还要拦,秦霁略过他,迳直到了梅香面前。
她微微一笑,“来了府上许久,还未曾拜见过老太太,今日有劳姑娘给我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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