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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正面步入一场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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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门锁被整个挖空了。

    起火点和爆炸点应该都在厨房, 火焰和浓烟从正、侧两扇窗里舔出来,从外面看,整个厨房区域已经完全烧成赤红色。

    入户门从里面反锁了,钥匙打不开, 林晃站在门前喊人, 回应他的却只有狗叫。

    北灰撕裂地叫, 断续、破碎, 很快叫声变成呜咽, 直至再也听不见。

    始终没有人的动静。

    ——邵松柏胸骨未愈,走路都只能慢慢挪, 如果屋里的锁也被动了手脚,他没有任何独立逃生的可能。

    老院噼啪地燃烧, 黑烟顺着厨房窗口向上爬,把外墙和屋檐都熏成一片焦黑。

    林晃双脚扎在屋前的地上,眼前的火和记忆中的火逐渐重叠, 火光映在眼里, 他的瞳孔随着波动的空气和火焰阵阵瑟缩, 脑袋像被灌了金属熔浆, 有种沉重而木然的痛感。

    消防在电话里说,十八分钟赶到。

    他的呼吸逐渐急促, 每吸一次, 都像有只布满尖刺的利爪,掏着他的肺底像翻布袋子一样把肺泡翻出来, 每呼一次,又有拳头把肺泡重重砸回原样。

    剧痛, 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 痛得他站不稳。

    噼啪燃烧声中, 耳边恍惚间响起当年母亲压抑痛楚的喘息。

    仿佛本能地,他转身往回走了两步。

    身后屋里突然传来一声木头断裂坠地声!

    他脚步倏然顿住。

    那双空洞的黑眸剧烈颤栗,仿佛一个失去意识的人突然醒了。他猛地回头,孤注一掷的目光扫过喷吐火焰的窗,右手抓住左袖用力一扯!——整条睡衣袖子被撕裂下来,他拧院里的水龙头把布料浇透,捂住口鼻,大步向被反锁的入户门走去。

    入户左手边就是厨房,不知道门里情况如何,但木门和墙都已烧得滚烫,他退后两步,扭身抬腿就踹!

    咣!

    咣!!

    震天般剧烈的踹门声中,里头又有几根被烧灼的木头掉落。林晃面无表情继续踹,一脚接一脚,每抡起一脚,都踹得整个房子好似都跟着震颤。

    鞋底断裂,门缝露出一根尖锐的木杈,扎破了脚底,他感受到门的滚烫,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也不知疲倦。

    黑烟已经包裹了全部视野,火苗就在身边舔舐,但心中的恐惧和麻木却正如退潮般消去,所有感官都在退化,头脑却愈发清醒坚定。

    他眼里只有那道逐渐被他劈开一条缝隙的门。

    一声巨响!

    房门从顶端到中间折断,他翻身进屋,回头,瞥了一眼被反锁的门,和额外绕在门锁上的铁链。

    少年眸光一凛,从里面飞起一脚,彻底将门整个踹碎!

    后面的记忆变得模糊,只记得厨房和整个前厅已成火海,黑烟之中什么都不可见,他摸索到爷的卧室,门关着,但没锁。他冲进去,爷在床上昏睡,北灰咬着他的袖子抽搐般地哆嗦着。

    外头倒塌的木梁越来越多,回头已经不可能,他几脚暴力踹开了爷屋里的窗,把昏睡的老头架到院子里。

    最后捞起北灰翻窗出去时,他狠狠呛了一口烟,落地脚一软,脚腕处传来钻心的剧痛。

    ——那是最后的记忆。

    林晃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眠蝶大火熄灭后,他缩在一个阴暗、满是尖锐废墟的角落,一只柔美的手伸进来,带进一簇光,他把手递在那只手心里,闻到了妈妈的味道。

    那只手拉他出去,脚边蹭来一坨毛绒绒,他被拽着走了几步,那只手渐渐变得宽瘦有力,他低下头,怀里不知怎的多了一只玩偶。

    “晃晃。”

    妈妈的声音。

    “林晃?”

    变成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晃晃。”

    小男孩的声音变得成熟,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意识像水下的鱼漂,猛地下坠,又渐渐浮了起来。

    林晃猛地睁开眼。

    明烈的日光把整间病房照得通亮、白得有些刺眼。他正仰躺在摇起一个角度的病床上,没有打吊瓶,腿上搭着一条被子,左脚露在外面,脚腕打了绷带。

    “总算醒了。”

    邵明曜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又把一杯水塞到他手里,脸伸到他面前:“看我。”

    林晃愣怔地看过去。

    “我是谁?”

    小狗,林晃心想。

    他喉咙动了动,“爷呢?”

    张口才感到嗓子剧痛,像干裂出血却又含了一嘴碎玻璃那么痛。

    邵明曜长松一口气,手在他肩上一捏,“放心吧,没人出事。护士陪爷出去溜圈了,北灰也还行,就是哑巴了,还有点嗜睡,兽医给开了治嗓子的口服液。你——”邵明曜叹了口气,“应激性昏迷,脚腕扭伤,大夫让静养俩礼拜。”

    林晃愣愣地消化完这一切,而后看向邵明曜。

    邵明曜显然是刚下飞机就赶了过来,衣服很皱,眼下两片青,头上发胶没来得及洗,凌乱却又硬挺着。

    “邵明曜。”林晃忽然想起什么,捏着喉咙说,“有人蓄意纵火。”

    邵明曜把他的手攥在两只手心里,沉声道:“警方在取证了,后面都交给我。”

    林晃点点头。

    换谁跟他说这话他都不放心,但他相信邵明曜。

    嗓子好痛,不想说废话了。

    “晃晃。”邵明曜专注地凝视着他,轻声道:“你救了爷,又一次。”

    林晃勾了勾唇角,“可惜爷没看见,我是冲进火场里救他呢。”

    邵明曜抿了下唇,“不止是冲进火场这件事——爷说,还多亏了你叮嘱他关好电器和燃气。”

    邵家去年从煤气换成了天然气,老平房的管道规划和楼房不一样,施工队的人一通鼓捣,最后把总阀开在了入户门墙角。老头嫌挖出来的墙坑难看,就摆了鞋柜挡着。

    从现场痕迹来看,纵火者本意是要留下不合规电热器作为起火点,并释放燃气造成大规模引爆。但他没想到会有人家天天晚上关总阀,找遍厨房又找不到阀门,便随手拧开了柜子里的一个煤气罐。

    那个煤气罐已经闲置很久了,里面只有少量液化气,林晃听到的那声爆炸就来自于它。

    “可燃气体很少,只在厨房小范围炸了那么一下。火大是因为老房子的木质结构太多,但仅仅是燃烧而已,没有发生次级引爆。多亏你叮嘱,爷不仅关了燃气,还把所有电锅电炉都拔了。”

    “爷睡前喝的枸杞水可能被动了手脚,一直在昏睡,根本没听见动静。”邵明曜语气低而平静,声音中却有一丝颤抖,“如果没断电,或是没断天然气阀……任何一条,整个房子会瞬间被炸成火海,没人有冲进去救人的可能。

    林晃听得眼神发空。

    从厨房下手,用不合规电器作为起火点,触发爆炸。

    很熟悉的起火路径。

    纵火者知道爷的生活习惯,能够半夜悄无声息地摸进邵家、在门锁上动手脚,甚至还对他的童年阴影了如指掌,复刻出和当年高度相似的着火现场。

    是谁在运作,不言而喻。

    林晃不想提那个女人的名字,他抿紧唇,许久才轻声落下一句:“还好爷听话。”

    邵明曜眉心颤动,紧紧地搂住他,把头埋在他肩窝。

    林晃动了动肩膀,“头发,扎得慌。”

    刺在他锁骨和下巴上,怪痒的。

    邵明曜没动,在他耳边低声问道:“害怕么。”

    林晃想了想,“不怕。”

    是真的不怕。

    很奇怪。他明明在退却时心中很慌,但转身踹门后,反而什么都没想了。

    林晃从未想过自己会正面步入一场大火——一场和六年前如出一辙的大火。

    “邵明曜。”他抬手轻轻搭在邵明曜的后背上,垂眸说道:“我理解妈妈了。”

    他一直无法释怀的、多年来纠缠不退的梦魇,是妈妈在最后关头扑过来,用柔软单薄的脊背帮他挡住那残忍的撞击。

    只有角色互换过,他才终于明白——无论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救人者内心是如此的踏实坦荡。

    没有恐惧,没有痛苦,什么都没有。

    只有守护爱人的决心。

    “也许以后我都不怕火了。”他又说,低声重复了一遍,“邵明曜,除了失去你们之外,我再也没有什么怕的东西了。”

    邵明曜哽咽地“嗯”了一声,更紧地搂着他。

    邵松柏回来,老头攥着林晃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最后才哑声道:“爷给你做一辈子饭。”

    林晃牵了牵嘴角,“好啊,我吃,您看看就行了。”

    邵松柏被他气笑,笑起来的瞬间却又有泪掉下来。

    林晃假装没看见,扭头看向窗外——六月了,所有的树都已经枝繁叶茂,邵明曜说厨房炸没了,前厅也毁了一半,其他房间都还好,老杏树安然无虞,说不定过两天还能再结果呢。

    病房外这棵也不知是什么树,油亮浓绿,在风中沙沙地摇曳,光影斑驳晃动,美好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他一下子想起刚来H市,跟在包乐天身后参观宿舍那天,透过走廊的窗,也看到了这样美好的树。

    恍然隔世。

    走过一个四季,树还如去年生机勃勃。而他竟然好像也被这座城市的树感染,长出一身鲜活的筋骨血肉,消散了那团从小到大笼着他的死气。

    下午,邵明曜从护士台领了药,准备带老的小的回家。

    林晃刚架着他的胳膊从床上站起来,突然听到门口一声带着哭腔的女人声音:“小晃!”

    本应在上海的林守萍突然风尘仆仆地出现,和他照面的一瞬,大滴眼泪滚落,冲进来一把将他抱在怀里。

    女人柔软的身体剧烈地颤抖,那些泪掉进林晃的衣领,他被抱得有些无措,许久,才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背上,捋了捋。

    “姑,我没事。”他轻声哄着,“就脚扭了一下,您怎么还特意飞回来了?”

    林守萍颤抖着不说话,林晃顿了顿,又说:“我想通了,姑。”

    林守萍颤声问:“想通什么?”

    林晃垂眸答道:“我理解妈妈了,释怀了,以后都不再恨自己了。”

    林守萍身子却一僵。

    更多的泪从她眼眶中涌出,她捧起林晃的脸,像恨不得把他看无数遍,许久才哑声道:“是姑对不起你,瞒了这么多年,瞒不下去了。”

    林晃愣住,“您瞒我什么了?”

    林守萍用力摇着头,自言自语般地呢喃着:“我以为只要照顾好你,就能弥补当年的罪过,可你要是再因为火灾出事,等到了下面,我无论如何也没脸见你妈了……你不能……不能再出事了,我不能再看着你出事了……”

    她脱力般滑坐在地,却还抬手勾着林晃的指尖,痛哭失声:“当年眠蝶的起火点——”

    林晃惊愕许久,木然开口:“不是我的小电锅吗?”

    林守萍摇头,“不是。”

    那年那日,她去嫂子店里坐,突然有朋友约吃饭,就想着洗个头再走。

    刚好,她那天在早市花五块钱买了一个“黑科技”产品,叫“热得快”,其实就是把电阻值极高的一个线圈型铁棒放进水里,另一头直接插电,两分钟就能把水烧得滚烫。

    她插上电后,突然接到单位电话,着急忙慌就走了,完全忘了那东西还连着电、插在水里。

    庄心眠没有从火场里走出来,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她是唯一的善后人。事故后她收到火情研判报告,街坊邻居问她起火点是什么,她慌张地说是一只没断电的小电锅。

    话音落,她回过头,看到那个从来都没有表情的小男孩,眼神倏然缩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属于林晃的真相。

    第76章 |“我的小蝴蝶:终有一日也会迎着日光和风,振翅起飞。”

    林晃即将迎来前所未有的热闹生活。

    邵家还在修缮, 爷孙狗三代全都要来住。他在回家的车上盘算好要收拾哪两间屋子,结果等下车被邵明曜扶着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家门口,脸一下垮了。

    “你咋来了。”

    陈亦司坐在门槛上嗑瓜子,仰头把他打量一通, 瓜子皮一吐, “脚脖子粉碎性骨折?”

    林晃抬起被绑成粗粗一根的左脚, “扭了。”

    “哦。没折啊。”陈亦司一叹气, 听着有点惋惜, 林晃这才发现他旁边除了行李箱,还放着一大袋血呼啦的大骨棒。

    陈亦司起身拎起东西, “本来还想给你熬骨头汤呢。”他往后瞥一眼邵松柏,朝老头打了个招呼, “听说您胸骨都让人给锯开了?啧,怪血腥的,正好, 给您补补。”

    邵松柏脸上又浮出了那片ICU时期的死气。

    现在需要四个房间了。

    林晃一瘸一拐地在屋里走了两圈, 勉强划拉出三个有床的屋子, 余下一间只有一张硬木太师椅, 谁睡谁腰疼。

    邵松柏觉得这题很简单,“你和明曜两个小的, 睡一间。”

    陈亦司冷脸开口:“不行。”

    邵松柏:“?”

    “我们不睡一起。”林晃赶紧答, “邵明曜一身大少爷病,我不和他睡一屋。”

    邵明曜视线越过他, 冷淡地瞥了陈亦司一眼,不吭声。

    邵松柏琢磨着说:“那晃晃和亦司睡一屋, 不是以前总去他家蹭住吗?”

    邵明曜说:“不行。”

    “?”

    邵松柏皱眉瞅一眼陈亦司, 又瞪一眼邵明曜, 搂着林晃问:“你俩怎么回事?”

    无人作答。

    林晃只好又开编:“陈亦司必须自己睡,他半夜梦游打拳。”

    最后陈亦司认领了腰疼房,有独立浴室的主卧给老人,邵明曜和林晃一人一间客卧,被陈亦司隔在两边。

    陈亦司在里头收拾屋子,邵明曜在厨房做饭,林晃脚伤了,就坐在院子里看北灰。

    北灰嗓子还哑着呢,狗碗空了,它使出吃奶的劲,却只对林晃发出几个气声。

    林晃使坏,茫然地问:“啊?”

    北灰着急绕着狗碗转一圈,无声尖叫。

    林晃侧过耳朵:“啊??”

    北灰:“……”

    小狗气疯了,蹦起来对着空气撕咬打滚,像一只发疯的拖布精。林晃欣赏了一会儿,等它蹦跶累了才起身一瘸一拐地过去,给狗碗倒粮。

    北灰一下子乖了,用脑袋轻轻蹭着他左脚腕的绷带,舔一舔,又仰头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它已经决定生生世世都做你的狗了。”邵明曜在厨房窗后说:“就在你踏着七彩祥云去救它的那一刻。”

    林晃问:“真的吗北灰?”

    低头一看,狗头已经插到了碗里。

    “真是饭桶。”邵明曜尖锐地评价道:“家里进来坏人也咬不死,爷昏倒了也救不出去,只有吃饭考第一。”

    林晃用脚拨了拨小狗肚子,“北灰,听听恶评,反思一下。”

    北灰头插在碗里吃,身子往旁边躲开,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

    隔壁工人干活进进出出,邵松柏在里头洗澡,林晃坐在院里屏息听着,听了一会儿有点坐不住了。

    邵明曜见他在板凳上挪来蹭去,问道:“怎么了?要什么我给你拿,你别动。”

    林晃犹豫了一下,小声说:“爷洗澡,你进去看看。”

    “不用看。”邵明曜闻言放下心,低头继续切菜,“刀口还贴着防水贴呢,再说了,他心里有数,上半身就冲冲胳膊,弄不湿。”

    林晃说:“只洗半身,为什么还一直开着水?”

    “?”邵明曜放下了菜刀,又拿起来,眯了眯眼睛,“你还是人吗,跟爷你也抠?”

    “水表会因为是爷就不走字了吗?”林晃起身走到门口,犹豫了下又走回来,嘟囔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爷迟早抽你一顿。”邵明曜哼道:“别以为救了爷两命就有免死金牌了,到时候挨抽别哭。”

    陈亦司收拾完屋子出来,进厨房帮忙,撇嘴道:“你少威胁人,不好意思,我们从小就不哭,压根没长泪腺那玩意。”

    邵明曜刀刃停顿,搭在菜板上,认真地问:“是没哭过,还是你没见过?”

    林晃品出不对,“邵明曜——”

    陈亦司愣了下,“咋地,有啥是你见过我没见过的,谁信——”他话到一半忽然卡顿,神色开始扭曲。

    邵明曜瞥他一眼,淡定自若地拿起菜刀,“嘁”了一声。

    把陈亦司脸“嘁”绿了。

    邵明曜慢悠悠地说:“嗯,也对,你确实不可能见过。”

    陈亦司:“……林晃?!”

    林晃已经迈着扭伤的脚,一瘸一拐地逃出了自家院子。

    隔壁工人还在干活,准备用高压水枪清洗地板上的焦炭,靠客厅的杂物间要腾空,里头的东西都被搬到了院里。

    林晃在一堆杂物中看到一抹熟悉的嫩黄色,扯出来是只小布包,打开才发现是北灰当年从狗舍带出来的行李——基本都是庄心眠提前寄过去给它适应小主人的。三角巾还有一条,看花纹像林晃小时候失踪的旧睡裤,此外还有几根他以前画画用的铅笔头,几个小破本,他爱抓在手里的一个蛋糕形状的捏捏玩具。

    林晃翻得新鲜,索性拎了小包回去,打算晚点再细看。

    一进屋,陈亦司和邵明曜竟然在合作做饭。他蹑手蹑脚溜进院子里坐好,发现这两人不再吵架,陈亦司开始盘问邵明曜分了多少家产。

    真没礼貌。林晃心想,默默竖起耳朵听。

    邵明曜报出一串基金股票不动产,现金只报了个小两千万,说是无人在意。陈亦司听完没吭声,给邵明曜递油递蒜的动作变得尊敬了些许。等邵明曜炒完一盘菜盛出来,林晃听到陈亦司对他说:“你俩还是睡一屋吧,我晚上把耳朵塞起来。”

    邵明曜颇感惊艳,“林晃怎么有你这么个好大哥。”

    陈亦司攥紧拳头,却是赔了个笑脸,“惊喜吧?”

    林晃其实不怪陈亦司。

    他很理解,在听完那一串资产后,无论邵明曜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的。

    被弄哭也无所谓了,谁长这么大没哭过呢。

    晚上,四个人凑在一张桌旁吃了顿又好吃又难吃的饭,饭后邵松柏牵着小狗下去遛弯,邵明曜到隔壁监工,院里安静下来。

    林晃洗完碗,拎着那个小布包出来,陈亦司朝他一抬下巴,“又剩咱哥俩了,唠唠?”

    林晃警惕道:“邵明曜一分钱都没给我呢。”

    “出息劲,你哥我还吃你的啦?”陈亦司翻个白眼,用脚尖勾个小板凳让他坐,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几圈,“跟几个月前又不一样了。”

    林晃顿了下,知道他在说什么,“嗯”了声,“爷说我话多的都烦人了。”

    “你不说话更烦人,老头子是没被你烦到过。我说你不一样,是说你越来越勇了,放在从前,老子是死也不信你敢往火里闯。”陈亦司哼笑着扯了下嘴,顿了顿,又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我听邵明曜说你姑的事了。”

    他边说边观察着林晃,却见林晃神情很淡,只随手翻着小布包里的本子。

    陈亦司咂了咂嘴,问:“她人呢?”

    林晃说:“回去了吧,没说几句话就走了。”

    “哦……”

    林晃低头看着小本子上那些扭曲不知所云的简笔画,琢磨了一会儿自己当年画画时想表达什么,然而脑子空空,什么也回忆不起来了。

    片刻后,陈亦司低声接着问道:“恨她吗?”

    “我该恨吗?”林晃抬头平静地问道,“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没有她,或许我现在还有妈妈。可如果没有她,我也没命活到现在了。”

    当年林守则冻死在街头,处理后事那几天,庄心眠一个错判把他放在了奶奶家。那年是小姑和奶奶撕破脸皮,大打出手,强行冲进小木屋里把他抱了出来——如果晚上几个小时,他的腿会被狗活活咬断,如果再晚一天,他就会被老太太搞的什么活人换魂给弄死了。

    林晃扭头看着隔壁的老杏树,出神了一会儿,轻轻吁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啊——我大概就只有这种感觉。”

    “但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

    小姑一直对他很好。

    新眠蝶头几年亏得很厉害,小姑家也是拿薪水吃饭的水平,却毫不犹豫地反复给他投钱。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也从来都是他先吃,然后再给小表弟。夏去冬来,添衣减衣,知冷知暖的事,小姑从不含糊。

    但这么多年来,他总觉得小姑和他之间隔着什么,像怕他似的,他犯错误、逃课逃考,小姑一句责备都没有过,像宠着,又更像是客气,总是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亲不起来。

    他以前觉得是自己怪胎,对小姑更多是感恩,而少了亲情。唯一那么点亲情,反而全都系在了陈亦司身上。

    “姑还是那个姑。”林晃回神说道:“我不会原谅她的无心之失,就像这些年也从来没原谅过自己。但我也不恨她,就像我也不再恨自己了。本来他们一家搬走后,我们就渐行渐远了。就这样吧。”

    和从前的无数次一样,碰到复杂的事,他不会一丝一缕地全掰开、嚼吧碎了。

    他自认是个没有价值观的人,只跟随本能活着——想不明白的事就不想,厌恶就厌恶,无所谓就无所谓,心里是什么感受就由着它去,从来不想自己该作何感受、是不是需要矫正。

    活着而已么。

    陈亦司叹气,走过来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崽,真长大了。”

    “我觉得你们林家的血里就流着懦弱,你爸也算个精英,见过世面的,却接受不了自己儿子呆。你姑热心仗义,但做了错事这么多年不敢承担。”他说着手停顿了下,又使劲在林晃脑袋上薅了两把,哼笑道:“偏生了你这么个既心善又有种的,你说,你随谁呢。”

    林晃烦他碰,往旁边躲开,随口道:“妈妈吧。”

    庄心眠是林晃见过最柔软脆弱的女人,却也最坚韧。

    烤盘烫了手指,她会疼得哼两声。但火灾中被砸碎了脊梁,也无非是疼得哼两声而已。

    陈亦司叹气,“我以为你会说随我。”

    林晃抬头斜他,“随你能吃,还是随你见钱眼开?”

    “不幸,这俩你都随上了。”陈亦司笑着把他脑袋一推,“困了,睡去了。”

    他迈入门槛又回过头,身子笼在前厅暖黄的灯光下,一双深眸注视过来,“小子。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就不联系了。咱又不是没别的亲人,你还有哥呢,以后还有嫂子,估计还会陆续有一个外甥、两个外甥女。”

    嫂子估计是悬了,追了这么久都没成,估计从头到尾都只是肌肉男的一厢情愿。

    原来陈亦司想生一儿两女啊。

    可惜,没人和他生。

    林晃不好意思戳破他的美梦,只说道:“你不在客厅,能把灯关了吗?这个家是你交电费吗?”

    “操你爹。”陈亦司骂了一句,抬手拍上了灯,“狗崽子,一辈子穷鬼命。”

    整个院子一下子黑了。

    林晃这才发现小院的灯泡没开,刚才一直是借着客厅的光。

    但他也不想去开灯了,今天水费电费都超标,总得从别的地方省回来点,索性就那么摸黑用手机照着翻自己小时候的画画本,一边翻一边听着隔壁的动静。

    邵明曜给工人结了钱,把晚上提前拨出来打包的盒饭发给他们,又细心叮嘱他们“吃骨头小心点,觉得腥赶紧吐,不一定全炖熟了”。

    在工人们一片茫然的“啊?”声中,邵明曜客客气气地把人送走。

    林晃听得没忍住低笑了两声,手上翻过一页,本子中夹着一张纸,他随意一瞥,忽然僵住。

    那是一张甜点设计草稿。

    简单流畅的线条,逐个层次拉出来标注材料和工艺,字迹娟秀,是早就烂在他骨子里的。

    庄心眠为决赛准备的作品是一只蝴蝶喷砂的芝士慕斯。主调是柚子和薄荷——刺激的酸,轻微辛辣,余味清甜。

    喷砂标注为淡蓝色,她在旁边备注着材料:糖粉、薄荷、海盐。

    虽然被遗漏,但和林晃自己设计的决赛作品相似度极高。

    仿佛远隔经年,母子的脑电波在他们各自落笔的那一刻发生了重叠。

    林晃怔然看着右上角的两行小字。

    【To我的小蝴蝶:

    终有一日也会迎着日光和风,振翅起飞。】

    “晃晃。”

    邵明曜跨过门槛进来,“怎么不开灯啊,他俩都睡了?”

    黑暗中,林晃怔然抬头,老手机的光打在他半边脸颊上,那些蝴蝶被光打得很柔和。

    静默数秒后,手机息屏了,那张面孔又隐匿于幽暗。

    “邵明曜。”林晃轻声道:“你是对的。”

    邵明曜一愣,“什么对的?”

    不仅仅是找回了当年要送给他的小狗而已。

    林晃缓缓把本子抱紧在怀里,抿紧唇,在黑暗中凝视着他。

    许久才轻声道:“我妈妈。我又再次和她相遇了。”

    他一直在寻找答案,错过了作答的时机,却在迟来揭晓的那一瞬,终于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注定。

    他用长大,一次又一次,和她再相遇。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74】

    呆蛋用力揍了明蛋一拳:你到底藏了我多少家产?

    明蛋往后躲了两步:不就一个小破兜子吗?

    呆蛋面无表情地吼叫:可那是我的全部!

    明蛋学它面无表情地吼回去:可明明是你自己塞我屋里的!

    呆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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