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背影萧瑟
顾淑慎知道自己怀孕并且气虚肝郁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文静了许多。每日里早睡晚起,按时吃药,绣绣小衣服,逗逗小怀逸。房门都极少踏出,只在晚饭后到?院子里走?走?,消消食。
日子似乎平淡而宁静,然而她终究放不下聂思远,天天遣人?出去打听。
屋里的丫头说辞几乎都一样:“夫人且安心,郡君大人?还?在大牢里关着呢,并未用刑。像郡君大人这般高位的,郡王殿下总得请圣上定夺,来来回回都要时间。”
顾淑慎为了胎儿?,不得不暂时按捺住焦躁的心。还好,她身边有?怀逸。
怀逸每天吃足喝饱,长得白白胖胖的,像是年画上的小福娃。成日笑眯眯的模样连顾家父母都十分喜欢。顾母来看顾淑慎,总要抱抱怀逸,流连许久才离开。
这一日,顾淑慎吃过了糕点,在床上与怀逸玩耍,用布老虎引着怀逸翻身,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两人?都玩得不亦乐乎,怀逸笑着笑着,背后出了一身汗。
顾淑慎唤人?端水,许久无人?应答,便出门查看,院子里也?是空无一人?。顾淑慎心中奇怪,走?到?院子外?头,却听得一墙之隔,有?人?在说“郡君大人?——”
聂思?远!
顾淑慎顿住住脚步,贴着墙细听。
“瀚海郡王——真真是个铁面无私的人?。”
“可不是,唉,你怎地还?叫他郡君大人?。”
“呃,一时失言。毕竟他在这里呆了许多年,叫都叫惯了。不过,他确实把我们?云泽郡治理得极好。我表姑姑家的那?一桩冤案,就是他给破的。”
“那?又怎么样呢?奸细就是奸细,谁知道他出卖了多少我们?温国的消息!郡王把他正法,是他应得的。”
“行行行,我不说了,不说了。”
仿佛天上降下一柄重锤,将顾淑慎砸个正着。死了,思?远还?是死了,被郡王给杀死了!那?个从小陪着她荡秋千、看话本,捡贝壳,一直宠着她爱着她的人?,再也?寻不到?了!
“哎哟,娴儿?,你怎么出那?么多的汗呢——”
顾淑慎抬起头来,大颗大颗的泪水砸下来:“母亲,他死了对么?”
顾母眼神闪烁:“怎么会,谁在这乱嚼舌根呢,看我扒了他的皮!”
“我迟早都要知道,你们?何?苦瞒我,他已经死了,你们?还?怕什么呢?”顾淑慎摇摇晃晃,几欲跌倒。顾母心疼地抱住她:“我的儿?,这段孽缘,你就忘了罢。一个月,一年,十年,总能忘记的。”
“十年?我也?许今天都过不去了,哪里还?有?十年。母亲,我好疼啊。”
“我可怜的儿?,你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啊,那?是他唯一的孩子。”
顾淑慎的手缓缓地放在小腹上,许久才说:“母亲,至少让我再见他最?后一面。”
顾母紧紧地抱住她,咬牙道:“好,母亲带你去见他最?后一面。你答应母亲,今后带着孩子好好地活下去。”
回应顾母的,只有?呜咽。
黄昏,观沧海。
一身暗蓝绣波纹锦袍的澹台桢负手站在楼上,看着海潮被夕阳染成瑰丽的赤金色。
远远地有?渔船归来,岸边的女眷欣喜地踏着浪花,等待自家的男人?。男人?们?黝黑的笑容满是喜悦,迎上自己的妻子,姊妹。
澹台桢的嘴角扬上去,又搭下来。
黎川上楼的时候,看到?澹台桢的背影,总觉得有?些莫名的萧瑟。他晃了晃头,只当自己看错了。
“如何??”澹台桢并未回头。
“顾淑慎已经去了聂思?远的无字墓碑,离开的时候带着笑,想?必已发现端倪。”
“哼,还?不算笨。”
黎川沉默,这对苦命鸳鸯,很快就能重逢了。而郡王和他那?位呢,相见之日还?遥遥无期,难怪一日比一日更冷峻。
“她的消息呢?”
果然的,这就问?起来了,可惜崔崐和世子爷传来的消息并不好:“崔崐寻到?思?慎客栈了,云姑娘并没有?去过那?里。”
“命人?在那?里守着,一见到?人?,立刻拿下。”
“是。”不消说,崔崐肯定都明白的。
澹台桢转过脸,眉目如同冰雪浸染,暖黄的夕阳,未曾给他染上一丝温暖:“明日启程,去珞州。”
黎川下楼,自去整顿军队。
澹台桢立在原处,直到?天色泛黑,渔民们?全都回家了,才步履沉重地下楼。行至寝居,忽听得风铃清脆,如少女的笑语。
澹台桢推开门,就看到?了悬在窗外?摇得正欢的贝壳风铃。他走?上前去,坐在新铺的被褥上。
不久前,她就睡在这床被褥上,和打地铺的丛绿商量着,怎么继续逃亡,离他越远越好。
被褥上的味道已经很淡了,接近于无。澹台桢抚摸着上头粗糙的纹理,心里忽地涌起强烈的讽刺。
你念着她,她可有?一丝一毫念着你?也?许她此刻,已与兰容与相聚,重温旧梦。
“来人?!”澹台桢沉下目光,厉声高唤。
“郡王——”司南很快上楼来。
澹台桢立在窗前,指着床上的被褥:“把它拿去烧了,一丝都不留。”
司南满脸疑惑,白日才卷过来铺好,现在又说烧了,统共也?没几个时辰就变卦。若是他现在拿去烧,半夜又说要睡,他往何?处寻去?
“怎么?有?事?”
司南扯开笑脸:“郡王,这被褥从寺庙来,沾染了些许佛意,烧了——这不太好罢。”
澹台桢不耐烦地摆摆手:“那?就拿走?,别让我瞧见。”
“是。”司南这回麻利了,立刻唤人?进来换一床新被褥。正铺着床,黎川匆匆而来,肩上停着一只灰白红嘴的信鸽。
“郡王,崔崐与世子在珞州,寻到?云姑娘的踪迹了!还?有?,帮助云姑娘逃跑的绣娘,我们?的人?也?抓到?了。”
澹台桢暗沉的目光倏忽发亮,犹如冷冽的刀锋拨云见日。窗外?的风铃不解事,依旧清脆地响着。
珞州,明月楼。
酒旗招展,鱼肉飘香。来来往往的人?在酒楼之中高谈阔论,猜拳行令,好不热闹。
有?说书先生在高台上滔滔不绝,时不时引来众人?的叫好。而热闹的人?中有?位负伤打扮的中年男子兴致缺缺,嗤之以?鼻:“这段都不知道说了多少回,我都会背了,呵,也?就糊弄糊弄初来的人?。”
隔壁桌的人?奇怪地看过来:“您常来?那?怎么会不知道老李说书一般先讲经典段子,然后才是时事,这重点啊,在后头呢。”
富商慢慢地坐直了身子:“以?前来都是用过一顿饭就走?,每回都是这个段子,还?真没听过后头的。”
隔壁桌子的人?就嘿嘿笑:“那?您等着罢,不会失望的。”
富商被挑起了兴趣,又叫了两坛酒,与同桌的友人?对饮。
说书人?老李说完一段,捏了捏两撇山羊胡子,坐下来喝茶。底下有?人?催促:“老李老李,接下来说什么?该不会又是格木公主和牧羊少年罢?”
富商瞪大眼睛:“什么,格木公主不是倾慕我们?郡王?”
隔壁桌的人?又热心解答:“早过了,公主现在喜欢的是一位迁徙而来的牧羊少年。你别纠结这个了,听新鲜的。”
富商连忙看向高台。
老李清了清嗓门,笑:“自然不是说格木公主了,老李今日要说的,是那?边的事儿?。”他指了指温国的方向,补充:“香艳事儿?。”
所有?的人?都停下了交谈,直直地望向老李,目中的期待一览无遗。许多女眷斥了几句,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们?也?想?听。
老李十分满意听众的反应,清了清嗓子,施施然一拍惊堂木:“这香艳事儿?,就是虞国康王,云家堂姑娘与兰家大才子的爱恨情仇。”
只听“砰”地一声响,在安静的大厅里分外?清晰。老李疑惑地循声看去,是一位面目俊秀的公子,他不好意思?地朝周围笑笑,低头去捡掉落的酒杯。
老李不以?为意,一展折扇:“话说这虞国的康王,乃是先帝第三子,因着得到?新皇的喜爱,因此一直留在南都未曾外?放封地——”
澹台怀瑾拾起地上的杯子,对狼吞虎咽的崔崐说:“在这儿?编排表嫂,幸好表哥不在这儿?,要不能把这酒楼给查封了。”
崔崐瞧了一眼滔滔不绝的说书先生,嗤笑一声:“不止是查封,弄不好那?位要下狱。”
“算他好运。”澹台怀瑾倒杯酒正要喝,忽地想?起这酒杯掉过了,嫌弃地撇在一旁。
崔崐吃完一大碟酱牛肉,满足地打饱嗝:“多少天了,总算吃上一顿好饭。”
澹台怀瑾看着被扫荡一空的饭桌,问?:“崔大哥,接下来我们?去哪里找她们?呢?”
“哼,她们?最?后的踪迹就落在这里,只要拿着郡王的手谕去找钱副将,令他全城戒严,很快就能抓住她们?。”
“可是,她们?比我们?早到?几天,会不会已经离开了?”
“不会,珞州出去就是虞国地界,关卡极严。以?云姑娘的谨慎程度,不会轻易出去。”
澹台怀瑾长舒一口气,他们?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离丛绿已经越来越近了。
多日的分别,总该结束了罢?他们?又要见面了。
丛绿,我真的很想?你,很想?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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