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章 第 67 章
公孙府后院的竹廊地处偏僻, 人迹罕至,尽头?有一片荒芜的贫瘠土地,数十年来, 丛草不生。
公孙老先生和师姐都不是注重园林景致的人,无心费神打理,秦陌幼时在公孙府读书的时候, 这一处, 一直就是个光秃秃的瘦黄模样。
如今故地重游, 秦陌却发现它早已脱胎换骨,成了一片烂如云锦的绚丽颜色。
兰殊时常在业余向公孙霖请教学问,一日她与先生在后?院散步谈学,偶然间?发现了这一片土地。
公孙霖道它经年无人管理,土质已经僵硬,什么都种不活了。
兰殊上前探寻了许久, 薄露笑?意道:“可我觉得它还有救。”
而这两年下来,经过她不懈松土翻壤, 它在今年的春天?,开出了遍地的三色堇。
秦陌一步步迈进?, 望着那?片花圃, 犹如看到了她夜以继日的耐心。
她一直都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就?好像心里存着一份坚信, 一切都将如约而至。
连同循着脚步声回头?, 看到他出现的身?影,她的目光中,似如闪过了一瞬宿命的归属感。
兰殊垂下眼?眸, 唇角浮出了一抹略有释然的笑?意, 就?彷佛早有所料他会在今日开口同她说?话般,缓缓在花圃中起身?, 提着花洒一靠近,便?听秦陌诚诚恳恳道了句“对不起”。
只听兰殊顿了顿,轻轻微笑?道:“我那?天?也不是故意伤你的。让世子爷吃苦头?了。”
秦陌凝着她唇角大度的笑?容,心口蓦然发沉,“是我欺负了你,怎能说?你让我吃苦头??”
兰殊笑?道:“这些天?我也想了许久,那?晚的事?,说?来还得怪我那?一句‘你又不会怎么样?’激了你。现在回想,如果世子爷真想怎么着,便?是十个我,也打不过你的。”
秦陌盯着她释怀的模样?,喉咙一时间?发紧,“你就?一点不生气?”
兰殊平声静气道:“其实你并没有真要怎么着的意思吧,一开始的初衷,大抵是想教我注意男女大防?切莫因为和?哪个男孩太熟稔,就?这般不设防。而我的确没注意好,说?来我也有错。”
她这一番话说?的如此圆润,还专门给他找好了台阶,给他的一切冒犯和?错误,赋予了合情合理的缘由。
她一直都是这般善解人意,秦陌知道自己只要同往常一样?,就?坡下驴,他们?俩之间?的龃龉,便?会如同往昔一般,就?此烟消云散。
少年沉吟了片刻,轻启唇缝,却没法再说?出一句认同她的话来。
秦陌凝着她的笑?容看。
他以前总觉得她很贴心,现在,却觉得她唇角那?一抹宽容的笑?意,异常刺眼?。
她对他,向来是什么都不计较的。
他以前觉得甚好,如今才后?知后?觉,不计较和?不在乎,其实没有一丝的区别。
兰殊不急不躁,静静等待着他的回声。
秦陌却又道了一句对不起,并没有就?着她给的台阶下去。
兰殊默了默,见他执拗,只好道:“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秦陌看着她摇晃着小脑袋,只觉得心口前所未有的难受,心痛到有些窒息,如尖刀搅过般,呼吸间?弥漫着一股沉痛的血气,面色一片苍白起来。
才发现,原来善解人意,有时也能剜心。
短促的沉吟,少年再开口,嗓子突然哑了起来,低声问道:“你心里,可是有了其他心仪的人?”
兰殊一愣,并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问,转念一想,凭她这些天?说?出的话,他会这么猜测,也并非毫无道理。
兰殊轻轻微笑?,摇了摇头?,“没有。但也不可能一直夹在你和?他之间?。”
两人须臾的沉默。
秦陌心口划过了一丝彻彻底底的苦笑?,望着她的脸颊,没有做任何?的辩驳。
这一刻,秦陌彻彻底底理解到了刘维那?夜说?的话。
她心里既没有他,他的任何?心意,说?出来,都只是给她徒增烦恼罢了。
只有他什么都不说?,在她心里,他才是原来的他。
他们?才能,一直是朋友。
夕阳垂落,暮色渐合,一些被篱笆剪碎的风声,断断续续拂过了少年的衣袖口。
秦陌垂着眸,见她精心打理的花圃,土壤只湿了一半,伸手拿过她手上的花洒,俯下身?,帮她把另一半浇完。
少年人之间?的和?解,有时一个动作便?已足够。
兰殊见他出手帮她,随在了他身?旁,跟了两步。
秦陌很少干过这样?的活,兰殊见他难得的笨手笨脚,和?颜笑?了起来,提醒他注意可不要踩着了她的花。
话音甫落,他俩一前一后?,刚好路过了埂间?一条润土的洼渠。
田埂上高下低,秦陌大步流星迈了下去,兰殊提起裙角,身?影微一摇晃,眼?下便?出现了一只结实的手掌。
秦陌回过首来,朝她伸出了掺扶的手。
兰殊抬起双眸,微微一笑?,落落大方?,将手放到了他掌心上。
只见少年没有立即牵她下去,仰头?落在她面上的眸光专注,沉吟了片刻,嗓音略有干涩:“我记得你之前说?自己喜欢过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自认识她以来,好像都是她在听他诉衷肠,他却从来没有关心过她的过往。
他一直都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真的想要什么。
就?像他以为她会一直在他身?边,可她心里想的却是离开。
就?像她当初骗他说?她会是最贤惠的妻子,他却信以为真。
暮色四合,一轮红日已经顺着天?地的交界处缓缓下沉。
落日余晖从秦陌相对的方?向,洒在了兰殊迎风的衣袂上。
她背靠着光,周身?散发的光晕,眩着秦陌的双眸,令他看不清她此时的眉眼?,只见到了她唇角一抹若有若无的苍凉笑?意。
“很傻的。不提了。”兰殊道。
秦陌沉吟了会,笑?容惨淡,“你也有说?自己傻的时候?”
“你好像一直都很精明?”秦陌道。
她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同龄小姑娘,在他面前,几乎是算无遗策,面对什么,都是风轻云淡的样?子。
这样?一个姑娘,竟也有在别人面前傻过的时候吗。
秦陌的心里忽然涌来一股猛烈的妒意,酸胀满怀的同时,亦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什么精明不精明的,人活着,总是要把日子过下去的呀。”兰殊微微笑?着,见他迟迟不动,主动握住他借力,自己迈过了那?道洼渠。
秦陌望着她淡然的芙蕖小脸,不由再度回想起了成婚初始,她对于他的那?些主动坦白。
“我知世子爷娶我非您所愿,我也,不曾想过要嫁你。”
“这场婚姻你我皆迫不得已,既如此,世子爷不如同兰殊合作?”
如今想来,她从始至终,都未改初衷,一心一意都在同他合作。
而他却因为她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理解和?安心,在这些看似美好太平的日子里,滋长贪念。
他倒是想的好,愿庇护她一生周全,甚至,想与她延嗣繁茂,白头?到老。
她的温柔和?迁就?,令他蒙蔽在她解语花般美丽的外表下,从未窥见过她的心。
他一开始以为她贤惠机敏,又有容人之心。不曾想,她原比他想象中更加大度,可以直接将他发妻的位置,拱手相让。
少年的眼?底浮出了一阵又一阵的烦闷与惘然,头?痛欲裂地回想起当年大婚之夜,她最开始望向他的那?双眼?眸。
屋内红幔高挂,喜烛摇曳,盖头?一掀开,不过及笄的少女,看过来的眼?睛,黑白分明,莹莹发光着,定定注视着自己以后?的夫君。
她最开始是有想和?他好好过的。
不然也不会起身?主动替他宽衣,期望同他剪下墨发结缔,藏于床头?。
可他那?会做了什么,他畏惧她那?样?倾慕的眼?神,为了叫她不打他的主意,毫不留情给了她一记下马威,将她拒之门外。
他没想过伤她的,只是想她知难而退,否则也不会在看见窗外落雪渐大时,复而开了屋门。
可既是他先要她死了心,扪心自问,他当初对她的所作所为,哪点儿值得她再动心?
“如果这个世道女子可以选择,谁不愿嫁一个如意郎君?”
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她的如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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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连着几日,金身?仙鹤上的烛火,没日没夜地燃着。
李乾因为几天?前的边关急报,已有数日不得安寝,今夜与中枢商榷一晚,才同户部确认了暂时可以供给前方?军饷粮草的最大数额。
重臣散去,李乾捏了捏眉心,见秦陌坐在了另一边的案牍前,低头?握着笔一直没有吱声,不由朝他走了过去。
这几天?秦陌一直都留在宫里陪他一同商议出征的对策,李乾还以为他又是在思忖即将前往前线的战略,悄然走近一看,却发现那?刚硬不失清隽的熟悉字迹,首行运笔了三个大字。
放妻书。
李乾微瞠了双眸,“你这是做什么?”
秦陌恍若未闻,一手支额,仔细斟酌着措辞,一手提笔落字。
解怨释结,更莫相赠;一别两宽,各生欢喜。[1]
兰殊想要和?离书,可秦陌还要差些时日,方?才及冠成年。
大周律户婚一册规定,子女未成年者,婚姻关系需从尊长,未征得尊长同意,不得擅自成婚,擅自和?离,否则律法不予认可,视为无效。
前阵子,兰殊与他冷战那?会,秦陌曾试着探了探章肃长公主的口风。
完全不会同意。
秦陌本想待他及冠之后?,再来细想此事?,期间?自然也有一部分期盼在这段时间?,让兰殊回心转意的想法。
可如今前方?来了战事?,他怕自己,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直到写到最后?的落款,秦陌默然许久,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将锦卷捆好,转头?递给了李乾。
“待我出征之后?,陛下能否帮我个忙,把这个给她。”秦陌道。
李乾心口一滞,蹙起眉宇不接,眼?里充斥着苛责之意,恨他说?话不吉利。
可一想到那?以五万比二十万的战局,李乾又很清楚,他这是以防万一,在给崔兰殊留后?路。
这场战事?虽是突如其来,但也叫秦陌有了由头?,放兰殊离去。
放妻书是夫方?单方?面书写的协议,只需他一个人的落款。
如今的情形,他会写出这样?一份协议,合情合理。
只要李乾答应为他作证,天?子一诺,这份协议便?能作效。
秦陌往他手里递近两分,轻轻开口,喊了他一句“哥”。
李乾眼?底闪过了一丝无可奈何?的沉痛,叹息一声,将锦书接过,“你同她说?好了?”
秦陌沉吟了会,声音低了两分,“先放你这。不然显得我有去无回的,让人担心。”
李乾眉宇紧皱更甚,他这话的意思,是还没同他家?小媳妇提过这回出征的细况吗。
秦陌只想起自己近日的所作所为,颇有点啼笑?皆非。
这是他走之前,唯一能做的,让她展颜的事?了吧。
李乾看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般的,试探问道:“你倒是给她考虑的周全,在这抓耳挠腮地想放妻书怎么写,怎么没想过卢四郎日后?的照拂?”
秦陌下意识道:“四哥在长安好好的,只要我守住边疆,会有什么事??”
李乾沉吟了会,望着少年眉眼?中的清明自省,了然他已经彻底恍悟了自己的心意,唇角不由露出了一抹怅然的笑?纹,叹息道:“崔氏,当真有本事?。”
他一直都确信秦陌没有龙阳之癖,只是少年一时间?的懵懂迷糊。
崔兰殊,恰恰帮他验证了他的想法。
只是此时的李乾并未料到,他不过一心让秦陌分辨清楚自己的取向,却把他推向了一道无边无际的情网之中。
从此,心里再也容不下他人。
秦陌怔了片刻,眼?底闪过了一丝黯然,张了张嘴,还待同他交代些什么。
刘公公突然迈着小碎步急切而来,躬着身?子,脸色一片苍白,“陛下,长公主回宫了,要世子爷立刻去见她!”
秦陌神色微变,李乾却有些意料之中。
虽自他登基之后?,姑母逐渐不再理事?,时常上山礼佛数月不归。
可凭她多年积攒下来的威望,以及藏在朝中众多的眼?线,秦陌自荐领兵出征一事?,终不是他俩一同致力隐瞒,就?能瞒得过她的。
这些年大周日益兴盛繁荣,令突厥不由忌惮加深。
李乾心知这一战不可避免,却也未料到颉利禄谋权篡位,好不容易将大可汗之位将将坐稳,竟就?派出了二十万大军压境。
一上来,便?先攻略了边疆三座城池。
突厥这次明显是先发制人,决意将大周富强之前,彻底把他们?打趴下来。
边疆硝烟四起,大周的大军却散在四面八方?,若要待朝廷集齐足够的军队再行前往抗衡,以突厥大军现在的势头?,到时候的狼烟,怕是已经吹到了长安脚下。
当务之急,必须先召集最近的军队,赶往前线,在援军到来之前,守住边疆的最后?一道防线,避免战火烧进?中原。
可目前最快可以调动前往的,只有一直被冷落在北疆边角的,玄策军五万残营。
而自秦葑逝世之后?,中枢为了与手握兵权的长公主分庭抗礼,打压武臣的势力数载,给他们?受了不少窝囊气。李乾登基后?的这三年,局面虽然得到改善,却也还没捂热他们?冰凉沉寂的心。
虽说?是守城,可以五万对二十万,凶多吉少,说?直白点,分明就?是要他们?先去送死,来博得后?面的生机。
早朝之上,那?一帮前排老将,无人领命吱声。
局面一时间?焦头?烂额,便?在文?臣这派开口提议不如先驱使臣前去求和?之时,站在后?排的秦陌,站了出来。
“既是玄策军,自当臣来领命。”
玄策军是秦葑当年一手带出来的,普天?之下,还有谁比秦陌同他们?的关系更近?
李乾坐在御座上,身?躯猛地一震,凛凛将少年瞪了起来,示意他立刻站回去。
秦陌却掀起衣摆,执笏跪了下来,身?姿笔挺倨傲,“我大周朝不是没有过以少胜多的战局,那?突厥先锋的狼风营,区区玄策军的手下败将,秦家?能打赢他一回,便?能有第二回 !”
少年年纪虽轻,一身?不惧不畏的肃杀之气却已环绕周身?,威仪不容小视,不过三言两语,掷地有声。
赵桓晋见李乾神情已然发白,站出身?婉言推拒秦世子年纪尚轻,沙场经验尚浅,不宜领兵挂帅。
可秦陌却不承他的好意,环顾四方?,直言道:“可若连我秦家?的人都不敢去,谁还敢去?”
大周朝大部分以少胜多的战局,都是秦氏列祖列宗领兵浴血打出来的。
金銮殿下,四下阒寂。
那?些久经百战的老将,转头?觑向地上少年那?副十分年轻却神似非常的面容,不由想起当年他们?马革裹尸的上司,愧然低下了头?。
开始纷纷出列,愿追随世子爷,一同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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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陌在殿上不顾李乾反对,硬生生逼他在大殿之上,答应了他领兵出征。
下朝之后?,又恳求陛下封锁消息,千万不要让前往禅山礼佛的章肃长公主知晓。
秦陌那?日去公孙府接兰殊,为的也是闭住她的耳目。
晚膳过后?,他便?以忧心母亲一人在山上寂寞的由头?,希望兰殊前去陪同。
当夜,他就?套了车,让人把她送往了追随长公主仪仗的路上。
可惜,他到底还是没瞒过他那?手眼?通天?的母亲。
秦陌站在坤仪宫门前,长吸了一口气。一迈进?屋门,只见章肃长公主站在正厅的座前,投向他的视线,是怒,亦是忧。
兰殊静静立于她的旁侧,站姿与角度,近乎与他昨夜梦中的重合。
秦陌不由滞足,回想起昨夜在御书房闭目养神,不过片刻的时分,他做过一个简短的梦。
他梦见长公主竟得到了他出征的消息,半路折回皇宫,一上前,就?骂他不知天?高地厚,误以为他是争强好胜,强行出头?。
他俩母子,从来都是不好好说?话的。
秦陌一听她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骂,一下犹如触发了反骨,她说?是什么,他便?应承什么,致使两人争吵激烈,甚至最后?,秦陌口不择言,说?出自己本该在她送他出塞的时候,就?已经死在外头?了,现在不过是完成她的旧愿而已。
长公主气急攻心,眼?眶通红,伸手朝他脸上扇去。
便?在这时,一旁被他俩吓得脸色苍白的兰殊,突然扑上前挡,替他挨下了这一记耳光。
少女一声隐忍的哽咽,叫他俩都冷静了下来。
他将她带到了内屋去敷药,望着她脸上的掌印,心口泛出了不尽的心疼。
女儿家?抓住他的手,泪珠子噼里啪啦地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你一定要去吗?”
“秦子彦,我害怕。”
“你能不能,别走?”
眼?下,章肃长公主已经两步上前,指着秦陌的鼻尖,朝着少年发难起来。
兰殊回想起上一世的今日,心里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正纠结着她待会该从哪个角度拉开秦陌,才得以叫他俩都不至于遭到那?一耳光。
只见少年听到章肃长公主同前世如出一辙的斥骂,眼?里并没有生出倔强,反而,闪过了一丝茫然与惊异。
转而,秦陌还抽空看了她一眼?。
兰殊的视线与他在半空中交汇。
秦陌迟疑了片刻,思来想去,近乎是有些不敢赌现实与梦境的差异般,再看向长公主的怒颜那?刻,他面色沉静,主动屈膝跪了下来。
“孩儿并非是为了逞强。”
大抵从未见他示弱,章肃长公主的身?形一滞。
兰殊的眼?底亦划过了一丝吃惊,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个犟种,同他的母亲低头?。
“大周对不起玄策军,将士心中有恨,可国难当头?,总要有人出头?表率。”
“大周朝以少胜多的战绩,大部分是秦家?打出来的。我再不济,至少占了个秦家?姓,能给军士一种赢的信仰。”
“秦家?的世世代代,都凝在了大周朝的军魂中。孩儿若做贪生怕死之徒,如何?对得起秦家?的列祖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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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陌开拔出征的日子转瞬即至。
这些天?他一直留在前省,直到出发的前一夜,才得空回了趟家?。
秦陌进?门之前,是很想见兰殊的。
可当他走到主屋的窗前,窗口的罅隙中,她的面容如玉,坐在桌前,绣着承诺给他的出征披风,安静地就?像一副美人图,浑身?上下不真实起来。
少年默然良久,伸手朝那?窗上的影子轻抚了一下,最终,没有进?门打扰她。
温柔乡,自古是英雄冢。
秦陌的性情沾不上虚怀若谷,但淌着秦家?的血,看多了家?祠中的丹书铁券,心中根深蒂固的概念,便?是如果能同父辈一样?战死沙场,换一场太平盛世,他也不妄这一世担了个“秦”字的姓。
他从不畏惧出征,只是这回坚韧不拔的信念中,一丝惆怅流淌其中。
这种惆怅在这些天?一直在内心隐隐作崇,到了出征这一日,秦陌垂眸,望见兰殊探出纤细的玉手,帮他整理了下衣领,骤然间?,有些肝肠寸断起来。
将士是有心的,不过是镀了层铠甲,才显得又硬又冷起来。
城门前,兰殊抚平他衣上的褶皱,抬起双眸,看了他一眼?。
秦陌避过了她的视线,看了眼?身?上的披风,难得露出了一点笑?意,“你绣的这件披风,纹路我还挺喜欢的。不如以这种纹路,绣件普通的圆袍给我吧。”
“好。”兰殊道。
等我回来穿。
他动了动唇,最后?还是把这个“等”字,咽回了肚子里。
秦陌头?也不回地出了朱漆大门,翻身?上马。
他并没有回眸,却听到了一阵轻浅追随的脚步声。
兰殊并未料到他会回头?,杵住脚步,才发现自己情不自禁追着他走了两步。
与少年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兰殊的脑海里,一时间?闪过了这一世他们?之间?的种种往事?。
作为朋友,她终究是,不盼着他出事?的。
秦陌自是不知未来的,可在兰殊心中,这一面过后?,再见面,便?不知是何?时了。
是别离,也是断舍。
“回去吧!”秦陌扯了一点笑?容,尽可能让她看起来游刃有余。
兰殊沉默了会,轻轻微笑?:“祝君早日凯旋。”
秦陌微一颔首,一拍马鞭,如利刃出鞘,青光劈过般毫不留情碾过城门,直奔北上。
兰殊仰着头?,望着那?骑兵护卫黑压压簇拥远去的笔挺背影。
秦子彦,一路平安。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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