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他的秘密，隐藏的心愿◎

    第二天一大早,季檀星刚睁开眼睛，就看见林蜜严肃着一张小脸趴在床边看她。

    季檀星吓了一跳，连忙起身道：“怎、怎么了？”

    林蜜的表情像一个小侦探：“姐姐,你是不是认识我阿爸说的谢十三？”

    季檀星内心一惊，面对小孩却不动声色道：“怎么这么说。”

    林蜜摸了摸小下巴：“昨天晚上，你说梦话，说了好几句‘十三’,还让‘十三’带你出去玩。”

    季檀星羞耻的闭上眼睛，是不是考试考魔怔了，怎么这种梦话都能说出来……还在人家一个小孩子面前。

    季檀星爬下床,艰难道：“没有,你听错了,姐姐昨晚在梦中做数学题呢。”

    林蜜半信半疑：“是吗？”

    季檀星点头,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让数学王子带我遨游知识的海洋。”

    林蜜这才打消了疑虑，她好像起的很早,这会正手中拿着一个小东西玩。

    季檀星简单洗漱后回过头，就见林蜜将另一个草编蚂蚱拿给她：“姐姐，看这个编的好不好看！”

    季檀星接过,仔细看了两眼，夸赞道：“活灵活现，你阿爸给你做的？”

    林蜜神神秘秘：“不是,是我哥哥给我做的,他可厉害了，是镇子里的孩子王，只要他一回来,保准那些讨人厌的皮猴夹起尾巴做人！”

    季檀星笑了声：“那的确是厉害的。”

    林蜜小脸又有些悲伤道：“唉,就是可惜他每年只回来一次,停留的时间也很短暂，我阿爸说，很可能某一天，他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怎么会，”季檀星以为林蜜在说镇子外出打工的某个男孩，她安慰她道：“这里是每一个人的根，不会有人真的永远离开家乡。”

    林蜜憋着嘴：“可是我阿爸说，他找到他老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季檀星只好道：“那就让他老婆带他回来。”

    林蜜愣了愣：“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哥哥那么好，一定会听老婆话的！”

    季檀星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哄小孩真是太难了。

    她拿起那个小蚂蚱在空中晃了晃，看得出编织的人很懂这些，还特意留出了一截让人能够拎着的草节。

    季檀星莫名其妙想到了谢则曾经做过的逗猫棒和花环，也是这么的精致漂亮。

    她微微凑近，忽然恍惚在小蚂蚱上闻到了一点熟悉的味道。

    …???…檀木香调？

    季檀星微怔，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等回头想找林蜜，却发现这小丫头早已经跑没影了。

    季檀星只好先将草编蚂蚱装进小包中，打算带回去给谢大少爷看看。

    今天要做的事情也不少，多年没有回来，老宅荒废许多，院子也要打扫，等做完这些，季檀星还要去看看外公外婆还有砂糖橘。

    砂糖橘当年失踪后就再也没找着，七年前走之前，季檀星把它的逗猫棒和小衣服一起，在外婆旁边做了一个小猫衣冠冢，这次回来也要把殷罗的猫罐头给砂糖橘带过去。

    一大早走在镇子中，路过了几个陌生又眼熟的人，现在宁坞镇的山神庙已经成为了镇子一大旅游热点，每年夏天都有很多的游客来打卡游玩，因此季檀星出现在这里，并没有引起多少本地人的注意。

    她回了老宅，将厨房大概收拾了一下，又清扫了昨天的蜘蛛网，接通水管，将院子都仔仔细细的冲洗了一遍。

    屋子结构还是好的，就是有些木制家具难以避免的老化腐朽了，如果以后还时不时的回来，就得想办法修缮修缮。

    季檀星冲着水管，细碎的水汽在阳光下形成了一道小小的彩虹，枯萎的花墙根也湿润了起来。

    正漫无边际的想着怎么处理老屋，背后忽然传来敲门声，季檀星忙走过去，外面却一个人都没有。

    正要转身，又发现门角有一个大玻璃罐。

    季檀星以为是恶作剧，蹲下小心捡起看了看，干净透明的大罐子，口很宽，大半瓶金色流质一样的东西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她神情微微愣怔，拧开瓶盖闻了闻，记忆忽然就被拉入了十七岁的盛夏。

    是蜂蜜。

    新鲜的，只有宁坞镇的悬崖才能采到的蜂王蜜。

    季檀星想到什么跑下石阶左右张望，却看到不远处的墙边有几个男孩子的脑袋探出，一看见她每个人的眼睛都猫头鹰一样睁的圆溜溜。

    还在接头交耳的叽咕嘀咕。

    季檀星远远问道：“蜂蜜是你们放的吗？”

    其中一个男孩道：“是我们，没打扰到您吧？”

    季檀星摇头：“没有，你们给我蜂蜜干什么？”

    男孩道：“不是我们，我们哪敢问林峰叔叔要蜂蜜啊，这是哥哥让我们拿过来的，说是给镇子尊贵的女客人。”

    季檀星奇怪道：“哥哥？哪个哥哥？”

    男孩们表情变得崇拜起来：“是上山下水抓鸡逗鸟无所不能的那个大哥哥！”

    季檀星以为是林峰和镇子里的人打招呼照顾她，只好无奈道：“下次敲门进来就好，我又不会凶你们。”

    男孩们四散而逃，“但哥哥会凶我们的，走了走了！”

    ……

    宁坞镇好像变得有一点奇怪，季檀星回到院子，用洗干净的勺子挖了一口蜂蜜吃。

    她在想那个被镇子所有孩子崇拜的“哥哥”究竟是谁，难道和早上编蚂蚱的是同一个人？

    季檀星想要和谢则说一说这件事情，但又想到他远在青江市，说了也没什么作用，还得让这个人再气上一次。

    水管咕噜噜的清洗着老房子的积灰，季檀星吃完蜂蜜又大干了一场，傍晚出去在镇子口打了个车子去县城吃饭。

    连山县城和前些年比起来变化可大多了，很多地方都有拆迁重建的痕迹，高层住宅也多了不少，季檀星没去商场吃，趁着天蒙蒙黑，在路边找了个人多的大排档，要了一份炒面。

    大排档还带着烧烤服务，很多男人都在划拳喝酒，还有小孩在喝饮料吃串子。

    有个端盘子的男人路过了季檀星好几次，每次都在悄悄的观察她。

    季檀星对陌生人的视线很敏感，在对方第三次路过并给她送餐的时候道：“老板，你见过我？”

    那男人看起来比她反应还大，又看了她两眼不可置信道：“居然真的是你！”

    季檀星疑惑歪头：“我们，没见过吧？”

    那人有些激动道：“见过啊，怎么没见过，就是七八年前，那个集市的小巷子，我和其他几个人跟踪从网吧出来的你啊！你绝对就是那个小姑娘！”

    季檀星筷子都差点掉下来，她看了他两眼，还是没想起来。

    男人又道：“你不记得我正常，我当时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觉得抢劫一个小姑娘有点不光彩，一直跟在后面溜着，后来我看形势不妙就跑了，你可能没看见我吧。”

    季檀星缓慢的哦了一声，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有人会因为这样的事记得她。

    没记错的话，那件事到后来，谢则都没有告诉她是怎么处理的，县城惯犯的小混混，估计也就是被关了几天吧。

    可能和眼前这个人还有联系，季檀星有些后怕，就想速战速决的吃完回镇子。

    但是眼前的人却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干脆搬了个圆塑料凳坐在她对面，一脸心有余悸的后怕道：“妹妹，得亏我当时没得罪你啊，你是不知道，后来赶来救你那小子是个天生的狠人，给张老大揍得半死不说，还愣是把他和同伙关到今年还没放出来呢！”

    他拍着胸口：“我他妈看情况不对，连夜跑到隔壁市了都能被警察抓回来审问，好在我不是重点参与人员，也没有前科，关了十几天也就放出来了，但我之后再都不敢做打家劫舍的事情，生怕再碰到那小子！”

    季檀星小松鼠一样快速塞着面吃，听着对面纹着青龙白虎的烧烤摊老板给她讲述“峥嵘岁月”。

    又扯到谢则，季檀星吃面的速度才慢了下来。

    男人回忆道：“就那个张老大，我都不知道他竟然干过那么多坏事！当年和你一起的那个小子，还有那小子的大佬爷爷，在警局领导的陪同下把他们的档案搜了个底朝天，当时县城的监控还不算多，但那小子天生敏锐，愣是不声不响盯了十多个小时，在一个角落盯到线索，还扯出了一个大型金店失窃案！”

    “这不，张老大和同伙这会还在牢子里蹲着呢，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出来。”他说着吸了一口气，“不怕你笑话，那之后半年多我都睡不好，总是疑神疑鬼的，害怕你那小男友给我从背后也来一下，他走路揍人可都他妈没声儿啊！”

    季檀星筷子上的面啪嗒一声掉在盘子里，她下意识重复：“他当年还做了这么多事？”

    “那可不！就连网吧老板都被带走盘查了一遍！全县大整改啊！”

    季檀星缓声道：“但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烧烤摊老板瞪大眼睛：“他当然不会和你说了，再凶恶的人，只要有了喜欢的姑娘，那是恶狼恨不得装成绵羊的！他要是告诉你，你不也得和我一样害怕？我说这小子做事忒狠！也记仇，要不是当年金店失窃的金额不足以要命，我都要怀疑他会送张老大去吃枪子儿！”

    男人正大着嗓门说话，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店里传出来：“王小阳！进来端菜！”

    左青龙右白虎的王小阳的脸上不耐烦，身体却老老实实的站了起来，他一边说着一会送季檀星烤鸡翅，一边忙不迭的喊着“老婆我来了”。

    季檀星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眼前的面，有点机械的给嘴巴里又塞了一口。

    难怪她当时问谢则，谢则一个字都不肯和她说。

    他十七岁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手段，要是当时告诉她，她可能真的会害怕的睡不着觉吧。

    还可能觉得他高不可攀，觉得两人是两个世界……

    那个少年，在她面前和在别人面前，完全就像是两个人，也难怪齐深会那样和她说了。

    吃完面，又吃了附送的两串烤鸡翅，季檀星微撑的慢慢在路边散步，不知不觉的，又走到了连山医院附近。

    医院依旧是白底黑字的牌子，风雨无阻的挂在大门边。

    季檀星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忽然又想到她在这里出院，谢则骑着自行车带了一篮子的花束迎接她。

    明明就是刚刚收拾过一大堆人，转眼却又能变成不动声色的模样，还能给她买相机。

    季檀星轻轻笑了一声，想起在这里谢则帮她拍了第一张照片。

    后来很多次，相机里都是她的照片，谢则很少拍照，也很少拍其他的东西，季檀星很可能是他镜头里唯一的主角。

    她靠在医院门边，侧边忽然来了一辆小摩托，小摩托停在她面前，从后箱里拿出一大捧白色花朵，间或夹杂着一点蓝色满天星。

    “小姐，您的花！”

    季檀星疑惑的指了指自己：“我？”

    小哥笑道：“对，是穿浅黄色外套的季小姐没错吧？”

    季檀星低头看了看衣服，还真是。

    她迷迷瞪瞪的接过花，花店小哥朝她朗声道：“主花是白雪山，客人钦点的，我们一般都会把花语写给客人，就藏在花束里面。”

    说完他又赶去了下一趟，季檀星站在连山医院门口，手中捧着一大堆花发呆。???

    奇怪的事情又来了。

    好像从她这一趟出来，很多事情都变得神秘了起来。

    酒店好吃的饭菜，青草编织的蚂蚱，还有院子门口的蜂蜜甚至现在还来了一大捧香气扑鼻的鲜花。

    季檀星没有点花，却能被精准配送到人，她忽然狐疑的四处看了看，街上的每一个人都在正常的行走。

    也没有……没有她想象中远在青江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季檀星只好在花束里寻找卡片，试图拿捏一点线索。卡片的字体是打印出来的，没什么有用信息，但上面的语言却很有意思。

    “白雪山的花语……”季檀星呢喃着轻声念道，“与你相遇的那一天，连空气都是甜的。”

    她心中猛地跳动了一下，抱着花在人群中无意识走了两步，在每个人的脸上都张望了一遍。

    没有。

    ……难道是随便点的一束花吗？

    不远处，一点黑色衣料动了动，随即消失在拐角。

    季檀星深吸了两口气，心思沉沉的抱着白雪山打车回了宁坞镇。

    刚一走进林峰的院子，季檀星就被林蜜的尖叫声扑了一耳朵。

    “啊啊啊啊啊啊姐姐带着花回来了！”

    林蜜跑过来一把抱住她的大腿：“真是是花啊啊啊啊啊好美好香哥哥没有骗我！”

    哥哥？

    季檀星连忙问：“妹妹，这花是你哥哥送给我的吗？”

    林蜜叫道：“当然是啊！哥哥可喜欢可喜欢姐姐了！”

    季檀星又追问道：“你哥哥几岁了，长什么样子？”

    林蜜唔了一声，摸着小下巴一本正经道：“我哥哥永远十八！长的……长的就和山里的妖精一样漂亮！”

    季檀星头痛的捂了捂脑袋，这孩子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啊。

    她只好道：“那明天早晨让你哥哥来找我，他为我做了这么多事情，我得好好感谢感谢他。”

    林蜜问：“明天吗？”

    季檀星点头：“对，因为明天下午我估计就要走了。”

    林蜜情绪低落的啊了一声：“好不容易有人陪我玩……”

    季檀星想了想，在枇杷树下摸着小姑娘的脑袋道：“别难过，这里是我家，我只要开始回来，就会一直回来，我还打算修缮老宅的房屋，每年夏天都来这里避暑看望亲人呢。”

    林蜜眼睛噌一下就亮了起来：“姐姐每年夏天都回来吗？”

    季檀星伸出小拇指：“嗯，拉钩约定。”

    林蜜立刻开心的凑了上来，她紧紧勾住季檀星的手指：“拉钩约定一百年都不许变！姐姐回来了，哥哥也一定会回来，我好喜欢哥哥！哦还有小小姐姐！”

    季檀星抿唇温和的笑了笑：“也可以叫我檀星姐姐。”

    林蜜歪头。

    季檀星：“大名季檀星，小名季小小，从前因为季小小这个名字闹出了很多乌龙，所以你得记住两个名字，这两个名字都是我，要不然就会找不着我的。”

    林蜜喔了一声，砸吧了一下嘴巴：“那就是小星星姐姐……哥哥喜欢小星星姐姐，又送花，那不就是哥哥在追星星姐姐么！太棒了吧——希望哥哥赶紧追到老婆！”

    她哥哥不是才十八岁吗……

    季檀星拿这小姑娘没办法，也不知道林峰怎么养出来这么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孩。

    又和林蜜一起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季檀星在镇子里转了一圈，去拜访了几个当初帮忙埋葬林敬芳的长辈，又去看望了外公外婆和砂糖橘。

    她小心翼翼的燃了一点奠纸，帮两个老人家扫了扫墓碑。

    这是一个双人合葬墓，墓碑上刻着李冬无三个字，李冬无的旁边留了白，现在那里刻着林敬芳。

    旁边还紧挨着一个小小的无名木牌子，已经东倒西歪在一边。

    这是留给砂糖橘的地方，里面却没有小猫，只有逗猫棒和小猫穿过的衣服。

    季檀星一边扫着墓碑一边低声道：“外婆，你怪不怪我啊，这么多年，一年都没有回来过。”

    她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尽量平复：“我很想念你们，但是不敢回来，宁坞镇太美好了，只要一想到这里，我就会记得你的馒头和红烧肉，还有喜欢吃煎鸡蛋的谢十三，但这些又都会提醒我你们都不在了，我很害怕……对了外婆，我又重新遇到谢十三了，他才不是穷人家的小孩，人家是京城里的大少爷呢。”

    有风吹过一阵，季檀星接着道：“就是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敢去面对。这次回来遇到了很多熟人，才确信当年谢十三也不是完全不在意我……他在意我，所以帮我教训小混混，还单独给了我联系地址，又收下了我的礼物和我约定了来年再见，外婆，当年他一定是在意我的。”

    “我之前不知道，重新遇见他后，一直觉得他会讨厌我，因为林芝说他等了我七八天，又搬了家永远都不会再回来，我就想着他肯定是气的狠了。”

    季檀星一边给砂糖橘掏罐头一边道，“长大后的我太敏感小心了，遇见他后也不敢去打招呼，唯恐他冷眼看我，结果谢十三住在了我隔壁，又帮了我很多没有揭我伤疤，我才敢再去接近他，觉得他好像，一直都没有变过。”

    “这个人心气高的厉害，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是坚硬不屈的，我难以想象，他会因为什么事情而折腰的模样……那个少年应该一世骄傲，像太阳一样发光热烈。”

    季檀星默了默，道：“外婆，我又想找谢十三告白了，不知道第多少次在想，无论发生过什么，我都控制不住自己去喜欢他，我发现，我的勇气又回来了一点点。”

    她转过头看向李冬无的名字：“外公，你也要给我打气，还有砂糖橘——”

    季檀星扶正东扭西歪的木头牌子：“猫爷，开了洋荤，也要给我加油，你不在，偶尔谢则呛我，我都没力气去挠他，我是你真正的主人，你可要向着我啊。”

    说到这里季檀星又忍不住笑了笑：“我是你的主人，还不如一个谢十三呢，好歹他叫你一声，你无论在哪都能飞奔回来。如果当初那个冬天，谢十三也在就好了，这样说不定我就可以找到你……”

    砂糖橘是季檀星心里对宁坞镇最后的祈求和希望，只是一个衣冠冢，她就可以安慰自己砂糖橘其实没有出事，说不定还在某个地方好吃好喝的被当宝贝伺候着呢。

    “我会联系人好好修缮老房子，等明年夏天，我还要回来参加这里的神庙会，听说现在神庙会可热闹了，这样也好，人间香火旺盛，神明有了供奉就不会消失，我许过的愿望总是能排队被祂看到的吧。”

    季檀星一口气给两位老人烧了好多东西，还将殷罗赞助的猫罐头都留给了砂糖橘，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她想去青石广场再看看，当年谢则在那里挂了一个福牌，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还在不在。

    如果侥幸还在，她就给谢则带回去，问他当年没来得及告诉她的秘密。

    季檀星走后没多久，又有一双脚步停在了墓碑前。

    那双脚站了许久，才转移到了砂糖橘的小牌子前。

    “还真是你的小墓堆啊……”男人轻笑了一声，“以前以为这里就是一小堆野草，这不是折我猫爷的寿么。”

    他拂了拂罐头上的土，又将七八个猫罐头全都收拾起来带走了。

    季檀星回家简单清洗了一下，林峰家就在镇子中央，从窗户里都可以看到庙宇飞扬的屋檐。

    林蜜不知道去哪里疯玩了，还给她留了个纸条说哥哥会来找她。

    但这会家里没人，季檀星赶时间就从后门出去，没几分钟就走到了青石广场的长坡下面。

    六月的风还没有那么蜇人，宁坞镇又是依山傍水的避暑胜地，这会的温度有点像是曾经的蒲公英山谷，舒服的人眼睛都要眯起来。

    季檀星抬脚走上长坡，那座巨大的钟依旧在广场中央，还没有到庙会时间，这里也没几个人，只有一些负责日常维护的镇民在。

    她打过招呼，先去庙宇里拜了拜，想到谢则说的拜神不如拜他，第一次差点在神明面前笑出声来。

    严肃了表情后，季檀星才虔诚的走了出去。

    没记错的话，广场尽头还有一颗巨大的桂花树，六月还不到花季，但桂树已经开始孕育花苞了。

    等到八月，就会变成满树的金黄。

    季檀星远远就看见了那颗生命力旺盛的大树，它好像又长了不少，枝丫更高更粗壮了。

    走到近前，满树的福牌垂下壮观的红线，季檀星在记忆里的位置找了好久，却并没有看到她和谢十三的三结福牌。

    正垫脚探头间，背后就传来一道声音：“小姑娘，找什么呢？”

    季檀星回头，是一个戴着老花镜的爷爷。

    她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找我之前挂在这里的牌子呢。”

    老爷爷问：“挂多久了？”

    季檀星底气不足道：“六七年了吧。”

    老人嚯了一声：“六七年的牌子现在恐???怕找不见了，自从来这里的人多了，跟风挂牌子的人也多了，未免给树造成损伤，牌子每年都有专人负责清理一次，清理后的牌子都会收到偏殿中去。”

    季檀星本来也就没抱太多希望，她立马道：“那我能去那里找找吗？”

    老人道：“六七年的牌子，早就不知道被埋到哪个角落了，你要找难度很大啊。”

    季檀星面色失望：“唉，我应该想到的。”

    老人又问：“你对你的牌子还有印象吗？很多人都是来写了就走，也不会再回来管，所以我们才会清理，但是有的牌子每年都会有人回来管，说不定你的牌子这会还在树上呢。”

    还在……树上？

    可是她在谢十三曾经挂的地方也没有看见啊……

    那里现在都是新鲜的红绳子，他们的绳子经过风吹雨打，应该早就褪色了才是。

    季檀星试探询问：“那您知不知道，七年前，有个小姑娘和一个男孩一起写了个双面牌子，那个男孩还特意让写牌子的人给福牌打了三个上结，三个下结，结实的厉害。”

    老人面色忽然有些微妙的变化，他重复：“是不是小子先写的，姑娘后写的，写在了背面。”

    季檀星惊喜道：“对！是那个！您怎么知道？”

    老人微微一笑，老神在在道：“因为给你们写牌子的就是我啊。”

    原来是那个爷爷！季檀星忙道；“您还记得，是不是知道这个牌子在哪？”

    写福牌的老人指向外面的大桂树：“你很幸运，那个牌子有专人管着的，还在外面的树上，但是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季檀星下意识追问：“不在原来的位置？”

    老人点了点头，抄着手站在山神庙前抬头道：“这座庙很灵的，所以香火也旺盛，每个在宁坞镇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山里的风会吹过镇子的桂树，树上的福牌和红绳会随风飞扬碰撞，叮叮当当的，相传每当这个时候，神明就会听到凡人的心声。”

    季檀星微微一愣。

    没错，这话谢则曾经也和她说过。

    老人看了她一眼，好像认出了季檀星是谁，却没有多言道：“而福牌挂得越高，离神明就越近，愿望就越容易被实现，六七年的时间，树也在不断生长，你那个牌子，每年都会被一个人挂的更高一点，你要找，得使劲抬头才行。”

    专人在管……季檀星心中猛地跳了一瞬。

    她和谢则的牌子，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但是她多年不曾回来，那年复一年回来照顾牌子的人是谁——

    季檀星忽然不敢再想下去，她急忙往大树下面跑去，笨拙的抬脚抬头往最高处看。

    谢则不信神明——谢则不是不信神明吗？

    季檀星心中像是起了一团火，烧的她六神无主的厉害。

    比起谢则从没有忘记她，一直还在意她，一个更可怕的猜想在脑海中逐渐形成。

    那把火一直烧到了眼睛中，让她视线都有点模糊起来。

    身后忽然传来小姑娘稚嫩的欢快声音：“星星姐姐！”

    季檀星下意识回头，却发现是林蜜趴在自家房顶上和她说话，她指了指山神庙的长坡：“十八岁的漂亮哥哥来找你了！”

    季檀星视线模糊的看向不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影正闲散的踱上来。

    他越走，身影就越清晰，好像从多年前一直都在时间中，又走到了此时此刻。

    季檀星喉咙动了动，却说不出来话，这个人又神奇的出现在她身边，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离开过她一样。

    蚂蚱，蜂蜜，花，那些奇怪的境遇，仿佛也都有了解释之处。

    季檀星喃喃道：“谢则……”

    正是宁坞镇的早晨，谢则肩上还带着一点露水，也不知道刚从哪里过来。他总是一副情绪很稳定的模样，哪怕是追季檀星追到了这里，又被季檀星看见，也一副你能把我怎么办的少年气表情。

    季檀星眼眶微热，嘴角却下意识笑起来：“谢则？”

    谢则走到她身边，垂眸看她道：“看见我很意外？”

    季檀星笑了一声：“对。”

    她呼吸了两下，正要说话，谢则却侧过身子，微微抬头。

    “嘘。”

    季檀星便抿住嘴唇，下一刻，一阵凉爽的清风扫过面庞，满树的红丝都飘荡了起来，紧接着就是木制的牌子叮叮当当的声音。

    谢则道：“起风了，好听吗？”

    季檀星呐呐：“好听。”

    是愿望被实现的声音。

    谢则穿着黑色的外套，冷酷的衣领遮住一点脖颈和凌厉喉结，他眉眼是比衣服更深刻的漆黑，专注看一个人的时候，总是让人觉得住进了他的眼睛里。

    那眼睛的颜色过于纯粹，甚至可以勉强充当一面镜子。

    只是他从来不当别人的镜子，只有看季檀星的时候，傲慢的眉眼才会低垂下来，让季檀星出现在他的眼眸中心。

    “追你这一路可不容易，”谢则开口道，“还不能被你发现，你这不是，走的时候还生我气呢么。”

    季檀星：“没那么……严重。”

    谢则：“怎么不严重，你可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摔过门。”

    季檀星正要说话，谢则就混不吝道：“以后多摔摔，总是很乖的话，真的会让人想欺负你。”

    季檀星怔怔的看着他。

    这阵风吹的时间很长，让她心中的灼烧越来越旺。

    季檀星说出那个可怕的猜想：“谢则，你是不是每年都……”

    “我是。”

    谢则微微眯眼，他俯身凑近道，“我是每年都回来，所以说我也有倒霉到缓不过劲儿的时候，这不是，每一年的八月十三号，都没有遇见你么。”

    季檀星闭了闭眼睛，胸腔忽然一阵铺天盖地的酸涩。

    她被接二连三的打击失去了自信，也低估了谢十三的感情。

    原来真的有人靠回忆，去追寻一个没有联系的人年复一年。

    “我还给我们的牌子越挂越高，那老大爷都认识我了，每年都嘲笑我还没追到人。”

    季檀星突然有种强烈的谢则会做出某件惊天动地的事情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谢则给她指树梢位置的时候更加强烈，她听见他道：“因为做事从没有失败过，最年轻气盛的时候败了一次，就让我怎么都忘不掉了。”

    谢则的语音忽的停下，等风也停下的时候，他才蓦的开口道：“季小小。”

    季檀星因为这个名字眼睫微微一抖。

    “你当年在我面前装穷是什么心思，我在你面前装穷也是什么心思，只是我们都顾虑太多，不曾告知。”

    “但我不想再失败第二次了。”谢则眸色深黑，声音比风声还要悠长深沉，“所以我想问你，你还想不想知道福牌的秘密？”

    季檀星眼睛湿漉，似乎带了晨起的雾，她眨了眨眼睫，强忍住没有让自己再在他面前狼狈。

    谢则就当她同意了，于是微微歪头，不讲道理道：“笨蛋小鸟。”

    季檀星委屈的瘪了瘪唇瓣。

    “我在追你这件事，难道很难察觉吗？我想牵你，想亲你，想你身边只有我一个人。”

    谢则的话重重捶进季檀星的脑海，随着席卷过的清风一起，将她最后的壁垒冲击的彻底粉碎。

    “年少相遇，三结福牌是只有爱慕你的人才会主动为你求的东西，我打的结结实实，向神许愿永不分离，这是福牌的第三个隐藏心愿。”

    他低头轻笑了一声，似是投降一般，“有点难以启齿，但这么多年，谢十三还像十七岁一样暗自喜欢你呢。”

    作者有话说：

    他真的，我哭死TAT

    肥章连更三天！朋友们，这章配上轻缓温柔的爱情bgm食用更佳，歌太多了，我就不一一说了（鞭炮）（烟花）（彩球）（父老乡亲过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