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幽闭恐惧◎

    谢则好像对投喂季檀星很有成就感,连着一星期，一有时间就来气象台找人。

    以前都是殷罗来和气象台打招呼，一星期过去,绝大半的人都被这个开迈巴赫送温暖的大少爷俘获。

    方横和其他走得近的同事更是直接喊谢则是小季记者的现男友，成功取代了殷罗之前假男友的位置。

    季檀星是吃着面听到这些话的，谢则今天和她一起用餐，用这些话和她开着半真半假的玩笑。

    “下次遇到这种状况你直接否认就好,”季檀星腮帮子鼓鼓道，“就是有一些人很喜欢传谣言。”

    谢则抬头：“随人家怎么说，我还能给人把嘴封上？爱说说呗。”

    季檀星迟疑：“你对这种事,倒是挺大度。”

    “我什么时候不大度了？”谢则放下筷子,“我对你最大度。”

    季檀星一口面噎在嗓子眼：“咳咳咳——”

    谢则作恶成功的一笑：“别激动。”

    季檀星举着筷子双手合十。

    她现在比以前活泛了不知道多少倍,知道开玩笑,知道按时吃饭，表情也不再沉默,而是多了许多轻松的笑意。

    周围同事一概认为只有爱情的滋润能带来这样的变化，就是当事记者还在嘴硬。

    但是不得不说，因为谢则开始经常来找她,又是肉眼可见的不好惹，台里议论季檀星的话题少了不少，有也只是私底下说说,造不成什么实际伤害。

    以前她一个人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效果。

    “对了，今晚我有一个稿子要赶，可能要直接住在台里了。”季檀星抽空道。

    谢则嗯了一声。

    季檀星有种自己和谢则的角色倒置的错觉,按照正常情况来说,谢则才应该是那个事业党,而现在自己却成了那个经常加班不着家的人。

    季檀星心底好笑，她接着道：“所以你今晚不用等我，夜宵也不用留。”

    谢则点头：“行。”

    他想起什么道：“对了，今天早上殷罗来海渡花园找你，但是没打开门，最后敲了我的门。”

    季檀星眨眨眼睛。

    谢则表情高深道：“你的锁是我换的，她那把旧钥匙也没用了，我就帮你回收了。”

    季檀星诧异：“她怎么没找我说？”

    谢则神态自然：“我说你工作忙，有什么事我可以转告。”

    季檀星迟钝的点了点头，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但细想，谢则又没有任何错处，她只好默认他帮着处理她的事情，毕竟人家也是好心帮忙。

    季檀星吃着面，悄悄抬头看了谢则一眼，正好被对方的眼神抓住。

    她看着他面上表情细微变动，有点戏谑，又有点嚣张：“又偷看我？”

    季檀星：“没、没有——”

    谢则拿腔捏调的啊了一声：“你最近偷看我的频率好像变高了一点。”

    季檀星恨不得把脸都埋到面碗中去。

    谢则又道：“没关系，大胆点，我这张脸你不看是???损失。”

    季檀星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我觉得谢叔叔也不是厚脸皮的人，傅阿姨也很矜持高贵。”

    谢则挑眉：所以？

    季檀星捏着檀木筷子：“所以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基因变异的你？”

    谢则理直气壮，一点也不见外：“听没听过负负得正，我呢，就是那个正。”

    季檀星噗嗤笑了声，嘴角笑意扩大，最后连眼中都是细碎的愉快情绪。

    原本以为四月很难熬，但意外的没那么辛苦，工作按部就班的做，时不时谢则还会来找她吃饭开小灶。

    季檀星有种生活美好的过头的错觉，将考核报名申请表正式提交上去后，整个人更是轻松了不少。

    她买了书和习题，又翻出了大学时候的专业课本，开始在繁忙的工作夹缝中努力学习。

    好在只是刚毕业两年，学习能力没有丢掉多少，而且这种不再浑浑噩噩慢慢变好的感觉令人十分上瘾，季檀星开始期待着，人生有另一种可能。

    晚上的工作不出意外又做到了十点多，台里的人基本都下班了，季檀星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刚拿出一本书，手机就震动了几声，她没怎么在意。

    窗外雨停了，风却还在吹，树影在窗帘上晃荡，休息室的窗缝没有关严实，发出呜呜的风哨声。

    季檀星有点被干扰，刚要起身准备去关窗，头顶的灯就蓦地熄灭，桌上的台灯也灭掉了。

    她脚步停在原地，迟疑了几秒转身回去摸索到手机。

    方才的震动是殷罗转发的消息，显示西城区因为天气原因今晚会有小面积的停电。季檀星吐出一口气，下意识打开谢则的对话框想问问海渡花园，最后觉得太刻意又退了出来。

    这种情况也没法学习了，手机电量没多少，她收起书又摸回床边坐下，一个人对着黑乎乎紧闭的窗影发呆。

    殷罗又新发了一条，问她在哪。

    季檀星回了句气象台。

    殷罗：【刚看新闻气象台一片都没电了，我来找你？】

    殷罗住的离她很远，这种天气骑车也危险，季檀星斟酌回道：【没事，我记得衣柜里有个手电筒】

    殷罗：【别逞强啊，我还不知道你】

    季檀星：【最近的确好多了，晚上没那么害怕，精神也没那么紧绷】

    殷罗发了个摸下巴的表情包。

    【我说，这谢医生是专门来治你的吧？】

    季檀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殷罗：【你没发现吗？自从你俩重逢，你真的变了好多啊】

    变了，好多吗？

    季檀星微微愣怔。

    【以前一眼看去就是一副营养不良的小可怜模样，现在最起码气色好了不少，人也健康了，我说，谢大少爷的饭是真的很好吃吧？啊？】

    季檀星被殷罗打趣的耳后发烫，细长的手指在手机上不自觉摸了摸。

    殷罗：【话说回来，你要是真可以，我就不过去了，你家那个小气的紧，我再“越界”还要担心他背地搞我】

    小气？

    谢则挺大度的啊……不对，什么叫“你家那个”——

    季檀星正要解释，殷罗却已经发了个晚安过来，她敲打了半晌，还是叹了口气作罢。

    算了，在殷罗面前，她再多的解释都是掩饰。

    而且她现在的心思也实在说不上单纯。

    季檀星不敢用手机的电，将它放在书桌上，认命的找出柜子里的备用手电筒，打开后拿着洗漱用品往洗漱间走。

    休息室统一布置在三楼，洗漱间在休息室尽头，因为平日里加班的人少，也就布置了这一个。

    季檀星拿着应急手电小心避开障碍，又进洗漱间快速清理了一番，要离开的时候却不小心把放在洗漱台上的手电撞翻了。

    本就是好几年的旧东西，在地上滚了几圈闪了闪彻底罢工。

    季檀星一时间顿在原地，过了几息才慢慢走过去捡起，拍了两下，无果，又觉得有点冷，抬头发现是洗漱间的窗户没有关。风从窗户倒灌进来，将洗漱间的门猛地拍住，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

    季檀星浑身几不可查的僵硬了一瞬，她走过去关上窗户，深吸了两口气才返回去，停电的夜晚黑的透彻，接二连三的撞到东西让人吃痛不已。

    好不容易摸索到了洗漱间门把手，季檀星才松了一点精神。

    她手下用力，推开木门，外面也是一片漆黑，像是什么张大了嘴巴的怪物，正等着人无知无觉走进去。

    季檀星目光不受控的微微警惕起来，整个人的步伐变得有些迟钝，她抿着嘴唇，沿着墙根缓缓往前走。

    不知道从第几步开始，身后出现了一点别的声音。

    一时急促一时缓慢，逗弄戏耍一样，季檀星鼓起勇气回头，又什么都没有。

    她路过几个休息室紧闭的门，又途径了几个紧闭的窗户，才终于走到了自己的休息室门前。

    开门后没关，季檀星慢吞吞的去打开了刚才关紧的窗户，任由冷空气从窗户缝中透进来，未关上的门又被这股冷空气吹住，没反锁。

    手机亮了亮，季檀星没看，她从床上随意扯了条毯子，缓慢又僵硬的走向书桌位置。

    手机闪烁的余光中，有殷罗晚安后还未读的消息。

    【不行，我还是不放心，给你叫个专人过去吧？气象台那么大那么黑】

    【星宝，收到回复啊，别一会被大活人吓一跳】

    【喂喂？在吗？还是302休息室哈，我叫了啊？】

    估计以为她睡了，殷罗没再频繁发信息，而是给她发了一串抱抱和小太阳。

    季檀星没有看到，她压根没看手机，只找了个觉得安全的地方裹紧了毯子，眉头都紧紧皱起。

    幻想中的脚步声时有时无，最后又演变成了门被不停打开关上的声音。

    有嘶哑难听的威胁声音不停在耳边响起，一种密不透风的空间封闭感袭了上来，似乎怎么都逃不出去，只有不断加快的心跳声在计算着时间的流逝。

    季檀星捂着嘴巴呼吸细长，空气中好不容易攒起的热度被冷风吹散，她的视线紧盯着脚下一小片的地方，毯子裹着连一点脚趾都不敢露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季檀星开始有点困意，她不敢睡，只死死的捏着手指保持清醒。

    好不容易消失的脚步声又出现，还有敲门声，她紧紧捂住耳朵，冰凉的脸往更深处缩了缩。

    季檀星分不清幻觉与现实，就像她根本无法抑制这种不知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就会出现的创伤后遗症。

    门没有被反锁，那个人敲了几下，似乎按下了门把手。

    季檀星闭着眼睛紧捂耳朵，听着那个脚步声在房间内转了两圈，有关窗户的声音传来，似乎还有熟悉的一点木调气味。

    她裹着毯子小心睁开眼睛，眸光中满是警惕和恐慌，又看到一截黑色的裤子停在她面前。

    那个人影长长的衣摆微动，空气中传来打火机的声音。

    书桌底下只有两平米的空间，季檀星再缩，也缩不进墙里面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膝盖弯下来，面容模糊的看着她蜷缩的位置。

    “……季檀星？”

    季檀星下意识抖了一瞬。

    男人声音停住，又似乎换了一口鼻息，再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

    “这么怕黑？怎么躲在了这里？找好半天。”

    季檀星往上拉了拉毯子，只露出一双湿润乖顺的眼睛。

    她看着来人停了几秒，从口袋中摸了一条又细又长的东西，打火机的声音又响起，火苗窜起之间，季檀星蓦地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长眉微扬，瞳孔漆黑，表情淡然又平静，只是好像又流转了一些复杂的情绪在里面。

    “是我，谢则。来得急家里没蜡烛，只找到了过年剩下的一点存货。”谢则声线低沉好听，逐渐唤醒着季檀星的耳朵。

    他递过：“拿着。玩一会说不定电就来了。”

    季檀星开始意识到眼前的是谁，眼眸变得有点红，又有点小心翼翼的期盼。

    她捏着谢则塞给她的东西，看着谢则换了个姿势，拢手，打火机的火苗灭了两下，又在黑暗中猛的窜起。

    书桌下瞬间亮了起来，谢则凑近，火苗点燃她最喜欢的细长的小烟火棒，在这方小空间中不仅发着光，还不断有星点坠落。

    比蜡烛漂亮一万倍。

    烟火棒快要走到尽头，季檀星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别怕。”

    谢则：“我不怕。”

    季檀星嗓音不太稳：“就是，停电了，有点被吓到，我不经常这样的。”

    谢则嗯了一声，只是看着她。

    季檀星捏着燃尽的小烟火棒，眼眶泛红道：“只是有点怕黑，还有点怕门窗紧闭的房间，一个人的时候就只想找个地方缩着。”

    这次过了几息，谢则才又嗯了一声。

    他的视线一动不动的落在季檀星身上，什么也没说，只道：“今天工作结束了吗？”

    季檀星怔怔点头。

    谢则：“那不来电刚好直接睡觉。”

    季檀星：“哦……”

    “桌子底下太冷了，要出来???吗？”

    季檀星轻轻嗯了一声，又忙伸手往出探了探，被谢则一把抓住。

    “热的，活的。”

    她被识破，又将手收进了毯子。

    谢则的耐心好像全都用在了给她点烟花的功夫上，季檀星还没来得及动作，就感觉整个人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环抱了起来。

    他甚至没怎么用劲儿，脸色都不曾变化。

    吹着冷风的窗户早就被关住了，季檀星被稳稳当当的放在小床上。

    谢则没做别的事，只是随手帮她拉开了被子。

    季檀星看着他转过身，忙道：“你要走吗？”

    谢则回头：“不走，你睡。”

    季檀星抓着被子，有点僵硬的缩进去，她太累太困了，甚至无暇去思考谢则正和她共处一室的事实。

    高速转动了一整天，又被吓了一顿，到了深夜混混沌沌的睡意不容抗拒的袭来。

    季檀星睡不踏实，总是在快要睡着的前一秒睁开眼睛，想要确定谢则还在不在。

    最后谢则干脆把椅子搬到了床前，就那样坐着陪她睡觉。

    不知道哪一次闭眼的瞬间，季檀星才昏昏沉沉的坠入浅眠。

    谢则一动不动的坐了半个小时，确认她睡熟了，才微微俯身，他视线极好，在黑夜中也能看清季檀星雪白的脸色和微微蹙起的细眉。

    原来她睡着了是这个样子，就是好像睡梦中也不安稳。

    抿着的唇瓣失了一点白日里的红，但看着依旧分外细腻柔软。

    谢则缓缓换了一口鼻息，凭着本能眯眼凑近。

    耐心是快要告罄，但总不能混蛋到，这个时候还趁人之危。

    殷罗给他发消息的时候谢则已经看到停电新闻在路上了，他隐约知道季檀星怕黑，但不知道季檀星这么怕黑。

    或者说这已经称不上怕，而是一种怕到极致的应激反应。

    谢则打开手机，调低的亮度暗暗打在他面无表情的侧脸上。

    【在？】

    过了一分钟，殷罗回：【醒了，有事？】

    谢则：【你知道季檀星的情况？】

    殷罗避而不谈：【什么情况？】

    谢则换了一口气。

    【她有隐藏的幽闭恐惧症的情况】

    殷罗这次好半晌都没有回消息，就在谢则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聊天对话又跳了出来。

    殷罗：【知道，所以不太放心才让你过去找她，她有时候睡觉会开窗开门留道缝隙，也会在极度害怕时短暂分不清现实与幻觉，举动有点危险，需要人看着】

    谢则：【多久了？】

    殷罗：【好几年了吧，最近一两年才好了点】

    【怎么弄的？】

    殷罗：【不方便说，这种事也要当事人愿意自己说，我没权利，你先陪着她吧，睡了】

    谢则收起手机，眸光沉沉落在季檀星的眉眼上。

    他当然知道季檀星骗了他，又失约，他不是什么真的好人，能做到全不在乎。

    只是季小小这个人的重量压过了本性里那点被戏耍的恶劣心情，让他难得的在一众冷漠情绪中挤出了维护二字。

    并愿意不计前事，主动蓄谋。

    他以为，能在家庭变故中恢复过来已经是季檀星最大的本事。

    谢则起身，脚步几乎没有声音，休息室的门被虚掩着，留出来的缝隙中，谢则靠在墙边，倒出了一支许久没抽的烟。

    烟蒂随着呼吸燃起明明灭灭的红点，谢则瞥了门内一眼，烟雾笼罩住他的眉眼，看不清楚表情如何。

    半晌，谢则打开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

    那头的人好像在睡觉，一副被叫醒的不情愿模样：“师兄，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谢则：“你记得你主攻精神心理方向？”

    白崇声线清明了一点，“对，怎么了？”

    谢则垂眸拿着手机，烟蒂被按灭在墙边垃圾桶。

    “幽闭恐惧症，有涉猎吗？”

    谢则很少问别人东西，白崇一下清醒不少：“当然，这可是典型的心理病症。”

    电话那头的男人嗓音冷沉：“研究资料，还有最优治疗方法，十二点前发我，越详细越好。”

    白崇听他语气不对劲，没有多言快速应了一声，又问道：“哥你什么时候回来？方教授前天又提起你了，京北医院需要你啊！”

    “再说吧，”谢则挂断电话前道，“你和他说，我能拿刀杀鸡了，手很稳，一刀毙命。”

    白崇高兴的叫了一声：“哎！知道了哥！我现在就起床整理资料！等你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