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她是他唯一退败，唯一折断的傲骨◎

    门外的动静惊动了里面的主人,小川跑出来，左右看了一圈，才在一旁的角落里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他看见去而复返的男人惊的就要开口啊啊,却忽然被比了一个手势。

    谢则转头看他，竖起手指。

    嘘。

    小川一把捂住嘴巴，这才看清他身后的路沿上还坐着一个女孩。

    大雪的天，女孩身上盖着伞一丝一毫也没被波及,而男人肩上却飘了一层薄雪，就那么浑身随意站在夜中。

    小川想到什么，悄悄的退了回去,又取了一把旧伞放在了水果摊上。

    ……

    黑暗中,季檀星鼻音轻轻：“为什么,你总是在我形象很糟糕的时候出现。”

    谢则垂眸。

    季檀星低头没看他,声音低不可闻：“谢十三，你怎么又回来了。”

    谢则半蹲在她面前,随口道：“没什么，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季檀星攥着那个温热的橘子，酸甜的气味萦绕鼻端,久久不散。

    “我忽然想起来，你是不是还没吃过医生做的饺子，职业的强迫症原因,我弄饺子的水平一流,不过轻易不给人展示。”

    季檀星掀起红彤彤的眼睛，漂亮的脸蛋看起来可怜极了。

    怎么能在外面被欺负成这样呢？

    看的让人想将她带回自己的地盘，再藏起来好好的哄。

    谢则见她不吃橘子,又拿回来,伸手一瓣一瓣的剥开,又放回她掌心。

    “我一想起这件事，就觉得回家过年也不安生，今天非要让你再重新认识一下我。”

    季檀星嘴角轻轻咧了一下，似是被他的傲慢逗笑。

    一些细碎的黑发散落在谢则的额头，他在这里站了很久，周围都是令人沉迷的后调檀香味。

    和移动的温暖的家一样。

    季檀星强迫自己塞了一瓣甜橘子进嘴巴，是她喜欢的小川便利店的味道。

    “十七岁时，闻到你衣服上的味道，我还以为那是谢爷爷的洗衣皂味。”季檀星喃喃道。

    谢则眸光微动。

    重逢这么一段时间以来，季檀星很少主动提起过去的事，也生怕他提起来一样。

    谢则何其敏???锐，当然选择做个聪明人。

    可她现在却轻轻挑起，可见她除夕夜出现在大雪路边的原因，是她更不想让别人窥探的事情。

    “我爷爷的洗衣皂就三块钱，还没有那么大的威力，”谢则手中捏着一团橘皮，道，“你那时候闻到的味道，是我妈当年非要我用的一款衣物香薰，最开始我不接受，觉得男人怎么能跟个姑娘一样，后来闻习惯了也就那样。”

    季檀星听他似是玩笑：“用了好久才知道，这玩意儿贵的要死，法国牌子，一小盒就三万。”

    季檀星眼睛微微睁大。

    谢则不着痕迹的转移着她的注意力：“原本这款里面没有檀香调的。”

    季檀星喃喃道：“但你喜欢檀香味，当年你告诉过我。”

    谢则直白点头：“对，我很喜欢，因为闻起来安定又上瘾。”

    “所以，后调檀香是你自己要求加的？”

    谢则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没错，一直加了七年，才有了现在五秒后就可以闻到檀香的效果，家里，车里，我出现的所有地方，都有。”

    ……七年吗？

    季檀星唇瓣微张，眼眸想要闪躲，却像是被锁定了一样动弹不得。

    “所以你每次遇见邻居我，只需要靠近五秒，就可以闻到和这个檀木匣子一样的味道，”谢则带着玩笑语气，“这也是你最喜欢的味道，不是吗？”

    季檀星忽然不敢再看谢则锋锐的眼睛和他肩背上的薄雪。

    谢则没有多言点到即止：“未免我爸今年在家气急败坏，我得把你伺候好了才有不回家的正当理由，毕竟在他那儿，你更像是亲姑娘。”

    他缓缓伸出手道：“走吗？还是要继续在这里看雪聊香调？”

    季檀星看着那只褪去了黑色手套，显露出原本青色脉络的修长手指，比当年更让人有安全感。

    她头脑空茫，问：“去哪？”

    谢则指尖向上抬了抬，透着炙热和引诱：“当然是回家了，大过年的，你还想去哪玩？”

    回家？

    季檀星迟钝的看向一边的檀木匣子，匣子却也被谢则一把挟持起来了。

    她浑身都机械僵硬，想起身却发现腰腿早已全无知觉。

    谢则似是没了等待的耐心，一把抓起季檀星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

    “我今年这个临时调头的操作挨不挨棍子，还得看大小姐你一会吃的多不多，你多吃点，我给我爸妈拍过去，恐怕还会少受点难。”谢则说着，牵着她的手腕走在大雪中，一直没有放开。

    小川的伞没有用到，季檀星下意识将手中的黑色大伞举高，试图遮一遮男人身上的风雪。

    但效果却不怎么见好。

    谢则很高，肩背也宽，站在她的身前，仿佛率先挡住了前方所有的寒冷。

    他带着她一步步走出身后的黑暗，前方有一点光亮，是谢则的车子一直未曾熄灭。

    季檀星懵懵懂懂的被他塞进车子，怀中又被他放入了一大袋金黄的砂糖橘。

    橘子每个都饱满圆润香气诱人，好像刚才没吃上的，在他这里能无限度吃个够。

    而且百分百的，都只属于季檀星一人。

    谢则熟练的将车子拐过弯道，返程路上，季檀星默不作声一口气吃了十几颗小橘子，她剥的仔细又认真，似乎沉浸做这件事就能让她忘掉其他的不愉快。

    谢则带她回了海渡花园，一起上楼，贴了冷清春联的402无人问津，季檀星甚至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拽入了401的私人领地。

    大居室就连地暖都要比小居室热，季檀星顶着红的可怜的鼻尖，坐在沙发上，看着谢则打开冰箱，里面全都是现成的新鲜果蔬。

    她甚至还看到了上次吃过的海鲜面的食材。

    对比她废物的生活水平，谢十三简直就像是神仙下凡。

    投影仪被打开，加湿器在工作，客厅的灯光也被调到了适宜的亮度，一切都发生的这么自然，美好的就像是做梦一样。

    季檀星看着谢则拿着一盆肉馅和一盒牛奶走过来。

    牛奶被推到她面前，看起来是让她喝的意思。

    而已经被解冻好的肉馅旁边还带着一堆面皮，季檀星眼眸缓缓看过谢则，就见他手底下淡定又迅速的走着一个又一个。

    明明一身五谷不分的少爷气质，却熟练的让人瞠目结舌。

    投影仪的春晚正表演到了小品节目，里面的演员和观众一起哈哈大笑。

    谢则随意看了一眼，也被逗乐一样哼笑了一声，见她不动还转头道：“喝啊，看我看嘛？我脸上有牛奶？”

    季檀星眸光晃动，她伸手，缓慢凑近：“……面粉。”

    谢则挑眉，随即抬起手背擦过，却发现季檀星根本就是在骗他。

    包饺子的小刀被他一把扔进盆里：“大小姐，你有点良心？少爷我在陪你过年。”

    季檀星唇角微微勾起，脸颊那个轻易不显于人前的梨涡乍的出现。

    谢则看着那梨涡，一时间没说话。

    这是时隔七年，重逢以来，他第一次看到她的那个梨涡。

    季檀星低声：“今天也很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得走回来。”

    谢则低头重新拿起小刀，似是随口：“不用感谢你的绝世好邻居，毕竟我就是这么一个大好人。”

    季檀星不知道谢则都知道了一些什么才会半路折返，但是他不说，她也就不问，总归那些话题会让人不愉快。

    所以她决定在谢则面前少难过，多笑笑。

    她喜欢看谢则的脸，谢则说过自己也喜欢看漂亮姑娘。

    明明她笑起来可以更好看，总不能让他吃亏不是。

    季檀星探手，想要拿过盆中的小刀帮忙，却猝不及防被谢则拦住了手指。

    男人语调缓慢：“女孩子不要动刀。”

    季檀星神情恍然，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些年和他一起去吃蜜的时候，他也是这样酷酷的要求。

    谢则将那截锋利的小刀接过来，淡淡道：“厨刀也不行，你门口每天都是外卖盒，别给我帮倒忙。”

    比起外面的大雪纷飞，这里的氛围简直美好的像是童话书。

    季檀星疑惑，慢慢问：“……可是，女孩子不是要做饭的吗？我不会，还想学来着。”

    谢则不屑：“谁规定的？”

    季檀星愣住。

    谢则：“我妈在家二十多年，我从没见过她做饭，要么是保姆，要么是我老子，我老子把我培养出来了，现在只要我回家，他都赶着我去干活。”

    看季檀星的神情好笑一样，谢则挑眉道：“不过我也就给两个女人干过活，一个傅大小姐，一个就是你季大小姐，你这个小骗子还经常骗我。”

    季檀星慢吞吞吸了一口气。

    听他混不吝道：“不让姑娘动刀，一是太危险，二吧，这是谢家男人祖传的规矩，实在不行还有高级保姆，反正家里也不差那点钱。”

    厨房的水开了，谢则今晚比以往话多一点，倒是季檀星话很少，她看着他随手拎起包好的饺子，在半开放式的厨房煮，那双本该拯救无数生命的手指正在纡尊降贵的调料汁。

    水雾蒸腾，烟火人间。

    是有钱的大少爷没错。

    但好像也是一个伸手可及的太阳。

    季檀星这段时间总是在想，假如现在伸手，还够不够的到他，他们之间留存的问题太多，只是全都在搁置而已。

    但好像，她思虑的东西都在谢则这里不存在一样。

    他随性肆意，只是想做，便那样做了，他从来不屑掩饰，也不考虑会在别人那里掀起什么狂风骤雨。

    而太阳的位置好像也从来没有变化，七年前在什么地方，现在依旧在什么地方。

    甚至更近。

    近到诱惑她主动去摘取一样。

    季檀星胸脯缓慢收缩，谢则正在以一种摧枯拉朽势不可挡的方式，明明白白的让她去看到最真实最可怕的那个猜测——

    七年。

    她没有走出来。

    而他不知道为什么，貌似也没有走出来，甚至更甚。

    可她是因为喜欢谢十三，谢十三又是因为什么呢？

    那个自由的像是在云端的少年，停在宁坞镇朦胧的烟雨里，那么骄傲，又那么让人向往。

    他说除非主动退让，否则无往不胜。

    不论是谢十三，还是谢则，似乎从来都没有败局。

    ……可是他真的，没有败局吗？

    还是她这个旧朋友是他唯一退败，唯一折断的傲骨。

    季檀星鼻息微微急促。

    脑海中闪过重逢以来的一幕幕。

    最终回到了除夕的雪夜，谢则去而复返满身霜雪，递给自己那一个温热的砂糖橘的时刻。

    七年前，在神明面前焚香祈求的三个愿望灯已经灭了好久，可黑暗之中，其中第三颗好像又峰回路转颤颤巍巍的亮了起来。

    厨房的男人走过来，他掌心宽阔，一人能端两人份的饭。

    谢则将筷子递给她，然后拿出手机道：“配合一下。”

    季檀星头脑风暴，眸光迟迟。

    咔嚓一声，谢则收回手机，滑动屏幕，将呆愣的季檀星和一大盘饺子的合照发到了三人群中。

    这之前，谢均荣???已经骂了三个59s了。

    傅雅倒像是看热闹一样，连发了两个猫猫探头。

    直到谢则的照片出来，家庭群里忽然安静了一瞬。

    十几秒后。

    谢总赚钱养谁：【饺子什么馅的？你小子该不会弄的韭菜鸡蛋吧？？】

    多余的：【……】

    多余的：【等着：）】

    当然是养我啦：【阿则加油，妈妈原谅你今年不回家了（拇指）（期待）】

    谢则收起手机，看向季檀星：“尝一个看看。”

    季檀星随着谢则的指挥，机器人一样的伸手。

    温热的牛奶缓和了食道胃口，再吃别的食物便没有那么难受。

    她咬了一口滑滑润润的白嫩面皮，里面虾仁玉米和猪肉的鲜甜味道一下子涌了出来。

    季檀星瞬间被折服，怎么可以，这么好吃……

    谢则问：“这什么馅，知道吗？”

    季檀星喃喃：“肉、肉馅？”

    谢则松开按住语音的手指，消息嗖一声发了出去。

    季檀星手忙脚乱：“等等——”

    谢则截住她：“快点吃，这一盘不吃完不许睡觉。”

    他低头滑动手机，“馅料不要钱一样包，饺子都快给我包成汤圆了，你吃的越多，来年就越会圆圆满满。”

    群里的消息飞速滚动。

    谢总赚钱养谁：【转账-200000】

    当然是养我啦：【阿则，有时间的话，京北环内你外公那套别墅回来过继一下吧，我觉得当婚房就不错（托腮）（烟花）】

    谢总赚钱养谁：【转账-200000】

    当然是养我啦：【还有你的大宝贝，妈妈最近刚给它买了一条金项链，和它的肤色可衬啦，哦对了对了，你那盆花，家里没人碰，里面一个石头都没少哦~】

    多余的：【别发了谢总】

    谢总赚钱养谁：【转账-200000】

    谢总赚钱养谁：【不是给你的，给小季的压岁钱，你替我转交：）】

    多余的：【……】

    多余的：【不说了】

    谢则收起手机，目光一抬，就见季檀星听话的将一大盘饺子吃了小半，乖得要命。

    他没动筷，就那么随意坐在沙发上，抱着手臂看她认真吃饭。

    “喂。”

    季檀星腮边鼓鼓的抬头，“嗯？”

    谢则慢慢悠悠：“好吃吗？”

    季檀星默默点头：“嗯……”

    谢则表情散漫：“又欠我了，记着点。”

    季檀星嘴里的饺子一时间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但是未免你良心过于难安，所以我决定给自闭的你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谢则微微坐直身子，缓缓凑近低声道，“大年初一，海岸烟火秀，季小小，你带我去玩吧。”

    季檀星眼睫颤动。

    谢则语气低沉：“此条不允许拒绝，回答我。”

    季檀星深吸一口气：“我——”

    谢则：“你只能说：‘好的，十三’。”

    季檀星冰冷的指尖彻底回暖，谢则周身的五秒法则无声无息的彻底环绕了她。

    她呼吸起伏几下，第一次觉得沉稳的檀香多了诱人的调。

    春晚背景欢乐的声音中，谢则的眼眸一动不动的看着她，那张脸俊美高贵，任谁对着这样一张脸提出的要求，都不忍狠心拒绝。

    季檀星抓紧手中的筷子，败下阵来。

    新年糟糕的记忆被逐渐覆盖，季檀星褪去僵硬，她努力找回柔软自然又温柔美好的本初，一如十七岁无忧无虑充满勇气的模样。

    梨涡重新映入谢则的眼帘，他一字一句重复：“带我玩吗？嗯？”

    谢十三从没有拒绝过十七岁的季檀星。

    季檀星也不会拒绝二十四岁的谢则。

    她看着他步步紧逼的眼睛，也一字一句认真回：“好的，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