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越临近年节,好像时间就越快了起来。

    方横是前两年结婚的，今年妻子刚怀孕，于是和台里提前申请休了年假。

    这位搭档一走,季檀星有些要出的外景也出不动了，活干的差不多，日子也难得能清闲一点。

    她一边思考着什么时候杀那只嚣张的鸡，一边思考谢则今年什么时候回京北过年。

    可能是结局不好的离别带给人过重的心理阴影,季檀星总是对要送走一个人充满了未知的不安感。

    她总觉得，没有人会为自己一直停留，也没人会为她接二连三的回头,有时候命运的断联来的是那么迅疾又不容抗拒。

    她只能尽量淡然平等的面对所有事情,尽力过好现在难能可贵的生活。

    而每天留给谢则门上的天气便利贴,总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被主人撕下,也不知道谢则是看了还是扔了。

    看了扔了都没关系，只要季檀星知道他有注意到她的小回赠,就已经足够。

    最近脑子都被谢则占满，季新川给她留了好多信息都没看到，有让她回家吃饭的,还有说警队院子里的花坛又积雪了，让她回去堆雪人。

    季檀星宁愿他不要发这种消息，也不至于让她每看到一次,都要再回忆起一次十八岁的伤痛。

    季新川没有做错什么,他选择了自己的人生，娇妻小女，圆圆满满。

    只是选择了某个道路,就注定有另一条道路再也走不回去。

    季檀星这些年就算再自我慰藉,再努力开解,也不能替十八岁的自己去原谅全世界。

    手机震响了一声，季檀星回神，将季新川的消息删除，往上滑动，看到是最近忙的不见踪影的殷罗给她发了一个坐标。

    “星宝，猜我在哪！”

    季檀星点开仔细看了两眼，惊讶回道：“是小川便利店的水果摊开了吗？？”

    殷罗：“对！你快下班了吧？快过来，他们家每年的砂糖橘都只上这么一次！速度速度！”

    季檀星立马收拾了工位上的东西，正要往外走的时候却遇到了刘兆。

    这位一年四季端着茶杯的领导一脸笑意道：“下班了？”

    季檀星点头道：“还有事吗主任？”

    刘兆笑道：“没事没事，就是前段时间你不是去相亲了，有结果吗？”

    季檀星尴尬道：“……没有。”

    刘兆哎呀了一声：“年轻人，机会还是有很多的，这样，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算是咱们的私局，还是我那个侄子，姓崔，人是京北的这两年来了青江，家里非常有钱跑车都一大堆，你们要不，接触一下？”

    季檀星万万没想到都要过年了，刘主任还记得这件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拒绝，结果刘兆道：“我也知道你的个性，要是觉得尴尬，可以多叫几个朋友一起来玩玩嘛，你们年轻人话题多，我就不参与了，到时候直接地址发你啊！”

    因为这件不容拒绝的事，季檀星都见到殷罗了，还一副头疼的模样。

    殷罗没注意，蹲在水果摊前，熟门熟路的和小川奶奶聊天。

    “阿婆，今年的橘子还是从川省来？”

    老人家道：“是的呀，我老家的园子哦。”

    殷罗恨不得架上一筐砂糖橘回???去，她当即就买了外面摆的所有货，还不忘剥开一个填进季檀星的嘴里。

    酸酸甜甜的滋味爆开，带着一点冬天特有的沁凉，季檀星鼻子皱起，冷不丁被冰的表情夸张。

    殷罗笑她：“你这个模样，这辈子都和冰美式无缘了。”

    季檀星干脆也蹲下挑橘子：“冰美式喝了会死人，我还是喜欢热乎乎的。”

    殷罗嗯嗯点头，姐妹俩是这里的熟客，一边买一边吃，付钱的时候给店主多付了二十。

    小川奶奶不叫小川，这名字是她孙子的小名，季檀星往店里看了一眼：“小川不在家？”

    阿婆笑道：“外头疯去了，最近这里修建了一个健身公园，好多孩子都在那里玩。”

    季檀星微怔，她是真的很久不回这边，竟然连这里什么时候修建了一个公园都不知道。

    但这里每年冬天的橘子又是全青江独一份的好吃，虽然不愿意再过来，但为了少有的爱吃的东西，季檀星还是会不厌其烦的跑一趟。

    殷罗知道她的顾虑，起身搭着她的肩膀道：“担心遇到季叔叔啊？”

    季檀星在她面前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轻轻点头。

    殷罗：“哎，没事，今天周内，季叔叔要上班的，我可是特意掐准了时间才敢喊你！”

    季檀星朝殷罗笑了笑。

    两人靠在造型炫酷的黑色摩托车旁剥橘子吃，看店的阿婆可能是年纪大了，见着好久没见的季檀星话就有些多。

    “姑娘，我上次还见到你爸爸了呢！”

    季檀星愣了愣，这家店就开在警队家属区的不远处，这么多年来来往往的，老太太已经认识不少住户了。

    对季檀星印象这么深刻，还是因为她总是独来独往一个人，家里还只有一个单亲爸爸。

    老太太诚恳建议道：“哎呀，他好像给家里也买了不少过年的水果，尤其是你喜欢的橘子，你少买一点，等过年了回家再吃，不然要放坏的。”

    季檀星剥橘子的手一顿，殷罗连忙道：“这您就不懂了吧，就这么一筐橘子，我和她一天一夜就能炫完，砂糖橘哪还有吃不完的！”

    “你说是吧宝贝？”殷罗朝季檀星道。

    季檀星笑着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大的情绪变动。

    殷罗心内叹了一口，干脆收起袋子准备走人，结果刚站直身子，背后就传来一道女声——

    “哎！这不是檀星吗？！”

    两人循声回头，就见一个烫着时尚羊毛卷戴着严肃眼镜的女人朝她们打招呼。

    她身旁还站着一个拎着东西长相精明的妇女。

    季檀星慢慢站直身子，微微点了点头道：“阿姨好。”

    冯媛笑道：“你这孩子还是这么客气，最近还和我们家齐深玩了没？”

    季檀星问一句答一句，是对外人很客套的语气：“吃过饭，元旦也见了一次。”

    冯媛：“你们都是一起长大的好孩子，要多多帮衬联系呀！”

    她走过来，似是刚看到殷罗一样：“哎，你们俩还在一起玩呢？”

    一直好脾气的季檀星缓缓皱起眉，她回道：“我们关系一直都很好。”

    冯媛哦了一声，扶了扶银边眼镜：“年轻人，还是多干点正经的工作比较好，找朋友也要找点靠谱的。”

    身旁一直没说话的女人伸手拉了一把冯媛。

    殷罗慢条斯理的剥了一个砂糖橘扔进嘴里，她边吃边笑道：“要我说，还得是上了年纪的人眼睛毒辣，一下就能看出我这种换男朋友和换衣服一样的人很不靠谱。”

    冯媛梗了一瞬。

    季檀星不是第一次遇到冯媛看不起殷罗了，她这位好朋友，因为一些原因从小一直做男孩子打扮，从她们小的时候，冯媛就一直有意无意的不让齐深找打扮古怪的殷罗玩。

    但小时候的齐深天性还没被彻底压下去，背地里男孩的淘气一点也没少。

    他不仅通过季檀星认识了殷罗，甚至还帮殷罗打过架，两个人称兄道弟的时候都恨不得拜把子。

    季檀星想起一些陈年旧事，觉得殷罗现在不怎么找齐深，很大原因都和冯媛分不开关系。

    她无意久留，眼神看过旁边的女人，那人朝她略微僵硬的笑了笑。

    季檀星没回应，只是收拾了剩下的橘子，准备上车离开。

    殷罗看了她一眼：“那我们走？”

    季檀星刚点头，就听到一直没出声的女人期期艾艾道：“檀星，你不回家坐坐吗？”

    空气好像一瞬间下降到了冰点，这下就连冯媛都不说话了。

    季檀星随手扣上帽子，看也不看她道：“今天就算了，我还有其他的事。”

    肖萍霜又道：“珠珠也回来了，上次我和你爸爸给她买了不少玩具，她还说要和姐姐一起玩。”

    季檀星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呼吸压抑微颤。

    殷罗忽然扭头道：“这位阿姨，我怎么不知道季檀星还有个妹妹——哦，你该不会说的是，在她那一年住院的时候，你和季叔叔一起生的那个小姑娘吧？阿姨真是好手段，这一招母凭女贵玩的真好。”

    季檀星开口：“阿殷。”

    殷罗脾气可没有季檀星那么好，被冯媛说的时候她还能忍，但扎在季檀星身上的刺她一点都忍不了。

    穿着机车服一身酷飒的女孩讥讽道：“要不是有了未婚先孕的季珠珠，就凭您当年做的那件事，季叔叔早和您掰了吧？还能有今天登堂入室做女主人的时候？”

    肖萍霜脸色青白交加。

    殷罗哼笑了一声：“我们星宝是怎么在医院住了小半年，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明知道她身体不好，出院的时候竟然还能抱着孩子去刺激她——季叔叔是个心大的直男，你倒好，你不仅心大，心里面还没装多少好东西。”

    冯媛表情尴尬的往旁边退了点，拍着胸口的看着殷罗一顿对外输出。

    季檀星轻轻捏了捏殷罗的手，然后才转头面色淡然的朝肖萍霜道：“你回去吧，希望你记住我出院时说的那句话，不管什么场合，什么场面，你撞见我，咱俩就当不认识，至于季珠珠？她缺什么也不会缺一个姐姐，你大可以回去告诉她，就说她姐姐在十八岁就死了。”

    季檀星很少会将话说的这么狠，殷罗知道，能给一个兔子的脾气逼到这个份上，肖萍霜可谓是功劳不小。

    肖萍霜拎着袋子的手指发白，她长相精明，说话却不那么急躁，甚至称得上温柔，可能这也是当初季新川以为她能对季檀星好的原因。

    “……你爸爸很想念你。”

    季檀星淡淡的嗯了一声：“知道了。”

    肖萍霜眉头皱起：“不论如何，他都希望你过年的时候能回家。”

    季檀星早习惯了肖萍霜的话里有话，肖萍霜说季新川希望，而不是自己希望，她总是很懂如何棉里加针的暗示别人。

    正好，季檀星也不想再看到她。

    “除夕我会回去，回去拿我和我妈妈的一些东西，希望我的房间还没有被季珠珠的玩具霸占完。”

    季檀星转头戴上安全帽，和殷罗道：“走吧阿殷。”

    殷罗故意恶狠狠的朝肖萍霜笑了笑，连带着一旁的冯媛都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

    机车速度极快的飞驰离开，季檀星就像是逃离一个地狱一样，头也不回的逃离了曾经最熟悉眷恋的家。

    殷罗在路上语带抱歉道：“对不起啊星宝，我不知道会遇到那个女人。”

    季檀星摇头蹭了蹭她的肩膀：“没事，早没把她当回事了。”

    殷罗既心疼又气愤：“季叔叔平时办案不是挺厉害的，怎么偏偏在感情上一塌糊涂，肖萍霜是个好人吗？她不是啊！她简直自私的要死！”

    肖萍霜的确不是个好人。

    尤其是对季檀星来说，她不是个好人。

    但季檀星这么多年之所以能容忍这个女人住在她曾经的家，就是因为肖萍霜对季新川的确有那么点感情在。

    剔除掉一个她，肖萍霜爱季珠珠，也对季新川有情，她简直是经营了一个堪称完美的一家三口。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世上的道理从来都是这样。

    只是她倒霉，恰好成为了白米粒上那颗碍眼的黑色芝麻。

    肖萍霜容忍不了她，她也接受不了这样的一个女人，大家最好不要见面，免得互相恶心。

    因为偶遇肖萍霜这件事，季檀星甚至都忘了刘兆说的相亲局。

    殷罗将她送到海渡花园的楼底下，“那我就先走了？”

    季檀星拉住她：“阿殷，你就当没听到冯媛的话，她就是那样的一个人，还只有齐深一个孩子，必定抓的很紧。”

    殷罗默了默，和季檀星道：“我知道，我最近经常在想，自己是不是一直找了个错误的路在走。”

    季檀星眨眨眼：“什么？”

    殷罗凑近她耳朵：“你喜欢齐深吗？”

    季檀星猛的一愣：“咱们三个不是拜过把子了吗？我还是被你俩硬拉着一起拜的，我怎么会喜欢他啊，我把他当‘兄弟’！”

    殷罗乐的哈哈大笑：“你说得对，???可是有很长时间，我都忘不了这个兄弟帮我出头的场景，小小，其实我之前对齐深很感兴趣来着。”

    季檀星一下子被这个消息给砸蒙了：“你你——你喜欢齐深啊？”

    殷罗耸了耸肩膀，表情随意道：“以前喜欢，现在嘛，不知道，以前是觉得穿警官服会出头的男人都很辣，现在觉得，我是不是辣男人见得少了，所以审美给固定了，我得多看看别的男人才行。”

    季檀星被她一惊，又给她逗笑了。

    殷罗弯腰掐了掐她的脸蛋：“这才对，多笑笑，笑起来多好看，你这么好，一定有一个绝世好男人在等你。”

    季檀星忽然一下子想到了她那个401的“绝世好邻居”。

    谢则没出现之前她就很抗拒相亲，谢则带着谢十三这个超级身份出现之后，她更没心思出去相亲了。

    但刘主任在工作上关照她许多，这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张口……

    季檀星拉住殷罗的衣袖乖声求道：“好阿殷，我领导组了个局，你明天陪我去吃个饭呗，我社恐。”

    殷罗问也不问，直接道了句行：“正好明天休店，就当是为今天惹的这场事儿赔罪。”

    季檀星感激的一把抱住她，然后依依不舍的目送殷罗骑着拉风机车带着两筐亲民砂糖橘离开。

    她心里盘算着太多事情，一时间没察觉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人。

    等季檀星拎着两大袋橘子转身，才看到谢则正斜靠在七号楼不远处看她。

    见她发觉，才慢悠悠的将手里的垃圾投进垃圾桶，用湿巾擦着手一步一步走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季檀星心里忽然紧张的要死。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来一个致命问题。

    ……她是不是一直忘了和谢则说，殷罗是个女孩子？！

    不对，她在外面逛大半天，面对已经回家的谢则为什么这么心虚？？

    谢则的表情平静极了，他甚至还走上来懒懒问道：“就说怎么快过年了下班还这么晚，原来是和别人出去玩了。”

    季檀星咽了咽喉咙。

    谢则低头看：“买了什么好东西？”

    季檀星：“……砂糖橘，要吃吗？”

    谢则眉梢挑动，似乎对这个名字有点别的反应，但他没有多话，只是弯腰从袋子里拿出来一个：“坐过机车的砂糖橘就是长的不一样。”

    季檀星抽了抽嘴角。

    这冷嘲热讽的劲儿。

    “马上要回京北过年了，突然想起来还差点水果没买。”谢则手心的砂糖橘转了两圈，表情如常道：“在哪买的，也带带我？”

    季檀星胸脯起伏一瞬。

    她怎么可能还会再回去买砂糖橘，遇见一个肖萍霜就够糟心的了。

    但是她已经欠了谢则许多，要是连买个橘子这点事都满足不了他，今晚上觉又不用睡了。

    季檀星只好好脾气的商量道：“我们刚才已经把今天所有的现货买完了，你再去也没有，要是实在着急，我手上这些你可以先拿走。”

    谢则表情诧异：“真的？”

    季檀星忍痛割爱的点头。

    谢则将手心里一直转着的砂糖橘递给季檀星，“你真是个好人。”

    季檀星：“……”

    谢则一手就轻松拎起了她的两袋橘子，还能腾出一只手给她转账200。

    季檀星听着报账声连忙道：“等等！给多了——”

    谢则头也不回：“多了的算你路费。”

    季檀星跟在他身后，没收钱，想了想不由自主报备道：“我明天不上班，但也不在家，天气便利贴不一定有，但我提前看了，明天是个晴天。”

    谢则嗯了一声。

    他似是知道便利贴的事。

    季檀星硬着头皮：“明天，我的直属上司介绍了一个人让我去见见。”

    谢则掏钥匙的动作一顿。

    季檀星：“所以，你要是明天就回京北，咱们再见面估计就得等年后了。”

    她深吸一口气，问了一个如七年前一样的问题：“你明天，走吗？”

    谢则没什么表情：“怎么，你又要和我约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季檀星心中猛地一刺。

    她垂下眼眸低声道：“……就问问。”

    谢则哦了一声，随口回：“明天不走，除夕的机票，不过什么时候走都是看我心情。”

    距离除夕，还有两天。

    季檀星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谢则冷淡开口，似笑非笑：“也看心情，心情不好就辞职，直接回家继承家业，我爸巴不得我全职接他的班。”

    季檀星微微一愣，看着谢则没再说话，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明明拿橘子的时候也没这么生气。

    她站在门外，半晌才拿出钥匙打开了门，走进去，停在玄关位置没动。

    须臾，季檀星拿出手机，若有所思的翻找出殷罗的微信。

    -【阿殷，明天还有件事要和你说】

    殷罗一如既往的秒回：【？】

    -【给你正式介绍个人，他可能不一定来，但我会通知他】

    殷罗：【谁？你的绝世好男人？？】

    -【……】

    季檀星敲敲打打：【是绝世好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