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初雪见吉，生日快乐”◎

    世交。

    父亲好友的独子。

    同样喜欢吃烤鸭和羊肉火锅的爷爷和父亲。

    熟悉的俊美轮廓,熟悉的冷漠唇鼻。

    还有熟悉的谢家男人一脉相承的浓黑又张扬的眉眼。

    季檀星感觉自己好像在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这个世界给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让贫穷的谢十三，摇身一变,成了京北谢家唯一的独子继承人。

    就像是以为永远都不会再见的礼物，换了更华丽更神秘的包装，再次呈现在了她的眼前。

    季檀星呆坐在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想象过无数和他见面的场景,也准备了无数组织好的台词，可在这真实的一刻到来，季檀星居然压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又该怎么开口。

    她甚至觉得自己还在做梦。

    而谢则比她淡定多了,最起码表面上看是这样。

    他将从盗窃犯那里搜出来的东西放在茶几上,点了点下巴：“看一下,够不够。”

    季檀星缓慢僵硬的伸手，机械的数了两次。

    “……够了的。”

    谢则点头：“行。省得我再严刑逼供。”

    季檀星实在是忍不住了,她唇角微颤，看向谢则：“……为什么会是你。”

    “为什么就不会是我，”谢则淡淡道,“谢十三是我的名字，谢则也是我的名字，区别在于十三是我父母起的小名,谢则是我爷爷拍板决定要上户口的。”

    季檀星瞳孔晃动。

    七年前,她一直觉得眼前这个人神秘到看不清楚，你剥开他一层，下一层还有更惊喜的在等着你。

    那时候季檀星就在想,神秘的谢十三最后一层面具究竟是什么。

    没有想到困扰她多年的答案,居然就是这样——

    这样距离接近,这样简单到荒谬。

    穷小子是富少爷，以为咫尺天涯却是门户世交。

    “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季檀星语气轻声道。

    谢则看了她一眼，嗤笑：“我倒是想，还和你说了时间地点，让你回来听。”

    “可是季小姐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季小姐？

    季檀星的表情一瞬间微微变动。

    是。

    她的确没有给谢则这个机会。

    八月十三号，她没有回去，甚至之后的一年多，她连寄给京北的邮件都中断了。

    而寄给游戏俱乐部的邮件，是当年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方式。

    一旦中断，人海茫茫。

    任谁看来，这都是要单方面无礼绝交的信号。

    而七年前隐瞒身份的是是非非，早已经难以启齿。

    事到如今，说什么好像都是一个死胡同。

    本来就够得罪谢则了，还欠了他许多，现在，季檀星更是感觉胸口闷窒。

    欠谢则多，欠谢十三更多，这两个要命的加起来，实在是倾家荡产也还不清。

    ……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这个最可笑又最真实的事实。

    烟花一瞬而过，季檀星多年修炼的淡定堪堪维持住体面，她细声道：“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刚才？”

    谢则看了她一眼，语气冷淡：“你和那个谁大晚上喝的醉醺醺回来的时候。”

    季檀星：“……”

    什么？

    什么那个谁？还有醉醺醺？

    季檀星从不喝酒，她扶了扶抽痛的脑子，忽然明白谢则可能说的是她和殷罗吃多了食困回来那一晚。

    所以那个在背后开远光的车主就是谢则？

    那后来交换联系方式和救护车上的时候，他也一定早就知道了季小小就是季檀星。

    可他当时的态度却不声不响，如同陌路不识。

    不过也是。

    这么多年。

    陌路一点也无可厚非。

    季檀星挣扎着想先解释清楚一个大误会：“我和殷——”

    “檀星！”

    一道声音忽然打断两人，季檀星下意识往门外看去，就见齐深正气喘吁吁地站在那儿，甚至连警帽都忘了戴。

    身后还跟了好几个警察，两拨人面面相觑的互相对看。

    齐深快速走进来，他额头挂着汗珠，看见谢则的一瞬间眼神有点警惕。

    季檀星连忙转口道：“这位是……是对面401新搬来的邻居，应该是他报的警。”

    谢则像是没有察觉到齐深的眼神，淡然哦了一声：“的确是我察觉不对报了警，我这个应该算是好人好事吧……警察同志？”

    一路赶来的齐深心思全在季檀星身上，只觉得这人说话有点阴阳怪气，他无暇处理随意点了点头，示意身后的辅警带人去做笔录。

    他两步走到季檀星身边，语气焦急道：“我看到报警地址是你家时真吓坏了，没什么大事吧？”

    季檀星不知道要怎么说。

    的确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她状态又不太对劲了而已。

    “警察都这么亲民的吗？你问她还不如问我，”谢则在一旁忽然微微侧眸，表情玩味道，“毕竟我可是英勇救人的第一目击者。”

    多么混乱的场面。

    季檀星深吸一口气，慢吞吞的起身。

    齐深和谢则之间气场简直太古怪了，她作为房主和同时认识两人的中间人，不得不从中调和。

    齐深从小就被严苛的父母教育成了标准的性格收敛的人，说白了就是虽然优秀，但说话做事有点程序化。

    而谢则有多么自由散漫，季檀星早在七年前就领教过了。

    一个被规范了的人，根本压不过一个深不可测还会冷嘲热讽的“野生刺头”。

    “……没发生什么严重的问题，辛苦你跑这一趟，还是最近那个盗窃案频发的事情，我一向倒霉，没想到就给撞上了。”季檀星语气恢复平静，或者说，只要不是面对谢则，她对谁都可以做出一个成熟又理智的成年人的姿态来。

    “你千万不要告诉我爸。”

    齐深一时着急直接道：“你要是住在家属院中，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季檀星深吸一口气，避开这个令她不舒服的话题：“先处理现场吧。”

    齐深还想说什么，外面的警察就跑进来道：“那贼被打的忒惨了，肋骨都断了两根，好在没有生命危险……”

    齐深这才看向一直在旁边面色冷淡的谢则，他眉头紧皱，似乎不敢相信这人看起来人模人样，但实际下手却这么狠辣。

    谢则迎着齐深震惊的视线内心暗嗤。

    笑话，当然没有生命危险，不然他这么些年的人体结构是白学的。

    可谢则还没开口，一旁的季檀星就忍不住道：“外面那个人拿了刀子，他这个，应该是属于正当防御吧。”

    谢则眼神微妙的变动了一瞬，视线漫不经心的落在季檀星的身上。

    齐深又看了一眼谢则，转头对季檀星道：“是不是都要去警局一趟，有一些事情要录档。”

    程序季檀星都明白，但是被她失约的谢十三再见面又“不计前嫌”的救了她，如果还要因为她跨年夜进警局，季檀星感觉自己未来半年的觉都不用睡了。

    她拿起一旁沙发上的手机，拉紧领口道：“行，那我和他一起去。”

    齐深还没来得及阻拦，就见季檀星拿着手机跟着一个警察走了出去。

    背后两个一米八几的男人挤在季檀星的小居室里，齐深实在没忍住试探道：“这位先生认识檀星？”

    季檀星一走，谢则就懒得应付，他随意点头，神态是一种装都懒得装的冷漠。

    齐深看着他变脸如唱戏，不知道怎么的，对这个沉默的男人心中起了一股浓重的危机感。

    “我也认识她，从小就认识的关系，所以进来的时候就着急了点——今天的事情真是谢谢你了。”

    谢则手随意插在口袋中，像极了热心市民：“不用谢，是我应该谢谢警察同志，大冬天的还要专程跑来处理我和我邻居的事。”

    后几个口音咬的有点重，齐深觉得这人有点混气儿，他梗了一瞬道：“……那我们也走？快的话十二点前事情就能办完，她也能早点休息。”

    谢则眼尾斜斜的看了他一眼。

    齐深不着痕迹夹紧眉头。

    这个眼神他莫名有点熟悉，大学上刑侦课的时候，只在秋冬给他们上课的那个知名返聘老教授，就有这样一双好像能识破所有谎言伪装的利眼。

    在齐深就要回忆起那个教授的名字之前，谢则忽然就收回了眼神。

    他一言不发的往出走，似乎完全没有将齐深的话放在心上。

    旁人压根捉摸不透他的情绪，看他就像是隔着很多层厚厚的生人勿进的壁垒。

    这是最真实的京城少爷谢则，是季檀星从来没有机会看到的，对外人矜贵冷漠到骨子里的谢十三。

    ……

    去警局的一路上气氛都很奇怪，好好的跨年夜，硬是搞出了这一场乌龙。

    盗窃犯已经被送医鉴定了，他是个惯偷，叫张迢，是警网一直在通缉的重要嫌疑犯。

    而在季檀星这个受害者的佐证下，谢则就算是下手有点重，最终也只是被批评教育了几句就没事了。

    等所有手续都走完从警局里出来，时间已经到了深夜十一点五十。

    再过几分钟，就是全新的2023年。

    北方城市夜晚寒冷，此时大部分人都团圆在家，街上几乎没有几个身影。

    齐深还要继续值班，季檀星走的时候被嘱咐了很多，因为这次事件比较严重，又在暗暗的劝她回家去住。

    齐深本性挺固执的，季檀星随意糊弄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把谢则和齐深放在一个空间会出问题，于是没多寒暄，带着谢则径直离开了警局。

    此时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就像是当年在宁坞镇的夏夜，谢十三总会先她两步一样。

    季檀星纷杂的脑子这会才在冷风中寂静了下来。

    她有点庆幸，在谢则察觉不对进门之前，她再一次成功的将自己从梦魇中挣脱了出来。

    如果有可能，她永远也不想让谢则知道，被她刻意隐藏起来的一些东西。

    她走起路来也安安静静的，只有不停呼出的白雾，彰显著季檀星有些急促的呼吸。

    不知道哪个时刻，身前忽然传来一句语调轻懒的话。

    “你现在话怎么这么少，一别经年，就没什么要对你的新邻居说的吗？”

    季檀星停住脚步，路灯挑在两人的头顶。

    她抬头，声线温吞：“早知道你这么有钱，当时我就该放开那两千五百块。”

    谢则眼皮微微敛着看她，好笑的嗤了一声：“没别的了？”

    季檀星深吸了一口气，刚要再开口，额头就忽然冰凉了一下。

    茸茸的领子旁边，沾了一点白沙沙的小东西。

    她愣愣仰首，不知道从哪个温暖的灯火中透出来晚会倒数的声音，新一年即将到来，而所有人盼了小半个冬天的初雪，也终于冰凉傲慢的姗姗来迟。

    北方城市，雪下起来分外奢侈，飘飘扬扬，在路灯的凝聚照耀下，好像是单单撒在她和谢则头顶的漫漫糖霜。

    季檀星怔怔伸手：“下雪了。”

    谢则不为所动：“哦，怎么？”

    季檀星老实巴交：“明天可能要加班。”

    “……”

    行。这的确也是她的工作。

    谢则眸光不动的看着季檀星，抬了抬下颚，示意她继续，他听着。

    季檀星嘴唇动了动，终于艰难开口：“抱歉，七年前。”

    “这件事以后再说，”谢则面无表情的绕过这个敏感的话题：“你能不能不要破坏气氛，我还想好好的跨个年。”

    雪花落在季檀星的头发上，又不小心挂了一片在长长眼睫。

    有点痒。

    她伸手欲取下，雪却顺着温热眼尾化成了一道流水。

    不论如何，季檀星都感谢神明再次将这个人送到了她的眼前，哪怕时光不再，哪怕各自隐瞒。

    但她最起码知道了，十七岁的所遇所念不是一场美梦，人间没有十三月，但谢十三就在人间。

    季檀星呼出一口白雾。

    乖顺又沉默。

    谢则觉得这人最起码得和他说一句元旦快乐吧。

    欢呼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又消失在隆冬黑夜。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像是童话书以一种人人未曾料到的方式展开了续页。

    季檀星忽然安静的看了谢则两眼，似是勾勒。

    她没叫他谢十三，而是道了句“谢医生”。

    谢则随意嗯了一声。

    然后听见她轻声道。

    “初雪见吉，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七年时间，她依旧清晰的记得那个少年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