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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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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宝念相识数载, 柳愈庚怎么也不会猜到,有朝一日,那个自出生起就未曾离开过家乡的女郎, 会勇敢到, 不远万里来到汴京,冲破原有闭塞的思想, 斗胆敲响开封府的鸣冤鼓,将他状告。

    白日的御史台, 光线昏昏。

    众人默不作声,一切按部就班, 却被前来拿人的衙役打破了原本的秩序。

    他们径直走到柳愈庚面前。

    “柳御史, 圣上有请,跟我们开封府走一趟吧。”

    开封府?开封府!

    字字入耳, 四起的流言, 瞬间在柳愈庚的身后炸开,蜚语戳弄着他的背脊。

    他就此陷入沉默, 因为他根本无力为自己辩驳。柳愈庚本以为会走上的锦绣之路, 却在一夕之间崩裂, 他很愤怒,却不敢声张。

    柳愈庚狠狠撞开椅子, 以此来表达他的不满。

    昂首走过同僚诧异目光, 柳愈庚仍不肯认输。他来到御史台外,最后一次回首望去被阴云遮蔽的天光, 只见他那绯红色的公服上,蒙了层厚厚的一层俗尘。柳愈庚该怨恨吗?

    应是他亲手毁掉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梦想……

    公堂上对峙,

    夫妻陌路,劳燕分飞。

    宝念垂着头, 不去看柳愈庚那将要把她撕碎的目光,齐鲤元义愤填膺扔下那封他亲笔签下的休书,质问道:“柳愈庚,这可是你做的好事?”

    柳愈庚伸手拾起地上的休书,皱眉无言。

    他压根没想到宝念这一介村妇,竟能躲过褚家的压制,从兴仁府那边将这休书拿到手,难不成有神仙相助?往前还真是自己小瞧她了,可柳愈庚自是有应对的说辞。

    且看,柳愈庚拱手直言:“回圣上的话,这休书确实是臣所签,但那停妻再娶的罪名,臣不会认。圣上可知这妇在臣本家时,便是因不顺父母兄长,被赶出了门,这才哭着闹着上京寻我。臣念她生育我儿有功,不予追究计较,谁知她愈发的不知收敛,常常与臣对抗,违逆夫命。所以臣休妻,也是无奈之举。”

    颠倒黑白的话,张口就来,他竟连圣上都敢骗。

    只是…柳愈庚的话,也不全是作假。

    柳家大哥那时将宝念扫地出门,便是用了这样卑劣的借口。如今他不念她的苦劳,也就罢了,竟也与他们一样,将这欲加之罪,扣在了她头上。

    宝念凭白被人破了这一身脏水,岂能再忍?

    瞧她一改常态,愤愤不平伸着手指咒骂起,“柳愈庚,你胡扯!往前穷困潦倒的时候,是谁一口一口粮食给你省着盘缠?如今你飞黄腾达了,就嫌我碍着你了?一群白眼狼——你们这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尤是你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腌臜货,最叫人恶心!”

    宝念骂出了所有不甘,可她却因此上了柳愈庚的套。

    柳愈庚见宝念起了急,赶忙装作一副无辜状,驳斥道:“泼妇,口无遮拦,不可理喻。圣上面前,叫你这般造次?圣上,您可得见这妇的德行——”

    “无礼失德,丢人!”

    “这妇惯会伪装出一副软弱无能的模样,其实,都是迷惑在座诸位的假象。”

    齐鲤元瞧着堂下曾经结发夫妻,闹成今朝这般,只觉唏嘘。

    还有,对柳愈庚的鄙夷。

    齐鲤元觉得他这圣贤之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这事若叫不知情的人,炸一听,还真是这妇失德,该休!但是,自昨晚在床上听司寇珏与他娓娓道来之后,齐鲤元可不会信柳愈庚的邪。

    宝念再想开口说些什么。

    秦参军却制止说:“当事妇人,公堂重地,还望你注意言辞情绪。不可意气用事,你说你状告柳愈庚停妻再娶,那你可有能证明柳愈庚意欲停妻再娶的证据?”

    宝念顿而无言,秦参军不偏不倚,他又威严注视向柳愈庚,“被告柳愈庚,你说你要休妻。那你可知,如今按照你们之间的这种状况,有三不去,而出之者,杖一百。这一百杖,你可认?”

    柳愈庚闻之一惊,

    他算来算去,倒是忘记了还有这一条。

    此刻,柳愈庚的脑子开始疯狂转动,他已经做出打算,要将褚芳华拖下水。

    谁知,在开封府外的鸣冤鼓,又在此时响起。

    陆简原挑起眉,这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可算知道邶王那老狐狸,为什么不来,原就是不想趟这趟浑水。陆简原正想着,再回过神,竟发现齐鲤元将目光传来,便赶忙拱手。

    “臣这就出去看看,出去看看。”

    府衙门外,崔渐春高呼着,“臣女有柳愈庚停妻再娶的证据,要呈予圣上明断——”弄得陆简原摸不着头脑,他心道:这伯府二房的小娘子,又来凑什么热闹?

    谁料,陆简原刚刚抬手想要去接崔渐春手里的帖子,褚芳华便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冲赶上来,顾不得体统,推翻了陆简原就要去抢他手里的帖子。吓得陆简原倒在一旁,扶了扶歪掉的幞头,大呼道:“谁,谁,谁这么大胆子,在开封府外头,公然顶撞朝廷命官——”

    待到陆简原定睛一看,怎么又是她?

    几年前分家的案子,闹得那么大,他们平康伯府还有完没完了?怎么全汴京,就他家事多?

    崔渐春眼疾手快,含泪夺回帖子,“母亲,您缘何如此执迷不悟?”

    可褚芳华已然慌不择路,她再听不进崔渐春的任何劝阻,她只一心盯着又被其夺走的证据,想要将帖子销毁殆尽,“逆女,把东西给我,你若是真将这东西呈上去,我们全都完了。到底是谁执迷不悟——”

    崔渐春抿唇摇头,连连向后退去。不肯退让。

    褚芳华恼羞成怒,母女俩为着不同的想法,扭打在了开封府外。陆简原连忙起身想要阻止,那定贴却直接飞出了二人手中,落在了远处来人的脚边。

    筝垂眸捡起地上掉落的定贴,蓦地看向褚芳华说:“二叔母,既然来了,就一块进去吧。也免得官家再到伯府去请人,惊扰老太太。”

    褚芳华抬起头瞧见太史筝拿着定帖,目光狠绝站在自己面前,瞬间大骂:“太史筝,你疯了?”

    筝没应声,瞧她抬脚来到陆简原面前,将证据递给他。

    “劳烦陆判官。”

    陆简原闻言瞥了门外那不知规矩的莽撞妇人,接过了太史筝手中之物。筝见状回眸望去崔渐春,“春儿,去吧。不要怕,公道自在人心,咱们一定是胜利的那方。别让圣上久等。”

    崔渐春点点头,二话不说随着陆简原进了开封府。

    褚芳华贼心不死,更是高呼:“崔渐春,你不准去——”却被筝拦在了门外,“二叔母,天子在上,王法在上,您难道还想欺君不成?看来,疯的人不是我,是另有其人。你在做这件事之前,就该料想到会有事情败露的一天,你贪婪的东西,是你不该得到的东西,所以它终将把你推向深渊。春儿,这是在救你。”

    褚芳华怒不可遏,抬手就要去给筝些教训,却被身后传来内常侍的那声二夫人打断。

    褚芳华回眸,似是看到救星般,重燃了希望。

    她上前拽起内常侍的衣袖,“周常侍,可是太后叫您来搭救?我就知道娘娘不会坐视不理。毕竟,我们都是一家人。”

    内常侍闻言不语,他看褚芳华的眼神意味深长。

    一家人?

    不,他来的目的,是要她在圣上面前慎言。乃至,必要的时候,再将她一把推进深渊。好将太后与褚氏,撇个干净。因为内常侍在太后那得到的指令,只有一字——

    舍。

    当证据端上公堂的那一刻,柳愈庚诧异的表情就从未消失过。他不敢置信地看向跪在宝念身边,与之交换目光的崔渐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可宝念却与她异常熟络。

    阴谋,全都是阴谋。

    柳愈庚觉得自己上了当,上了褚家的当,上了两个女人的当。

    齐鲤元在案桌上将定帖传递给秦参军,对比着休书上落款的字迹,秦参军心中自是有了答案。可一切都得按照顺序来,总要让当事者们,辩一辩。

    秦参军合上顶帖,同崔渐春询问道:“证人崔渐春,证据既已呈上,你便说说你的证词吧,切记不得有半分虚言。”

    秦参军发话,崔渐春便讲起了自己的经历。她从褚芳华与柳愈庚的勾结被撞破,到自己的对峙,最终变为软禁。以及,后来太史筝的施以援手,和宝念与自己的挣扎反击。

    黑白分明。

    崔渐春平淡的阐述着,没有一丝波澜,她目不斜视地望着堂上的人。且在最后一字落定前,重重地拜下,她要天子为她们做主,她要王法还千千万万个她一个公道。

    齐鲤元坐在堂上面色凝重。

    他绝不容许这种忘恩负义的事情发生,也绝不容许作恶之人得不到惩罚。

    齐鲤元恨不能当下审判。秦参军察觉到异样,接过话茬,“证人,按你的说辞,你此番作为当是大义灭亲,那你可知停妻再娶者徒一年,女方明知者,罪减一等,女方不知者,不坐?”

    “臣女知晓。”崔渐春不假思索地答,她说,“只要惩治罪人柳愈庚,臣女甘愿受刑。”

    崔渐春的决绝,触动着柳愈庚的神经。

    疯子,全都疯子。

    秦参军亦是为之震惊,女子竟有这般胆魄!他转眸呵斥,“被告柳愈庚,人证物证皆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铁证如山压,柳愈庚无可辩驳。

    可他却似疯魔般撕下人面兽心的伪装,破口骂道:“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圣上明鉴,他们这母女二人当真可怕至极,母亲是疯子,威逼利诱臣休妻再娶。女儿更是癫狂,竟想拖着臣同归于尽,两败俱伤。圣上切不能听信这两个人的谗言——对,褚芳华,都是褚芳华以褚家之势,逼迫臣为他们效力。这一切都是褚芳华的主意!”

    柳愈庚的攀咬叫不清楚这件事的旁观者,终于见识到他的面目。

    齐鲤元将惊堂木再一次落下,他道:“事到如今,证据确凿,你竟还不知悔改?好,那就把褚芳华带过来,与你当面对峙。律例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们一个两个全都跑不掉。”

    柳愈庚痴痴念念,沉浸在自己的执着里,听不到外头的分毫。

    “人在这儿呢。”

    筝从外头走来,身边站着的便是褚芳华,以及……

    内常侍。

    齐鲤元眯起眼睛,宝慈殿那边果真派了人。只是不知来着善于不善,齐鲤元只得按兵不动。他问:“周常侍?朕没想到,你也在这儿?”

    内常侍这老狐狸,不骄不躁,拂尘一拜。他答:“微臣给官家请安,此事,事关太后娘娘以及褚家的声誉,太后娘娘听闻后特遣微臣来旁听。还请圣上原谅微臣,不请自来——”

    宝慈殿压了齐鲤元这么多年,

    就连这内常侍也跟着不将这新帝放在眼里。

    齐鲤元垂了眸,“既是娘娘旨意,那周常侍便留下,一块旁听吧。带犯事者褚芳华过来。”

    褚芳华被衙役拉扯着近了前,头一遭面圣,褚芳华肉眼可见的颤抖,她心虚着不敢去看头顶那双威严的眼睛。

    齐鲤元低声吩咐于而给太史筝看座。筝颔首示意,转头坐在了公堂之下。

    秦参军便在那边代替天子开口说:“犯事者褚芳华,被告柳愈庚说是你威逼利诱,出谋划策才叫他酿成停妻再娶的大错。你可认?”

    褚芳华行差踏错,她本想着就算事情败露,自己依仗褚家。将所有罪责都推给柳愈庚,她照样能身退,开封府也会碍于太后的威势,不敢去深究其中细节,此事就这样以柳愈庚忘恩负义,而草草了结。

    哪知道,哪知道……

    太史筝竟搬出官家,将她的后路给断了。

    真是够绝。

    可死到临头,褚芳华仍旧嘴硬,“臣妇,臣妇不认——都是此人贪图我家富贵,想要攀高枝,借势登天。他柳愈庚无德无能,无根无基,缘何我要威逼利诱叫他做我家婿。没有道理啊!分明就是他利欲熏心,将臣妇蒙骗,将圣上蒙骗。”

    作恶之人,各说各话,总在为自己的错辩驳。善良的人,为忠为义,却总因为有良心,而伤害自己。

    筝垂下双目,

    她想,这样并不公平。

    “不认?”

    筝的声音从堂下发出,她说:“二叔母派去兴仁府的差使,就在外头。他身上有什么事情,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需要我将他带进来吗?还是说,你现在就认罪伏法,圣上或许会在看在,你认罪态度良好的份上,从轻发落,也未可知。自断后路这种事,二叔母,可要好好选择。”

    褚芳华闻言惊叹:“不是我,那是太后——”

    可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转眸惶然看着内常侍止语噤声。内常侍泰然望向那猖狂的妇,眼神的警告,压下了褚芳华的所有气焰。

    前后夹击,进退维谷。褚芳华彻底败给了自己的贪婪。

    认罪,成了她最后的保全。

    “臣妇……臣妇。”

    可她依旧不甘,“臣妇……”

    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报,皆从业起。

    褚芳华不该去怨,公堂外头闷雷隔着厚厚的阴云,响彻四野。方停了半刻的雨,又重新飘摇。筝正身坐在这场悲剧之中,蓦然望向雨中照壁上,那代表正义的獬豸,在风雨中威严可畏。

    崔渐春心如刀绞,她忽而跪去褚芳华的方向,哀哀恳求,“母亲,认罪吧,回头吧——所有证据都摆在那了,错了就是错了,只要诚心悔改,一切都能重头来过。”

    重头?万事灰飞,如何重头?

    褚芳华却横眉怒目将崔渐春一把推开,反悔道:“我没错!我有什么错,都是你的错,都是你们的错。”

    如果不是崔渐春大逆不道,如果不是褚太后背信弃义,如果不是太史筝多管闲事。如果的如果,总之是所有人对不起她,而非她对不起任何人。到了这般,她还是选择了一错再错。

    认错,成了不可能的事,

    齐鲤元怒发冲冠,一声令下,在场之人无人再敢高声言语。

    “够了——去把证人带上来!”

    话音落下,柳愈庚大抵是眼见辩白无望,代表太后的内常侍也无意相帮,他竟在证人到来前,抢先将罪责认下,“圣上,臣认罪。是臣一时鬼迷心窍,听信谗言,是臣忘恩负义,愧对宝氏女,臣甘愿受罚。”

    柳愈庚想求个从轻发落。

    褚芳华闻之却扯上柳愈庚的衣袖,“认罪?你不能认罪,你若认罪了!你若认罪了……”

    岂不就证明,她也有罪?

    可依照元梁律,人证物证俱在,哪还有他们周旋的余地?

    柳愈庚与褚芳华其实心知肚明。

    他们只是不敢承认。

    困兽犹斗,褚芳华转头又盯上了最后那根稻草,“周常侍,太后娘娘不能见死不救啊……这一切不都是太后娘娘的吩咐吗?国舅府也牵涉其中,娘娘不能舍我不顾,娘娘她不能啊——”

    内常侍厉目视之,没有丝毫的慌乱。

    他垂眸望着脚边苟延残喘的人,直言:“二夫人,慎言。你可想好了?诽谤太后,可不止是挨些板子那么简单的事。”

    稻草自折,这深渊是褚家亲手推她下的。褚芳华瞬间瘫倒在地,如此,等待她的便只有审判了。

    齐鲤元转眸问秦参军:“秦卿,如此证据确凿,犯人认罪伏诛,开封府是否可定罪?”

    秦参军拱手答曰:“回禀圣上,是,可按律定罪。”

    “好。”

    齐鲤元得了应答,回望堂下跪着的犯罪之人,将惊堂木今朝最后一次拍定,“被告柳愈庚背信弃义,罔顾王法,公然勾结褚氏妇,意欲停妻再娶。按律当徒一年。但其身为新榜进士,朝廷命官,知法犯法,辜负皇恩,罪加一等,故改判罢黜侍御史一职,流两千里,以儆效尤。来人,把罪犯柳愈庚压去大狱,先把那一百杖打了,然后择期流放——”

    齐鲤元义正严词,柳愈庚不敢置信,自己竟得到了这种结局。

    被随之而来的衙役架起身,柳愈庚满眼怨念,十载的寒窗苦读,毁于一旦。他本该拥有一个很好的前程,一个美满的家,可他却亲手毁了它。

    然是他根本不配。

    强硬停留在宝念面前,柳愈庚忽而大笑,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栽在了那个他最看不起的女人身上。柳愈庚望着宝念,道出了最后的猖狂,“你满意了?顺心了?这就是你想要的?贱妇,娶了你,是我做过最后悔的决定。我不会放过你,你这辈子都别想逃离我,不可能——”

    筝盯着柳愈庚,想他死到临头还嘴硬,他应是想想,别死在流放途中的办法。而不是急于恐吓,他本该愧对的人。

    宝念正身直立,不再像从前一般惧怕。

    她回击道:“柳愈庚,你错了。这是应得的,你不该怪我。合该怪你自己。”不允身边人一个眼神回应,宝念陡然在齐鲤元面前俯身拜下,她说圣上,“民妇还有一事相求,请圣上格外开恩。”

    齐鲤元应了声:“说。”

    “民妇自请与柳愈庚和离,还请圣上恩准——”

    宝念的话,掷地有声。

    这也是筝未曾料到的,她觉得宝念真的改变了,曾经的唯诺顺从不再,现在的她只为自己勇敢。

    “柳愈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你这请求也在情理之中。朕准了。朕再准你个恩典,为父者无德,你二人所育子嗣,可依你决断,改为母姓。由你亲自抚养。”

    齐鲤元金口玉言,宝念谢恩,柳愈庚却愤声急呼:“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

    你不同意有用吗?

    齐鲤元皱眉瞧去柳愈庚,只嫌他聒噪。他朝陆简原摆了摆手,陆简原立刻催促着将人带下去。柳愈庚的罪责已定,他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公堂之外的风雨里,向着大狱的方向远去。

    彼时,齐鲤元无言从案桌起身,瞧他随手从签筒中抽出一支签子握在手心,一路拍打行来。

    这还有一人未定出罪责。

    褚芳华这会儿已被吓得,哑口无言。

    签子拍打掌心的响声,一遍遍落下,惶惶然刺激着褚芳华的心脏。

    未知的等待,最是折磨。

    齐鲤元睥睨身前的褚芳华,亦是睥睨起褚家,他开口说:“女方明知者,罪减一等。柳愈庚判了个流刑,按理说你怎么也得判个徒一年才是,可念在你这女儿不徇私情,秉公灭私的份上,犯事者褚芳华……”

    “就依律杖八十吧。”

    签子落地,以示令出。

    衙役们抄起家伙,就要上前拿人。

    崔渐春对官家的审判,无甚异议。但她还是要求上一求,“圣上公正英明,但臣女有一事相求。”

    “你也有事相求?”齐鲤元惑然。

    崔渐春继而说:“此事,臣女也是知情者,也是加害的一方。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臣女愿代为受过,领了这八十杖,还请圣上应准——”

    “春儿…”

    筝站起身,想要开口劝阻,却也理解身为儿女的心情与无奈。

    她忍了忍,又将话咽下。

    或许只有这样,崔渐春的心里才能好受些吧……

    齐鲤元抬眸与太史筝交换眼神,想昨日司寇珏的嘱咐里,并未有这一招。这崔渐春虽是忠孝,但褚芳华也确实罪有应得,岂能不给些教训?

    齐鲤元一时两难。

    但瞧停顿片刻,齐鲤元拂袖一挥,只道:“你全部代为受过,这是什么道理?只是既然你爱母心切,那就…各打四十,打完早些归家。”

    “谢圣上成全。”崔渐春叩谢,转眸起身不等衙役将人狼狈押走,就去搀扶着褚芳华起身受刑。

    褚芳华却与柳愈庚一般,执迷不悟。

    她再一次撇开崔渐春的手,“逆女,松手。我无需你的假情假意。”

    崔渐春却执意上前,拽住褚芳华向前行进,只是这一遭她的眼中不再有一丝温情,“母亲,今朝受完这四十仗,咱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女儿不欠您的了。”

    崔渐春决绝郑重。

    母女二人两相对望,近在咫尺的距离,却从此隔成了两岸。

    褚芳华当是孤家寡人……

    公堂之下,天子将公道归还,作恶之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陆简原趁势领着人,大道:“圣上英明,元梁有您这样的明君,是百姓之幸——”

    齐鲤元平日里被中书门下那群老头打击的早没了自信,冷不丁碰上这些个“溜须拍马”的,他还有些不适应。

    筝瞧着齐鲤元那副受惊的样子,摇头一笑,在阵阵山呼声中,上前搀扶起宝念。

    宝念望着太史筝喜极而泣。

    多年的憋闷一夕之间得到纾解,她甚至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筝见状摸了摸宝念的背脊,开口宽慰道:“都过去了,往后不必再担惊受怕了,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宝念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那端内常侍安然站立,齐鲤元政务繁忙,该是回宫。

    可当他走过内常侍面前,却忽而站定脚步,沉声说了段叫人难以琢磨的话,“周常侍,回去转告太后,这件事朕可以到此为止,不再深究。但是还望太后从今往后好自为之,好好退居宝慈殿。不若宝慈殿容不下她这尊大佛,太后就移居观音院养养心吧。”

    这些都是司寇珏予齐鲤元的交代,如今官家的心已然向司寇家倾斜,褚家的处境,一目了然。他们已再经不起任何打击。司寇家明知如此,还是想给褚家留一份体面。

    若不然,到把这件事捅出去的那天,褚家就连最后的荣耀也别想保全。

    孰是孰非,自由褚太后决断。

    齐鲤元想说的,仅此而已。内常侍讳莫如深,他应了声是。

    转过身来到太史筝面前,齐鲤元立刻换回那副笑模样,“事情解决了,你不用再跟着操心了。我怎么发现你跟母后那么像?什么事都喜欢大包大揽,不过也算是功德一件,办得不赖。”

    齐鲤元夸赞,筝欣然接受,“十哥也是,不赖。”

    “那不用你说。”齐鲤元说着走进于而撑起的油纸伞里,他立在雨中回眸,“不过筝,说好了,这回你可欠我个人情。”

    筝拉着宝念,撑开了脚边的油伞,与齐鲤元并肩而行,“行行行,你说吧,要我做什么?诶,除了那件事!”

    宝念在旁震惊不已。她不知道太史筝竟与官家这样熟悉,熟悉的就像是一家人。

    不说两家话。

    “嘁,你想什么呢?”齐鲤元撇嘴,“说起来,我还真有件事求你。”

    筝笑了笑,“你说。”

    齐鲤元一想起司寇珏,脸颊就会泛红,这种羞涩的感觉,他从未在提及太史筝时出现过。

    真是奇妙。

    只瞧齐鲤元扭捏道:“爱妃的生辰快到了,我还不知该送她些什么……往前都是随便选些金银首饰,可是这回不一样,所以我想送些不一样的。一定要特别,毕竟爱妃就很特别。你说爱妃那么珍爱你,你一定知道该如何讨她欢心。”

    筝嘴角的笑,随着齐鲤元的害羞,愈渐浓烈。

    他们就这样来到开封府的门外,站定在高大的门廊前。彼时,筝举目望见烟雨朦胧里,有个叫她每看一眼都会怦然心动的身影,会心一笑,这是不同以往的笑。

    直到此刻,筝才开口回答了齐鲤元的问题。筝说:“十哥,你听好了,我可只说一遍,什么礼物其实都不过一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你好好琢磨去吧,有人来接我啦,我先走了。”

    筝说罢将伞递进宝念手中,直冲向远处街边的垂柳下奔去。

    崔植筠站在原地,见自己媳妇奔赴而来,没有任何想要减速的意思,赶忙将雨伞舍弃,伸手将筝接进了怀里。筝雀跃着跳上崔植筠的怀抱,待到自上而下将眼前人凝望。

    她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吧唧亲了崔植筠一口。

    这可亲得崔植筠小鹿乱撞。

    筝眉眼含笑,一遍遍抚摸着他的后脖颈莫名说了句:“二郎,我好想你。”

    崔植筠嗤然一笑,暗自疑惑,他俩今早不是睁开眼才刚见过?可他心中虽这样想,但当开口时,崔植筠还是一如既往地积极应了声:“小筝,我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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