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夜静
措措唤了两声却又停下, 林中人似是未曾在意。
太史筝与崔植筠见状赶忙低声哄拽着措措离去,可小狗哪里搞得清楚状况?只一味地竖着耳朵,机警地看向不远处的松林。
恰在此时, 林间风起, 有木头转动的声音回旋来去。
可这声音不过转瞬即逝,跟着便被宋明月的狂笑声掩盖, “哈哈哈哈,我说崔老三, 你行不行啊?你这东西到底还能不能起来?起不来我可回去睡觉了,我没功夫陪你瞎胡闹。”
崔植筹面对宋明月的嘲笑, 没有理会, 只默默念道:“诶?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咱们在屋里试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出来就不管用了?”
只是林外人根本望不清林中状况, 惹得小两口就更加紧张。
他们似觉这老三夫妻俩竟是如此奔放……
崔植筠无奈弯腰刚想抱起身前的小狗, 措措就又是一场莫名地狂吠。这回,林间的人终于反应过来, 只听宋明月边与崔植筹说着, 边向外寻去, “怎么一直能听见狗叫?咱家何时有人养狗?我去瞧瞧。”
“兴许是野狗。哎呀,你别管了。你快来跟我想想办法。”崔植筹没多在意。
宋明月却不听, “我能帮你想什么办法?你那东西我可是一窍不通。你不行就乖乖回去睡觉, 省得惊动爹娘找骂,又说你这是奇技淫巧, 不务正业。到时候要是被收了东西,你可别哭鼻子。”
宋明月的身影愈发临近松林外的小径, 措措依旧叫个不停。
情急之下,太史筝与崔植筠眼神一对, 擅自做主将狗绳落下,筝拽着崔植筠就往拐弯处的冬青丛里藏去。与此同时,宋明月扒开松树枝,循着狗叫声垂眸看,只瞧小径上空无一人,唯有一只带着狗绳的小狗冲她汪汪直叫。
“哇,你是谁家的小狗啊?大半夜的不回家,在这里干嘛呀?”
没有人能抵挡得了小狗的魅力。
宋明月也是一样,前脚她刚粗鲁地骂完崔植筹,后脚瞧见措措就立刻夹细了嗓子。
崔植筹那头端着个小巧的机关鸟从林间跟出来。他瞧见宋明月这样温柔,不由得抱怨,“宋明月,你什么时候能跟我这么好声好气的说话?你见了狗,简直比见了我还亲。”
宋明月蹲在措措面前,狠狠蹂躏了它可爱的小脑袋。
可她却在听见崔植筹的声音后皱起眉头,漠然应道:“什么时候?等你变成狗的时候。”
“宋老六,我要是真变成狗了,我看你怎么办——”崔植筹气得直跺脚,就连机关鸟的翅膀也被他震下来一块。宋明月拾起狗绳,瞥见崔植筹手里那劣质的手工,嫌弃地摇了摇头,“我可以改嫁。”
“你,你,你改嫁?你改什么嫁?宋明月,我被你气死了。除了我,谁还会要你!”崔植筹大声抗议,但瞧机关鸟身上的零件越来越少。如此,今夜是彻底飞不了。
可宋明月就喜欢崔植筹耍脾气的这个样,他越是生气,宋明月就越是来劲。
“哎呦,那你可不知道了。跟你成亲前,我可有个相好的。我约摸着他现在还在等我呢——毕竟我就是这么难以让人忘怀。”宋明月话说得离谱,也只有崔植筹会上她的当。
“宋明月,你说真的……你太欺负人了。”只瞧宋明月一回眸,崔植筹急得都快哭了出来。
要说少年到底是少年,心思还真是单纯。
宋明月被崔植筹吓得不轻,她只是想逗逗他,又没想弄哭他,便赶忙说:“行了行了,瞧你那个样。不就是机关鸟没飞起来吗?至于吗?回去再做就是了,你又不是鲁班,哪能一次就成功的?”
他是因为机关鸟的事委屈吗?
宋明月真会转移矛盾,崔植筹撇嘴看向自己的冤家,一句话也不想搭理她。
可宋明月转眸回头,心想怎么还哄不好了?
算了,先不管他。
跟着直立起身,宋明月牵着狗绳四处张望,“这小狗拴着狗绳,应是家养的。只是不知是从哪跑出来的。崔老三,先别在那怄气了,走走走,咱们先把这小狗送回家。之后你想怎样都行。”
崔植筹垂眸看了眼地上的措措,有些心软,可他咬咬牙转头还是没有应声。
彼时,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太史筝与崔植筠鬼鬼祟祟蹲在一起。就是到了这般小两口的手还跟黏在一起似的,不曾松开。崔植筠下意识看了看身边的人,那眼神就像在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没想到,筝便读懂了他的意思,眼睛一动,立刻闪了个办法出来。下一秒,太史筝当机立断,牵着崔植筠就向与老三夫妇俩相反的方向缓缓挪去,
老三夫妇那边,宋明月盯着崔植筹看了半天,瞧着今日自己还真是惹着他了。
不过她有的是办法叫他乖乖听话。
但瞧宋明月轻轻戳了戳崔植筹,“真生气了啊?”
崔植筹动了动手臂示意她别碰自己,宋明月这才解释起刚才的话,“崔老三,我逗你玩呢,你也不可能真变成狗不是!再说,我那么早就嫁给你了,我倒是想有个相好的,可我哪有功夫跟别人好啊?”
“傻货,你能不能动动脑子!”
崔植筹似是被劝回来几分,只瞧他那身子开始稍稍向身边人偏移。不过崔植筹好不容易才抓住宋明月的错,断不能就这么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他只道:“瞧瞧,都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吧!宋老六,什么话都让你说了,我哪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你说,你要怎么证明?”
证明?这好办。
宋明月闻言嗤然,猛地将那只摸过措措的手,摸在了崔植筹的下巴上。崔植筹只觉身上一阵过电,那个最让人害怕,却又撩人的腔调突然出现在耳畔。
崔植筹有了种不详的预感,可想逃却已来不及,“小三郎,我这个月的月信走了,上回你不是弄了一半没弄完?不若就趁今晚,我好好证明给你看?你可不准跑呦~”
救命,宋明月就是个会吃人的妖精。
晚风凛冽,崔植筹在风中打了个颤。宋明月只要一提起这事来,他便是既害怕,又喜欢。崔植筹每次都会被宋明月折腾的够呛,总是他虽已尽兴,偏宋明月还是没完。
常常磨他,磨到夜半。
可但凡到了第二日一睁眼,宋明月就又会像用不着人朝后般,一脚将他踢开。
崔植筹起誓,自己再也不要被宋明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了。他被她折磨了这么久,怎么也该硬气一回,只瞧他甩开宋明月乱摸的手,怒声道:“不跑可以,我今日要在上面!”
此话一出,宋明月瞪大双眼伸手朝崔植筹的脑瓜就是一下,“傻货,你那么大声干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吗?这还有狗在呢!”
“不同意就不同意,你干什么打我!”崔植筹委屈着这就要转头离去。
宋明月见状赶忙抬手挽留。
她好不容易来了兴致,今日怎么也得把人安抚住再说,“行了行了,我今日让你一回。你瞧这送狗还得些时辰,别耽搁了,走吧走吧。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商量行不?”
“也……也行,那这机关鸟咱就不试了吗?”崔植筹到现在还惦记着,他那都快散架的机关鸟。宋明月闻言指着他那散落一地的零件嘲笑道:“崔老三,你自己瞧瞧你这破鸟还能飞起来吗?”
崔植筹看着地上的狼藉,在默默拾起那些零件后,失落应了声:“那走吧,送小狗回家。”
彼时,太史筝与崔植筠终于从冬青丛的背面,绕去到远处的路口。
小两口脚步匆匆从小径折返回来,路上筝对崔植筠说:“二郎,我待会喊什么,你就跟着我喊,一定要装作特别着急的样子,知道吗?”
崔植筠没有作答。
筝也顾不上多说,只在靠近老三夫妇站立的地方,假意高呼道:“措措,措措,你去哪了?措措?你在这儿吗——”
太史筝的声音传来,措措汪了一声以做回应。
“这是二嫂的声音吗?”宋明月看向崔植筹,崔植筹点点头,却又不敢确认。
直到,筝狠狠扯了扯无动于衷的崔植筠,示意他一起呼喊。
崔植筠才硬着头皮喊了声:“措措。”
“是二哥。”尽管隔着很远,崔植筹根本瞧不清来人,但他还是一下就辨识出崔植筠的声音。宋明月纳了闷,“这小东西是二哥二嫂的?他俩什么时候养狗了?”
崔植筹摇摇头,“就你管的多,总之给小狗找到家不就好了。”
俩人没好半刻,这又杠上。
许这就是他俩的相处方式,恐怕是到了红烛帐下,鸳鸯翻被,都还能骂上两句……
宋明月瞪了崔植筹一眼,没再接腔。
不多时,太史筝与崔植筠沿路行来,崔植筹在瞧见两人后,挥手招呼:“二哥哥,二嫂嫂。你们快来,你们是不是在找它——它叫措措吗?”
这时间,措措看着迎面走来的两个人,虽然很奇怪他们方才还在身后,怎么又从远处行来?
但小狗哪有那么多坏心思。
它还是用着小狗的最高礼仪,兴奋地摇尾迎接。
筝说戏要做就做全,这也是为了不叫老三夫妇和自己尴尬才出的下下策。
但瞧几步上前,她言语急切道:“措措,散着步,你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叫我们好找,可急死我了。还好被你三叔三婶发现了,要是被坏人抱走了怎么办?”
“老三,明月,真是谢谢你们。”
太史筝的说辞一气呵成,看来是早就打算好的。崔植筠在后听闻不由得想笑,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还是憋了回去。
“二嫂,客气什么?这小狗真的是你的啊!我还不敢相信,你们何时养狗了?”宋明月垂了眸,将狗绳朝太史筝递去。她这也算是狗归原主了,倒也省得他们挨家挨户地费功夫。
筝接过狗绳,一脸骄傲,“哦,这是我家二郎怕我一个人无聊,昨日才送来跟我作伴的。”
“不愧是二哥哥,果然体贴……不像某些人。”宋明月说着将目光偏去崔植筹身上,崔植筹皱皱眉,他实在不明白这怎么也能扯到自己身上!
说话间,崔植筠却将目光落在崔植筹怀中,反常地开口同他问道:“三郎,这么晚了你们在这儿是——”
崔植筹一听二哥相问,立刻换上笑颜应了声:“哦,我们啊,是来这林子里试试这机关鸟。二哥哥也知道,我屋里的使人全是我娘安排过来看着我的,所以我也不敢在院里明着放,要是被告上一状,可有我受的。我也只能拉着明月跑来这儿偷偷试试。不过到底是失败了……”
崔植筠点点头,没再多言。
筝却开口安慰道:“没关系,老三。慢慢来,哪有一次就能成功的?你已经很厉害了。我相信,你只要努力就能成功的。还有下次哪用东躲西藏?你就带着明月来我们屋里放,吴婶和圆子定是不会乱说什么的。”
“真的吗?那就多谢嫂嫂了~”良言总能抚慰人心,崔植筹听了心里暖暖的。
宋明月转眸瞧着崔植筹的傻样,会心一笑。
她其实嘴上说着再多嫌弃的话,却始终愿意为崔植筹守护着那份不被看重和理解的兴趣。可大抵宋明月在守护的,也是那个曾经不被父母尊重,贬低打压的自己。
“行了行了,既然措措找到主人了,咱们就别打扰二哥和二嫂散步。时候不早,我们不多打扰,崔老三,咱们走了。”宋明月识趣地出言催促。
毕竟她好不容易瞧见崔植筠与太史筝独处,而他们也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可崔植筹却看不出个所以然,他只觉宋明月在猴急个什么?
难不成她今晚还是准备——
平地惊雷四起,崔植筹来不及道别,就被宋明月连拖带拽着向与崔植筠他们相反的方向离去。筝牵着措措,转眸朝崔植筠看了看,关于老三夫妇的对话,还好他们没有听得太全。
不若眼下就不止是崔植筹一人的慌乱。
太史筝怕崔植筠累了,便问:“戌初了吧,郎君还要再走走吗?还是说要回去了?”崔植筠循声回眸与之对望,竟没说要归去,“好不容易出来,到苍云亭边,坐坐再回去吧。”
新婚的夫妻,哪里胜他们那老夫老妻般直白热烈,就连张口时都带着青涩。
筝应了声好。
两个人微微一笑,并肩朝苍云亭的方向走远。
来到苍云亭。
崔植筠自觉接过太史筝手中的狗绳,随手系在了亭边的小树上,可他将绳结系了一半又转眸看向亭中安坐的太史筝,“这会儿无人,不若给它放开跑一跑?”
“算了,它太小了,会乱跑。咱们稍微坐坐就回去了。”
筝摇摇头,说罢又将亲热的目光投向措措,“小宝咱们委屈委屈,等回院就能松绑喽~”
措措汪了两声当做回答。
崔植筠便听了太史筝的话,继续将绳结系紧。待到坐去太史筝身旁,冬夜的寂静围绕在二人身侧,崔植筠望着眼前昏黄的灯火,半晌都没有说话 。
好安静的时节,
大地休养,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在期待一个更好的春天。
“你昨日出门去了哪?”
这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竟是崔植筠。
太史筝微微为他侧目,她很高兴跟崔植筠分享自己的见闻,她只怕他不愿意听。
“大爹爹冬狩打了头鹿回来。十一娘,就邀我和易姐姐去邶王府吃炖锅。咱们今天中午吃的红焖鹿排,就是从那带回来的。郎君知道她们吗?一个是邶王孙,一个是小娘娘的女侄。她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有机会真想介绍给你认识认识。她们包括夏老五,都是些顶好的人。热情,大方,真心真意。若是没有他们,我都不敢想我的童年该多无趣。”
筝一提起他们几个,脸上都快乐开了花,这群朋友当是她的骄傲。
崔植筠点点头,“知道,见过。”
筝不由得好奇,“见过?郎君在哪见过?”
崔植筠将手紧紧贴在膝头,因为太史筝的话,让他又重新想起了那日迎亲的场景,“接你那天,我在太史宅外头与他们碰过一面。是些活泼有趣的人。”
“能得到郎君这样的评价,我便安心。”
太史筝说罢哈哈笑起,她笑也只有他们能叫人这般记忆深刻。
不想,气氛再次掉落下去。
筝温柔注目于崔植筠的沉默。她在思量什么,很久之后才忽然开口发问:“那郎君……你有要好的朋友吗?我怎么都不见提及过呢?”
要好的朋友?是跟她与他们一般吗?
崔植筠扪心自问,他甚至不知朋友的含义,所以答案言简意赅。
他真诚地应了声:“没有。”
可事实就是如此。
崔植筠二十年的人生,除了整日与书本为伴,便很少与人交际。他像是被门第困在了原地,亦或是被父亲这座高山压在了礼制里。从小什么样的人可以相交,什么样的人不能言语,崔植筠从由不得自己。刚开始崔植筠或许还去反抗,可到了最后也只能选择画地为牢了。
“一个都没有吗?”筝不甘心的追问,崔植筠倒也坦然,“一个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
只是那一瞬的失落还是被太史筝捕捉。
她就那样静静看了崔植筠很久。筝不是怜悯,不是嘲弄。她只是有些惊讶,等到一片树叶轻飘飘落下,筝忽然笑着对崔植筠说:“既然如此,从今天开始,我来做你的朋友吧。”
当然,还有我的朋友,也可以成为你的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
蓦然回首,有个温暖的人填满崔植筠的眼眶。
往前很多人停停走走,最终留下的却是寥寥,那太史筝会和他们一样吗?崔植筠不敢确认。他望着她那炽热的眼神,竟情不自禁应了声:“好。”
太史筝得到回应喜出望外地抓起了崔植筠的手,“那这么说,咱们俩可是能玩上一辈子的好朋友~”
崔植筠没躲闪,筝正得意。
可她却在猛地想起昨日在邶王府,她们几个姐妹在一起时说过的话后,对崔植筠说:“对了郎君,前日我听说,夏老五也到你们太学去读书了。若哪日你们在太学碰面,记得照顾一二。最好是能多问问他的功课,想来若是考不出去,他这辈子就要在你们太学安家了……”
崔植筠隐约对他有些印象,“夏老五?”
“就是你说的那个右武上将军家的五郎夏不愚吗?他原不是与你们在资善堂读书?怎么会——”
太史筝叹了口气,这才将夏不愚的事原原本本地给他说了一遍。待到崔植筠大抵把事情弄明,便应了筝的请求,“夫人的话,我记下了。若是有机会碰见,我会照办。”
“那我就先替夏伯伯谢谢郎君~”
筝轻轻拍了拍崔植筠的手臂,又替夏不愚说起了好话,“其实郎君,你别看夏老五花里胡哨,名声差,不正经,可他这人仗义的很。如果郎君与他处得好了,也会喜欢他的。他这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是个好相与的。”
崔植筠抬眸看去,微笑着没有说话。
太史筝便在此时牵着崔植筠的手共同向上攀举,只闻一个大大的懒腰落下,筝站起身来眯眼笑道:“行了,我的好朋友,很晚了,咱们回家吧?我有点困了。”
“走吧。”崔植筠回握起她的掌心,声音轻轻。
瞧着二人站起身,手掌依旧亲密地握在一起。
小两口就这样来到小树边,此时再看脚前措措耷拉着脑袋困意正浓,崔植筠便松了松太史筝的手,哪知半晌也没能松开,他问:“夫人这么牵着,我如何解得开绳子?”
筝转眼回他,“那你解开后,记得再牵回来。”
崔植筠点了头,太史筝这才放心松开了手。
果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崔植筠解开绳索后,是一手牵着措措,一手牵着太史筝,但见明亮的烛火旁,淡淡的月光下,一家三口就这么朝银竹雅堂的方向缓步归了家。
简单平淡,
如此,又是很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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