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次日一早,云裳坊收到一个?食盒,点名是送给周鸣玉的。
    绣娘替周鸣玉收了,给她?送到房间里。周鸣玉不明所以,当面揭开盖子,待看清里面的东西,被这绣娘笑了半天。
    食盒里是东市的那家糕点,放了六种式样,但份量不多,一样只有?四?块。唯独最中间一样栗子糕,一共八块,齐齐整整。
    绣娘年轻,难免有?些好奇之心,笑着?问她?道:“是谁这么有?心,特地一大早给你买来?这还散着热气呢。”
    周鸣玉不必想都知道这是谁干的。
    她?含糊着?回答道:“没谁。”
    又?引得绣娘一顿笑。
    周鸣玉没多说,摸了块帕子来,把栗子糕取出来一半放在一边,而后把盖子盖好推回去,道:“趁热,给姐妹们分?了罢。”
    “舍得?”
    “怎么舍不得?”
    周鸣玉没当回事,让绣文帮她?把绣活拿上来,自己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做了一天?。
    第二日,又?是个?相?同的食盒送过来。
    其他的种类都变了,唯独栗子糕没变。
    周鸣玉把其他的各取了一样,栗子糕没动?,在绣娘的调笑声里将东西分?给了大家。
    第三日,栗子糕没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顺遂心意的巧合?
    至此,周鸣玉终于确认,杨简在她?身?边放了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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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京城里的贵人们,近来行事全部都低调了下来。
    端王府上挂了白,那?位年轻独生的世子亡故,惹得段王妃直接大病一场,几日卧床不起。宫里特派了礼官与女官来主持丧礼,因有?今上授意,规格额外高了一等,只比皇子略逊一筹。
    于是各家来端王府上吊唁,可称得上是礼节备至,络绎不绝。
    来的人多了,传言也就多了起来。
    端王家这位世子来到上京之后声名不显,还不如郡主各处来往更会生事。如今王府丧事,少了王妃在前,反倒是郡主将场面撑了起来。
    十几岁的姑娘,眼睛通红,不知是哭的还是熬的,但终归没让端王府上丢脸。
    再于是,端王与杨家在上苑的那?桩官司又?被人饶有?兴趣地谈起。
    原之琼与杨籍的婚事,在真真假假地传了一个?月之后,终于因一道圣旨,尘埃落定。
    --
    赐婚圣旨到达两家的当晚,云裳坊的后门被人扣响。
    后门口停着?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从车上下来的人裹一身?深色披风,面容被宽大的风帽挡得严严实实,从后门被人引进了云裳坊。
    这是周鸣玉回来之后头一回与原之琼相?见?。
    还是之前两人对坐的雅间,照样没有?人陪侍左右。
    上次的原之琼华彩锦绣,笑意盈盈,这次的原之琼只余一身?缟素,面如止水。
    她?眼睛有?些肿,留下不少血丝,可见?这些日子并不好过。
    周鸣玉心想,原之璘虽不是什?么好人,但幼时对原之琼也有?过不错的时候,家人之间的关系一向?难以分?裂对待,也许兄长?去世,对她?多少还是有?些影响的。
    她?觉得即便是陌生人,此刻对原之琼说一句“节哀”,也是应当的。
    然而原之琼取下风帽后的第一句话是——
    “圣旨已下,我与杨家七郎定婚了。”
    她?说这话时,面上看不出什?么喜色,也瞧不出对杨籍有?什?么喜欢。
    但既然原之琼如此开口,周鸣玉还是道:“恭喜郡主。”
    最起码,万般的不好里,总有?一桩好事。她?不惜谋害兄长?也要得逞的计谋,如今虽拖得久些,到底是实现了。
    原之琼闻言,唇角翘了翘,分?明?是笑了出来,眼里也软了下来。
    她?嗓子有?些微微的低哑:“自我兄长?出事,你还是头一个?对我说恭喜的人,多谢。”
    她?算不得开心,但分?明?是不悲伤的。
    这时候再说“节哀”,就未免扫兴了。
    周鸣玉也淡下来,没接原之琼这句“多谢”,只问道:“郡主今夜前来,有?何需要?”
    原之琼直接道:“我要你帮我对付杨简。”
    上一次二人对坐于此,原之琼便说过,只要让杨简痛快,她?无所谓周鸣玉如何。
    今日,她?更近一步。
    周鸣玉经历了上苑的事,不打算与原之琼同道,拒绝道:“我与他没有?关系,我也帮不了郡主。”
    原之琼道:“你的扇子被杨简拿去了。在上苑那?日,你来给我送东西,撞破了杨简的事,以他之谨慎,却只是将你打晕,而没有?灭口。我将你推下悬崖,你若死了,于我们而言都是好事,但他却抢在所有?人之前将你救了上来。之后有?刺客杀到你房里,也是杨简出手的。我说的这些,都没错罢?”
    这些事算不得隐秘,原之琼稍作?打听,便可知道,的确是没有?错处。
    周鸣玉反问道:“即使如此,能说明?什?么?”
    原之琼一点一点抛出了隐藏许久的武器:“周鸣玉,你若没有?自己的小心思,便不必在官眷的衣裳上下功夫。你以为我们都是傻子,看见?两件衣裳,便要特地把你叫来,半分?瞧不出你用力过猛吗?”
    周鸣玉当初本就是为博眼球,被人猜中心思也是难免,但是上京人人都想攀附权贵,她?所作?所为算不得显眼。
    她?也不辩驳,只道:“我自然是想将路走得宽些,可是郡主所为,实在叫我惧怕。”
    原之琼闻言,道:“所以你干脆投向?杨简,想借他来防我了?”
    周鸣玉觉得可笑,反问道:“如郡主所言,我有?所图,而他谨慎。我要以什?么来投向?他,而他又?凭何信我呢?”
    原之琼无所谓地耸耸肩,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自己想办法,将杨简拿捏在了手里,我又?何必多言呢?”
    她?的目光里带着?些志在必得的狠意:“其实你不必对我如此防备。我今日来找你谈,自然是有?将过去放下的诚意。我对你的目的没有?兴趣,你尽可以借我的名义去做任何事情。”
    她?一点一点地诱惑周鸣玉,道:“我的封号,难道不比杨简好用吗?”
    周鸣玉只觉得原之琼的面目,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阴狠。
    今日她?拒绝了她?,来日她?就会怀恨报复。而若是需要,她?大可再换一张面目来与她?和谈,好像所有?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将她?推下悬崖,她?带来太医想做手脚,她?命刺客前来杀她?,她?来绣坊与她?和谈。
    原之琼似乎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可以无所顾忌地按时摆出任何模样。
    周鸣玉冷然看着?她?的面目,忽而笑道:“可是郡主,杨简听话啊。”
    既然原之琼如此,她?也无所谓做个?可恶姿态。
    她?不再表演那?些谨小慎微的表情,反而是骄傲扬眉,夸大其词道:“他去山崖下救我,处处细心。因怕郡主联合太医害我,又?是给我伤药,又?是帮我寻医。回来之后,还处处妥帖照顾。我在他面前放肆,他也只顺我心意,从不生气。”
    周鸣玉做足了张扬姿态,道:“如此,我又?为何要舍他,而与郡主同道呢?”
    原之琼望着?她?,果然浮出了一个?讥诮的冷笑。
    她?眼里有?一种对她?愚蠢的讽意,那?讽意之下,却又?沉沉地带出三分?冰冷。
    原之琼露出一个?颇荒谬的神色,嘲笑道:“周鸣玉,你觉得杨简喜欢你?”
    她?冷声道:“不如我来告诉你。你知道杨简从前有?过一个?未婚妻吗?你知道杨简那?时候有?多喜欢他的小未婚妻吗?”
    周鸣玉突然听到此言,抬眼望向?她?倏然凌厉的脸颊。
    原之琼的语气锋利如刀:“你知道他未婚妻去哪儿了吗?她?一家满门抄斩,罪证叠了七百余条,奏章是杨简父亲写?的,人是他大哥监斩的。刽子手连续磨了七天?的刀,刑场上的血流到街上,一个?月都没清洗干净。那?几天?上京的百姓里,没一个?敢让自家的孩子上街。”
    周鸣玉的呼吸一点点收紧。
    那?些从未亲眼所见?的画面,好像尽数浮了起来。她?的家人们,全都在地狱里向?她?伸出苍白的手,死死地,扼住她?的喉咙。
    质问她?:谢惜,你苟活于世,为何还未报仇!
    周鸣玉放在桌下的手指,死死地攥紧了裙边。
    原之琼犹然在继续,道:“你知道杨简那?时候又?在哪儿吗?他老老实实地躲在家里,等风头过了才露脸,但一句话没提到他的这些叔伯亲友。他恭恭敬敬地听他父兄的话,走杨家安排好的路,一路踩着?他未婚妻一家的尸骨高升到如今。当年与他相?识的那?些旧友,没一个?敢与他主动?来往,就连他自己的亲兄弟,都不敢和他说话。”
    她?倾身?问周鸣玉,道:“你觉得他还记得她?的名字吗?这样的人,周鸣玉,你觉得他会喜欢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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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的官道伸手不见?五指,杨简压低身?子,骑在马上,将速度提到最快。
    春日将尽,夜风在这样的速度里从他颊边划过,依旧冷如寒锋。
    回京的官道他已经走过无数次,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城门的位置。天?光破晓的瞬间,他在门前勒马,坐骑高高扬起前蹄,发出一声长?嘶。
    他身?后的茂武在马上展臂举起腰牌,大声喝道:“龙爪司归!”
    守城的官兵听到动?静看向?城下,立刻呼人开门。
    杨简未等那?扇厚重的城门完全打开,便立刻纵马驰入。
    虽此刻百姓尚未醒来,街上还无人,但因入了城内,他的速度便比不得方才,但依旧可称得上飞快。
    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茂武,茂武立刻会意追上。
    杨简对茂武低声道:“你们先去,我即刻赶上。”
    话音未落,他手下已经握着?缰绳调转方向?,转向?了另一条街。
    茂武还来不及接话,就已经离他远了。
    他看着?杨简去的方向?,心中颇无奈地怒吼:那?姑娘有?那?么重要吗?不过几天?没见?,先面圣啊!
    入城都有?时间记录,他多跑出去这段时间,若是他们到了他还没来,怎么解释?
    他自己也急着?办完事回家啊!
    而杨简才不管部下怎么想。他的马转过几道弯,最终停在了云裳坊的后门。
    他跳下马,长?吁一口气,微微平复了下呼吸,抬眼对着?某个?方向?挥了挥手,眼看着?飞鸟惊起,而后翻过院墙,提气踏上屋檐。
    他步伐很轻,落地无声,平稳而准确地在某扇窗外驻足。
    杨简没打算做什?么,只是扶着?窗沿,隔着?窗纸望向?里面,静静地站了片刻后,便要转身?离开。
    而窗户却从内里打开了。
    周鸣玉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他,面上丝毫没有?惊讶的神色。
    她?就只是很淡很淡地望他道:“大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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