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纪云蘅本来已经不打算再做香囊了。
自从跟苏漪说清楚心中的想法之后,苏漪就答应不再着?急给她择婿,那些?香囊自然而然就没有?了用处。
只是这个香囊才绣了一半,纪云蘅向来不喜欢半途而废,就捡起来想接着?绣完,却没想到被许君赫要求做好后当回礼赠送给他。
不论如何,纪云蘅都觉得这个回礼太过轻率,会显得她很不重视许君赫一样。
她犹犹豫豫,不肯答应。
许君赫将?她的心思看得透透的,与她讲起道?理来,“你?这绣花的手艺还是?我教给你?的,你?就算是?我的半个学生?,我没有?向你?索取任何酬银,你?就应该做一个完整的香囊给我,算作答谢。正好你?也要给我回礼,贵重的你?买不起,廉价的我看不上,说来说去终归是?你?的心意最重要,于情?于理你?这香囊做完了之后就该送给我,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纪云蘅被哄得一愣一愣,迷茫地?点头说:“好像是?这样……”
“那你?明?日记得准时去涟漪楼找我。”许君赫见她答应了,便也不再久留,免得她用那个笨笨的脑子想来想去,又改了主意。
他起身往外走,纪云蘅就跟在后面送。
小狗学学在院中玩耍,听到开门?声便飞奔而来,拼命地?摇着?尾巴,往许君赫的身上凑。
许君赫是?不讨厌狗的,更何况这只小白狗又生?得可爱,喜欢跟他亲密。
但他先前在这只小狗身上度过了很多个夜晚,现在一看见它狗腿子的模样就很是?别扭,心中有?些?不爽。
他蹲身将?小狗拎了起来,郑重其事地?教训了一顿,“狗也要有?狗的样子,整天甩着?尾巴谄媚巴结就只会让人看轻,你?好歹也是?皇室的狗,日后不准再做出这副蠢模样。”
纪云蘅满脸疑问,“良学,这是?我在路边捡的,不是?皇室的狗。”
许君赫偏头看了她一眼,眸中似有?些?意味深长,但并未说话,将?小狗放下之后便抬步走了。
小狗在后面跟了一路,到纪家大门?前就停下,坐在纪云蘅的脚边,与她一起目送许君赫离开。
跨过了门?槛,许君赫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在这时候停步回头,与一直注视着?他的纪云蘅对上视线。
纪云蘅有?过很多次目送许君赫离开的经历。
他总是?说走就走,闲话都不多说一句,步伐很快地?离开。许君赫从不曾像这样,在离开时回头。
纪云蘅愣了一下,想问他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却见他只将?目光停顿了片刻,随后再次转身离去。
将?人送走后,纪云蘅也不管外面如何风言风语,宅内如何议论纷纷,她目不斜视地?回了自己?的小院,将?门?一关,忙起自己?的事情?。
苏漪听到传信回来后,去小院问了纪云蘅两句,见她神色没什么异常便也没有?多言。
纪云蘅既然决定要将?香囊送出,自然不会敷衍了事,她用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出一个完整的香囊,尽管上面的图案难以入眼,五彩的丝线乱七八糟,但终归也是?算个物件。
她对自己?的手艺有?了短暂的羞愧,旋即一想自己?绣成这样,也有?许君赫教得不好的缘故,因此并没有?太过自责。
腊月二十五是?泠州当地?的小年。纪云蘅起了个大早亲自动?手,将?寝屋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又跟苏漪一起将?各处门?窗的春联给贴上。灶糖摆上了桌,院里挂上红灯笼,宅中的下人身上都穿了带点红色的衣裳,来来回回地?忙碌起来,这才让纪云蘅有?了些?过年的感觉。
腊月二十五和?三?十是?庙会最为热闹的地?方,从南城区的城隍庙一路到北城区,路上会摆满各色的花灯和?密集的小摊,卖什么东西的都有?,直到深夜都不歇息,是?一年中最为喧嚣的日子。
纪云蘅晚上要出门?,换了件红色的对襟短袄,衣摆处是?金丝线绣的如意纹,在灯笼的照耀下细微地?闪着?光,并不明?亮,但别有?一番颜色。
六菊自从跟在纪云蘅身边贴身伺候之后,就学了很多梳发髻的手法,想着?今日过节,就精心将?纪云蘅打扮了一番,发饰耳饰一应俱全。纪云蘅肤色本就白,是?不经风霜的滑嫩,胭脂轻轻往上一扑,就显得整张脸极为精致,绯色的口脂抹上去就更添几分秀美。
纪云蘅承母亲的样貌居多,眼角的那颗小痣更是?明?媚动?人,各种颜色妆点过后,她往赤红的灯笼下一站,当即风华正茂的鲜活尽现无遗。
她特?地?挑了一块十分漂亮的锦布,将?她做的香囊给包了起来,然后放进小挎包中。
临行前还让六菊取来先前杜岩以庶妹的名义赠她的东西。巧的是?,他送的也是?一个香囊,单是?看上面的绣工就知道?是?个昂贵东西,但纪云蘅并不喜欢,从苏漪那里拿到之后只看了一眼,就让六菊给收起来。
她想亲自还给杜岩,顺道?还有?些?话想亲口对杜岩说。
收拾好东西,纪云蘅坐上马车出门?。她对今晚的行程有?非常详细的计划,先去涟漪楼找许君赫,将?香囊给他,随后再去妙音坊寻柳今言,最后则是?将?东西送去杜家,如此一来时间?也能安排得刚刚好。
只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纪云蘅坐着?马车来到西城区,见街道?上张灯结彩,人声鼎沸,马车无法前行,她只得下了马车步行去涟漪楼。
但街上的人太多,步伐快不起来,如此一来就耽搁了些?时间?。
谁知到了涟漪楼的门?口,竟在门?口看见了杜岩。
杜岩像是?专门?在等人一样,装模作样地?拿了一把折扇站在楼前,身边带着?两个小厮。
这不在纪云蘅的计划之内,将?东西退还给杜岩是?在今夜最后的时间?里,更何况许君赫还在楼中等着?,纪云蘅便假装看不见他,低着?头想借身边的人遮挡着?进去。
谁知杜岩的眼力不错,一下就找到了纪云蘅,特?地?走到她面前,将?路给拦下。
涟漪楼的雅间?,许君赫来得早,坐了有?小半个时辰,茶凉了又上,房中始终安静。
窗外是?喧嚣的街道?,声音都被阻隔在窗外,惊扰不到许君赫。
他手里拿着?一些?老旧的纸张和?卷宗,是?程渝从各处搜罗来的。上面的信息很杂乱,许君赫又有?些?心不在焉,几张纸翻来覆去地?看。
正低头看着?,荀言推门?而入,小声道?:“殿下,纪姑娘到楼外了。”
许君赫捏着?纸的指尖一动?,若无其事道?:“知道?了。”
荀言没再说话,退到边上候着?,过了好一会儿许君赫才又缓缓将?头抬起来,疑惑道?:“这涟漪楼也不大,她不至于找不来吧?”
荀言就忙接话道?:“应当不会,门?口有?人接应呢,纪姑娘应当还在门?口与人说话,所以耽搁了一会儿。”
许君赫若有?所思。他知道?纪云蘅与涟漪楼的伙计关系不错,头一回在这里见她的时候,她还是?跟着?后厨里的人一起被抓进来,是?干什么来着??
许君赫认真回忆了下,好像是?帮忙洗菜。
想到此,他就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只是?他这点耐心完全不够看,很快就坐不住了,心说纪云蘅是?有?多少话要跟别人说,都这么久了还不上来?
他将?手上的东西撂在桌子上让程渝收拾,自己?负着?手出门?,“坐久了,出去走走。”
纪云蘅被杜岩拦住之后,本不欲多言,想用有?要事在身当借口脱身,没承想杜岩十分在意那日戏楼外被许君赫吓跑的事,觉得在纪云蘅这里掉了大面子,硬是?拦着?她解释。
纪云蘅实在没有?打断别人说话的习惯,但见他说起来没完没了,心里头也渐渐着?急,朝楼中频频张望了好几次,最终决定更改一下今晚的行程计划。
借着?杜岩换口气的功夫,她说道?:“杜公子,你?不必向我解释那日你?究竟是?忙着?回去处理事情?还是?惧怕太孙殿下,其实我并不在乎这些?,不过你?今日就算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找你?的。”
杜岩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忙道?:“纪姑娘不介怀就好,你?来找我是?为何事?”
“杜公子满腹经纶,一心求学,又正当韶光年华,日后若能中举入仕,定然前途无量,而我爹不过是?八品小官,更何况如今也摘了官帽比不得从前,我只想找个家世寻常,与我门?当户对之人结亲,怕是?要枉费杜公子的心意了。”
当然,这些?话都是?苏漪教的,纪云蘅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这样的说辞。
虽然话说得客气,但杜岩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纪姑娘,此话怎讲?”
纪云蘅摇了摇头,这才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口,“我不喜欢你?,先前见你?不过是?听从姨母的话而已?,而且我不过是?个寻常人,你?不必在我身上费心思,你?先前想挑拨我与太孙殿下关系的话我也一个字都没有?相信。杜公子,举头三?尺有?神明?,行恶之前且先想想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纪云蘅的语速很慢,说话并不利索,但咬字清晰,通过鼎沸的人声刺入杜岩的耳中,当即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窖一般。
他紧紧盯着?纪云蘅的眼睛,飞快在心里揣摩她话中的意思,妄想从她的眼中看出什么来。
但是?什么都没有?。纪云蘅的眼睛一如往常的澄澈干净,如晶莹的墨珠,完全无法映射她心中的想法。
纪云蘅也没给他多少机会观察,低头从挎包里掏出他先前送来的香囊,“这东西还给你?,还请你?日后不要以任何人的名义往纪宅送东西。”
杜岩身体僵硬,没有?伸手去接。
也正是?在这时,许君赫踏出了涟漪楼的大门?槛,打眼一扫,正正好瞧见了这一幕,当即大惊失色。
两人站在楼前的石狮子处,并不算显眼的位置,甚至因为树遮挡了灯光,纪云蘅的身子有?一半隐入了影子里。
即便是?这样,许君赫还是?一眼就将?她认出,更是?将?她手里正递出的香囊看了个清清楚楚。
许君赫心里烧起一把火,简直想立即腾空而起,飞下三?层台阶,一脚将?杜岩给踹飞出去。
他快步下楼,顾不得什么体面,上前蛮横地?站在两人中间?,一把就将?纪云蘅手中的香囊给夺下来,气道?:“昨天不是?教你?几遍,要把这香囊给我吗!”
他的出现让两个人同时吓了一跳。
纪云蘅惊得“呀”了一声,伸手去争,还说:“良学,这个香囊是?杜公子的。”
许君赫将?手一抬,躲过她的手,大怒,“我的!”
纪云蘅也固执,急道?:“这就是?杜公子的,不是?你?的!”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许君赫快要被气死了,怒火中翻出一点理智来,问:“你?昨日是?不是?跟我说好了要把这个香囊给我,分明?答应得好好的,为何变卦?言而无信的人在京城都是?要抓进牢中关起来的,当心我把你?抓紧去吃牢饭!”
许君赫如此口不择言,让旁边的荀言等人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纪云蘅并没有?被吓到,她觉得自己?绝对吃不了这个牢饭,因为她向来一诺千金。
她往挎包里掏香囊,想要解释清楚,奈何包里零碎的东西有?点多,一时半会儿没摸到,便道?:“这个真的不是?你?的,你?先将?香囊给杜公子,我们进去再说。”
“不给!”许君赫怒声拒绝,再转头一看,杜岩还杵在边上,跟看戏似的。
他顿时杀人的心都有?了,戾气奔腾汹涌,全扑在杜岩的身上,“还不滚?是?不是?等着?我打断你?的双腿,让人给你?抬着?送回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杜岩在他这里挨过一顿,哪还敢像之前那样用毫无用处的骨气挑衅他,顿时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
纪云蘅见香囊没有?还回去,有?些?着?急地?抓住了许君赫的手,想掰开他的手指。
许君赫就故意将?手指攥紧,任凭她如何抠弄都没用,而后一把将?她的手腕攥住往涟漪楼里拉。
一路上了二楼雅间?,许君赫将?人推进去,让荀言二人在门?口守着?,之后进去将?门?一摔,隔绝了里面所有?动?静。
门?内的两人都站在门?边,谁也没有?先坐下。
有?片刻的僵持,纪云蘅小声唤道?:“良学。”
许君赫心里噼里啪啦地?烧着?火,后槽牙都咬紧了,气得不行。但一听纪云蘅这样轻声地?唤他,那些?怒气又无处宣泄,硬生?生?往心里憋。
上回已?经对纪云蘅生?过一次气了,后来那些?辗转难眠的夜,丝丝缕缕的悔意填满他的心脏,他已?经无法再对纪云蘅怒声相向。
分明?她做了一些?可恨的事情?,但脸上的表情?又十分无辜,乌黑清澈的大眼睛认真地?注视着?许君赫,用一种特?别的方法让他束手无策。
他抬手往纪云蘅的脸上捏了一把,在她吃痛的低呼声中朝她欺近。
“纪云蘅,昨日不是?跟我约定好了吗?为何要把香囊送给那个山猴子?”许君赫的声音低了,语气也软了,不再是?冰冷的质问,反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你?别跟我说你?当真喜欢那只山猴子。”
他高挑的身躯往下一压,让纪云蘅本能地?缩着?脖子往后仰,又哄着?他道?:“良学,你?不要生?气呀。我没有?出尔反尔,只是?这个香囊的确是?杜公子的,先前他送到我家中,我只不过是?今日要退还给他而已?。”
她往挎包里掏了掏,翻了好一会儿,差点把脑袋插进去找,总算是?找到了她自己?做的那个,拿出来道?:“这个才是?要送给你?的。”
许君赫一顿,满身的情?绪在刹那间?冻结,而后将?手抬起来一看,果然见掌中的香囊做工精巧,纹样繁琐,这等水准就是?给纪云蘅八只手,也做不出来。
这压根就不是?纪云蘅绣的香囊!
许君赫比那回翻墙踩了狗屎都要愤怒,他不敢想象自己?方才竟然将?这东西攥得那么紧,纪云蘅连抠都抠不动?。
他将?香囊用力往墙上一扔,“秽气东西!”
香囊掉在地?上,他仍不觉得解气,而后打开门?,将?香囊踢出门?外,对外面候着?的荀言道?:“拿去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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