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柳今言又梦到了年幼时逃跑被抓之后的画面。
她在雪地里跑了很长时间,雪水浸湿了鞋子,冻得她双脚完全没?了知觉,这也正方便了她不知疼痛地往前。
可即便是她不停不歇地跑了一整夜,在天亮前还是?被抓住了。
她被那些人扼住手腕,拼了命地挣扎,却仍然?挣脱不?了,嘶喊救命的嗓子变得喑哑无力。
柳今言生?得漂亮,刚被卖进院里就?选作?瘦马培养,所以带回去之后打骂自然?是?没?有的。
嬷嬷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按进水缸里,眼睛鼻子在一瞬间就?涌进来冰冷的水,窒息的感觉将她紧紧包围。
柳今言只?剩下本能,用?力地挥舞双手去挣扎,却完全无法抗衡压在后脑的力道,她一张口就?喝了满口的冰水。
她双耳嗡鸣,眼前发黑,似乎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但嬷嬷却不?是?要杀她,在她以为自己要死的时候,嬷嬷又拽着她的头发狠狠拉出来,让她得以呼吸。
这便是?她们惩罚柳今言的方?式,不?会在她身上留下任何伤痕,只?让她在冰冷的水中反复体会濒临死亡的感觉。
而其他逃跑的女?孩,就?生?生?打断了腿骨,折断了手臂,拖到了所有女?孩面前看。
这样的惩罚一度成为柳今言的噩梦,令她很长一段时间难以安眠。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将柳今言从难以挣脱的噩梦中惊醒,她惊坐而起,赫然?察觉自己被梦魇吓出一身冷汗。
门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她赶忙扬声,“是?谁?”
“今言,是?我。”
纪云蘅的声音传进来。
柳今言赶忙拿起手绢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揉了两把脸将眉间的惊慌抹去,而后下榻披衣,来到门边。
门打开后,纪云蘅穿着织金的锦衣站在门口,手里提着红木食盒,冲她笑了笑,“我来给今言送东西?。”
“什?么东西??”柳今言欢喜地将她迎进门,“让下人送来就?是?,外面那么冷,何必还亲自跑一趟?”
纪云蘅不?觉得冷,她出门的时候总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坐马车来的,不?冷。”
食盒搁在桌子上后打开,里面装了各种各样的糕点,做得华丽又精致。
“这是?我从行宫里带出来的,你尝尝。”纪云蘅道。
柳今言讶异,“是?皇太孙的厨子做的吗?!那岂不?是?御厨?没?想到我们这种人还有机会能吃上皇宫里的东西?!”
纪云蘅点着头说:“对,施公公说那些厨子都?是?从宫中带来的。”
“那你可有经过皇太孙的同意?该不?是?悄悄拿出来的吧?”柳今言拿了一块,抿了一口,唇齿间顿时散开丝丝甜腻。
“是?施公公说我可以带给朋友吃的,没?关?系。”纪云蘅给她拿了不?少,双层的锦盒里装得满满当当。
柳今言乐不?可支,两三口就?吃了一个,“那我今日?可有口福了,多谢云蘅。”
“你若是?喜欢,我下次再给你带点来。”纪云蘅仿佛只?是?来专门给她送这一盒糕点,东西?送到便要告辞。
柳今言跟在她身后挽留,“这就?走了?不?在这里玩一会儿吗?”
“不?了,我今天算了下日?子,也差不?多要十五天,良学的眼睛快好了。”纪云蘅边往门处走边说,“这段时日?他心情不?好,我去给他买些京城里没?有的好吃的。而且我作?画的颜色用?完了,顺道再买些。”
若是?搁在寻常,柳今言一定会喊着陪她一起去,但今日?下午她恰巧有正事,只?得将纪云蘅送出门。
待她走后,柳今言回房中就?着温热的茶水多吃了两块糕点,随后瞧着时辰差不?多,便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衫,在脸上戴了完全遮住面容的面具,自后门出了住所。
这段时间嬷嬷们都?忙别的事,再加上她们以为这些舞姬在泠州是?人生?地不?熟,连这里的方?言都?听不?懂,所以并不?严格看管她们,只?要柳今言在日?落前回来,便不?会引起谁的疑心。
但这些嬷嬷不?知,被卖去游阳之前,柳今言曾被带着在泠州生?活过两年。
她戴着面具去了西?城区的一间赌坊里。
西?城区本就?是?泠州人口最杂乱的地方?,赌坊里更是?五湖四海的男女?都?有,输上头的赌徒们大声吆喝着,一进去就?被吵得耳朵嗡鸣。
柳今言身轻如燕,在人群中穿梭,避开相互拥挤碰撞的赌徒来到了最角落的一张赌桌上。
赌桌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庄稼吆喝着买定离手,人们纷纷拍下银钱下注。
柳今言挤进去,挨在墙边的位置,随便拍下几个铜板。
身边就?传来吊儿郎当的声音,“这把肯定买小,连开了三把小了。”
“我就?乐意买大,不?用?你管。”柳今言回道。
“等你小半时辰了,怎么才来,我都?输了快一两银子了。”那人又抱怨道。
“是?你来得太早,我分明是?按照约定时间。”柳今言转头瞥他一眼,压低声音道:“突然?叫我过来是?什?么事?上头有动向?”
她隔壁站着的男子斜倚在墙上,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而后一手抓着瓜子,一手将碎银子压上了桌子。
此人正是?程子墨。
直起身时,他往柳今言身边靠了靠,道:“郑褚归来泠州了。”
“这事我知道。”柳今言低声回。
程子墨又道:“上面打了个来回,官家这次将郑褚归撇来泠州,怕是?想让他有来无回。前些日?子杜家那个出了个损主意,想把手上这批货活埋。”
柳今言心中一凛,深吸了一口气,压着情绪问?:“什?么时候?”
“这主意已经报上去了,等着那姓孙的盖印。”程子墨含糊道:“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大半个月。”
柳今言沉默不?言。
这时间太短了,用?来做什?么都?不?够。
程子墨道:“我有一计。”
柳今言:“说。”
“郑褚归来泠州是?由?我家接待,等盖了印的文书送来之后,我便找个由?头举办宴席,届时会邀请你们来跳舞助兴,只?要赶在文书分发给下面的人之前找到,就?可以给郑褚归定罪。”
“太铤而走险了,我们根本就?不?知道那东西?会藏在什?么地方?。”柳今言当即反对。
“这东西?一定会经他之手,重新抄录一份再盖印,只?要能找到,便会让他无法翻身。”程子墨道:“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机会,难不?成你还有别的想法?”
命令的下达光是?口谕根本无用?,必须存在文书一类的东西?才行,上面若是?没?有上头人的盖印,这指令就?不?能作?数。
程子墨先前就?收到过迟羡送来的指令,上面就?盖了泠州刺史的官印,但阅后即焚,连灰烬都?不?剩。
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组织,其中拐卖女?孩的人不?仅在泠州,在大晏各地都?遍布着脉络。
他们从各地拐了女?孩之后经过层层筛选,面容生?得好的就?送往游阳,若天生?有什?么缺陷或是?长着长着变了模样的,就?会被当作?奴隶一样,随意卖出去。
想以蜉蝣撼树,不?走险招,不?可能取胜。
柳今言沉吟片刻,最终道:“若别无他法,也只?能如此,不?过这计划要准备得周全才是?。”
“我回去就?着手准备,你等我消息就?是?。”程子墨道。
赌桌上开了庄,喊着是?大,柳今言赢了钱。
在一片叫喊声中,柳今言问?他,“你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
柳今言是?深陷泥潭,既是?自救,也是?救人。
程子墨却没?必要如此,他是?富家子弟,就?算不?用?考取功名也能一生?泡在富贵中享乐,没?必要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程子墨道:“我闲得呗。”
他撂下了自己刚输的银钱,正要抽身离去时,一转头就?不?巧,撞见了个熟人。
那人就?站在程子墨的身后张望,见他转了头,才露出颇为惊讶的表情,“程兄?不?曾想竟在这遇见你。”
“邵兄?”程子墨大惊失色,脸色瞬间白了。
邵生?与杜岩有些关?系,先前大家在抱月斋互相认识过,若是?眼下让他看出柳今言与他有牵扯,事情恐怕要糟。
谁知道这个落榜书生?也会进赌坊!
显然?柳今言也是?如此想法,听见邵生?的声音后,她赶忙想要扭身离去。
谁知她刚赢了一把,手中拿着几两碎银。
赢一把就?走,在赌桌上是?不?允许的,果然?她刚一动身,方?才输的人就?立即将她拦住了,嚷嚷着不?让她离开。
柳今言心中一急,下意识甩手,顷刻间几人就?拉扯起来。
程子墨见状便要上前解围,推搡间有输钱生?怨的人故意动手,摘了柳今言脸上的面具。
柳今言遮掩不?及,脸就?露在众人面前。
“柳姑娘?”邵生?大惊道:“你怎么也在此地?”
临近太阳落山,纪云蘅才带着自己买的东西?回了行宫。
晚霞映红了天际,像是?不?吝颜色的画笔,肆意地在天幕上涂抹着,将大地都?染上了色彩。
纪云蘅慢步往寝殿去,就?见寝殿门口站了不?少太监,就?连施英也在门口徘徊,像是?很着急的样子。
见到她回来,施英便赶忙快步迎上来,对纪云蘅道:“哎呦纪姑娘,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纪云蘅下意识问?:“是?良学又生?气了吗?”
“是?小殿下的眼睛恢复了!”施英道。
纪云蘅心中一喜,“那可太好了,那你们怎么都?站在门口?”
她原本想着应当就?是?这两日?了,因为晴姨说不?确定是?什?么时辰,纪云蘅也就?没?想过会那么快。
“小殿下不?准任何人进去,只?说在里面等你回来呢。”施英顺手将她手里提着,背上背的东西?接下来,“你快进去瞧瞧吧。”
纪云蘅心生?疑窦,在施英的催促下,她抬步往里走。
寝殿的门闭着,推开之后就?是?扑面而来的温暖。
殿中寂静无比,纪云蘅脱了鞋子踩在柔软的绒毯上,慢下来时脚步几乎无声,穿过几重厚重的纱帐往里。
进去就?看见许君赫身着一身鲜艳的赤色长衣,长发高?束,背着手站在一面墙前。
他微微仰着头往上看,那墙上挂着一幅画。
画纸上是?一个还不?成型的人像,身着红衣,头戴官帽。
作?画的人慷慨地用?色,染出了大面积的红,绚烂无比。
许君赫一袭红衣站在画下,好似与画中的人重叠,走入现世。
“良学?”纪云蘅唤他。
许君赫转头,那双漂亮的眼睛终于有了神采,能够清晰地将视线落在纪云蘅的眼睛上,与她对望。
有了眼眸的点缀,许君赫仿佛又变成了先前那个意气飞扬的少年。
他对纪云蘅道:“这是?你画的?”
纪云蘅点头。
这正是?她这段时间刻苦练习,反反复复地画的那个人像画。
虽然?还不?完整,甚至都?没?能画出清楚的五官,但颜色铺上去,已经有了六分相像。
“你可知你画的是?谁?”许君赫问?。
纪云蘅向他走过去,黝黑的眸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画,答道:“我的外祖父。”
谁知许君赫却否定了,“不?,你画的不?是?裴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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