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许君赫不喜欢吃药,长?那么大,每回生病他能扛则扛,实在扛不住了才会吃药。
浓郁的?汤药一入口,他就会产生想要呕吐的生理反应。
虽然纪云蘅将那碗药喂给了许君赫,但见?他对药的?反应那么大,也觉得这些药不吃也没什么,余毒慢慢排就是了。
但楚晴却不赞同,甚至连夜想出了方法。
在许君赫吃药前,她会用几根针往许君赫的?穴位上一扎,让他失去味觉和嗅觉。
如?此,他再喝药就等同于喝水,也算是解了这一大难题。
不过自那天之后,纪云蘅就和楚晴在行宫里住下来。
楚晴负责给许君赫排余毒和调理身体,而纪云蘅每日除却跟许君赫说说话之外,就是站在书桌前作?画。
她很固执地画人像,即使一开始画得潦草走形,还是坚持浪费了一张又一张的?纸,画着相同的?内容。
若是晴朗天,艳阳挂在上头,纪云蘅也会陪着许君赫在院中晒太阳。
那一场雪过后,天气有些?许回暖,阳光照在大地上融化了雪,纪云蘅上下山就方便许多。
这天纪云蘅换上一身鹅黄色的?雪绒冬裙,斜跨上布包准备下山。
她走到行宫之外,迎面正撞上了一个年轻男子。
那男子穿着墨色长?衫,长?发?束起,手里提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身后跟着两个侍卫。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是一副很难相处的?样子。
纪云蘅见?了这人,下意识想要?绕着走,却听他开口道?:“纪姑娘。”
纪云蘅用手攥着包,停下了脚步,转头看他。
认识倒谈不上,但纪云蘅知道?他是谁,先前在抱月斋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她记得此人被称作?迟大人。
就见?他几步走上前来,“在下迟羡,今日上山是受左相之令,给太孙殿下送个物件。”
纪云蘅微微抿唇,身子稍侧,并没有以正面对着迟羡,这是一种?随时都要?转身离去的?姿势。
她没有应声,迟羡就将东西捧在手上,递到纪云蘅的?跟前,说道?:“太孙殿下先前所?遭遇之事左相已?有耳闻,对泠州有这等胆大妄为的?贼寇大为震惊,为宽慰太孙殿下,左相特送来礼物,希望殿下能够早日恢复身体,尽快返京。”
纪云蘅道?:“既是送给殿下的?,你给我作?何?”
“殿下的?行宫在下进不去,有劳纪姑娘帮忙传递。”迟羡面无表情道?。
“我现在要?下山去。”纪云蘅没有伸手接。
迟羡仍保持着双手递出的?姿势,两条常年习武的?手臂极其稳健,见?纪云蘅不接,他就将东西放在地上,径直转身离开。
纪云蘅看着面前地上摆着的?包裹,到底还是因为胆小没敢乱碰,转头叫来了宫人,将此物给拿了进去。
她本来是想下山,但见?迟羡送了东西来,就又走回去,在许君赫的?寝宫门口等了半晌,看见?送包裹的?太监进去又出来,手里捧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木盒,盖得严严实实。
太监从纪云蘅身边走过,她好奇地问了一句,“公公,这是什么东西?”
那太监的?脚步顿了顿,低声道?:“是贺贼的?首级。”
纪云蘅想起先前总是跟在许君赫身后,像个影子一样悄无声息的?贺尧。
他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就算连看个好几眼也很容易忘记的?面容,但是因为身量高大,所?以还算是有些?记忆点?。
贺尧的?面容从脑中一晃而过,纪云蘅没有追问,事不关己般转头离去,乘马车下了山。
许君赫刚喝了药,正有些?反胃,听见?迟羡送了贺尧的?头颅来,差点?没当场将汤药给吐出来。
宫人吓得连忙送水递锦帕,这才让许君赫渐渐平静下来。
左相布下此局,又收尾得干净利落,山上的?染织坊也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在明面上找不到任何与左相有牵扯的?证据。
贺尧的?项上人头被他当作?礼物给送了回来,似在暗示许君赫早日放弃泠州,回京城去。
许君赫本就气性大,喝水时呛了一口,咳得脸和脖子通红。
“殿下,殷公公的?尸身已?经收敛,衙门那边来请示殿下如?何处理。”宫人轻声禀报此事。
许君赫沉默地坐了许久,久到寝宫中没有一丝杂音,落针可闻,他才缓声道?:“天寒地冻,尸身能保存许久,运回京城吧,至少让他归家。”
宫人应了声是,转头的?时候悄悄抹起眼泪。
殷琅是个性子温和的?人,行宫上下都是他打点?,宫里的?太监都爱戴他。
如?今他一朝身死?,即便没有后代?,为他哭丧戴孝的?人也不少。
纪云蘅下山之后,先回了一趟家。
本想着与苏漪见?面说会儿话,让她别担忧自己,却不想苏漪外出忙事了,倒是在院中遇见?了邵生。
邵生是照例来给后院的?孩子们上课的?。
他生得清俊,身着青色长?衣,戴着方帽,恍若冬阳下抽条的?新竹。
“云蘅妹妹。”邵生见?了她,将两手一拱,行了个十分漂亮的?礼,笑?眯眯道?:“好些?日子不见?了,今日来纪宅时还想着能否遇见?你,没承想这想着想着,就成真了。”
纪云蘅回了个礼,“邵生哥哥近日可好?”
“好着呢。”邵生道?:“平日里也没什么大事,不过给人教教书,习习字,赚些?闲钱花罢了。”
“快要?过年了,邵生哥哥不回家吗?”纪云蘅问。
“今年便不回了,这一来一去又花上不少时间,倒不如?将时间省下来备考。”邵生笑?着应答,“看你这身装扮,像是从外面才回来。”
纪云蘅转了个方向?,与邵生同行,“我本想找苏姨母,但她不在,我这就出门了。”
“你是要?去何处?”
“画馆。”纪云蘅道?:“我近日在学习作?人像画,只是我许是欠缺这方面的?天赋,不论怎么练都不得章法,所?以想去画馆瞧瞧别人怎么画的?。”
邵生听闻,便想说些?鼓励的?话,振一振纪云蘅的?士气,“云蘅妹妹此言差矣,作?画本是闲情逸事,天赋高低又如?何,自己画得开心就好,有何章法可言?”
“当真?”纪云蘅果然被鼓励了,双眸微微发?亮,一边回答,一边将纸从挎包里拿出来,展开给邵生瞧,“那邵生哥哥帮我看看这画。”
邵生自然相当乐意。
可等他转头,往纪云蘅手上的?画纸瞧时,又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思来想去还是道?:“不过天赋的?确是很重要?的?东西,倘若天资欠缺,靠自己盲目努力也是不行的?,适当踩一踩前人的?脚印也算是走捷径。”
纪云蘅被这番话整得迷糊了,问:“那我是该去画馆,还是不该去?”
邵生折起她那些?画,说道?:“愚兄先前有段时间对作?画也颇感兴趣,稍稍学了些?,若是妹妹不嫌弃,我可以教你一二。”
纪云蘅正愁没地方学习,一听邵生连画画都会,当下开心道?:“那就劳烦邵生哥哥了,我便按照你给旁人授课的?工钱给你。”
邵生大手一挥,“教自家妹妹还收什么钱。”
纪云蘅开心地与他约定了时间,又去画馆里买了些?作?画的?东西,在家中等到苏漪归家。
在她上山住在行宫的?几日里,苏漪大部分时间都没在纪宅,只是每晚回来时让宅中的?下人们汇报今日各院的?动?向?。
纪老爷那些?妾室和孩子也都安分老实,几乎不出院子,许是经历过纪家先前的?大事,那些?平日里有些?斗争口角的?女子在这时候也都相处得十分和睦。
纪老爷回来之后就病倒了,与王惠关在同一个院子里,也请了郎中开药,并没有苛待两人。
只是纪老爷得知纪家几乎都有一个外来的?人掌管着,且将纪宅中所?有下人都换了一遍时,发?了一次大怒,不但没人理睬,还差点?将自己送去鬼门关。
纪远在牢中蹲了三个多月,终究是有些?用处的?。
吃了教训,他老实许多,回来之后便闭门不出。纪盈盈先前挨了一顿鞭子,也不敢再耍性子闹腾,总结下来纪家一切平静。
也是许君赫的?鞭子抽人足够痛,才将这些?人抽得息声,灭了嚣张气焰,夹起尾巴做人。
这是件好事,好就好在,外头那些?对纪云蘅的?风言风语渐渐消失了。
泠州刺史?刚走马上任,就出了染织坊这样的?大事,两百余人葬身火海,皇太孙也无辜被害,此事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去了京城,皇帝果然震怒,泠州又是一番风雨难息。
刑部尚书郑褚归领了皇令,不远千里赶来泠州,便正是为彻查这染织坊大火一案。
说得直白点?,染织坊工人被烧死?是小事,皇太孙被人害了,这才是大事。
明面上查不到一点?与孙相有牵扯的?证据,皇帝便一道?圣旨将郑褚归指来了泠州。
许君赫站在窗边吹着寒风,脸颊和手都冻得冰凉,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嘴角轻微地勾了一下,露出一个不大明显的?笑?。
“殿下,施公公接来了。”有人在外面禀报。
“请进来。”许君赫道?。
不多时,一位年过五十的?男子就被请进了寝殿内。
他穿着绿色的?对襟袄子,掺杂着白丝的?发?梳得整齐干净,脚步轻便利落,边往里走边哭着道?:“哎呦喂,小殿下,你这是在泠州吃的?什么苦头啊——”
许君赫无奈地摇摇头,笑?道?:“施公公,我人还好好的?,你哭什么。”
施公公原名施英,是皇帝身边伺候了许多年的?太监。
当初太子遇难,年幼的?许君赫被接进宫中,起初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施英照顾着,只是后来许君赫慢慢开蒙记事,皇帝就将他调离许君赫身边。
但施英还是经常去看许君赫,变着法地做小孩子喜欢吃的?东西哄着许君赫吃。
许君赫在泠州遭此劫难,皇帝分身乏术不能够亲自来看孙儿,便将贴身太监送了过来。
施英年纪大了,但也不觉赶路辛苦,不远万里来到泠州,见?了许君赫就开始哭,好不凄惨。
许君赫劝慰几句,他才慢慢停下哭嚎,抹着眼豆子说:“陛下担忧你啊,又走不脱身,就只能派奴才来看看,若是让陛下见?了小殿下这样,怕是心里也会难受。”
“我已?经没什么事了。”许君赫道?。
“眼睛都还瞧不见?,怎么叫没事!”施英微微提高声音,又道?:“那些?太医都是什么本事,平日里拿着俸禄混日子的?吗?!小殿下可不能惯着下面的?奴才……”
正说着,门口传来通报:“殿下,纪姑娘回来了——”
许君赫想也没想,便道?:“让她进来。”
末了,还要?补一句,“外面那么冷,她又跑去那里,现在才回来。”
话音落下,纪云蘅踏进了寝殿里,不期然与殿内的?施英相望。
她见?有陌生人,就停下脚步站在门边有些?戒备地看着施英,侧着身子,随时准备退出去。
“这是……”施英惊奇地将纪云蘅打量着,往前走了几步,“是小殿下自己所?选的?太孙妃吗?”
“施公公!”
许君赫一听就慌了,暗道?失策,竟然忘记先前在京城时,施英最爱做的?事就是点?鸳鸯谱,最愁的?就是他岁及弱冠还未娶妻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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