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道歉
女孩“啊”了一声, “这个同学受伤了,她在流血,但是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啊, 你们是巡教生?”
昨晚开大会时,营长在前面几个重点班选出了一批人做巡教生。顾名思义, 就是在其他学生训练时进行巡逻指导工作的学生, 类似于志愿者和教官助手,有排班表, 每个人只任期一天。
听同学们传,这份奇怪的任命似乎是为了完成某项上级颁下来的指标。
许临濯身后的男生回道:“是的。”
陈缘知一只手握住椅垫边缘, 她莫名觉得脖颈石塑般僵直,让她无法抬起头看向面前站着的许临濯, 她只能看着脚底下他们两人交融的影子。
直到一阵近在咫尺的衣物悉索声传来,陈缘知的视野中骤然撞入那人的脸庞。
许临濯蹲了下来,此时正垂着眼察看她膝盖上的伤口。
他没有戴军训帽, 黑发落在眼眉上方, 疏青的长眉隐入墨色之中, 没有表情时的五官带着些清凛疏离。
陈缘知第一次见他穿军训服的样子,也很好看,即使此刻蹲在她面前也不失挺拔,肩膀到脖颈的线条利落干净。
陈缘知这样想着。
猝然间, 许临濯抬起眼,一双清粼的眸与她的对上。
被抓包了的陈缘知下意识地抓紧了椅垫,指节泛出一点白, 身体越发僵硬。
许临濯很快移开了眼, 他看向一旁站着的女孩,声音温和, “我会一点医理,可以帮她上药。你先回队伍吧,离队太久的话教官会担心。”
“好……那就麻烦你了。”
许临濯笑道:“这是我们份内的工作。”
份内吗?
男生:“那我就先去别的地方巡了?临濯这里你一个人可以吧。”
“嗯,你去吧。”
那个一开始坐在座位上的男生也走开了,似乎是去了卫生间。
一时间,这一片摆满椅子的空地上只剩下陈缘知和许临濯两个人。
榕树下绿荫的影子浓密,不远处的训练场上是正在操练的方阵队伍,学生们已经可以踏出响亮整齐的步伐声,其间夹杂着时不时传来的一两声尖锐哨音,衬得此处气氛越发静谧沉闷。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起身到医药箱前翻找出了一瓶药水和一块纱布,然后再一次蹲在她的脚边。
女孩的左腿裤管被撩到膝盖之上,露出一节莹白如玉的小腿,此刻上面横亘了一道刺目的伤痕,宛若凝结的白玉里掺了一丝朱砂。
陈缘知双目清寒,她看着许临濯打开药瓶,将棉签伸入瓶口,她一直没有出声,直到在许临濯的手指就要摸上来时,才收了收腿。
“别碰我。”
许临濯的动作一顿,但也只是一两秒钟的事,随即他便抬起头,清透温然的眼看着陈缘知,“你在流血,必须要赶快处理才行。”
陈缘知轻笑:“和你有关系吗?就算你是巡教生,应该帮助我,那么我也有权利拒绝你的帮助吧?”
许临濯,“你在任性。”
陈缘知埋了满肚子的火一秒被点燃:“我拒绝你就是任性?许临濯,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我这几天还不想看到你——”
许临濯没有接话,他伸手拢住了陈缘知的膝盖窝,拇指按在小腿骨正中央,陈缘知本就气极,此刻恼火达到顶峰,她受伤的那条腿上肌肉绷紧,然后狠狠踢了过去:“放开我!”
“唔。”
许临濯没有躲,陈缘知的脚尖刚好踢在他的腿上。这一踢力度不小,许临濯的动作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闷哼。
陈缘知没想到他会挨她这一踢,她僵住了身,燎原的气势如一瓢扑头盖来的大雨,顿时消减到只剩火星。
“你……”
许临濯却笑了,眼底的波光若银潭皎月,慢慢流泻出光辉。
“现在消气了吗”
陈缘知半晌无言,她抿了抿唇,“……许临濯,你真的知道我在气什么吗?”
她又不是虐待狂,许临濯让她打一顿,也许她真的会好受一点,可是那并不是她想要的。何况使用暴力从根本上就是最不正确且无用的手段。
陈缘知掀起眼帘,刚想说点什么,就感觉膝盖被一阵微热的水雾包裹了起来。
陈缘知难以抑制地抖了一下。
钻心的痒和麻。
在意识到是许临濯低头在吹她膝盖上的伤口之后,这种感觉攀上了巅峰。
许临濯注意到了陈缘知的反应,喉结轻轻滑动,他抬眼看她:
“很疼吗?”
陈缘知下意识地否认,“……不是……”
她有些难以再忍受这人的悉心照顾,心脏跳动的频率有些失常,她想抽出腿,“你先放开我……”
“别动。”
许临濯轻声制止着陈缘知的动作。
陈缘知才发现许临濯的力气很大。她被那只手紧紧圈住了脚踝,完全逃脱不开,只能看着那人举起沾着药水的棉签,抵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即使动作已经很轻,陈缘知依然感觉疼痛之意决堤般剧烈。
陈缘知被抓着脚踝,一向敏感怕疼的她此刻又羞又恼:
“许临濯!”
被喊了名字的那人移开棉签,垂下的眼帘墨色如许。
他声音很轻: “对不起。”
陈缘知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对不起,”许临濯,“我不应该对你说那些话。”
“那些话很伤人,无论如何我都不应该说的。更何况,那些根本不是我的真心话。”
“对不起。”
陈缘知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许临濯轻轻地把药水涂在伤口上,纱布擦拭掉多余的血迹,他忽然笑了笑,“其实我很少这样郑重其事地和别人道歉,除了我父母。”
“清之,你是第一个。”
陈缘知半晌过后才慢慢开口:“所以呢,因为这样,我就必须接受你的道歉吗?你想表达你的道歉很珍贵,叫我别不识好歹?”
“不,”许临濯很耐心地解释道,声音徐然,“我的意思是,我很少和别人道歉,大多数人对于我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甚至很多从未走近过我。我自然不需要过于在意他们的感受,不合便分开,也不会后悔遗憾。”
“可是清之,你是不一样的。”
“很少挽回别人的我向你道歉,是因为我觉得,你对于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清之,我的道歉并不珍贵,珍贵的是你。”
不知何时,膝盖上的伤口已经被那人处理好。许临濯的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脚踝,那一块的皮肤已经青紫了,微微有些肿起,而那人的棉签落在皮肤上的力道很轻,几乎感觉不到痛觉。
许临濯的声音像被光照了很久很久的泉水,明明是极凉润的液体,却暖得能灼伤人。
树荫外的世界烈日淋漓,一片刺眼的雪白,摇曳枝头的沙沙声翠绿。而她的额角还在沁着汗,一时分辨不出那样滚烫的温度,是出自他的手掌心,还是她越来越高的体温。
“我想说的是,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想失去你。所以拜托了,我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
陈缘知一直觉得许临濯这样的人,一定是不善于示弱的。他骄傲,野心勃勃,能力出众,惊才绝艳。这样一个人,还是entj,一定无论何时都希望占据上风,不肯轻易低头。
即使是和他关系已经很好的陈缘知,也不敢认为自己会是那个改变对方的,特别的存在。
可是这样一个人,此时蹲在她身边,对她说希望能和他和好,理由是他非常在意她。
这样一个人,对她坦诚,说不希望分开。
陈缘知声音微哑:“……骗人。”
“明明看到我受伤,你一点也不心急,还不慌不忙的。”
许临濯知道陈缘知话里的含义,意识到眼前的人寒冰化水,终于松动,他的眼底慢慢浮起一些笑意,“那都是我装的。”
陈缘知:“是吗?”
许临濯:“我不会骗你。”
陈缘知也是后来升入元培班才知道,许临濯那时巡到场边,刚好看到了她摔倒,明明有巡检任务在身,却还是拉着自己的朋友特意从另一边的训练场绕过来看她。
陈缘知此时自然是不信的:“你骗我的地方还少吗?”
许临濯无奈:“这可是冤枉我了。”
训练场上传来了代表休整的哨音。人群松散下来,学生们的言语零零散散混作一团,嘈杂的声浪漫过整个训练场,摇动树梢。
受伤的膝盖和脚踝都已经处理完毕。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许临濯在整理药品,而陈缘知则是静静地看着他。
但是他们彼此内心都知道,那阵寒冷已经过去,暖春已至。
许临濯,“我该走了。还有巡检的任务。”
陈缘知看着许临濯:“所以你那天怎么了?为什么心情不好?”
“……不打算告诉我吗?”
许临濯弯了弯眼睛,眼里的笑意却淡了下去,“我打算晚一些和你解释。”
“因为原因比较复杂。”
陈缘知看着他,慢吞吞地“噢”了一声。
“行吧。”
风轻光微,树影横斜。
许临濯黑眸潋滟,清辉寥寥。
“你今晚有训练吗?”
陈缘知愣了一下,“……好像没有。但是我们晚上不是要集中起来看电影吗?”
……
晚上七点五十整。
吃完饭后,累了一整天的学生们回到宿舍,歪歪扭扭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床上,哀嚎着自己站麻了的小腿和脚。
陈缘知坐在床上,回来的洛霓第一眼看到她,惊呼着凑了上来,“缘知!!你没事吧!”
陈缘知看了她一眼,眼里泛起一点笑意,“我没事。就是膝盖摔伤了,脚也扭到了。”
洛霓的关心像是一个按钮,周围的女生都凑了过来,赵晓金也担忧地看着她的伤口,“这摔得,你后面的训练别参加了吧,别勉强自己啊。”
“你当时突然摔倒真的吓到我了。”
“对啊,幸好你是往外倒的,不然后面的人要是没刹住车踩到你,那就麻烦大了。”
“你的伤口还好吧?”
陈缘知被环在人群中,听着女孩们安慰关心的话语,心里淌过一道暖流。
“我没事。”陈缘知说,“我和教官说过了,我应该会被安排去记录营。”
“记录营是干什么的?”
“申请免训的学生所属的营,”洛霓道,“她以后就要在那里呆着了。”
“哎——我也想摔一跤了!”
“能不训练真的好棒。”
还没歇息多久,就到了集合去操场上看电影的时间。
陈缘知是伤员,预计后面都无法参与军事训练了,于是便被教官安排到了队伍的最后面,这样她就可以慢慢走去操场。
操场上热闹非凡,巨大的电子帷幕架起,负责播放电影的教官在设备前反复调试。
场边雪白的射灯全开,灯光大亮,宛若悬吊夜空的数个炽日。人群沸腾拥挤,慢慢地挪动着队伍找到自己排对应的位置,然后摆好军训凳。
学生们的议论声夹杂着清脆笑声。
陈缘知放下凳子之后,眼睛直直地看着大屏幕,手指无意识地在掌心里划动。
她似乎一直在思考什么,目光笔直,没有焦点,直到不远处出现了教官的身影,她的视线才渐渐落在教官的身上,然后看着对方走到了队伍最后面,坐在了她旁边。
陈缘知垂下眼,眼珠轻移。
她主动和教官说:“教官,我想去一趟卫生间,有点不舒服……”
教官了然一笑,一副“我都懂你不必解释的样子”。虽然还是严肃的样子,但似乎比之前通融许多,变得随和了。
“去吧。”
陈缘知得了批准,一个人逆着人潮走出了训练场。
也许是因为急切的心情和快要错过的时间,陈缘知走路都比平常快了几分。
脑海中慢慢浮现出的记忆里,是许临濯上午刚和她说完的话。
“我有一样东西想交给你。”
“什么东西?”
“很重要的东西。”
陈缘知回想起许临濯说这些话时的神情。
温和,清浅淡然,似乎在回忆什么难得的记忆,眼底的深潭漾开一丝柔软的波澜,不期然地笑了出来。
“……今晚八点,我在宿舍楼外墙边等你。”
陈缘知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小跑了起来,幸好膝盖处和脚踝处的伤痛提醒着她,让她在临近目的地的地方一下子停了下来。
阶梯下面就是更矮一层的小道,陈缘知慢慢地走下阶梯,宿舍楼靠近外墙的地方杂草丛生,只有这一片打扫的很干净,野花和草星星点点地缀在破旧的石板地上,被月光洗涤得耀眼。
陈缘知看着站在那里的人。
他不知何时来的,背对着她站在那里,寒松般挺拔,落在他身上的月光皎洁明亮,淅淅沥沥,宛若清澍。
许临濯穿着一件白T恤,下摆扎进军训服的长裤里,显得他双腿笔直。
她第一次见他这样穿,仿佛有清爽的少年气笼罩一身,此刻在黑夜中又显得侧影沉静。
许临濯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他转过头来,看向她的目光如月生雾,流光溢彩。
他在笑。
“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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