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轰隆。
一道道恐怖的巨大雷鸣响彻皇宫上空, 划破天际的闪电掠过大殿中的白衣身影,竟衬得那人泛白的脸犹如鬼魅,仿若从地府爬出来的恶鬼。
那一瞬间, 大监恍似瞧见顾九卿唇角一闪而过的瘆人冷笑,待他细看, 依旧是那副犹如九天神女的清傲冷绝面孔,似乎方才所见乃是幻觉。
大监心有不安,正要将提前备的酒水端过去,却听得顾九卿轻叹:“起风了。”
狂风骤雨忽至。
怒号的狂风将半开的窗子吹得砰砰作响,寝宫内的鲛纱帷幔狂乱飞扬, 昂贵的瓷器物什摇摇欲坠,剧烈的喘咳声被风声掩盖。
风雨声中,只能隐约听到魏文帝微弱至极的声响。
大监惊道:“快, 快关窗。”
宫人快速关上窗子。
风雨声被阻挡了些,回荡在寝宫的喘咳声立时清晰了些许,魏文帝抬手遥指顾九卿,费力道:“过、过来。”
顾九卿未动。
大监提醒道:“王妃,陛下叫你呢。”
顾九卿这才慢慢地走到龙榻边,看着瘦得皮包骨再也无法亮出利爪的狠辣帝王,他并未跪下,也没了伪装的恭敬与谨慎, 甚至大不敬地扯了张凳子坐下。
面对生命垂危的魏文帝,他冷漠道:“有何遗言?”
听见顾九卿轻慢大逆不道的语气,大监直皱眉头。
若是以前,谁敢这样同魏文帝说话, 脑袋早就掉了。但此时,魏文帝已然没有追究的经历, 就那么近距离看着顾九卿的脸,恍然间,又想起了当年的薛长宁,娇颜明丽,温柔善良。
但眼前人分明是一副清高疏冷的模样,无一处像那人。
“你不是她,不是……”
忽的,魏文帝不受控地咳嗽起来。
顾九卿别过脸,狭长的眸子闪过一抹深深的厌恶。
待魏文帝缓过气,苍老的声音低到不可闻:“可惜……朕……咳咳咳……不能……”
留你了。
顾九卿道:“你说什么?我未听清楚。”
这话是对不远处的大监宫人所说。
为了听清楚皇帝的弥留之言,顾九卿探头凑近魏文帝,目光厌恶地看着那张丑陋衰老的脸,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对着魏文帝耳旁悄声道:
“我是司马文烬,活着回来索命,取回不属于你的江山。”
电闪雷鸣,风雨声阵阵。
除了魏文帝,谁也听不见。
“你!”
魏文帝震悚地看向顾九卿,眼前人仿佛真的化身地狱的恶鬼,来索取他的性命,夺取他的江山。
司马文烬,薛长宁与怀仁先太子的次子,怎么可能活着,怎么可能活成了女人的模样?
不,他本就是男人。
被骗了,被骗了,都被骗了。
为什么司马睿没察觉出来?刚把江山留给司马睿,就得知司马睿身边竟隐藏着一个足以颠覆皇朝江山的祸害,失去江山的恐惧铺天盖地砸下来,魏文帝又怒又恨,全然忘记了自己本意就是要除掉顾九卿。
“快……快……召……”
“快什么?”顾九卿问了一句,再次压低声音悄然道,“齐王回来,不过提前陪你上路。”
这一刻,魏文帝妄图将司马贤召回来,纂改遗诏。
“你!”
自己的想法被顾九卿轻易勘破,魏文帝惊吓得一句完整的话尚未说完,复又剧烈咳嗽起来,只是这次再也没了缓和的机会,随着一口青红毒血从心肺咳出,再也没了生息。
魏文帝混浊老眼惊恐突出,恍若死不瞑目。
顾九卿抬手合上魏文帝的眼睛,在大监上前查看前,酝酿着从眼眶里滑出一滴泪。
他悲道:“陛下,驾崩了。”
大监身体一颤,心惊胆战地查看过魏文帝的情况,顾不得报丧,赶紧让宫人端上一杯酒,递到顾九卿面前。
“王妃,这是陛下生前所赐之酒,还请秦王妃饮下,莫要辜负了陛下的恩典。”
顾九卿端起酒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恩典?请我赴死的恩典?”
大监表情一僵:“王妃说笑了,这就是一杯普通的庆功酒。陛下自知大限将至,无法为王妃和秦王庆功,特让老奴备薄酒一杯,也算是了却陛下的心愿。”
顾九卿将酒盏放回托盘,不咸不淡道:“既如此,等秦王回来一起喝。”
大监面色一狠:“秦王妃,此乃陛下生前遗命,就算秦王来了,也越不过孝道遗命。为了秦王的江山稳固,也为了自己少点罪,咱家奉劝秦王妃自个儿喝下,别怪咱家动手。”
“看来我今日是非死不可了。”顾九卿讽刺道。
“识时务为俊杰,陛下也是为秦王考虑,是秦王妃僭越了,身为女子当有女子的自觉。今日能插手军务,他日便能插手国政,陛下不得不妨。”
大监说完,拂尘一挥,几名宫人上前就要抓住顾九卿,却被他闪身躲过,毒酒也被他扬手打翻。
真当他如幼年一般,只能任人宰割?
“越想让我死的人,我偏不如他意。”顾九卿转身朝殿外跑去,殿门却被人从外锁上,他拍着门大喊道,“来人,大监趁陛下龙驭宾天,毒杀秦王妃。”
不能动手杀人,唯有拖延时间,等待司马睿救援。
“敬酒不吃吃罚酒!”大监阴狠道,“快将人抓住,把她嘴堵了。”
顾九卿在寝宫内左闪右躲,七八名宫人愣是没有抓住他,大监气急败坏道:“废物,一群饭桶!”
本以为顾九卿不过心计厉害些,总归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宫人便能将其解决,哪里想到竟如此难搞。大监担心秦王返回,也不管是否被人发现,立即让守在门外的亲卫直接诛杀顾九卿。
顾九卿眸眼霎时冷沉下来。
这是逼他大开杀戒。
不到万不得已,不想暴露武功。毕竟,不会武的弱女子在司马睿面前,更有优势。
司马睿对他还有利用价值,他不想暴露。
顾九卿快速扫了一眼寝宫内的藏身之地,目光触及龙榻,几步跳了上去,将魏文帝的尸首挡在自己前面。
要杀他,就先将魏文帝的尸体戳成血窟窿。
这一招,果然有效。
一时间将大监和亲卫全部威慑住了。
大监没想到顾九卿竟然卑劣地用陛下的尸体做为掩护,进退两难。
双方一时僵持住。
就在此时,厚重的殿门被人一脚狠狠踹开。
踹门的自然是男主司马睿,事关顾九卿,他总能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司马睿大步入内,焦急寻找顾九卿的身影,生怕自己来晚了。
这一刻,他无比怨恨父皇。
既然,把皇位传给他,为何还要杀掉他最爱的女人。
当看见蜷缩在龙床上的顾九卿,方寸大乱的心绪略有平复。
寝宫内一片狼藉,顾九卿被亲卫手持刀剑围困在龙榻的方寸之地,若不是顾及魏文帝的尸身,恐怕早就死了。
顾九卿满怀希冀的看向司马睿,硬生生挤出一丝眼泪,如女子哭泣凄声道:“王爷,为何容不下我?”
这样脆弱痛哭的顾九卿,司马睿从未见过。
顾九卿从未在司马睿面前流泪,哪怕新婚当夜寒毒发作,忍得百般痛苦,可也没落过泪。
这是第一次。
可见真是怕到了极致。
自己遇刺昏迷,顾九卿不远千里亲赴战场,当顾九卿遭遇危险时,他竟没有第一时间保护她。
顾九卿本就时日无多,父皇为何就是容不下一个百般维护自己的小小女子。
司马睿怒血翻涌:“退下。”
大监自知时机已失,仍想拿先帝遗命说事:“秦王,陛下生前……噗。”
话没说完,就被一把刀穿透身体而过。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司马睿红着双眼,一把抽出刀柄,厉声道:“先帝甕世,大监密不报丧,暗中谋害未来新后,该死!”
当日暗害顾九卿的宫人亲卫全被司马睿控制起来,秘密处死。
疾风骤雨停歇,属于魏文帝的时代已然落幕。
帝王寝宫内的兵荒马乱传至司马贤耳中时,司马贤被暴雨困在齐王府,尚未启程。
亲信问道:“王爷,是否返回宫中,趁此机会发难?”
“发难?”司马贤冷声道,“如何发难?回去逼秦王杀妻,信不信秦王登上皇位,第一个清算的就是齐王府。”
父皇对他太狠了,当着重臣面定下秦王的皇位,又赶他滚出皇城,就算借此逼迫秦王,也动摇不了秦王的皇位。
何况,经西境一战,秦王和秦王妃军威甚重,获得了朝中大半武将支持,自己如何争得过?
等出了城,司马贤发现离京二十里地驻扎着大批军队。秦王带兵返京,哪里还有半分胜算?
而这份军功权利,还是司马贤亲自送给司马睿的。
亲信见状,无奈叹息:“王爷有权,却无兵。”
齐王监国期间,赢得了不少文臣的支持。然而,这些远不及先帝的传位遗诏。
朝中文臣被魏文帝杀怕了,能兵不血刃地荣登大宝,文臣们自然乐见其成。谁也不会在魏文帝宣下传位诏书后,再起风波。
更重要的是,名正言顺登位的秦王手握虎符兵权,又打了胜仗,谁也不想将身家性命拴在秦王身上。
脑中电光火石般,司马贤似想起了什么,心中疑窦丛生,却又不敢确认。
司马贤握紧拳头,沉声吩咐道:“加派人手寻找文殊公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果文殊公子已死,这份怀疑自是不复存在。
如果文殊公子还活着,非要当面问个明白。
只是还没找到文殊公子,初登大宝的新帝便以西境遇刺一事率先对司马贤发难。
此乃后事,暂且不提。
……
建原十四年,十月四日,魏文帝驾崩。
帝王丧仪过后,便是秦王登基大典,礼部定于十月二十九日,同日册封顾九卿为后,统摄六宫事,移居坤宁宫。
忠毅伯府顾家出了一位皇后,最高兴的莫过于顾显宗。
他现在可是国丈,皇亲国戚,百官之首的位置算什么。以前在官场如履薄冰,整日巴结这个巴结那个,生怕屁股底下的位置被人占了去,如今扬眉吐气,再也无需夹着尾巴做人。
顾显宗抚摸着短须,笑得满脸褶子乱飞,将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演绎得淋漓尽致,一会儿询问官服官帽以及施氏的诰命服是否准备妥当,一会儿又琢磨起自己的官位:“女儿当了皇后,我这个老父亲的官职应该能往上升一升了。”
施氏提醒道:“你也别太过得意忘形,女儿是要做皇后不假,也别忘记现下是先帝的国丧之期,凡事低调总没错。”
“我知道轻重,这个时候指不定多少人盯着我们顾家,也指不定多少人想往新帝后宫塞人,我也就是关起门在你们面前过一过嘴瘾。”顾显宗端起茶盏,嘴角的喜色怎么都压不下去,“夫人,我与你怎么就生出这么优秀的孩子?”
时间真是一把利器,这才多久,顾显宗早已将蒲姨娘和顾皎抛诸脑后,现在唯记得顾九卿这个最出色的嫡女。
顾桑:“……”
呵呵,那就不是你的孩子。
不过,就算顾九卿不是顾显宗和施氏所生,单就这一场养育的缘分,也够顾家一辈子荣华富贵不倒。
施氏面上平静,实则心里并不平静。
顾桑不日前提过顾九卿志在中宫,饶是施氏有了心理准备,也没想到如此之快。
不过两月,真就应验了。
施氏下意识看了一眼顾桑。
顾桑安静地听着顾显宗和施氏谈话,并未发表任何意见。这副乖巧的姿态落在施氏眼里,还以为她是担心明日进宫之事。
帝后登基大典,宫里指名让顾桑入宫观礼。
施氏怕顾桑落了笑话,特意找了个宫里的老嬷嬷临时教了顾桑两日宫规礼仪,足够应对明日的大典。顾桑从未进过皇宫,难免拘谨忐忑。
思及此,施氏道:“桑桑,你的仪态规矩学得极好,旁人也挑不出错误,不必担忧。”
顾桑倒不是畏惧进宫,只是,不是很想见顾九卿。
顾桑以手扶额,装出一副痛苦难受的模样,说道:“母亲,我头好疼,许是昨夜受了风寒着凉所致,恐怕明天无法入宫观礼。”
“这是大姐姐最重要的日子,我本该去的,哪怕远远看上一眼也好,只是身子太不争气了。”
语气满是失落而遗憾。
施氏愣住:“这……”
顾显宗放下茶盏,道:“病了就在家里歇着,总不能带病观礼,乌泱泱一群人,你要是当众晕了才是真的不妥,碎嘴子的人指不定如何编排,说不定皇后妹妹故意吸引新帝注意这种话都能非议出来。”
顾桑:“……”
“父亲胡说什么,我对新帝无意,他是大姐姐的夫君,我怎么可能存有这种心思。”
“为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为父就这么打个比方。”顾显宗并没有效仿娥皇女英的做法。
“有你这般作比的,没得让两个孩子生了罅隙。”施氏白了顾显宗一眼,骂道,“我看你是年纪越大,越糊涂。别以为女儿当了皇后,你就可以胡言乱语。”
说罢,又转向顾桑:“回去歇息,顺便找个大夫过来瞧瞧,我派人给宫里递个话,不能去便不去了。”
“谢母亲。”
顾桑福了福身,便从屋里出来了。
路过空荡荡的昭南院,顾桑脚步略滞,便回了芳菲院。
自碧玉轩一别,已有两月未见面。
她以为自己不会特别想起顾九卿,事实上她好像也没有时常想起他。然而,不管她是呆在顾府,还是去外面游玩吃喝,到处都是顾九卿的谈资。
说书人,唱曲者,梨园戏班子,说唱的都是以顾九卿为原型编纂的故事戏曲。
她记得有回听的戏,讲的就是顾九卿千里奔赴边关探夫的故事,将顾九卿对司马睿的深情歌唱的可歌可泣,什么顾九卿怀孕的事都编排出来了,还为司马睿生了一儿一女,气得顾桑听了一半就离场了。
生气吗?可能是觉得太过荒唐吧。
那次过后,谢宝珠再约她听戏,顾桑都要提前问问唱的是哪一出。
殊不知顾九卿最擅长的就是让杜乘风给他造势,掌控民间舆论与风向。诚然,顾九卿本人当得起话题人物,也离不开背后推波助澜。
待时机成熟,便该是女帝登场了。
回京后诸事缠身,顾九卿一直未找到机会同顾桑见面。本想趁登基封后大典见上一面,顾桑却称病避而不见。
顾家将消息递到宫里时,顾九卿正在雕琢离京前未完工的簪子,神情专注而认真。
他动作一顿,眸色微凛:“病了就在府上将养,日后自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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