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顾九卿长指轻轻摩挲着一颗棋子, 眸色幽暗深沉。
顾桑虽帮了他,却打乱了他的一步棋。
他对司马睿的锤炼,用司马骁这块磨刀石。
他睨一眼顾桑, 幽幽道:“今日之事……”
顾桑以为顾九卿要言谢,连忙摆手:“自家姐妹, 客气什么。你我同为顾家女,一荣俱荣,大姐姐名声有污的话,我这个当妹妹的又好得到哪里去。何况,大姐姐和六皇子见面, 才不是为着谈情说爱,肯定是有重要事。”
顾九卿狭长的丹凤眼微眯:“哦?说说看,我和六皇子有何重要事?”声音平静, 却刻意加重了‘重要事’三字的语调。
顾桑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女主该不会觉得她知道了什么。
事实上,她知道的可多了。
女主和男主在静安寺见面,才不是为着解相思诉衷肠,但男主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和心态。随着女主的声名越来越大,男主的危机感越来越强,迫切地想要抓住女主的感情,男主不放过任何跟女主独处联络感情的机会, 而女主则给男主推荐了一个人,一个对男主助力颇大的人,后成为大燕有名的宰辅,更是女主登基称帝中最忠实的拥护者。
但她不确定, 女主方才是否正在给男主推荐此人。
一时大意,嘴上没把门, 让女主起了猜疑。
不得不说,女主的疑心比帝王心还重还敏锐。
顾桑半晌无话,顾九卿声线沉了几分:“怎么不说了?”
她撅着嘴,委屈巴巴道:“大姐姐是金尊玉贵的顾家嫡女,从小金银堆里养出的名门闺秀,行为举止皆端庄得体,才华聪慧亦是不输于任何一人,自有傲气和风骨,又不是那种满脑子只有情爱的庸俗女子,怎可能在佛门这种神圣之地同人调风弄月?就算是……就算是跟男子……那也是谈经论道的,这还不算是顶顶重要的事吗?”
“也不知我哪句话说错了,又惹得大姐姐生气?”顾桑眼眶泛红,泪珠夺眶而出,她拿手背用力抹了一把,“我知道自己以前做错了事,大姐姐处处怀疑我,疑心我居心叵测,是我自己作的孽,可我现在也是真心想改,想要跟着大姐姐重新学习做个好妹妹。”
顾九卿看着顾桑,低声笑了起来:“好端端的,哭什么!我不过一两句,也不看看你回了多少。”
看着眼前眼尾泛红的少女,明知她心思不纯,可他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微凉的指腹划过少女莹白的肌肤,拭去眼角的一点泪痕。
他温声道:“别哭了,女孩子哭花了脸不好看。”
顾桑怔怔地望着顾九卿,那一汪清泓杏眸掠过深深的迷茫。
顾九卿温柔怜惜的动作像是记忆中美丽温柔的大姐姐关爱她的举动,自己被妈妈抛弃,被送到陌生的爸爸家,她难受,她不适应,她哭的不能自已,然后有个大姐姐帮她擦掉眼泪,安慰她,告诉她,女孩子哭了就不好看,别哭了。
可是,眼前的大姐姐带给她的触动又不似记忆中带给她温暖和帮助的大姐姐。
她清晰地感觉到顾九卿的手指落在脸上的异样之感,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怪异,可她又说不出哪里古怪。
脑子里忽然闪过顾九卿给她吸毒血的一幕,顾桑差点惊出一身冷汗,自己应该没有百合的嗜好。
而且,女主不是有洁癖么,怎会帮她擦眼泪?
顾桑浑噩地想着,只听得顾九卿的声音再次轻飘飘响起:“眼泪是最不值钱,也是最无用的东西。”
这一刻,她从顾九卿眼中看到了冰冷和嗤嘲,与刚才的温和判若两人。
顾九卿起身,姿态慵懒地斜卧于榻上,白袖轻摆:“出去罢,我累了,不见任何人。”
“大姐姐好生休息。”顾桑看了一眼顾九卿,揉揉鼻子,默默地转身出门。
刚关上门,就碰到回来复命的陌上。陌上对顾桑行了个礼,上前就要敲门。
顾桑忍不住道:“大姐姐正在休息,不见任何人。”
陌上不再敲门,索性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在门外禀了一句:“主子,北嘉郡主和康王已经下山。”
室内传出一声轻‘嗯’,再无声息。
……
北嘉郡主闹这一出捉/奸戏码时,传言中的奸夫六皇子司马睿正躲在顾桑的屋里。如果北嘉郡主真将这处寮房搜个遍,还真可能暴露。
顾桑回到自己的住所,眉心微皱:“你怎么还在?”
话出口才觉不符合原主人设,她又改口:“殿下莫不是等我?殿下渴吗?我去给殿下倒杯茶。”
司马睿冷淡道:“不渴。”
原本是要找机会离开,但想到顾九卿遇此烦事必是需要人陪在身边开解安慰,可他又担心北嘉郡主一行人杀个回马枪,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便犹豫到现在。
顾桑心中好笑,嘴上却问道:“殿下肚子可饿?不妨吃一口素饭?”
这些话,这些作态落在司马睿眼里,便是顾桑不顾廉耻故意纠缠,让他作呕。
顾桑跟以前一样烦人,根本不像顾九卿说的那样‘似已知错’,怕是换了比以前更高明的手段。
顾桑在顾九卿面前是一副知错就改的好妹妹,面对他,还是跟往日那般对他献殷勤。若他在顾九卿面前表达自己对顾桑的不满,顾九卿恐怕会以为他容不下顾桑,毫无容人之心。顾桑正好借此挑拨他和顾九卿的感情,她就好趁虚而入。
顾桑虽不知司马睿心中的弯弯绕绕,确是蓄意为之。
她仰着脸,做出一副痴迷的情状望着司马睿,并将司马睿的沉默当做是默认,顾桑雀跃道:“我这就让秋葵给殿下准备素斋。”
说罢,便火急火燎地吩咐秋葵。
司马睿厌憎不已,大步往外走:“三姑娘不要自作多情,我心里只装着大姑娘,再难容下其他人,莫再自寻羞辱。”
顾桑暗自好笑,要不是为了维持人设,才好完成女主给的‘继续喜欢司马睿’的任务,她才不会对司马睿多看一眼。
有那讨好司马睿的时间,她倒更愿意在女主身边打转。
见司马睿往女主那边而去,顾桑三两步上前挡住司马睿,柔声莞尔:“你要找大姐姐吗?可是大姐姐应付了北嘉郡主和康王一遭,已经累得歇下了。不过……”
话锋一转,“如果大姐姐知道是殿下,想必宁愿累着也不愿意歇着。正好我也无事,不如同殿下一起去看望大姐姐吧,你放心,我绝不打扰你和大姐姐叙话,就让我在旁边静静地看看殿下便好。”
说着,顾桑状似娇羞地垂下眸眼,“我都好一段日子没见过殿下了。”
顾桑错身让开,站在司马睿身侧,表现出不放过任何机会在司马睿面前刷存在感的样子。
司马睿铁青着脸,心底说不出的厌恶,照理这般娇滴滴的少女对他百般痴缠,他当有所意动,可见过顾九卿那样的神女,知道顾九卿的好,他好像对其他女人有了免疫,无论怎样千娇百媚的女子再难入他的眼。
他冷冷地看着顾桑,毫不留情道:“顾桑,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说过多少次,我对你无意,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倒底有没有一丁点羞耻心,你的父母就是你教这样不知羞地倒贴男人?”
顾桑低垂着头,肩膀一颤一颤的,似强忍着哭腔说道:“我没有娘,爹也不管我,确实没人教我遇到喜欢的人该怎么做?殿下喜欢大姐姐,追逐着大姐姐,得到了大姐姐的欢心,我以为我只要像你追大姐姐那样,你也会被我打动。我不会同大姐姐争,殿下全心全意爱重大姐姐,我只希望你能给我十分之一的感情便足矣。”
她哀戚道:“只是这点奢望,也不行吗?”
“真的……真的……不行吗?”顾桑的声音愈发渐弱,似悲戚到极致,心中却一阵恶寒,甚感自己不像绿茶倒更像白莲花。
司马睿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少女,那是绝然不同于顾九卿的美,顾九卿美的清冷孤傲,不食人间烟火,犹如天上的神女让人不忍亵渎。而顾桑更鲜活,更像是属于这个年纪的明朗少女,清甜可人,柔弱无害,就连声音也是软糯清甜的,轻易就可激起男人的怜惜和保护。
不知顾桑的本性前,他也被顾桑的表相欺骗过,只当她是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自己本是不受宠的皇子,理解她一个小庶女在诺大家族讨生活的艰辛和不易,对她升起过短暂的好感和怜悯,只是她后面做的那些蠢事,对顾九卿做的恶,让他对她的好印象轰然崩塌。
此女擅长演戏,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迷惑他人,假惺惺流几滴眼泪就想让他心软,简直做梦。
“不行。”司马睿硬起心肠,丢下一句,拂袖离去。
顾桑慢慢抬头,杏眸清澈透亮,全无一点泪意。
她的唇瓣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自言自语道:“男主对女主……还真是情比金坚,呵。”
入夜,寺庙没有什么娱乐活动,顾桑早早就睡了。
寺里斋饭寡淡,晚间便吃了自带的各式糕点,结果半夜渴醒,她没有叫醒外间的秋葵,自己摸索着起床倒水。
窗外半轮弯月高挂,清凌凌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犹如镀了层银。
顾桑端着水杯,赤足走到窗边,欲开窗赏月。推窗的动作倏忽一顿,她顺着缝隙往外看了眼,便站着不动。
“又是这么晚。”她在心里说道。
顾九卿一袭白衣,踏着清辉的月色,正从外面回来。
他脚步微顿,眼眸余光扫见隔壁的窗子,如水月色映照出一抹模糊的剪影。
他薄唇轻抿,转身回屋。
顾桑躲在窗后,掰着指头,默道:“这是第四次。”
顾九卿已经连续四天半夜从外面回来,行踪神秘成谜。
女主为什么每天回来这么晚?女主虽每日下午都要到禅室同高僧参禅论佛,总不会悟到废寝忘食连觉都不睡的地步吧。
而且,女主每次都是独自出门,连陌花这个亲信婢女都没带。
顾桑喝着水,忽然想到顾九卿身上凝结冰霜的那一幕。
泡温泉,身有凝霜?那种凝霜似乎让顾九卿很痛苦。
难道女主每天都要去泡温泉缓解凝霜带来的痛楚?那处温泉池好像不同于普通的温泉池,她记得自己在水中闻到了一种古怪的味道,类似于中药材的味道。
所以,女主是利用温泉药欲治病。而这病,女主又不想让别人知道。
也就是说,女主每月到静安寺小住礼佛,根本不是外人眼中所谓的痴迷佛法。
然,《女帝》一书中并没提到任何关于女主身体有疾的信息,就连男主都不知道。最后,女主比男主活的还要长久,男主反而短命相,登基不过两年就去世。
难不成女主的病又是书中的隐藏剧情?
“ 女主倒底得了什么病?”顾桑呢喃,忽的脑中豁然开朗,“该不是中毒?”女主的样子应该更像是中毒。
可女主怎么会中毒呢?
顾桑百思不得其解,早知会穿到《女帝》书中,她就该将书中的内容嚼烂了,而不是囫囵扫过那些虐渣的苏爽情节,说不定就能从字里行间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她认识的女主武力值高,身怀奇毒,这都是书中没有的设定。顾桑隐约觉得自己似乎窥到了某种真相,脑子里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可关键时刻像遮上了一层迷雾,怎么都没法穿透迷雾接近最后的真相。
想的头疼也没理出思绪,顾桑躺回床上,压下满腹猜测和疑问:“不想了。”
反正,只要知道女主是最大的boss就好了,成功攻略boss就能在这个世界横着走。
嗯~哼。
司马睿想着静安寺的斋饭太过素淡、顾九卿怕是吃腻了,便下山让大厨做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寺里自不能食用荤腥,皆是素食为主,但比斋饭的花样多,胜在更为可口。
“味道如何?”
顾九卿尝了一口:“还好。”
司马睿笑道:“想吃什么,我明日带上山。”
顾九卿微不可察地皱眉:“来回奔波太过麻烦,殿下公务繁杂,闲暇时当放松休息。”
司马睿摇头道:“不麻烦,不麻烦,只要你喜欢,做什么都不麻烦。”
顾九卿攥着筷子的手微紧,象征性地尝了几口其它菜,便道:“我吃饱了,殿下慢用。”
他走到另一侧,取出一本书,慢慢翻阅起来,神情颇为专注。
片刻后,司马睿见顾九卿时而扬眉,时而勾唇,沉迷于书中,完全忽视了自己的存在。
司马睿忍不住问道:“什么书,看得这般入神?”
顾九卿道:“一本手札,偶然在书肆淘来的,此书的作者见地颇有意思。”
司马睿来了兴趣:“哪位大家的名作?”
顾九卿合起书,随意搁在桌边,他揉着眉心,似乎看书累了:“也不是名家之作,不过乡野寂寂无名之辈,对民生政事另辟蹊径自有独特的见解,言辞精准犀利,若是科举入仕,说不定能有一番前程,亦是朝堂社稷之福。”
“得你赞赏有加之人,必不是凡人。”司马睿拿起书翻看起来,先看署名,“方诸?”
司马睿看了几页,被方诸的思想的和观点吸引,他迟疑道:“方诸与文殊公子,比之如何?”
文殊公子是齐王司马贤的门客,来历成谜,常年以面具遮面,无人窥其真容。据说文殊公子貌丑无比,才不以真面目示人,但更为人所道的是此人的本事和能力,足智多谋,堪称齐王的锦囊妙计。
齐王母族繁盛,皇上隐有猜忌心,齐王甚至几次惹得皇上大怒,都是在文殊公子的帮助下重挽君心。在文殊公子的辅助下,司马贤从早年浮躁的少年成长为稳重深沉的齐王。
司马贤虽双腿残疾,在帝王猜忌其母族的情况下,还能受到皇上重用,而他一个身体健全没外戚的皇子,迟迟没有封号建府不说,更是被排斥在权柄在外。
司马睿心中有了计较,如果他有得力的谋士相助,是否能同齐王一样受皇上重视。
他对皇位不感兴趣,可不代表他愿意终其一生只当个边缘化的皇子。
顾九卿沉吟片刻,说:“伯仲之间。”
……
顾桑睡到日上三竿,自是不知司马睿一早就去见了顾九卿,到现在还未离开。
刚吃几口早饭,陌花便过来了。
“三姑娘安好。”陌花笑道,“瞧着三姑娘的气色好多了,想是余毒已清。前几天憋在房里养病,三姑娘怕是憋坏了,无聊的话可多出去走动走动。”
“我本来就要出去逛逛。”顾桑眯起眼睛,又道,“大姐姐在做什么?”
陌花道:“见客。”
顾九卿见的客人除了司马睿还能有谁?
顾桑搁下筷子,起身往外走:“明白了。”
该她这枚挡箭牌出马了,这就是顾九卿带她来静安寺的目的。司马睿满脑子都是情爱,顾九卿却只想利用他搞事业,除了正事,顾九卿怕是一刻都不愿同他多呆。
而顾九卿表现出的是,同司马睿两情相悦,这个恶人只能她来做。
原本以为顾九卿让她继续‘喜欢’司马睿,是为了转移一部分妒忌女主的炮灰女配的火力,现在看来,挡司马睿这个男主才是主要的。
顾桑走了两步,又返回找出一本佛经揣上。
到了隔壁寮房,陌花上前敲门:“大姑娘,三姑娘有事求见。”
顾桑发现陌花对顾九卿有两种称呼,私下里是主子,对外则是大姑娘。
屋内的司马睿见顾九卿神色恹恹,以为顾九卿仍为昨日那场闹剧烦心,正卖力扮演着知心暖男,言语宽慰顾九卿,且不知顾九卿早已听得渐生戾气,他非女子,由着一个男人用宽慰女子的方式对待他,心里涌起的非感动而是反感,偏生又发作不得。
一听到陌花的声音,顾九卿便道:“进来。”隐有几分迫不及待之意。
司马睿对顾桑的到来则不太高兴,觉得顾桑并没听进自己昨日的肺腑之言,他将话挑明,顾桑还能挑着他在的时机打着找长姐有事的名号,明显就是居心不纯。
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他。
司马睿的猜想没错,当顾桑进屋时,先是抬头娇怯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透着委屈和瑟缩,却又难掩小开心:“殿下,也在呀。”
司马睿没说话。
下一瞬,顾桑抱紧佛经,转头看向顾九卿,眸眼微垂:“大姐姐,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我不知道大姐姐有贵客在,早知道殿下在这里,我就换个时间过来。”
说完,顾桑又紧张兮兮地看了一眼身后:“殿下来见大姐姐的事,没人瞧见吧。殿下虽非有意,可昨天差点害得大姐姐清誉尽毁,万望小心行事。女子不比男子,世道多对女子苛刻。”
司马睿心里那个气啊。
他又不是傻子,焉能听不出话里的内涵挑唆之意?
这是说他行事不周全,罔顾女子名声,就差明晃晃指责他有故意之嫌,故意坐实他和顾九卿的奸情,顾九卿就只能嫁他,他是这般无耻之徒吗?
他视顾九卿为珍宝,怎么忍心损她分毫?
司马睿恼怒地瞪着顾桑:“什么意思?”
顾桑似被吓到了,往顾九卿身旁躲了躲,委屈巴巴道:“没,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担忧大姐姐,殿下何故凶我?”
顾九卿唇角微勾,安抚性地拍了拍顾桑的手背,顾桑垂眸盯着顾九卿骨节分明的手指,对比之下,竟比她的手指纤长许多。
顾九卿对司马睿道:“家妹不懂事,还请殿下勿怪。”
司马睿直直地看向顾九卿:“我昨天不是有意的,我也不知道被人窥探了行踪。”
顾九卿道:“我信。”
简单二字,便给司马睿吃了定心丸。
趁顾九卿不注意时,司马睿再次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顾桑。
顾桑肩膀一颤:“大姐姐,殿下又凶我。”
司马睿简直气得快吐血。
顾桑当真以为挑拨了他和顾九卿的感情,她就能有机会?
顾九卿皱了皱眉,视线投向顾桑怀中的佛经:“不是说有事么?”
“哦,是的。”顾桑乖乖翻开佛经,指着书中几处道,“今日拜读这本佛偈,有几处晦涩难懂,想请大姐姐解惑。”
顾九卿温声细语,仔细替她解答,俨然一个严谨的教书先生。
然而,顾桑这个学生却不甚专注,压根就没听,反而时不时瞄上司马睿几眼,有时看的近乎出神。
司马睿被她盯得颇为不自在,心上人的妹妹当着心上人的面对他抛媚眼,他自问坐不住,没过一会儿,便寻了借口离开。
顾九卿啪地一下合起佛经,狭长的丹凤眼陡然升腾起一抹恹戾。他卷起经书,重重地敲在顾桑额头上,疼的她伸手捂住头:“大姐姐?”
“人都走了。”顾九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倒是尽心?”
顾桑直觉顾九卿心情不虞,可又不知道女主为何不高兴,只道:“大姐姐想要我做的事,我自当尽心竭力,万死不辞。”
顾九卿手执经书,看她一眼:“你喜欢司马睿?”
总算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自己该不是演技太好,连女主都误会她对司马睿贼心不死。
就算女主不爱男主,可男主也只能是女主的,绝不容旁人染指。
想通这一点,顾桑立马表忠心道:“大姐姐放心,我不喜欢司马睿,我不会喜欢一个对大姐姐情有独钟的男人,我会时刻谨记,司马睿是大姐姐的人!”
“你错了,他从来都不是我的人。”顾九卿眸色阴翳。
一个复仇的工具,一颗搅动风云的棋子罢了。
待失去利用价值,随时可弃。
男主是女主成就霸业的垫脚石,她知道。
顾桑心道。
顾桑见过顾九卿许多不为人知的另一面,顾九卿在她面前越来越不会掩饰真面目,诡谲的凤眸深深地凝视着她。
顾九卿卷起的筒状经书轻点顾桑心口,嗓音低冽:“你,才算是我的人!”
他的人不允背叛,不论身心,否则……
顾桑愣愣地看着那张美得雌雄莫辨的脸,呼吸骤然停止,继而又砰砰跳动,激越得恍似跳出胸腔。
他将佛经塞回到顾桑手中,绯色薄唇扬起一抹纯稚无害的笑容,冰寒的声线却犹如魔鬼的吟诵:“好妹妹,可不要让我失望。妹妹这般乖巧听话,姐姐不想让你下地狱!”
啊啊啊啊啊。
女主好鬼畜!
顾桑不寒而栗,快速跳动的心脏再次停摆。
她勉强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大姐姐,我会好好听你话,你让我往东,我绝不会往西。”
顾九卿颔首:“你今天做的好,但也不好。”
“何处不好?”顾桑虚心求教,“还请大姐姐指教!”
顾九卿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桑,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如同拍小狗脑袋的动作:“妹妹冰雪聪明,自行参悟。”
顾桑:“……”
顾桑抱着佛经站在院中,回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渐渐有琴音倾泻而出,她默默听了会儿,恍然发现顾九卿似乎对她亲近了许多,具体表现在肢体动作上。
马车那次,她不小心撞到女主身上,女主都想杀了她。
而今天,女主不仅主动拍了她的手(虽是当着男主面做出姐妹和睦的样子),还摸了她的头,叫她妹妹。
这都算是亲昵的表现。
只是顾桑翻来覆去想了半天,都不理解顾九卿所说‘做的好,但也不好’是何意。
这边司马睿从顾九卿那里得到启发,意图将方诸收入麾下,一查方知,方诸曾参加过科考,奈何得罪了人,被人诬陷剥夺了科考入仕的资格,颇有些抑郁不得志,目前隐居于江城一处偏远小镇,寻访倒也不方便,路程不算太远。
司马睿并没立刻去拜访方诸,而是打算等顾九卿启程回京再出发。回了京,他要见顾九卿一面不易,颇要费一番心思。
比起搞事业,司马睿的大部分心都吊在顾九卿身上。没爱上顾九卿前,他也不知自己竟会疯狂迷上一个女子,更不知顾桑对自己也是如此。
不论他对顾桑如何冷言冷语,她都要在他和顾九卿之间横插一杠。
这两日,愣是没找到机会跟顾九卿独处。
司马睿摘了一束山茶花想要送给顾九卿,刚踏入院子,就见顾桑笑盈盈地倚在门边:“殿下,这是送给大姐姐吗?”
司马睿没有搭理她。
顾桑也不在意,摇头叹道:“可惜,大姐姐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红得近乎艳俗的山茶花。”
说罢,似想到了什么,又略作惊讶道,“送女子鲜花应该合乎对方的心意,殿下莫不是连大姐姐的喜好都没摸清楚,不过大姐姐虽不喜欢,我倒觉得山茶花还挺好看的。”
司马睿顿时觉得手中的山茶花不香了,他下意识认为女子喜鲜花,不论怎样的,都会喜欢。
他没想过,顾九卿不喜欢这种可能。
趁着司马睿愣神之际,顾桑一把夺过山茶花,纤纤细指轻拂花蕊:“扔了怪可惜,不如让我笑纳吧!”
司马睿瞬间沉下脸。
就是丢了,也不会送给顾桑。
司马睿咬牙:“还给我。”
恰在此时,旁边房门打开,顾九卿缓步踏出。
顾桑举着山茶花,冲着顾九卿的方向晃了晃,一脸欢喜道:“大姐姐,殿下送我的山茶花,好漂亮!”
司马睿气得吐血:“分明是你抢的。”
顾桑扁扁嘴道:“殿下这话着实伤人,漫山遍野都是山茶花,我需得从你手中抢吗?”
无耻,卑鄙。
司马睿气得说不出话。
顾桑深想了许久,依着女主对男主的占有欲,她要做到既要男主不能时刻缠着女主,可也不能让男主喜欢上自己。这应该就是女主说她‘做的好,也不好’的原因。
所以,她选择如原身那般,在男主面前扮演低级的绿茶婊。
要是段位太高,男主真喜欢上了她,女主估计还是会将她弄死。
顾九卿凝了一眼顾桑手中的山茶花,眸色沉了沉,他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司马睿,嗓音淡淡:“殿下最近府衙没公务么,竟有闲情逸致摘花送佳人,对我这位妹妹似乎颇为上心,倒是我多余了。”
看着顾九卿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司马睿知道顾九卿定是因为山茶花的事生气了,想要解释:“九卿,你听我说,山茶花是我专门为你所摘……”
顾九卿幽幽道:“可我不喜欢山茶花。”
司马睿张了张嘴,就见顾桑故意对着他挑了挑眉,那意思分明是,看吧看吧,我就说了大姐姐不喜欢山茶花。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又听得顾九卿道:“我这好妹妹倒挺喜欢山茶花。”
顾桑一愣,赶忙点头:“对,我最喜欢山茶花了。六殿下竟知道我的喜好,我可感动了。”
骗鬼呢,她也不喜欢。
不过话说女主演技亦是炉火纯青,借着山茶花一事将嫉妒吃醋表现的淋漓尽致。
顾桑莫名打了一个寒战,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真的嫉妒啊,要不她就惨了,攻略女主的进度又要停滞不前。
“不是这样,九卿。”司马睿一边因顾九卿吃醋而欣喜,一边因顾桑离间他和顾九卿的感情越发忌恨上顾桑。
他看着顾九卿,言辞诚恳道:“我对顾桑从没有过任何心思,不管你是信我还是顾桑,这花我原本是要送你。九卿,你这位庶妹……算了,她是你妹妹,我不该置喙,日久见人心,时间会验证我的真情,也会证明顾桑值不值得你待她的好?”
顾九卿没说话,拧眉沉思,似乎在认真思考司马睿的话。
司马睿颇感欣慰,正要说话,却被顾桑截过话头:“殿下,说的对!我对大姐姐的心日月可鉴,绝对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大姐姐可是我心中顶顶重要的人。当然,殿下也算。”
哼,表忠心谁不会。她比男主话术更高,不像男主抬高自己拉踩她,她就没睬他。
顾九卿斥道:“顾桑,适可而止。”
顾桑垂头站在顾九卿身后,委屈巴巴地扁扁嘴。
“家妹不懂事,我自会教导。”顾九卿说,“她若不知进退,还请殿下念在她年幼,与她保持距离,莫让她滋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这话既是敲打顾桑,亦是提醒司马睿。
然,司马睿品出其它意思,那就是顾九卿对他的情意,顾九卿不喜欢他和顾桑接触,他原本以为顾九卿这样的神女是不会吃醋的,可今日却是一副醋意大发的样子,只有会吃醋的女子才是真正在意对方。
心中有一种隐秘的愉悦,不可亵渎的神女正在被他拽入凡尘。
这让他越发为顾九卿痴狂。
司马睿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会跟顾桑保持距离。”
顾桑暗暗翻了个白眼,他喵的,以为她想啊。
“我在江城有事,即刻便要下山。”
有顾桑这个搅屎棍在,他和顾九卿的感情只会陷入危机,不如先去会一会方诸。
司马睿不舍地看了一眼顾九卿,又恨恨地瞪了一眼顾桑,方才离开静安寺。
……
顾桑手伸至半空,略作停顿,她试探性地扯了扯顾九卿的衣角:“大姐姐,我是故意的,花是我抢的。”
顾九卿:“我知道。”
“哦,大姐姐不怪我吗?”那便应证了她之前的猜想,女主故意在男主面前做戏。
顾九卿没有回答,侧首看向顾桑,视线从衣角的白皙小手逐渐转到那束山茶花:“他厌恶你,比以前更甚。”
“他?”顾桑反应过来说的是司马睿,“不正合大姐姐意吗?”
“聪明。”
顾九卿视线并未移开,他的确不希望司马睿对顾桑动情,只要顾桑想,她应该有办法让司马睿真正爱上她,就像他,她竟能哄得他这个无心之人对她改观。
顾桑注意到顾九卿的目光,手中的山茶花顿如烫手山芋,她扬手一扔,伸脚一踩,鲜红的花蕊顿时零落成泥。
她站在破碎的花瓣上,对他眯眼而笑:“大姐姐,告诉你哦,其实我也不喜欢山茶花。”
顾九卿唇角轻翘,露出一抹冶丽的弧度。
“大姐姐闺房里的花瓶插满干梅花,大姐姐是喜欢梅花吗?”顾桑略微仰头,眸眼澈亮,“等到了冬天,我天天帮你采,让大姐姐屋子里时刻充斥着梅香,可好?”
“不好。”顾九卿眼眸漆黑,望着天际的云卷云舒,“我不喜欢。”
室内装点梅花,只因梅高洁雅致,适合顾九卿的清傲孤洁,而他不喜。
顾桑问:“大姐姐喜欢什么花?”
“任何花,都不喜欢。”
“啊,哪有姑娘不喜欢花的。”
顾九卿眸光轻动:“那便白色的花,只要不是红色,其它都还好,算不上特别喜欢,也不讨厌。”
只有红色是他最厌恶的,因为红色的花让他轻易想起涤荡不尽的血色。
顾桑若有所思:“难怪大姐姐的房间全是白梅花作装饰,院里种的槐树,开出的小花也是白色。”穿衣也只穿白色。
她垂眸,看着地上鲜红的残败山茶花,伸脚往身后踢了踢。
司马睿离开后,静安寺的日子着实清静。
顾九卿每日要去禅室熏陶佛法,晚上要去泡温泉,顾桑一天大半时间都见不到顾九卿,她倒也乐得清闲自在,除了将寺庙逛了个遍,每天早上都去半山腰摘一些白色的小花放到顾九卿房里。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顾九卿没有表现的特别喜欢,但也不讨厌,算是默认了顾桑的做法。
小花纯白如雪,清淡的花香,闻之沁人心脾。
顾九卿轻触花瓣:“可知花名?”
顾桑摇摇头:“不知道,我是在山野草地发现的。大姐姐喜欢白色的花,我便摘了回来,想着放在窗边,大姐姐瞧了一定欢喜。”
顾九卿:“这种山野小花叫铜钱草。”
“草?”顾桑咕哝,“明明是花,非要叫草。”
“许是它有不弱于野草的生存力,只要有一点瘠薄的土壤就能生根发芽,不论是谷地河滩,还是草原高山,它都能顽强的活下来,甚至可在冰天雪地生存。”
“生命力确实挺顽强!”顾桑深表赞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顾九卿慢慢抬眸,看她一眼,又收回视线。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或许更应景。
又两日,本该启程回京,因一封来信,行程有变转道江城。
顾桑有剧情先知,自是知道顾九卿这趟江城之行所为何事,但她仍装着不解问道:“我们为何要去江城?是因为六皇子在江城吗?”
顾九卿淡淡道:“不是,见一个人。”
“谁?”
顾九卿并没隐瞒:“方诸。”司马睿并没说服方诸。
方诸,就是未来的宰辅,是女主替男主网罗的谋士。当然,女主先是将方诸推荐给男主,奈何男主没能请动方诸,结果是女主成功让方诸出山,辅佐男主成就霸业。与其说,方诸效忠的是男主,倒不如说是女主,因为方诸压根就没看上男主。
方诸精通于棋道博弈之术,女主靠着棋局三局三胜赢了方诸,才使得此人愿为男主驱使。
顾桑对方诸不感兴趣,对棋艺也不精通,这都是男女主要搞的事业,她没心思抢夺女主的光环,权当游山玩水。
一路上欣赏京外风光,好不乐乎。
只是古代交通工具落后,道路崎岖不平,完全没有舒适感,马车颠簸剧烈,骨头架子都快颠散了。
她没甚形象地歪在马车里,寻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颇为幽怨地瞥向对面端正而坐的顾九卿:“大姐姐,马车真不是一般人坐的。”
言外之意,顾九卿非一般人。
顾九卿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闭上眼睛,马车行驶了一段距离后,他吩咐车夫:“慢点。”
顾桑若有所思地看着顾九卿,想了想说:“不,快些好,少受罪。”
一天后,到达江城新乌镇,方诸隐居的镇子。
司马睿满心焦灼地等在镇子口,却没想到顾桑竟也跟来了,脸色当即不太好,倒也没说什么,权当顾桑不存在,对着顾九卿笑脸迎了上去,好一通问候,诸如路上辛不辛苦,可遇到什么麻烦,途中饭菜可合口,听得顾桑频频翻白眼。
顾九卿亦是不耐烦,却是面上不显:“路上还好,不知这边情况如何?”
此时将近晚上,不便去方家。
司马睿引着顾九卿往客栈而去,一边走,一边说着方诸的情况。
司马睿磨破了嘴皮子,又在方诸手下连输三局,就被方诸扫地出门。即使司马睿是皇子,方诸也不给面子。司马睿见此人傲慢无礼,本想打道回府,天下能人辈出,又不只他方诸一人,可转眼想到这是顾九卿推崇的人,又觉得有能力的人难免脾气大,硬着头皮三顾茅庐,结果还是被方诸三言两语打发了。
方诸放言,想让我助你有一番作为,除非赢了我的棋,否则一切免谈。
司马睿这才写信求助于顾九卿。
顾九卿的棋艺高超,或可一试。
司马睿道:“赢了棋,他便愿意出山。你的棋艺,我是信得过的,这才叨扰你累这一趟。”
顾九卿:“且试试。”
到了客栈,客房似乎出了一点小问题。
司马睿没算上顾桑,只定了两间相邻的上房。这里只是小镇,比不得繁荣的城池,镇上就这一家相对较好的客栈,且已客满。
司马睿本就对顾桑怨气冲天,又不想跟顾九卿分开,实在说不出委屈自己另寻他处的话。
顾九卿藏有秘密,也没有跟顾桑同住一间的想法。
顾桑知道女主不与人同床,哪怕她也是女的,和女主同住一屋的念头被她率先打消。
一个嫡女,一个皇子,一个庶女,该委屈谁,顾桑有自知之明。
她笑笑,颇为贴心道:“不妨事,只要大姐姐住的舒服就行,我跟秋葵和陌花挤一挤。”
顾九卿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司马睿对顾桑难得的识趣,稍微和颜悦色了些。
小地方的客栈上房本就少,秋葵和陌花住的是那种通铺的下等房,七八张床铺拼凑,还有其他人住,这是专门给客人的仆婢提供的客房,那些捉襟见肘付不起银子的人通常也会选择这种。
秋葵小声抱怨道:“姑娘怎么能跟婢子们挤一屋?”
“住哪儿不是住。”顾桑拽着秋葵就要往下等房而去。
“等等。”顾九卿薄唇轻抿,忽然出声道,“跟我住。”
顾桑讶异,本来觉得姐妹同寝同住是很正常的事,可对象是顾九卿,心生忐忑不安,她近乎本能的拒绝:“不太好吧?大姐姐喜静,我可能会打扰大姐姐休息。”
“这是最好的安排,不是吗?”顾九卿面色无波无澜,清磁的声线莫名带有一丝蛊惑,“何况,自家姐妹,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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