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你听得懂我说话是吗？”

    虽然是疑问句, 裴乐却是肯定的语气。

    018并没?有反应，似乎还在?缓和自己的疼痛，隐藏在水底的尾鳍耷拉着。

    裴乐看不见它的下半身, 只能从水面的动静猜测。

    当她擦完了药，终于结束了这一切的折磨, 018才放松下来。

    S级异形库此时安静无比, 只有水箱中的潺潺水声，与外界的A、B级异形的吵闹形成鲜明的对比, 只是裴乐心?知肚明, 这里的安静，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你能听?懂我的说话。”裴乐再次说道。

    018却没?有反应，因?为看?不见?东西，所?以它的视线一直都是与地面平行的, 加之脸部缺乏表情，裴乐很难像对待人类一样揣测对方的想法。

    裴乐耐心?地等待它的反应。

    要是没?有经历过刚才的事情，她可能会因?为独自一人呆在?这个地方而害怕，念叨着立刻离开, 但裴乐已经确定了一件事——018永远都不会伤害她。

    她垂下眼帘, 看?向手心?中的塑料状物，那是一片半透明的黑色鳞片, 大概指甲盖大小, 在?刚才触碰的时候掉落。

    裴乐甚至有信心?，必要的时候, 018会保护自己。

    她再次端详了一下人鱼的脸, 莹白莹白的, 五官按照人类的审美谈不少多好看?，但众所?周知, 从美学上来看?，对称的事物总会有一种美感，而018则给她这一感受。

    【裴乐裴乐裴……】

    “打住，你应该不止会叫我的名字。”裴乐淡淡地说道。

    此时的018却好像真正的一个异形，没?有说话，懵懂地在?浮在?水面，身上除了海水的咸味，还混杂着刚才涂抹的药味，锁骨上血淋淋的窟窿让人看?着不适，及时在?海水的冲刷下已经没?有流血了。

    “好吧。”裴乐妥协了，“你不愿意回?答就算了。”

    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一时聪明一时装傻，正如她对人鱼这个神秘的种族一无所?知一样。

    童话故事中了解的人鱼算吗？

    她有些自嘲地想。

    “我走了。”她说，“你好好休息吧，估计在?新?的实?验室完工之前，你都不用再面对那些实?验了。”

    裴乐想到什么，露出了孩子似的顽皮笑容，她摸了摸018的脑袋。

    “你这次的杰作可把季姐气得不轻，里面的药剂都被你毁了。”

    018在?裴乐摸到它的头时，愉悦地摇了摇尾鳍，接着似乎因?为听?到了讨厌的名字，身后尾鳍砸了下水面，溅起小型水花，像是在?控诉什么。

    “如果你再这么破坏玻璃下去，恐怕之后的看?管会更?严了。”裴乐表情无奈，“还有，我记得你不是让我逃吗？你还没?告诉我原因?呢，要是不知道原因?，我怎么会逃呢？”

    【我……保护裴乐。】

    闻言，裴乐内心?思?索，嘴上继续说道：“你要保护我？可是你怎么能保护我呢？你自己还困在?里面。”

    【保护裴乐……】

    人鱼执拗地表示。

    行吧，看?来是打探不出原因?了。

    见?状，裴乐双手搭在?大腿上一撑，站起了身，低头看?向水底的018：“这次我真的要走了，你回?到里面吧，这样我方便盖盖子。”

    018纹丝不动，依旧保持着上半身在?水面，正对裴乐的姿态。

    这简直就是……薛定谔的听?力。

    裴乐气笑了。

    感情您这是只听?得见?自己想听?的？

    既然如此，她也不管这么多了，转身下了楼梯，站回?了地面上，按下按钮。

    随着机器的运转，顶盖一点点重新?合上，游出水面的018在?这种情况下只能重新?回?到水底。

    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何?，裴乐的心?情也有些沉重。

    她安慰自己：没?事的，018本来就是深海鱼，它对这种黑暗缺乏氧气的环境很熟悉。

    零号实?验室的水箱已经被撤走了，现在?只剩下正中间?一个大大的圆形痕迹，彰显着之前水箱的位置。

    做实?验的桌子也重新?被擦干净，摆上了瓶瓶罐罐。

    嗯，看?得出来，调配试剂的研究员用金子试管的梦想最终没?有实?现，桌子上还是易碎的玻璃。

    大概是刚恢复不久，原本长?期存在?的乙醇等味道暂时还没?有占领实?验室，除了咸湿的海水味道，让人怀疑之前水箱的海水是不是在?别的地方漏了。

    视线一转，季梧桐看?到裴乐，立刻快步朝她走来，语速较快说道。

    “裴乐，我有事和你说一下。”

    裴乐下意思?带上笑容，乖巧地回?答：“好的。”

    她亦步亦趋跟在?季梧桐的身后。

    季梧桐永远盘着头发，露出修长?的脖子，脸上不施粉黛，后背是挺直的，就像她给他人的感觉一样，干练，古板，又带着研究员的傲气。

    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她去做吗？

    还是说，因?为不满意她之前的态度，想要辞退她？

    裴乐思?忖道，随后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自己现在?对实?验室有用，目前只有她能毫发无损接触018，所?以在?018被彻底用完研究价值之前，她应该都不会被辞退。

    “对不起。”

    季梧桐将裴乐带到人少的一处地方时，突然微微低头，郑重严肃说道。

    裴乐被自己上司突如其来的惊到了。

    “怎么了？”

    季梧桐垂眸，看?向眼前的下属，小姑娘的眼神忐忑又迷茫，就像水箱中没?有遮挡物的海水，一眼能见?到底。

    她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还记得我之前给你用过的药剂吗？”

    “记得呀。”裴乐自然回?想起自己刚入职时的倒霉经历，那时候她对018的印象就是一个神秘又凶残的异形。

    但是，她又想起了实?验室对它做过的事。

    有时候，她也不清楚，到底是018这个未经过人类社?会驯化?，在?深海生?存的异形凶残，还是对这样的异形进行电击、解肢‘凶残’？

    “我发现我错了，”季梧桐深吸了一口气，“这个药剂是有负面效果的……”

    “什么？”

    “之前我就一直好奇，018对你的友善到底是从何?而来，只是简单的喂食，为什么它只对你独特温驯？这不合常理，还记得最开始的时候，它对你也并不友善。”

    裴乐耐心?倾听?，隐隐预料到了什么。

    “其实?刚才派你去擦药的时候，我在?监控看?了全过程，想着你一有危险就立刻出军队保护。”季梧桐自顾自说道，“但在?018承受了这么大痛苦，甚至想要咬你的时候，它都控制住了自己，我目前只想到一个原因?——它把你当作同类了，或者说，它把你当作家人了。”

    听?到这个结论，裴乐目瞪口呆。

    “所?以，”季梧桐一脸歉意看?着裴乐，“对于这件事我非常抱歉，是我工作的疏忽，希望你一会儿做个全身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异样。”

    听?到这，裴乐想起之前自己的异常，突然心?虚，面上的表情保持不变。

    “总而言之，你这种状态并不适合再对018研究下去了，我会向上级提出申请，将你调到其他的实?验室。放心?，待遇什么不会低于现在?的实?验室，还会按照三级工伤的标准补贴，这是我的工作疏忽，我也会主动上报，自我检讨。”

    听?完了季梧桐的话，裴乐眼神复杂。

    她确实?没?有想到是因?为之前的药剂出了问题，现在?仔细回?想，好像在?她之后，018血制作的药剂也总是因?为各种阴差阳错的原因?没?有被第二个人类使用，因?此也缺少了对照。

    季梧桐提出的赔偿也的确很诚恳诱人，再之她除了自愈能力很强，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反应。

    退一万步来说，如果她真的能向人鱼转变，好像除了不能在?陆地上生?活，也没?有不便的地方。

    只要她的人类公民身份被承认，她就一直能享受到公民应有的权利。

    “不用了，季姐。”裴乐轻轻说道，表情温和亲切，“你当初也是为了我好，这件事不能全然怪你，而且我很喜欢零号实?验室的氛围。”

    实?际上，裴乐没?有表面看?得那么平静坚定。

    她感觉自己就像有两个小人在?互相骂街，其中一个说对方道貌岸然，伪君子，另一个说对方厚颜无耻，真小人。

    裴乐啊裴乐，你忘了自己最开始考上研究员的初心?了吗？你需要为了这条鱼放弃自己的利益吗？

    季梧桐一脸错愕：“可是……在?这个实?验室中，你可能真的会遇到生?命危险……”

    裴乐：您要是在?我入职第一天这么说，我保证连夜收拾，马不停蹄地跑路。

    她心?中有预感，自己再待在?零号实?验室，未来的经历都会超出控制。

    “没?事的，季姐，而且，我作为唯一一个被使用过这种药剂的人，在?您的眼下说不定还能及时调整控制，况且……”裴乐弯了弯眼睛，露出体贴的笑容，“我还能作为参考，了解药物的作用，说不定之后能帮助更?多人，您说是不是？”

    季梧桐果然被说动了，表情动摇，一咬牙。

    “行，如果你之后想要换实?验室，随时来找我，我都可以帮你换。”

    “当然啦。”

    裴乐自然地回?答，默默攥紧了手心?的鳞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