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出了年节,转进二月二。
山河春醒,金龙抬头。
二月二亦是?民?间的春耕节,皇帝领着一干皇子皇孙及官员宗亲前去南郊皇家别苑春耕,以表率天下万民?。
傍晚回转宫中,大宴群臣之际,梁九功悄无声息上前,递给身居高座的皇帝一份火漆密信。
皇帝看罢,大喜,与群臣宗亲饮宴至二更方尽兴而归。
次日,乾清宫传来一道圣旨,册六公主?为和硕纯悫公主?。
半月后,容淖正?式受封。
在内务府掌仪司遴选出来充作女官的外命妇宣读完册文,敬过天地祖宗神灵之后,容淖一袭香色朝袍,头顶薰貂朝冠,捧着金册金宝回到寿康宫。
太后左右看看那些司空见惯的册宝,颇有功德圆满的欣慰,“你阿玛肯给你册封,这是?松口的意思了。估计不?多久便能定下婚期了,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容淖弯弯唇角,真心实意道,“还得多谢您老人家从中斡旋。”
太后不?以为意摆手,在皇帝面前递话于她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只不?过她平常奉行不?痴不?聋不?做家翁那一套,鲜少对?皇帝的决定置喙什么,毕竟不?是?血亲母子?,她敬皇帝一尺,皇帝才会尊她一丈。
“都是?你自己挣来的。”太后如是?说道。
若非容淖几年如一日侍她至诚,她岂会当这个出头椽子?。
而且……
容淖在宫中这几年,并非只在她这处使劲儿?,据说太子?那里也没落下。
连她这般不?涉朝事的闲散人都听说过,太子?曾几次三番当众上奏请求皇帝尽快为六公主?赐婚。
她与太子?皆是?皇帝身边最?看重的亲人。
说句难听的大实话,这阖宫上下,皇帝除去自身,也就把她与太子?当真正?的主?子?看待,让内务府采买时蔬从来只考虑他们?三人的喜好,由小可见大。
太后觉得,容淖有本?事把宫中最?能在皇帝耳边递上话的两个人都笼住了,说动皇帝不?过是?迟早的事。
容淖听罢太后的见解,唇角抽搐,憋出一脸古怪。
自从她那年她被害流落塞外,她与太子?之间早已势同?水火,不?可调节。
近几年,她住在寿康宫,上有太后看着,下有皇帝压着,太子?哪怕恨毒了她也不?敢再动歪脑筋。同?样,她也不?找不?到机会报复回去。
相看两厌的二人还不?得不?在人前披上兄友妹恭的假惺惺皮囊。
至于人后嘛……
容淖早发现太后性?情虽温吞却自有坚毅,把人攻坚下来不?知要耗几个年头。
她自然而然地想再为自己寻一份‘助力’,遂把主?意打去了太子?身上。
当然,她不?可能为了婚事顺利便去讨好一个险些害得自己身死魂消的人。
所以她选择另辟蹊径。
容淖开始十分热衷为太后跑腿乾清宫去给皇帝送吃送喝。
每每见到皇帝,她必然顺便进?进?太子?‘谗言’。
因近年来皇帝越发老迈,年长?的皇子?们?愈加躁动,容淖进?谗言也极讲究分寸,她只告些小节小状,从不?把自己牵扯进?夺嫡的漩涡中。
让皇帝认为她只是?在记曾经险些死在塞外的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自那年出了布和当面羞辱拒婚那一出后,皇帝本?就对?她隐隐怀有几分愧疚,等闲不?会同?她计较太多。听她不?轻不?重的编排储君,嘴上训斥两句,实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当回事。
容淖来回几次试探出皇帝的态度后,便着手故意把消息传去东宫,让太子?知道他近来时不?时被自己看不?上的六公主?小捅一刀。
太子?年富力强,近几年被垂垂老矣的皇帝猜疑得不?轻,偏他那几个兄弟个个不?是?省油的灯,煽风点火是?把好手,导致他这赫赫东宫之路越走越难。
这时候容淖还来裹乱,太子?闻讯真是?恨得牙痒,碍于上头有皇帝压着,一时半会儿?又不?好对?她下手。
容淖察觉出太子?对?自己的忍耐将至极限后,抓准太子?来向太后请安的时机,故意装模作样讨好太后,隐晦流露出想求得太后出面斡旋,让她效仿五公主?嫁入京师八旗贵胄之家,不?必和亲蒙古的念头。
容淖与策棱关系不?同?寻常是?皇帝亲自压住的消息,知情人不?过寥寥,御前的人不?敢说,太后则是?不?会说。太子?不?知此间内情,更无从猜测容淖的盘算。当即信以为真,双眼放光,自觉抓住了她的弱点。
恨不?得立刻把她嫁去蒙古和亲,让她尽快糟践死在苦寒塞外以解心头之恨。
然后便有了几次三番为她请旨赐婚之事。
皇帝一看太子?跳出来请旨赐婚,便知道他是?吃了容淖故意丢出来的饵,懒得管他们?兄妹间的‘玩闹’。
别说,这种无伤大雅的小算计有时看着还挺可乐。
太后闲坐安乐窝,万事不?爱挂心,根本?不?知道小辈间的勾心斗角,只当他们?二人关系融洽,兄友妹恭。
容淖自然也不?会提及外面那些纷扰打乱寿康宫的安适祥和。
她照常陪伴太后,多了个封号于她的生活而言暂且没太大变化。只不?过在想起策棱时会往深里想想,近来漠北并无大规模战事,他究竟做了什么才能够重获圣心。
倒是?太后挺激动,连续多日让人翻检库房,理出不?少好东西准备为她添在嫁妆单子?里。
寿康宫西座库房里的珍奇异宝尚未完全搬出来见见天日,乾清宫接传出两道旨意。
由一位年龄较长?、家口和睦齐全的老大人在乾清门前宣读圣旨。
其一是?为容淖与策棱赐婚,婚期定于当年五月,着礼部操持婚仪。
据闻策棱已在从漠北赶回京城的路上。
其二是?册封八公主?为和硕温恪公主?,翁牛特部仓津赐尚公主?,婚期定于七月。
接到圣旨当日,寿康宫与翊坤宫来来往往皆是?前来贺喜的妃嫔与皇子?内眷。
容淖婚期将近,已经不?便出门。不?过还是?从这些往来的内眷口中知晓了八公主?不?慎摔伤,册封礼将要延后的消息。
太后闻讯好气又好笑,堂堂公主?得意忘形提起来总归不?体面,她索性?背后同?容淖叨叨,“小八这两年在寿康宫调||理的不?错,连我身边的嬷嬷都夸她华贵威仪,不?愧为天家贵女,大器晚成也非常人能够比拟。未曾想她就搭起了个花架子?,一遇上事便立马现形。”
容淖为太后续上一盏热腾腾的奶茶,没有答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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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公主?这几年的成长?有目共睹,她对?未来额驸仓津的态度亦随之悄无声息变化。
近几年里,仓津这个准额驸每年都入京年班,八公主?都会在保和殿大宴时由长?辈安排与其悄悄见上一面。
许是?开头如此,八公主?每年都请容淖陪同?前往,简直形成惯例。
容淖是?亲眼目睹八公主?由第一年的欢喜雀跃到第二年的若有所思,再到第三年的无动于衷。
第四年,也就是?今年,容淖已不?太能窥出八公主?沉静笑颜下的欢喜哀愁了。
四载春秋。
足够把一个人琢磨成另一番模样。
策棱二月下旬抵达京城,恰逢次日为黄道吉日,请示皇帝过后,入午门送一九礼。
三月初,宫中举行公主?定礼。
按规矩由未来额驸提前把备下的九十席,九十九只羊,四十五樽酒送入宫中,由内务府接手负责筹办宴席。
皇帝于保和殿宴请群臣宗亲及未来额驸的族人,太后于寿康宫大宴女眷。
宴毕,策棱及族人于乾清门之西向中宫方向三跪九叩,如此,初定礼方成,只等婚期。
越近婚期,容淖越忍不?住回想过往种种。
巍峨皇城、辽阔草原、清净行宫、温馨王府……
一花一木,一时一景,景中旧人或许早换上新颜。
微妙的忐忑如风中潜藏的细细砂粒,不?动声色把山石红绸蒙上一层浅淡的暗色。
内筒子?河再次冒出荷叶尖尖角时,草木渐复葱茏,五月近在咫尺。
出降当日,容淖感觉自己前夜里还未彻底睡熟,便被太后派来嬷嬷们?从床上挖起来梳妆打扮了。
耳边不?时还有宫人们?传信报喜,机灵的小太监站在檐下高声转述外面发生的事,绘声绘色。
譬如额驸到午门了并送上九九大礼。
九九大礼里的文马如何光彩神骏,马鞍甲胄如何精美华贵,闲马和骆驼如何高大矫健,九十席如何丰富鲜美,甚至连那八十多头九九羊都被夸了好几遍肥硕机灵。
容淖听到一群羊被翻来覆去夸肥美时没忍住,极淡地抿了下唇角,梳妆女官立刻上前为她仔细检查妆面,唯恐弄花了去。
容淖随着女官的动作望向鎏金镶红宝西洋镜,光可鉴人的镜中,女子?嫁衣如火,乌发高挽,珠翠拢集,周身仿佛有灼灼喜意流动,无声融去女子?面目上常年不?化的冷淡。
分明还是?她熟悉的眉眼,却有种近乎荒诞的陌生感。
她竟然要嫁人了。
嫁给他。
蒙上盖头前,容淖最?后环视了一圈佛日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往常她总站在三楼南边的雕花支摘窗前往外望,每个方位所见之景不?同?,可同?样的是?视线最?终都会被重顶飞檐挡回来。
这一次,眼前终于不?再有阻碍。
吉时至,容淖在礼乐之声中按规矩拜别太后、皇帝与皇后,以及生母。
宫中无后,空设一席。
生母通贵人患有众所周知的癔症,不?便出席,由小佟贵妃代替。
小佟贵妃在容淖行礼后亲自将人扶起来,长?指不?经意划过容淖系挂于衣襟上的云芝瑞草帨缡,盯着花草丛间不?起眼的绿松石轻轻一笑。
帨缡为女子?出嫁时的装饰,宫中又用色彩及织绣纹饰来区分品秩。
看起来繁复精致的帨缡,象征着帝姬尊贵的身份,实际其上仅镶嵌了两粒花纹一塌糊涂的绿松石。
于有情人而言,却胜却人间无数。
容淖蒙着盖头,眼前只剩铺天盖地的红。
她没有察觉到小佟贵妃的目光,只在小佟贵妃柔声说吉祥话,祝福她往后“平安喜乐,相守白?头”之时,想起了几月前那个晌午。
她回宫后,踌躇过一段后终于决定告知小佟贵妃有关章翼领的事。
小佟贵妃全程无动于衷,南窗高卧,像是?在闲听她讲起一个无足轻重的生人寥落且悲哀的一生。
翌日,小佟贵妃去寿康宫请安时,面上的脂粉却比平日厚重。
被命妇女官簇拥坐上彩舆时,容淖还在想小佟贵妃,也想通贵人。
到底母女一场。
浩浩荡荡的出嫁仪仗逶迤铺出宫门,沿行街道早已黄土垫道,清水泼街,清新洁净。
内务府诸大臣在前骑马导从,前导仪仗队伍各司其职,举火把、持灯笼、铺红毡、鸣礼乐,后则是?护军队伍高头大马相送,排场非凡。
彩舆在一片吉庆喧嚣中抵达御赐的公主?府,至正?庭方才落轿,容淖被命妇女官搀扶下舆。
策棱偕族人亲长?候在外堂恭迎。
隔着盖头,容淖依然能感受到有无数道目光一直追随在自己身上。
或好奇或羡慕或打量。
唯独一道目光,独一无二,炽热得欲要将人烧灼。
同?四年前一样。
容淖的心稍微定了定。
在内务府大臣与女官们?的引导下,按照规矩,二人一丝不?差的完成婚仪。
入正?室,至吉时,挑盖头,行合卺礼,二人交臂饮酒。
层叠厚重的婚服袖口微微下滑,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肌肤相触,皮肉之下跳动的脉搏仿佛在这一刻爆出共鸣。
彻底归一。
玉绳高,银河浅,正?是?夜阑人静,月白?风清。
合卺礼成后,策棱被女官们?请了出去,由内务府官员陪同?去往前厅待客。
屋内有几位跟随过来送嫁的宗室福晋早得了太后叮嘱,让勿要累着六公主?,见一应礼仪操持完毕,便张罗着让众人退出新房去花厅吃席,留给容淖今日头一茬的清净。
折腾整日,容淖又累又烦,见人散了,立刻召来木槿云芝帮她卸去一身繁复装束,然后舒舒服服洗浴沐发,泡得整个人晕沉沉后,才拖着一身未散的乏累从浴桶里出来。直接往喜床上一歪,脑袋半支在床沿,闭着眼昏昏欲睡,任由木槿帮她绞干头发。
面上传来因摩挲而生出痒意时,容淖混沌的脑子?依旧在发蒙,身体已率先反应,猛地翻身坐起。
木槿知道她不?喜欢被人触碰,帮她沐发烘发时从来都很小心,顶多会无意中碰一下她的脸,绝不?会这样……流连。
“你……”容淖一腔惊怒,在看清使坏的人是?一身红色吉服的青年时蓦地一松。她打量策棱半蹲在床头手持干布巾的姿势,僵硬改口,“你何时进?来的?”
策棱不?做声,只是?目光沉沉的望着她,眼里的灼烫疯狂蔓延。
这副神情容淖有一丝熟悉,仿佛那年被他诳去捡石头,她踹他肩膀时,他便是?这样一副看掉了魂的模样。
容淖后知后觉一把拢紧因翻身坐起而散开的领口,挡住曼妙的凸起,并气得骂他一句,“混账!”
是?有点别扭生疏的声气。
策棱闻言甩开布巾,把手搭上腰带,一本?正?经询问,“我让你看回来?”
容淖绷着脸,精致的下巴微微扬起,一双眼因困意稍显烦躁,想也不?想便冷声驳回,“不?必,吃亏是?福!”
这一幕像极了从前二人不?甚熟悉时,公主?殿下每次都拿眼风夹他,十足的嫌弃劲儿?。
还好,四年过去,她还是?她。
没有因为这桩婚事过多消磨自身。
“嗤——”策棱终是?没忍住笑出声。
在他揶揄的笑眼里,容淖先是?瞪他,后来也莫名其妙跟着他浅浅勾唇。
四年的疏离在相视而笑的这一刻,风流云散。
红烛昏罗帐,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
男子?与女子?,雄姿英秀与红粉花颤。
在爱意翻涌之时相拥交|缠,肢体收拢与攀附,激出更剧烈的心跳与最?原始的蓬勃沸腾。
最?终,却没有发狂沉沦时情难自禁的压制与掌控。
他始终看着她的脸,检视横波之间是?潜藏欢愉还是?泄露痛苦。
云消雨歇。
女子?细白?指尖抚摸过男人的脖颈,那里有因克制而凸起的青筋,尚未完全平静。
很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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