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耽美小说网 > 穿越重生 > 固伦纯悫公主 > 第34章

第34章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晨曦初露,朝霞满天。

    一顶金顶轿稳稳行在青砖宫道上,径直朝太后所居的宁寿宫而去。

    容淖半倚轿内十香浣花软枕,眉心微蹙,若有所思。

    昨日从山寺回到王府时,简亲王福晋与世子福晋便相携迎了出来,一脸喜气告知于她?,下晌传来皇帝口谕,明日宫中会来人接她去宁寿宫修养。

    婆媳两是真心实意替她?高兴,因为她?们都认为她?能入宁寿宫承太后教养是天大的好事。

    且看上一个被太后亲自抚养的五公主,直接破除本朝建国以来公主和亲抚蒙的旧例,入了声名?显赫的京都公爵府,免遭塞外风雨苦楚。

    再则,太后为人?处世没什么?厉害手段,养孩子?的本事倒是不凡,比宫里?的娘娘们强多了。在宁寿宫里?长大的两位公主一位阿哥,个个身体健壮。

    从山寺回王府的路上,容淖本就琢磨着明日找个由头回明德堂取银票。

    这可真是打瞌睡碰上送枕头的,有了皇帝这道口谕,省得她?自个儿找理由入宫没准还会被皇帝疑心她?是寻机去探望通贵人?。

    但这‘枕头’送来的时机未免微妙。

    容淖‘做贼心虚’,第一反应是自己在山寺弄的那一出金蝉脱壳暴露了。

    皇帝知晓她?私自造访通贵人?母家,这才决定尽快召她?回宫。

    因为她?与嘠珞前脚刚回到山寺禅房,紧接着禅房门外便响起木槿敲门催促回王府的声音。

    主仆两匆忙更换好衣衫首饰,开?门前容淖只来得及粗略检视几眼紧闭的门窗,根本不能确定她?们离开?期间,是否有人?通过?门窗之?外的途径,勘破了禅房内唱的‘空城计’。

    若真如此……她?能轻易入宫取到银票又如何。

    她?这一脚踏进宁寿宫‘修养’,再难得出宫机会,更遑论是找人?办事。

    饶是她?有金山银山,最终不过?是烂在手里?,难解千里?之?外的危难。

    思及此处,容淖心下微沉,指腹抵上隐隐发疼的阳穴,不适阖目。

    飞睇雪爪堆在她?脚边打盹儿,挤成一团。雪爪蛮横,一个劲儿的拿脑袋去拱有它两个半大的飞睇,想要?霸占更大更舒服的位置。

    飞睇一身肥肉不是白长的,勉强撩起耷拉的黑眼皮瞅雪爪一眼,任雪爪左推右攘,始终不动如山。

    雪爪黑毛倒竖,张牙舞爪,喉咙里?含糊吐出几声暴躁的猫呼噜。

    容淖不耐睁眼,费劲地把这只坏脾气的霸道肥猫捞上膝头,及时镇压了一场‘恶战’。

    雪爪强逞威风被打断,昂头冲容淖恶狠狠喵叫两声,一双漂亮琉璃眸瞪得滚圆,高翘的长尾巴表露不悦。

    容淖偏要?在老虎屁股上拔毛,一把捉住它挣扎不停的爪子?,见?它四爪皮毛泛灰,忍不住嘀咕一句,“你可真会糟蹋名?字。”

    当初雪爪之?所以得名?雪爪,正是因为它通体纯黑,但四爪雪白,像是戴着四只白套套,可爱醒目。

    容淖嘴上说得嫌弃,不过?还是掏出帕子?,仔细给雪爪擦拭爪子?。

    末了,还顺势捏了捏已经干净的棕粉肉垫,惹得暴躁猫大王雪爪不轻不重挠她?一下。

    一岁的猫爪肉垫不像幼猫肉垫那样软乎圆润,或许是在外面跑动太多,磨出了茧子?,甚至隐隐有些硌人?。

    ——手感太差,白顶风作案了。

    容淖睨了眼雪爪余怒未消的大胖脸,遗憾收手。

    昨日临时用毒以惩策棱不敬,是她?第一次对人?下毒,不算熟练,她?自己手上也沾了一些粉末。虽然及时用茶水冲洗过?,但毕竟比不得解药。她?皮肤娇嫩,难免残余一二药性。

    后果不至于像策棱那般黑肿恐怖,可终归不太舒服,皮肉里?痒胀发疼。

    现下被雪爪一挠,更添难受。

    容淖抿唇,垂眸查看自己手部状况。

    这一低头,竟隐约闻到自己指尖有一缕极淡的檀香气息。

    简亲王府的男男女女都不信佛,府中更不曾供奉佛像之?类,日常不用檀香,她?也不用檀香。

    若说这檀香气味是她?自己昨日在山寺禅房沾染带回的,未免牵强。

    昨日回到王府后,夜间她?按日常的习惯,先以香花入浴,后又周身涂抹祛疤药膏和养肤玉膏,从头发丝到脚后跟,手上自不会例外,甚至还多涂了一层解毒药膏。

    按她?的养肤步骤,就算是被檀香熏了几十年腌入味的老和尚来了,估计也留存不了几分?佛意气息。更何况她?前后加起来,在禅房里?只待了不足两炷香的时间。

    这一缕缥缈檀香绝非她?身上残留的味道。

    容淖灵光一闪,当下顾不得疼痛,二度向雪爪出手。

    肥猫刚揣到胸下的两只白爪爪再次被她?捏住。

    不仅如此,她?还特地凑近去嗅。

    雪爪端着一张高傲的猫大王脸,不耐喵叫,冷睨举止古怪,嗅得比它还像猫的主人?。

    容淖上下左右仔细闻完雪爪,紧接着又去骚扰已梦周公的胖狗飞睇。

    飞睇亲近主人?,被吵醒了也不生?气,察觉到熟悉的气息靠近,耷拉一双没睡饱的眼皮任由容淖上|下|其|手。

    容淖仔仔细细检查过?一猫一狗,抚着飞睇毛茸茸的大脑袋,眼神?晦暗,喃喃自语,“皮毛爪子?都沾了檀香气息,你们昨日进寺了。那么?,又是谁带你们出去的。”

    容淖记得十分?清楚,昨日入寺前,她?为防随从中有眼睛,特地以飞睇雪爪闹腾惯了恐会冲撞佛门清净地为由,吩咐所有随从候在山门外看好它们。

    傍晚她?从山寺出来时,见?随从们都在树荫下陪一猫一狗玩,遂没多想,更没多问。

    也不知究竟是飞睇雪爪不服管教偷跑进过?寺庙,皮毛间沾染了檀香。

    还是随从中藏着有心人?,为了顺理成章入寺监视她?的动向,故意把飞睇雪爪放进寺内掩人?耳目。

    然后又赶在她?之?前,把它们带了出来,佯装无事发生?。

    ——皇帝之?所以突然召她?回宫,难道真是因为发觉了她?私自外出?

    在容淖思绪横飞间,轿撵已抵宁寿门前,平稳落地。

    织金云纹轿帘掀开?,一左一右两只手几乎同时伸出,想要?扶她?下轿。

    是木槿与昨晚连夜返回王府的云芝。

    容淖若无其事搭上云芝的手,径直往庄严清肃的宁寿宫主殿去。

    木槿紧随其后,粉唇轻抿,眼底有一闪而过?的不甘与难堪。

    容淖一脚跨进宁寿宫正殿,打眼粗略一扫,见?到满殿花红柳绿,并不意外,眼下正是众妃每日向太后请安的时辰。

    待容淖按照规矩上前向太后请安时,这才发现太后下首坐的那位绯衣女子?并非什么?宫妃,而是新婚的五公主。

    五公主一大清早出现在宁寿宫中,昨夜定是留宿在了皇宫。

    新婚不过?几日便回了娘家,想必新人?之?间相处不甚愉快。

    容淖不由忆起五公主大婚那日公爵府险些发生?的私奔荒唐事,面上倒是端得不动声色,继续依礼向妃嫔们问好。

    众妃待她?十分?友善,不仅嘘寒问暖关切她?的身体,还亲手送上乔迁贺礼。显然是早得到消息,知晓她?日后将住在宁寿宫与太后为伴。

    对比热情的众妃,太后的反应则平淡许多。

    她?昨夜似乎没休息好,面皮浮肿,眼下乌青,显见?憔悴。一直半倚在凤座上捻佛珠,只在容淖问安时强起精神?应了两句,其余时间一声不吭。

    期间妃嫔们刻意用言语间讨好她?,她?也恍若未闻,全然不肖平日的慈爱和善。

    待容淖向众妃请安完毕,太后更是直接出言赶人?,“时辰不早了,各自散去吧……德妃与小佟贵妃且留一留。”

    众妃离去之?后,太后轻咳一声,也没多话,只示意小佟贵妃,“你带六公主去后殿佛日楼吧,顺便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太后只留下德妃与五公主母女,显然是有事要?谈。

    而且这事,多半与新婚的五公主脱不了关系。

    容淖识趣行礼告退,随小佟贵妃往后殿去。

    路上,小佟贵妃爽利道,“佛日楼是皇上让我按明德堂给你布置的,但到底不一样,你若有住不习惯的地方,直接遣人?告知我便是,莫要?顾忌。”

    容淖道了声谢,试探问起,“娘娘,不知皇阿玛为何突然让我进宫修养。”

    虽然容淖已有猜测,不过?还是希望得到更准确的答案。如此,她?才能准确判断出该如何应对皇帝。

    “算不得突然。”小佟贵妃快人?快语,“太后亲自养大的三个孩子?中,五阿哥出宫建府,两位公主也已出嫁。皇上为了宽慰太后,再招几个孩子?入宁寿宫陪伴理所当然。早在五公主大婚前,皇上便有意招你回宫,借宁寿宫的风水养养身体。”

    “嗤——这宫苑多鬼蜮,上佳风水照样出冤魂病鬼。是以,我便以你病体娇弱,不宜频繁搬动为由阻了皇上,让你继续留在门风和乐的简亲王府。”

    容淖略一琢磨,依旧不解,“那为何我还是突然受诏回宫了,且先前未闻半点风声。”

    “你还有脸问,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争气,不然岂会再度落进这深宫之?中。”小佟贵妃满目的恨铁不成钢,忽地转了话头,“对了,日后八公主会在此处与你作伴,你二人?同居佛日楼,都由太后抚养。”

    容淖听得云里?雾里?,尚未理清小佟贵妃为何佯责自己‘不争气’,又听见?八公主的名?号,愈发疑惑。

    她?与八公主同是待嫁妙龄,根本陪不了太后几年。若太后把她?们养出了感情,到她?们出阁时,岂非白惹两场伤心。

    太后要?养孩子?为伴,该从那些稚龄小公主小阿哥里?选才是,年纪越小,越能养得贴心。

    小佟贵妃见?容淖着实迷糊,忍不住摇摇头,拉着容淖快走几步进入佛日楼,遣退左右嗔怪道。

    “你啊,对自己好歹多上点心。十六岁的大姑娘了,竟半点不知道急。人?家八公主不过?十四已迎天癸,而你月事至今未至。此番安排你与她?同住,正是指望她?能替你引引。”

    “月有盈亏,潮有朝夕,女子?之?事一月一行,否则于身体有碍。你精通药理,这种事还要?旁人?来提点你,你说你是不是不争气!”

    容淖闻言,面浮飞霞,抿唇不知如何作答。

    她?自然知道按自己的年纪早该来月事了,或许是因为自幼体弱不足的缘故;又或许是吃过?太多猛药、坏了根基的缘故,天癸久久不至。

    不管何种原因,她?都不甚在意,也没想过?仔细调养。

    反正她?也不见?得能有几年好活,多受那份罪做什么?,没曾想宫里?倒是先重视起来了。

    容淖尴尬敛眸,“方才太后让您交代我,指的便是这事吧。既然我与八公主是因为天癸被安排在一起的,太后怎会愿意让我们入宁寿宫的佛日楼。”

    时人?视女子?月事为污秽所集,见?不得光。听说有些人?家女子?每逢月信,必须待在放了马桶的房中,不得外出。避免与家人?接触,以防带去噩运。

    太后笃佛,更加讲究这些,怎会点头同意‘污秽’上门,沾染无垢佛光。

    “是五公主出面说服了太后。”小佟贵妃娓娓道来,“两日前五公主的回门礼上,八公主缺席,宜妃私下向太后与五公主解释其避席的因由,并请惠妃记档。”

    皇帝有起居录;后妃有敬事房册子?;公主们也有密档,由后宫之?主掌管,记录公主们的私密事,例如天癸。

    按理,密档本该在小佟贵妃手里?掌着,但她?不耐宫中庶务压身,日常许多琐事皆是交给四妃之?首的惠妃去办。

    “惠妃为八公主记档时,才发现你这个漏网之?鱼。”小佟贵妃轻指容淖一下,“你现下正得皇上喜爱,水涨船高。她?为表对你的重视,不仅把此事上报到承乾宫与我知晓,还私下向皇上隐晦提了两句,皇上这才决定尽快召你回宫,并把你安排到八公主一处。且瞧着吧,最迟明日,定有御医过?来为你诊治。”

    余下的事,无须小佟贵妃多言,容淖也能猜到七七八八。

    皇帝决定召她?回宫与八公主同住,但如何安置又成了问题。

    她?是在承乾宫明德堂长大的,如今明德堂因通贵人?被封禁,于情于理她?都该随小佟贵妃这个主位而居。若是直接把她?塞去宜妃宫中与八公主同住,等?同在打小佟贵妃的脸。

    反之?亦然,若贸然把八公主接到承乾宫,又恐伤了宜妃的心。

    五公主身为皇帝的爱女解语花,知晓皇帝为何发愁后,自然会设法分?忧。

    宁寿宫无疑是个极佳的选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与八公主身为太后的孙辈,孙女陪伴独居的祖母居住合情合理。如此,不仅全了二妃的颜面,还能抬高她?与八公主的身份,一举两得。

    太后待五公主爱逾性命,皇帝的话太后不见?得愿意听,但五公主的话太后一定会上心。况且眼下五公主明显新婚夫妻失和,太后为了哄她?高兴,哪怕心底一千个不情愿,也会尽量顺她?的意。

    有五公主肯出面劝说太后,开?个佛日楼而已,轻而易举。

    小佟贵妃这番细说有头有尾,因由清晰。容淖听罢,心中疑惑却是不减反增。

    若真是她?想得太多,皇帝匆忙召她?回宫只是为了替她?调养身体,那飞睇雪爪身上的檀香气息又该作何解释?

    “怎不说话,是在担心太医过?来又要?吃苦头了?”小佟贵妃亲手倒了杯清茶放在容淖面前。

    容淖回神?,微微摇头,暂且把檀香疑点压下去,四下环视确定无人?后,迟疑开?口,问起另外一桩让她?夜不成寐的事,“五公主婚仪那日,恭格喇布坦曾带着只金雕潜进了喜院,可是您不动声色促成的……”

    小佟贵妃似早料到容淖会有这一问,波澜不惊继续品茶,并未作答。

    容淖默然举杯,清碧汤色漫过?唇齿,在舌根留下抹鲜明的涩意。

    非自味觉而生?,只是因为她?透过?结顶雾气,看清了小佟贵妃黯淡的眉眼。

    这个言语行事堪称爽直的女人?,眉宇间似乎永远藏着一缕愁。

    “对不起,是我擅作主张坏了您的事。”容淖定定注视小佟贵妃,“现在我既归来,自当助您,您不要?那样去冒险了。”

    “你?”小佟贵妃眨眨眼,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容淖抿唇,固执道,“对,我。您放心,我曾做过?类似的事。”

    “我知道你做过?。”小佟贵妃放下茶盏,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平静开?口,“可春贵人?只是个不入流的贵人?,而我是以金册金宝加封的贵妃。”

    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小佟贵妃离去之?后,容淖独坐二楼北窗良久。

    直到长日当空,灼灼烈阳穿透佛日楼的绡纱棱花窗。

    云芝劝她?,“公主去内殿饮茶吧,这地儿晒得慌。”

    容淖起身,发现从里?到外已拾掇得差不多了,只不过?有些布置与她?的喜好大相径庭。

    容淖指向内殿左右高几上那两盆花肥叶茂的双瓣茉莉,“怎么?回事?为何不放仿烫样摆件与西?洋钟。”

    云芝讪讪回话,“这是八公主养的花,她?身边的孟夏说,八公主夜间不闻着这花香睡不踏实。”

    “八公主也住在此处?”容淖言语中流露出匪夷所思,她?本以为‘同住’是仿去年在畅春园照水阁的旧例,她?与八公主一人?占据一层楼,互不干涉。不曾想,所谓‘同住’竟是往一张床上躺。

    她?并不喜欢与人?过?于亲近,在她?的记忆里?,她?与她?额娘睡到一处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是。”云芝轻声禀告,“不过?这两日八公主偶感风寒,宜妃怕她?把病气过?给公主,得过?几日才会送她?过?来。”

    容淖闻言,沉脸在内殿转了两圈,终究还是没说出要?搬走的话。只是泄气般往贵妃榻上一歪,背手遮住眼睛,藏下满心恼火。

    宁寿宫并非她?能肆意的地方。

    云芝见?状,不敢继续打扰,蹑手蹑脚出了内殿。

    容淖则抓紧时间,在八公主搬来之?前,享受自己最后的片刻清净。

    可惜这份清净最终也被一位不速之?客扰了,云芝去而复返,细声细气禀告,“五公主来贺公主您的乔迁之?喜了。”

    容淖沉沉呼出一口浊气,生?生?压下满腔烦躁情绪,神?色如常起身去往外殿招呼,“五姐。”

    五公主优雅颔首,“这里?可还住得习惯?”

    “尚可。”容淖违心答道。

    姐妹两名?为血亲,实则只是点头之?交罢了,寥寥寒暄数语结束,已到面面相觑,相顾无言的地步。

    尴尬在二人?之?间悄然蔓延,纠缠着大婚那日难以启齿的故事。

    容淖着实不喜这般黏黏糊糊的感觉,主动摒退左右,开?门见?山道出四字,摆明自己的态度,“五姐放心。”

    说出五公主大婚那日险些被迫私奔于容淖而言不仅没有半分?好处,可能还会遗后患无穷。根本无需五公主多言,她?自会守口如瓶。

    五公主闻言一怔,“你觉得我是来封你口的?”

    容淖淡淡挑眉,没做声。

    她?又不是捧哏,懒得应付这种未尽的反问。反正她?开?不开?口,五公主肯定都会说下去的。

    不出所料,五公主果然自顾继续道,“我相信你会对那件事守口如瓶。我来,其实是想向你道歉。”

    “……”容淖面色古怪。

    今日这是怎么?回事,她?刚向小佟贵妃道完歉,素来目下无尘的五公主又找上门向她?道歉,一个接一个的。

    “给我道什么?歉?”

    “去年,你病重垂危之?际,策棱贝子?当众退亲,实乃是我之?过?。”五公主闭目,沉声道,“当时漠北异动频生?,策棱兄弟两有心趁乱回归,皇阿玛赞同此举,并决定资以兵马粮草。

    但暗中给出一个条件,要?留下他?们兄弟其一为质。至于谁去谁留,由他?们自己决定。”

    “恭格喇布坦想把回家的机会让给兄长,但策棱和他?是一个心思,也想让他?回去,他?根本无法说服策棱。因为他?们都十分?清楚,这一留,攸关命运。”

    “待来日再见?时,他?们一人?可能是风光无限的天之?骄子?、青年才俊,而另一人?只能是束缚在骄阳背后的阴影。”

    “正好当时恭格喇布坦已与我生?情,他?索性决定当众求亲。他?其实心中分?明,求亲成功的机会渺茫,皇阿玛不会毁了与自己母族佟佳氏的婚姻之?约,把我改许给他?,但他?坚持要?试上一试。”

    “或许他?要?的正是失败,如此他?便可以用自己触怒天子?得不到过?多助力?为由,顺理成章把机会拱手让给策棱。”

    “反正,在他?的谋算里?,我只是颗彻头彻尾的棋子?。”五公主垂着头,语气平淡,阴影彻底模糊了她?的神?情,让人?难以洞悉她?的怨恨悲喜。

    “所以,在他?上去求亲的前一刻,我去找了策棱。策棱情急之?下,别无他?法,只能抢先一步当众悔了你的婚改而求娶我,彻底断了他?胡来的念头。”

    “后来的事你应该知晓吧,因为那一场闹剧,策棱被皇阿玛独身逐回漠北。索性他?自己真刀真枪拼杀了出来,没靠大清一兵一卒。自然,当时那个质子?之?约也不作数。”

    “哦,这样啊。”容淖应得漫不经心。

    早在她?知晓恭格喇布坦与五公主有情时,已根据皇帝的为人?手段,连蒙带猜把其间内情猜出了七八分?。现在听五公主细细讲来,并不觉得有多新鲜。

    五公主见?她?如此随意,不似假装大度,茫然顿生?,“你不生?气?是我的私心拆散了你与你的心上人?!”

    “什么?心上……”容淖突然想起,去岁太后万寿节时,她?为了诓五公主帮她?查种痘所旧事,似乎确实编过?心悦策棱的谎言哄骗五公主。

    当时还被策棱藏在暗处抓了个现行,那是他?们长大后第一次碰面。

    没想到五公主竟把这种鬼话记到心里?去了,心眼儿还挺实诚。

    “我从来没有什么?心上人?,你不必对我愧疚。”容淖冷静澄清,“我遇上策棱,那是命中遭劫,从小便不得安生?。如今能顺利渡过?这一劫,还多亏有五姐助力?。”

    “……”容淖把话说开?到这个地步,五公主再执着下去也是自讨没趣。

    以她?清冷孤高的性情,能做到登门致歉,主动剥开?自己过?往扭曲心境已是极限。

    事既已了,她?留下贺礼,果断告辞。

    五公主走后片刻,该到传午膳的时辰了。

    趁云芝安排宫人?们次序上菜时,木槿把飞睇雪爪带了进来。

    它们两之?所以长得这般圆实,概因容淖平时喜欢带它们一起吃饭。它们虽然不可能上桌,但容淖看见?桌上有适合它们吃的,总会忍不住给它们的小盆里?夹一点,再夹一点。

    容淖今日起了大早入宫,精神?不济,没什么?胃口,连筷子?都懒得动。

    见?一旁的飞睇吃得喷香,干脆蹲身去拨弄飞睇那两只藏在厚重毛发下的小圆耳朵,弄得专心啃骨头的飞睇烦不胜烦。

    松狮犬本就天生?一副喜怒无常的愁容,这会儿看着更是愁上加愁。壁眉下皱出两撇深深的沟壑,两只倾斜的杏仁小眼盛满委屈。

    容淖忍俊不禁,揉揉它圆乎乎的小软耳朵,随口吩咐道,“该给它修修毛了,有些遮眼睛。还有雪爪的指甲,也得磨一下。”

    云芝立刻应声,表示自己也留意到了,早先已吩咐养狗处的太监午膳后过?来替飞睇雪爪收拾。

    木槿反应稍慢,没接上话,只得暗自恼火。

    这云芝一回来便大包大揽,从人?到狗事无巨细。整整一个上午,六公主连个眼神?都不曾落在她?身上。

    再这样下去,她?好不容易给六公主留下的两分?印象,迟早被云芝抹杀得一干二净。

    木槿正盘算着寻机去六公主面前露露脸,趁解了冷遇之?危。她?可不愿被打回原形,继续做个有名?无实的大宫女。

    “木槿。”容淖抱起吃饱喝足的雪爪朝内殿走去,似随口一问,“飞睇雪爪身上有股味道,像是檀香,可是它们昨日不听话偷跑进山寺了?”

    木槿冷不丁被容淖唤到名?字,又惊又喜,忙不迭答话,“昨日奴才一直守在禅房外面,是见?过?飞睇与雪爪。不过?它们不是偷跑进来的,而是简亲王府的二少爷带它们进来寻公主您的。”

    木槿微妙停顿,意味深长道,“因为当时公主正在礼佛,奴才遂自作主张把他?们拦在了院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容淖自然听得出木槿是在借机卖好,毕竟木槿可是‘亲眼目睹’过?她?在禅房内为触怒皇帝的通贵人?祈福,不过?眼下她?没心情理会木槿那点弯弯绕绕,“敬顺昨日到过?山寺?那我为何不曾见?过?他??”

    “是。”木槿道,“二少爷看完北郊考授回王府的路上,见?到公主的车驾停在山门外,便进来看看。后经奴才劝说,他?先带着飞睇雪爪离开?了,并未惊动公主。”

    敬顺,竟然是他?。

    容淖眉心一跳。

    敬顺其人?,状似一派懒惰宗室子?弟模样,整日不务正业。实则本性洒脱随意,喜爱凑凑闲趣热闹,每次飞睇雪爪与简亲王世子?的波斯猫打起来,数他?看得最起劲。

    以他?的秉性,可不是木槿三言两语能敷衍走的。

    偏偏,他?走了,还走得悄无声息。

    想必他?是发现了什么?,所以不敢让她?知道他?曾去过?山寺。

    午休时分?,容淖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一见?日头转阴,立刻起身前往承乾宫。

    小佟贵妃午睡的乏劲还未散去,见?她?突兀而至,帕子?遮在唇上打了个哈欠,面上难掩意外,“怎么?这会儿来了,佛日楼住得不习惯?”

    容淖摇头,开?门见?山道,“我想请娘娘帮我从明德堂内取一样东西?出来。”

    小佟贵妃来了几分?兴趣,挑眉问道,“什么?东西?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银票。”早间与小佟贵妃相见?时,容淖心知自己受限后宫,取出明德堂的存银也无济于事,遂省了这趟麻烦。但是现在,她?想到把银票送出宫救人?的办法了。

    “嗯?”小佟贵妃面色微变,沉声道,“宁寿宫内风气竟如此不堪。”

    容淖一愣,无奈解释,“我急着取走银票不是为了打点宁寿宫的宫人?。”

    “在宫内,你衣食耗用皆属上品,是按正经嫡公主的份例来的,完全勿需操心。这些个金银俗物到你手里?,除了能打点宫人?,还能做什么?。”小佟贵妃上下打量容淖几眼,正色道,“说说看。”

    容淖踌躇片刻,终是把自己想救塔里?雅沁回子?的事交代了。

    小佟贵妃沉默良久,面无表情开?口,“为何要?救?你与他?们素不相识。”

    容淖目色清亮,缓缓道出,“幸者?当对不幸者?怀有愧怍。”

    诚如昨日嘠珞所言,人?生?来分?了三六九等?,千百年来如此。

    在这世道里?挣扎的苦者?,他?们最初的不幸,并非因为缺乏能力?、勤劳、智慧等?,而是源自出身。

    一人?之?幸,是建立在万千素未谋面的不幸者?身上的。

    所以,相熟与否无关紧要?,重要?的那是一群无辜的不幸者?。

    小佟贵妃撑额凝视容淖,“你觉得你是幸运的?”

    容淖被这个问题打了个猝不及防,面露怔忡之?色,最终答非所问道,“他?们脸上出现了不属于正当年纪的神?韵,那是不幸。”

    容淖确实没有见?过?千里?之?外的塔里?雅沁回子?,她?说的是在街上那群矫揉造作的优童。

    天下间的苦难总有共通。

    “我知道了。”小佟贵妃摆摆手,“你先回去吧,正好内府给你做了几件时兴的夏裳和首饰,晚些时候我让人?一并给你送过?去。”

    容淖行礼退出正殿,行到东边檐下时,下意识驻足,朝明德堂方向望了望。

    送她?出去的宫人?把她?这份怅然若失尽收眼中,回去转告给小佟贵妃。

    小佟贵妃听罢,摇头轻嗤道,“一个连幸与不幸都理不清的人?。自己还是万般不如意,偏看不得人?间疾苦。”

    “她?以为幸是有,有权有势,有吃有穿。殊不知,幸该是无——无忧无虑,无病无灾,无牵无挂。”

    宫人?被小佟贵妃这连番讥嘲弄得摸不着头脑,“那娘娘为何还答应帮助六公主?”

    小佟贵妃闻言自嘲一笑,陷入沉思。

    不出小佟贵妃所料,第二日清晨,便有太医入佛日楼为容淖请脉。

    容淖配合完成诊治后,立刻带上准备好的消暑冰碗与点心去往乾清宫,美其名?曰当面谢恩。

    皇帝有日子?没见?着她?了,听说她?来请安,很?是高兴。

    不过?还是国事为重,让梁九功请她?到偏殿稍候,待皇帝处理完朝事再宣她?进去。

    容淖与梁九功亦是许久未见?,寒暄打趣几句他?胖得越来越像弥勒佛后,佯装无意问起,“公公,殿中都是哪几位大人?在禀事?”

    梁九功笑呵呵道,“是丰台大营的将军们。”

    “那简王叔可在?”简亲王深受皇帝重用,在御驾亲征噶尔丹那一役中,立过?大功。原本是掌拱卫京师的丰台大营总营,后来因病请辞,皇帝令他?改掌宗人?府另兼部分?丰台京郊分?营事务。

    “自然是在的,简亲王也是丰台的将军呢。再说,今日正逢初一,该是宗室王爷们携家眷入宫向太后与皇上请安的日子?。”梁九功眼中精明一闪,“公主想见?简亲王?”

    “是。”容淖大大方方承认了,“我在王府叨扰了半载,接到回宫的口谕已近夜间,碍于男女有别,我只得向二位福晋致谢,辛苦她?们多日照拂。

    至于王府的爷们儿,只在清早离府时,匆匆道了一句告辞。今日既然碰上,自然得亲自向简王叔道个谢。”

    “公主很?是知礼,长大了。”梁九功一叠声的夸赞道,“不过?简亲王现下忙于向皇上禀述政务,怕是分?不开?身来见?公主。”

    容淖自然知道简亲王无暇见?她?,她?本也不是来找简亲王的。却还是故作遗憾姿态,退而求其次问道,“那简亲王世子?与二少爷可在?”

    “正在檐下与宗室子?弟一块坐着,等?面圣请安呢。”梁九功机灵道,“奴才去把他?二位请来?”

    “算了,请二少爷过?来即可。”容淖条理清楚道,“万一皇阿玛突然想宣世子?进殿议事,人?却被我请来了,那可不好。”

    梁九功一琢磨,觉得容淖所言确实在理。

    皇帝十分?爱重简亲王世子?,视其为亲子?,平日世子?都是随阿哥公主们一同唤皇帝为阿玛的。

    至于二少爷嘛,他?未来又不能承袭铁帽子?王爵,皇帝待他?自然少了几分?关切。从未单独召见?过?他?,一般都是让他?与诸位宗室子?一同入殿请安。

    “还是咱们公主想得周到,您擎等?着。”

    梁九功一甩拂尘,拖着圆滚滚的身子?,一阵风似的走远。

    不消片刻,他?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个脚步拖滞的青袍少年。

    “公主,二少爷,你们说着,奴才先去御前伺候了。”

    敬顺见?梁九功走远,只得硬着头皮向容淖揖了一礼,“六堂姐。”

    容淖弯唇,笑得一派自然,“堂弟今日似乎格外懂礼啊,可是宫中太过?拘束?”

    “堂姐打趣了,紫禁城乃天子?居所,有真龙之?气庇佑,自是千好万好。”敬顺牵出一抹僵笑。

    “啧——你这样子?,我可真不习惯。”容淖背着手围绕敬顺转了个圈儿,突然发难,“说罢,你在山寺究竟看见?什么?了。”

    敬顺眨眨眼,端得一脸迷茫,“什么?山寺?”

    “少给我装傻充愣。”容淖忿然道,“分?明是你把我放在禅房里?用来拟木鱼声的小摆件玩得不准刻了,还敢狡辩。你可知道,正是为此,被木槿觉察出了端倪,所以皇阿玛才会突然召我回宫!”

    “你可别血口喷人?!”敬顺胀红了脸,慌忙替自己辩解,“我蹲在屋顶,哪来那么?长的手玩坏你的摆件。”

    “哦,原来你在屋顶啊。”容淖一收愤慨,似笑非笑斜睨敬顺。

    敬顺浓眉倒竖,“你诈我!”

    容淖哼笑,“快说,你都看见?了什么?。”

    敬顺被气得不轻,口不择言道,“看见?了你与男人?私会!你们还分?车回山寺,哼,掩耳盗铃罢了!他?一直在树下目送你,那眼神?一看就有事!”

    “行,挺好。”容淖果断掀开?带来的食盒,把点心冰碗等?一一取出后,推开?最底下的夹层,取出厚厚一叠银票塞给敬顺,“拿着。”

    敬顺粗略一扫最顶上那张票额,忍不住瞪大眼。饶是他?出身铁帽子?王爵府,也没见?过?这么?厚一叠巨额银票。

    当下没出息的咽了咽嗓子?,一本正经开?始起誓,“这封口银少说也值当半座王府吧,六堂姐真是阔气。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就是个哑巴!”

    昨日下晌,容淖收到了承乾宫送来的衣裙钗环,发现里?面裹藏着远不止嘠珞所说的那么?点银票。

    不做他?想,肯定是小佟贵妃放进去的。

    “少想美事。”容淖横敬顺一眼,“这笔银子?不是给你的,我要?你拿着它们给我办件事。”

    “凭什么?。”敬顺作势把银票往怀里?笼,嘟囔道,“是你有把柄在我手中,而非我受制于你,我凭什么?要?听你吩咐!”

    容淖面无表情道,“因为是你替我把木槿引到院外片刻,放我出去私会男人?的。不仅如此,你还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从屋顶跳进禅房,装作是我在里?面敲响木鱼,继续迷惑木槿。”

    “你……胡编乱造什么?瞎话呢!你跑出去私会男人?,我任劳任怨替你敲了两个时辰木鱼,我又不是月老投胎!”敬顺勃然大怒,被气得胸口疼,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往身上藏银票的动作。

    容淖忍俊不禁,见?他?把银票都收好了,这才正色道,“行了,不闹了。敬顺,我是真有正事请你帮忙。”

    敬顺一愣,略带防备道,“你先说来听听。”

    容淖言简意赅说完塔里?雅沁回子?的事,“我需要?你拿着这些银票去找远威镖局。就说你能出资替他?们重振门庭,条件是请他?们的当家人?亲自出面救人?。”

    “远威镖局?这个名?号怎如此耳熟。”敬顺拧眉细想,“对了,是那支被引为道义传奇的镖行。”

    远威镖局正是十多年前,倾巢而出两百多位镖师为关外买卖城的晋商押镖的镖局。

    到京师时,二百多名?镖师只剩下寥寥十几人?,但他?们保镖的银钱与商贾却是分?毫未伤。

    “远威镖局别的没有,但这信义名?头可是响彻关内外,上达王公,下至平民。只要?他?们的当家人?拿着重金出面,关外那些押解塔里?雅沁回子?的武官定会卖他?个好。”

    容淖顿了顿,又道,“而且,一旦武官追问起远威镖局为何要?千里?迢迢买走那群塔里?雅沁回子?,当家人?大可回复是为了把他?们驯为走凶路的卖命镖师,重整昔年风光门庭。”

    “还挺周全,理由都编好了。”敬顺嘀咕一句,“可是,人?救下来了又该如何安置,那可是三百多张嘴。再过?一个多月,就到塞外冰雪封天的时节了。但凡吃穿住稍不经心,便会死人?。”

    容淖闻言,从荷包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敬顺,“你与远威镖局达成合作后,请他?们用信鸽,尽快把这封信送去漠北的四公主府。”

    “你是想请四公主收留他?们?我是曾听闻四公主也在漠北主持垦土种粮,这群犹擅垦荒的塔里?雅沁回子?送给她?,正好得用。”

    敬顺好歹出身王府,平日是懒散了些,但绝不是傻子?,一点就通,“可这群人?毕竟不是正经来头,若是弄不好,会把太子?与大阿哥两头都得罪了。万一四公主避祸,不肯接纳他?们,又该如何?”

    “那就送他?们去大清与沙俄交界的买卖城,那里?天高皇帝远,正好。”容淖应对自如。

    敬顺词穷,不得不承认,确实难以从容淖面面俱到的安排里?挑出刺来。

    敬顺垂眸看了眼自己被银票塞得微鼓起来的胸前,“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何如此信我?这里?可是能值一座半王府,我记得前些年九阿哥他?们出宫建府时,皇上和户部拉扯多日,户部也不过?拿出这个数。”

    容淖拧眉,不可思议道,“怎么?,请你办个事真金白银砸你不够,还得对你煽情一通?”

    “…………那算了,弟弟消受不来六公主的温情。”敬顺一拍胸前,朝容淖随意摆摆手,“我先回了。”

    容淖目送少年甩着衣袖走远,思绪蓦然回到半年前。

    那会儿她?从盛京旧宫去到王府没两日,正遇上王府摆宴,府内热闹非凡。

    雪爪还是只半大幼猫,脾气胆量都没养出来,自己偷跑出去玩,结果被阖府热闹吓得窜到苑中一棵参天老树顶上,上下为难。

    容淖找过?去时,正好见?到一群无所事事的勋贵子?弟拿着树枝、落果等?往雪爪身上砸,想逼它跳下来。

    没等?容淖使人?前去阻止,敬顺不知从何处跑了出来,踩着院墙借力?,几下蹬上了树,又爬了一段,这才踮脚把吓得喵喵叫的飞睇抱在怀里?。

    引得下面那些勋贵子?弟一阵叫好,然后又唯恐天下不乱起来,让敬顺从高处把猫抛给他?们。

    敬顺抱着瑟瑟发抖的幼猫雪爪,不肯应承,那些勋贵子?弟就嗤他?是假菩萨,说猫有九条命,就算没接稳砸在地上也不会死。死了也没关系,赔就是了,一只小畜生?而已。

    待敬顺抱着雪爪顺利下到地面后,方才那个叫嚣猫有九条命的勋贵子?弟想要?提走雪爪去玩玩。

    敬顺一把把人?挡开?,肆意昂扬的洒脱少年留下一句,“这猫闻不来屠夫味。”

    单手抱猫,甩着衣袖走远。

    塔里?雅沁回子?的事终于办妥贴了,容淖近日心情不错,连带看佛日楼内殿那些花花草草都顺眼几分?。

    直到听说八公主明日搬来,容淖上涨的情绪突然淡了。

    次日清晨,容淖迷迷糊糊察觉到有人?进出内殿,但她?头天夜里?熬夜做了半幅盆景山水,鸡鸣时分?才将将躺下,实在困得慌,便没理会。

    是以,等?她?中午睡醒睁眼,发现自己枕头上竟多出了一张放大的脸时,吓得险些失声尖叫。

    八公主被她?的动静吵醒,揉着眼娇嗔道,“六姐你醒了,你睡得可真沉,唤你起来用膳你没听见?,我从你身上经过?,爬到床里?面午歇你也没有知觉。”

    “……”容淖叹了口气,迅速起身穿好衣裙。

    八公主还是以前那副话痨又黏人?的性子?,话匣子?一旦打开?,根本收不住。

    “六姐你在宫外住了一年,我们一年没见?过?了。去年你在盛京那样,我很?是担心你。先前我想去王府探望你,但被皇阿玛拦了,好在听说你恢复得不错。”

    “对了,六姐,方才我见?佛日楼下摆放着两缸打苞的蓝色莲花,听说名?为睡火莲,是那些洋人?从番邦带来的。因着你喜欢,皇阿玛特地让人?从温泉行宫移栽回来的,你可知晓这花何时绽蕊?”

    八公主一张嘴犹如奔流江水,滔滔不绝。容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好像比从前更加聒噪了。

    容淖被吵嚷得委实头疼,但佛日楼是她?们两人?共同的居所,八公主美其名?曰更是为她?而来,她?没道理给人?摆脸色。

    只能找事做,尽量避开?八公主。

    容淖搬出昨夜没堆完那座山水盆景,一言不发埋头砌石,哪知八公主再次凑过?来,好奇问道,“这可是选用‘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这句诗入的景?”

    “嗯。”容淖随口应了一声。

    八公主拍手,“六姐你真厉害,你能教教我吗?”

    “……”可真能顺着杆子?往上爬。

    容淖十分?后悔刚才没有选择装聋。

    “六姐你怎么?不说话,是因为这个看起来很?难,你担心我学不会么??若是如此,那就算了。”八公主熟稔地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又道,“今日难得一个阴天,一直玩石头也是无趣,六姐你可想去御花园走走,那边满池子?的荷花莲蓬,可以去采些花叶做荷花酥。”

    容淖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最终却说道,“走吧,去看看。”

    通贵人?十分?喜爱荷塘,每年入夏,都会兴致冲冲去采一大捆荷花荷叶与莲蓬回明德堂,摆在院中那棵老梨树下。选秀似的左挑右选筛出好看的花与叶捣鼓成香囊点心等?,不好看的一律晒干,塞进她?给宫人?看诊的药匣子?,入药可解暑热烦温。

    临出门前,雪爪一直跟在容淖脚边绕,容淖索性把它带上了。至于飞睇,眼下正在有穿堂风过?的檐下瞌睡,不时发出好梦正酣的畅快鼾声。

    宁寿宫离御花园有段距离,八公主做主传了两顶轿撵。容淖本也没打算走着去,抱着雪爪径直上了轿撵。

    因雪爪在轿内不安生?,容淖一直在逗它,过?了约摸一刻钟左右才发觉周遭景色不对,“这不是去御花园的路,停轿!”

    “哎,别停啊。”八公主的声音从旁边轿上传来,只见?她?掀开?轿帘,冲容淖笑眯眯道,“六姐,御花园里?只那么?两个小小方方的荷塘,能有什么?看头,咱们往神?武门那边的内筒子?河去。六姐你是不知,去年皇阿玛命了内府在那片种植荷花,如今枝繁叶茂,那一眼望去,才叫真正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容淖去年一整年没在宫中,确实不知内筒子?河种了荷花,“神?武门那处平时可有后妃前去赏花?”

    “花是种给人?看的,自然是有的。”

    在容淖看不见?的地方,八公主把杭绸宫扇摇得飞快。

    容淖并不觉得八公主会用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骗她?,再说神?武门那片内筒子?河属内廷中路,虽不比东西?六宫那般可任由女眷往来,但偶尔走走也无伤大雅,遂没再多问。

    又走了大概两刻钟,轿撵停在内筒子?河边,容淖抱着雪爪下来,眼前之?景确如八公主所言,有蒲有荷,花叶相映,令人?心旷神?怡。

    “六姐,我想乘舟去藕花深处摘莲蓬,你可要?同去。”八公主兴致勃勃问道。

    藕花深处确实别有意趣,但各色蚊虫飞舞不歇,还伴有一股稀泥的腥臭气息。容淖幼时随通贵人?去过?一次,印象并不太好,果断拒绝。

    八公主乘舟走后,容淖选了一处偏阴的地方,把雪爪放下交由云芝照看,自己则开?始折靠岸近处的荷叶莲花。

    她?按照通贵人?的习惯,挑挑拣拣,只选好看的折。

    “喵喵——”几声凄厉的猫叫吓得容淖险些失足栽进筒子?河里?。

    容淖踉跄稳住身形,顶着一背的冷汗,转身朝传来猫叫的方向跑。

    只见?森森夹道里?,几只黑乌鸦正团团围住雪爪,不停地往雪爪身上啄,很?是凶猛。

    云芝不知去向,容淖只得大着胆子?上前,用手里?的荷叶暂时驱走乌鸦,蹲地检查起雪爪的伤情,好在不算严重,只是被拔掉了一小撮毛。

    紫禁城里?奉乌鸦为神?鸟,不仅在各正宫前设了酬食神?鸟的索伦杆,为此还专门放了一笔出项,名?为老鸦粮。

    以至于把这满城的乌鸦胆子?养得比人?大,乌鸦欺负猫猫狗狗这事儿,在紫禁城里?并不算新鲜,有时候连人?也得挨这些扁毛畜生?的欺负。

    乌鸦这种鸟记仇得很?,容淖担心自己方才驱逐它们会引来报复,抱起喵喵呜呜往她?怀里?缩的雪爪,打算赶紧回佛日楼去。

    这一起身,才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何时起,竟笼着一道暗影。

    策棱眼睁睁看着容淖面色变幻,就跟青天白日活见?鬼一样难看,以为是自己吓到她?了,急道,“是我,活的。”

    “哦。”容淖面无表情道,“那真遗憾。”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