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耽美小说网 > 穿越重生 > 固伦纯悫公主 > 第32章

第32章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长街鼎沸,挨挨挤挤全是涌出来瞧‘银冬瓜’热闹的百姓,比之年节观景也不差什么。

    容淖甫一下车靠近人群,脑袋上的帷篱便被?挤歪了。好在嘠珞力气大,始终挽紧她的胳膊,两人才未被?人流冲散。

    ‘银冬瓜’的传说?,大概能追溯到几百年前的南宋。据《夷坚支志.戊四.张拱之银》记载,张拱之晚年投靠秦桧后,敛财甚巨,唯恐招来盗贼,于是使人把千两镕一巨大银球。如此,就算盗贼闯入府中也不可能搬得走,故而又名“没奈何”。

    时下的晋商得利于《尼布楚条约》能北上出关行商,靠着茶叶、丝绸等赚得盆满钵满,但安稳押送银钱回到关内却成了大问题。

    钱帛动人心,沿途不仅有马匪流寇横刀劫道;还可能遭遇蒙古部落洗掠;再或者碰上狼群猛兽出没,总之危机四伏。

    哪怕商队施以重金雇佣镖局护送,用上木鞘藏银之类的暗镖法子?,财不露白,仍旧难保万全。

    据闻曾经有个?威名赫赫的镖局,倾巢而出两百多?位镖师为关外买卖城的晋商押镖。

    千里回关运银路,腥风血雨,长刀卷刃,死伤无常。到京师时二百多?名镖师只剩下寥寥十几人,但他们保镖的银钱与?商贾却是分毫未伤。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此事?一经传开,顿时被?世人引为道义传奇,口口相传,就连身在宫廷间的容淖都略有耳闻。

    可‘道义’二字并?不能掩盖千里运银路乃凶险畏途的本质。自此以后,哪怕晋商开出天价,也鲜有镖师愿意搏命取财。

    晋商运银愈发作难,陷入困顿。

    好在晋商在生意银钱方面惯常灵活,不知是哪位商客从古籍中得到启发,干脆仿效前人把?散银打成‘银冬瓜’,并?特制了运银马车,化藏为露。

    一旦路遇劫掠,立刻破坏马车机扩。千斤巨物银冬瓜,匪盗光靠人力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搬抢。

    镖师们不必为护银分心,少了掣肘,应战勇猛。

    劫匪多?是采用‘快打快走’的打法,一击不中,又无法搬走‘银冬瓜’,不敢恋战徒增损耗,让本就艰难的处境雪上加霜,只能撤退,对着到嘴的‘鸭子?’叹句没奈何。

    ‘银冬瓜’身上凝聚的智慧与?凶险,是刀光剑影里真真切切的传奇。寻常百姓瞧上一眼,接下来半个?月坊间闲话都有了谈资。以至人人争先目睹,场面混乱不堪。

    容淖与?嘠珞二人势单力薄,根本无法穿过拥挤人潮仔细一观,索性舍了重金,直接去到沿街一座二层高的食肆,要了个?靠窗的雅间,正?好她们没用午膳。

    巨大的特制运银车轮辘辘敲响地面,沿街沙雾飞溅。饶是如此,那高高耸立车上,不遮不掩的千斤银球依旧张扬得晃眼。

    容淖倚窗轻掩鼻唇,居高临下专注打量起这支声势浩大,蜿蜒铺满整条长街的晋商商队。

    她只粗略扫了眼那刺目的银冬瓜,视线主要落在商队诸人身上。细细揣摩着巨富商贾、精壮镖师甚至不起眼的行商伙计,审视这支商队是否值得托付。

    毕竟事?关三百多?条塔里雅沁人性命,马虎不得。

    ——这支北归商队品行倒是出乎容淖意料之外的端正?和善,未因身怀巨富与?背靠权柄滋出半分跋扈姿态。

    沿街时有兴热百姓与?做小?生意的摊贩挡道,商队负责开路那几人始终好言相商,而非扬鞭驱赶,丝毫不见先时青棚车夫形容的蛮横霸道。

    甚至在遇上男子?肩扛漂亮孩童凑上前时,还会驻足片刻,含笑攀谈一二,捏捏摸摸孩童们的脸蛋胳膊,亲昵又随和。

    容淖起先认为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商队宽待漂亮孩童,特地容许父亲带着孩子?凑近瞧瞧稀奇,可后来却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

    那些漂亮孩童如出一辙的怯弱内敛,分明好奇银冬瓜得紧,却不敢直接张望,只敢含羞带怯地拿余光偷瞟,雌雄莫辨的眉目间更是有股说?不出的违和矫作。

    远不似街上满地跑闹的普通孩童灵动活泛,天真自然。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且,对比起衣衫整洁、模样秀美的孩童们,那些托举他们的男人显得格外粗苯丑陋,完全不像血亲。

    可观孩童对男人的畏惧态度,更不像是主子?与?下仆。

    “街上那些男人为何一直肩扛幼童往商队跟前凑?”容淖疑惑出声。

    “咳——”嘠珞正?在啃糕点,闻言一口芋头糕硬哽在嗓子?里,小?圆脸憋得通红,吞吞吐吐半天,最终在容淖的再三追问下勉强说?出一句整话。

    “那些不是普通幼童,多?半是调|教出来的像姑,或许还混杂了一些女童,都是被?扛出来给商队过眼的。”

    凭嘠珞这遮遮掩掩的态度,容淖料想这‘过眼’肯定不简单,心中隐约生出猜测,打破砂锅问到底,“何为像姑?”

    “民间浑称罢了,就是说?相貌清秀,肖似姑娘的……”嘠珞微妙一顿,干脆指了指街上那些雌雄莫辨的漂亮孩童,含糊笼统道,“他们。”

    过眼,调|教,浑称。

    听起来都不像什么好话。

    又是针对男童……

    容淖倏然了悟,匪夷所思?道,“所以他们其实是娈|童,那下面扛着他们的男子?,岂非正?在当街揽……当街以稚童行此等苟且之事?,有司衙门竟不出面管束,简直荒唐!”

    容淖狠拍窗棂,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面上爬满愠色。

    嘠珞唯恐容淖稀里糊涂生出事?端,赶紧三言两语道明世情。

    “是,那些孩子?是在抢揽客人。远归的商贾千里寂寂,腰包鼓胀,正?是那个?行当眼中的香饽饽。可毕竟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女|娼露面招揽有伤风化,恐引来巡城司惩处,那些人便干脆钻空子?用了不在律法管诫之内的优童。如此,谁也管不着他们。”

    律法。

    容淖柳眉沉压,一口恶气生生被?这二字堵了个?瓷实,百味杂陈。

    本朝承袭前朝律法,明令不许官员及家中子?弟狎妓,宿娼饮酒等,违者杖六十,媒合人减一等。

    京中的巡城御史更是隔三差五检视烟街柳巷,纠察官员可有违律。

    奈何强权律法压不住色|性|躁动,禁|欲与?纵|欲两者看似背道而驰,实则从来都是并?道同行——简而言之,‘物极必反’,愈禁愈纵。

    为了一逞恶|欲,犹擅阳奉阴违的官场中人自有他法。

    因律令只规定官员宿娼狎妓会遭重责,却没说?狎优招伶有罪。于是乎,在官场风月间美貌‘相公’反倒比娼|妓更常见。

    上行下效,庶民仿效官员以‘相公’取乐之事?早在前朝已?成寻常,有座南风馆里似乎还出过个?名噪一时的‘状元相公’。

    皇家其实也有这种?勾当,只不过更隐晦,容淖曾无意得知过某位皇子?风流韵事?,不算在意。而今亲眼目睹那些不足的十岁的孩童如货物般任人当众掐胳膊捏腿,挑挑拣拣……

    容淖猛地一声合上临街小?窗,忿然之下,良久无语。

    嘠珞伺候容淖多?年,深知其外柔内刚,属于做多?说?少的沉敛性情,羞于启齿任何七情六欲,更不屑被?怒火掌控。如此外露愤慨,显然是盛怒难平,忙递上清茶轻声安抚道。

    “公主莫气,这样确实不好,但他们至少能活命,总比南边那些被?投入弃婴塔等死的女婴幸上几分。只要有口饭吃,还能喘气,不管是落到当像姑,还是给人做‘契弟’,总能逢到一二转机。生死之外无大事?,颠倒阴阳算得了什么。”

    有些民间地方或因灾荒,或愁饥馑,或纯粹轻女重男,会把?刚出世的女婴扔进弃婴塔等死,官府屡禁不止。

    弄得当地男女阴阳失衡,最终只能兴起‘契弟’之风。

    ——穷困人家的清秀男孩长到十五六岁上下,便认一位年纪稍长的男子?为‘契兄’,二人从此同吃同睡,形如夫妻,直到‘契兄’成亲。

    不过,有些‘契兄弟’就算后来各自与?女子?成婚,也依旧恩恩爱爱、密不可分。

    这种?男子?过剩的地界,多?出净|身入宫的太?监。

    像‘弃婴塔’、‘契弟’之类不容俗常的腌臜事?,容淖都是无意间从太?监闲侃时听来的,难免暗鄙其言辞夸张,引述荒唐。

    如今偶然窥得一角,方知言语浅薄苍白,难以描述浑噩世事?万一。

    “我记得户部年年都在拨银子?扩建各地养济院,以抚孤弱。今日看来,杯水车薪,聊胜于无罢了。”说?这话时,容淖双目半阖,几乎陷进身后宽大圈椅,试图借由外物支撑缓和那股疯狂攀升的怅然无力。

    嘠珞见状,唇边溢出一声叹息。

    她生于疾苦民间,又去紫禁宫墙走过一遭,早对藏污纳垢之事?习以为常,或许是见得太?多?,磨出股屈服的通透。比之忧虑芸芸众生,她更在意容淖一人。

    “人投胎时已?分好了三六九等,有幸者,就有不幸。世间万般众生相非某一人、某条律法之过,亦非一己之力能够排解拯救,千年百年都这样过来了,公主何必介怀。”

    “这银冬瓜的稀奇也瞧得差不多?了,马车估计也快修得差不多?了,咱们赶紧回山寺去吧。”

    嘠珞并?不知晓容淖此行是盘算着搭救千里之外的塔里雅沁回子?,只当她意在凑凑银冬瓜的热闹。既然这个?热闹凑得堵心,还不如早些回去,眼不见为净。

    “再坐坐,外面太?挤,等人潮散些再走。”容淖面上蒙上一层让人捉摸不透的阴翳,直到她再次对嘠珞开口,那难辨的晦暗才稍显朗色,“你可清楚我明德堂的私库里大概有多?少银钱?不管首饰摆件、字画古董等造了册的,只算银票。”

    容淖从去年随驾北巡出宫后,一直暂居宫外,她多?年的积攒不便随身携带,自然而然全部留在了明德堂。

    “公主为何突然关切金银俗物?”嘠珞念起方才容淖说?起过朝廷拨款给养济院之事?,悚然一惊,“还专问能随意动用而不被?人察觉的银票,难道是想赎买外面那些沦落男童?这可不成,公主若与?那行当里的人扯上关系,必定声名狼藉,到头来只会害人害己。”

    “与?他们无关,我另有用途,不必担心。”容淖目中晦暗翻波,缓缓道出挣扎后的抉择。

    在近在咫尺的优童与?千里之外的塔里雅沁回子?之间,她还是决定施救后者。

    除去三百多?名塔里雅沁回子?的性命危在旦夕外,有个?更现实的原因——那群塔里雅沁回子?皆有成功开垦回疆沙土的经验,实属难得。

    虽然他们今年在呼伦贝尔垦荒失败,但并?不能因此全盘否定他们的能力,毕竟天时地利人和样样不占。

    若能多?给他们一些时间与?支持,结果?或许不同。

    假使?有朝一日呼伦贝尔等地垦荒成功,塞外军粮能够自给自足,无须朝廷在关内民间征调粮食,百姓肩上赋税必会随之减轻,卖|儿舍女入娼|门的事?自然会少。

    被?时代欺辱的普通人,解救他们的法子?不是心血来潮的施舍,而是帮助他们挣得踏踏实实的温饱。

    容淖明白自己的选择乃是为长远计,无可厚非,可衡量人命轻重的感觉的仍旧让她不舒服。

    或许是容淖的面色过于冷凝,嘠珞心中虽对她的保证将信将疑,回答了个?大概数目,又不放心强调道,“明德堂的扑满里只剩这些了。”

    言下之意无外乎是提醒容淖谨慎取用。

    容淖蹙眉,“这些年就余这点?”

    嘎珞叹气,“不算少了,公主你自幼时起便是人生百种?味,专挑贵的费。”

    “学医时自掏荷包购上品药材拿宫人练手诊病;制香时选用最精纯的香木;雕玉刻石练手的子?料更是不容星点瑕疵;如此种?种?,凡事?求精,俸禄月月花得精光。现下扑满里存的那点私房几乎全是皇上私下贴补给明德堂的。”

    私下贴补不方便给惹眼的金银锭,所以明德堂才会存有银票。

    “……哦。”活了十六年,容淖头一次因为金银束手束脚,憋屈得连饮两大杯凉茶。闷闷听着运送银冬瓜的巨型马车重重压过街面,满脑子?都是银钱官司。

    如此过了一刻钟,那轰隆隆的动静逐渐平了,取而代之的是普通马车响动。

    嘠珞推窗张望几眼,见多?半百姓簇拥着银光闪闪的银冬瓜马车往皇宫方向去了,几乎无人关注队伍后半截遮掩严实的寻常运货车马,街上再不复摩肩接踵的拥挤盛况,忙回头催促道,“可以回了公主。”

    容淖应了一声,戴好帷篱,主仆二人相携下楼,循着青棚马车停靠的方位去。

    到街角时,容淖陆续与?几个?押车人擦肩而过。

    寻常的相遇,寻常的面孔,寻常的风尘归旅,没有半分出彩之处,直到热风送来一丝极为浅淡的药香——容淖鼻尖微动,掩在朦胧帷篱下的柳眉惊诧上挑。

    容淖不动声色走出几步后,果?断驻足在街角树荫下,似一名普通的歇气路人,微撩起帷篱长纱,再次打量起‘嘚嘚’行过的商队。

    这才几步路,嘠珞自然不会相信容淖是真的走累了,她循着容淖的目光望过去,不明所以轻声问起,“都是最普通不过的押车伙计与?镖师,公……姑娘又在看什么?”

    容淖谨慎确定四周无人后,同样私语回道,“你可有发现,比起打头阵押送银冬瓜的人,后面这些押货物的人身上少了件东西,又多?了件东西。”

    “……什么?”嘠珞两眼发懵,既没听懂,也没有看出个?门道来。

    “前面押送银冬瓜的人除了身负防身刀剑,几乎人人腰间一把?蒙古剔骨刀。而后面这些人腰上不见剔刀,反倒多?是短匕与?避暑香牌。”

    容淖声弱但笃定道,“而且,据那些香牌的成色与?气味判断,佩戴在身上赶路的日子?怕是不短了。”

    嘠珞听见剔骨刀时还是稀里糊涂的,待经由‘避暑香牌’几个?字提点后,思?绪顿时清晰了。

    眼神?下意识往那些押车伙计腰上转悠,确定一切皆如容淖所言,香牌脏污陈旧,显然是佩戴日久,不由讶然奇道。

    “不佩剔骨刀而携短匕还算说?得过去,毕竟商队几乎全是汉人,不见得人人去到北方关外都能入乡随俗,习用蒙古特有的剔骨小?刀卸手把?肉进食,可这避暑香牌就全然解释不通了!”

    “众所周知,关外草原最为炎热之季还能勉强穿得住袍子?,称一句温凉适宜毫不为过,否则皇上也不会年年夏季兴师动众北巡避暑。”

    “这晋商商队自《尼布楚条约》签订后,往来关内外行商十多?年了吧,对关外凉爽气候了如指掌,怎还会随身带着避暑香牌这种?派不上用场的物什,且损耗至此。”

    避暑香牌是用连翘、白檀香、川穹、寒水石等十几味药材碾成粉末;再加朱砂、雄黄粉等物,捶成香泥;最后打磨琢形。

    阴干后随身佩戴,有提神?醒脑,清凉解暑的功效。

    一块香牌一般只能用上一个?夏季,因为到了隔年气味几乎挥发殆尽,会失了功效。

    商队这群伙计镖师的避暑香牌肯定也是今年新制的,按理说?他们一连数月穿行在温凉关外,逢上暑热佩戴香牌该是入关之后的事?。

    照他们的脚程算起来,商队入关距今顶多?十来日光景。

    半月功夫不到,再是低劣的香牌也不至损耗挥发如此严重。

    “除非……”嘠珞震惊道出自己的猜测,“除非,这支晋商商队并?非打关外草原行商归来,而是从关内某个?酷暑之地而来,所以这些人才不佩草原常见的剃骨刀而佩避暑香牌。他们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冒名皇商,这可是要入宫献银的商队!”

    “未必就是冒名顶替。”容淖与?嘠珞意见相左,“我瞧着,这支商队应该是两拨人汇拢,充作一股进入京城的。打头阵运送银冬瓜那一拨确实来自北方关外,至于后尾这一拨……”

    容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暂且也没看出个?具体?门道。只不过是见微知著,从毫不起眼的香牌损耗判断出了这支商队内藏古怪。

    嘠珞根据容淖所言,蹙眉疑道,“莫不是这支商队今年在关外经营不善,达不到向皇库纳缴的定数,故而从关内商行调用了财货?”

    容淖摇头轻哂,“晋商身为皇商,在关外买卖城一家独大多?年,几乎垄断大清与?沙俄两国贸易往来,如此这般若还亏损,那他们便不是富名闻达天下的晋商了。”

    嘠珞承认容淖说?得在理,但她对探究隐秘并?不感兴趣,这树下蚊虫太?多?,她一心只想催促容淖尽快返回山寺。

    奈何容淖执意不走,她拗不过,只能耐着性子?陪容淖又在街边站了约摸一刻钟功夫,直到最后一辆拉货马车消失在街角。

    容淖一派自然走到沿街暗沟边,轻提裙角,用帕子?包着捡起一物,擦拭干净,这才与?嘠珞一同快步回到青棚马车停靠的地方。

    车夫还在埋头修理车辕,余光瞟见二人回来,满头大汗站起身,讨好致歉。

    “还得劳二位姑娘再等等,这畜生力气生猛,不仅把?车辕绷坏了,连带防车轮脱落的销子?都裂出好几条缝,若是不彻底修好,勉强上路怕是还得出问题。”

    嘠珞闻言面色一变,她们在外多?耽搁一刻,山寺那边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眼看日头将要西斜,她们已?在外逗留将近两个?时辰,保不准木槿何时会敲门催促公主回府,从而发现她们‘失踪’,惊动宫中。

    嘠珞越想越觉得心惊胆战,明知车夫所言在理,仍旧压不住满腔急火。

    容淖轻轻拍了她胳膊一把?,以示安抚,亲自出面与?车夫交涉。

    “你也算是无妄之灾,先歇歇吧,我们可以另寻法子?回去。放心,今日车钱照结,也不会去你们掌柜那里说?道。”

    车夫闻言千恩万谢,容淖趁机拿出自己刚才从街边捡来的东西,递给车夫辨认。

    “方才我在树下乘凉时捡到这片树叶,瞧着模样还算齐整新奇,或许可以仿画成绣样。你们驾车的人常年在外奔波,见多?识广,劳你替我看看,这若是什么坏意头的树木枝叶,可不好绣在衣服帕子?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车夫刚承了容淖的情,又听她说?话斯文客气,这点小?事?自然不会推却,憨笑接过那张巴掌大的微枯树叶,打眼一看便道出了来历。

    “嗐,这就是官道旁种?来表道方向的鹅掌楸树叶,出去北方地界,越往南走越是常见,特别是湖南岭南等地。”

    车夫抹了把?汗,热情解释道,“这肯定是那些南来的商队为防鲜货遭了暴晒卖不出好价钱,瞧见这树叶宽大,随意摘来荫盖货物的。闹市上每逢南方商队卸货,到处都散着各种?表道的树叶。姑娘你若是有兴趣,可去市集瞧瞧,还有许多?比这鹅掌楸更新奇好看的南方叶子?。”

    车夫一口一个?南方,说?得容淖心头愈发生疑。这片鹅掌楸叶可不是她兴致所至随意捡来的,而是她亲眼瞧见从一辆晋商商队车轱辘上飘下来的。

    一支为皇帝献银的北归商队,车上却掉出一片生于南方官道旁的表道树叶……

    结合先前从剔骨刀与?避暑牌窥出的异样,容淖脑中清晰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若真如此,单凭这支商队的背景与?立场,哪怕他们行事?尚算谦和存善,八成也不会受她所用去搭救那群塔里雅沁回子?。

    容淖掩下失望,示意嘠珞结算车钱,转身心不在焉朝老夫人所居的那条幽寂长巷而去。

    嘠珞收好荷包,连忙追来纠正?道,“姑娘你走错方向了,咱们该去主街上寻车行雇车。方才奴才问过了那车夫了,顺着主街往北走上半炷香,便有一间车行。”

    容淖恍若未闻,拉着嘠珞径直朝长巷深处走了数十步,面无表情扬声道,“出来。”

    “姑娘你在和谁说?……”嘠珞见四下分明无人,不由一脸莫名。哪知话音未落,倏觉眼前一闪,年轻男子?衣带当风,仿若凭空出现的鬼魅,从墙头一跃而下,正?好落在她们三步开外。

    “公主。”男子?负手立于墙下,身形修长,面容桀骜,锐利的眉眼直迎阳光落在容淖身上,一派坦荡。

    还真在!

    容淖不悦哼声,理直气壮扬颚道,“给我备辆车,要快。”

    “好。”策棱从善如流应下,如出现那般,利索跳上墙头消失在巷道之内,不见影踪。

    嘠珞目瞪口呆旁观了两人短暂又诡异的交流,咽了咽嗓子?,喃喃出声。

    “公主你与?贝子?爷何时这般熟稔了?对了,他、他肯定会告状的。呜呜呜奴才八成会被?皇上治个?拐带公主之罪,性命堪忧。届时请公主一定要庇护奴才家中父母,莫受牵连。”

    自从嘠珞知晓策棱当众退亲重病缠身的容淖,改而求娶帝王掌珠五公主后,便对此人深恶痛疾。

    所以先前明知策棱府上暗中照拂老夫人一家多?年,也绝口不向容淖提起。

    今日见其神?出鬼没暗中‘窥视’容淖,更是不吝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

    容淖见嘠珞眼泪珠子?比六月雨还无常,说?下就下,头疼扶额,恨铁不成钢轻斥道。

    “行了!你也不想想,他若有意告发,早在第一次见你隐瞒来意出现在此时便暗示宫中留心提防了。若真如此,你我今日就算使?出浑身解数也溜不出来,长点脑子?吧。”

    “欸,好像也是。”嘠珞听闻自己小?命无忧,当即精神?一震,哭腔顿收,还真动了动脑子?,思?索道,“所以,策棱贝子?早就认出了奴才,他是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奴才……不对,是纵容公主你来此处探望老夫人的?”

    纵什么容。

    容淖拧眉,懒得再搭理这不会说?话的笨丫头。

    有帷篱薄纱遮挡,嘠珞根本没察觉到容淖的不悦,见她不应声,自顾继续瞎猜。

    “策棱贝子?成全公主的孝心便也罢了,为何还这般凑巧暗中尾随。他又不清楚公主具体?何时会到此处,万一公主始终不来呢?以他那副拜高踩低的处世之道,如此费心关注公主动向,八成是无利不起早。莫非成全公主尽孝为虚,实则自有盘算……”

    嘠珞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一句,“遭了公主,他定然是在打你的主意!他想再次求娶你!”

    “…………闭嘴。”容淖根本不把?这子?虚乌有的胡诌当回事?,“我让你动脑子?,不是让你动脑子?编故事?。”

    “哎呀,公主你就信奴才这一次吧。”嘠珞越想越觉得不妙,愤愤然绕到容淖眼前,一本正?经试图说?服容淖。

    “如今五公主已?嫁做人妇,注定今生与?贝子?爷无缘。他痛失所爱,自不愿再舍了被?招为天家额驸的富贵权势,落个?人财两空的结局,故而才再度把?念头动到了公主你的身上。”

    “他眼下刚在漠北崭露头角,若能再凭六额驸身份借得朝廷扶持,必能乘风扶摇直上。此人首鼠两端,居心不良,当真可恨!”

    容淖眉心一跳,本欲呵止没完没了的嘠珞,抬眸时无意扫过巷尾,目中促狭一闪而过,不置可否道,“那依你所见,我眼下该如何行事??”

    “自然是跑啊,千万不能与?他扯上关系,更不能让他送咱们回山寺去。万一他在路上出昏招,故意寻机毁坏公主你的清白以坐实婚事?,公主岂非是自个?儿送羊入了虎口。”

    嘠珞紧张兮兮道,“说?不定他还会借公主今日私自外出到他府邸附近之事?,去皇上面前攀诬公主早与?他生出私情,令公主百口莫辩。那么个?首鼠两端的坏东西,千防万防也是应该……”

    “扑哧——”一道憋笑忽地响彻长巷,打断嘠珞的喋喋不休。

    嘠珞吓得肩头一抖,赶忙回头,只见巷尾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停了一辆马车。

    一个?陌生方脸汉子?手撑车顶笑得花枝乱颤,与?那男子?并?排而站的还有一人,此刻正?面红耳赤冷睇向她,短茬头发跟炸毛刺猬似的——可不正?是被?她骂成坏东西的策棱。

    嘠珞倒吸一口凉气,‘嗖’的一下窜到容淖背后。

    直到马车行到跟前,嘠珞依旧是一副心如死灰的呆滞姿态,垂头耷脑藏在容淖身后,不敢抬头。

    “还不走。”容淖回手戳戳她胳膊,自己率先踩上足蹬登车。

    嘠珞心惊胆战偷觑策棱一眼,见他抱臂立在马车另侧,不发一言,不像要计较发作的模样,心下一松,连忙缩着个?鹌鹑脑袋要跟上。

    怎料就在她抬脚的那瞬间,策棱倏地从那方脸男子?手上夺过马鞭,一举跃到车前,头都不回的催马飞驰出长巷。

    嘠珞一脚踩空,踉跄留在原地被?车扑了一脸灰,惊惶大喊,“我掉了姑娘——”

    容淖听见动静,赶紧挑帘给嘠珞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不过,她并?未着急叫停马车,而是随手理顺帷篱,平静坐回原处,好整以暇盯着鸦青色团花挡帘。

    过了片刻,在马车即将要驶入正?街时,车速突然慢下来。

    策棱掀帘闪身入内,青年人生得挺拔魁梧,身上那股干燥气息更是霸道,如影随形,挤得原本还算宽敞的车厢顿时局促不少。

    孤男寡女,这般场景,其中尴尬自是不必多?言,特别是有那个?圆脸丫头的鬼话在前。

    策棱目不斜视落座离容淖最远的地方,双手规矩搭在膝上。余光见她在闷热的车上仍顶着帷篱,率先开口打破窘境。

    “你莫要误会,我是真的有事?与?你说?,关于方才那支商队。”策棱斟酌补充道,“放心,你的丫头跟在后面那辆车。”

    策棱开门见山主动提及商队,正?中容淖下怀,她无视策棱的安抚,更懒得多?寒暄半句,故作漫不经心道,“有事?说?事?。”

    策棱眼神?微闪,佯装没察觉出容淖藏在淡漠下的迫切,若无其事?道,“矮桌上那食盒里有吃食,你出来得早肯定未用午膳,边吃边听我给你说?罢。”

    相较来历不明的食物,容淖对商队更感兴趣,奈何贸然催促恐会在策棱面前露出端倪,遂只是不动如山稳坐原处。

    策棱见状,干脆自己凑过去,有条不紊地从食盒里取出茶水与?点心,一一摆在她面前小?几上。

    容淖瞧见那柄茶壶,这次倒是有了反应,垂首四下逡巡。

    策棱疑惑,“在找什么?”

    “我要净手。”容淖说?得理所当然。

    “……”策棱蓦然想起先前曾见她去暗沟边捡过鹅掌楸叶。

    心中难免暗叹一声‘讲究’,手上动作倒是迅速,反身从马车暗箱里翻出一只崭新的痰盂摆在容淖面前。

    末了,还主动提起茶壶。

    容淖被?人伺候惯了,见状十分自然地伸出双手。

    与?此同时,策棱也大喇喇伸出了空闲的左手。

    粗糙擦过柔腻,指尖蜻蜓点水般不经意一触,两人同时僵住。

    策棱猛地弹回左手缩在身后,垂头耷脑像只犯错的猎犬,再不复先前的游刃有余,恨不能赌咒发誓以证清白,“我只是想先试试水温,无意冒犯,你千万别信那个?丫头的胡说?八道。”

    容淖意味深长瞟了眼策棱藏藏掖掖的左手,无意在此时逞口舌之快,遂面无表情道,“倒水。”

    咦?

    竟不恼怒?也不出言刻薄人?这还是那个?睚眦必报的六公主?

    这是在为了探听商队之事?强行忍耐?还是说?她其实已?在心底琢磨好了坏主意,就等着找机会收拾他?

    思?及此处,策棱虎躯蓦地一震,惨事?历历在目。

    五公主大婚那日,他不过是无意间弄坏了她一支簪子?,便引得她蓄意报复。

    先用窗闩重创他腰部软穴,后又整他去狗舍捡窗闩。

    那之后一连几日,他睡梦里都在‘嘶嘶’捂住腰子?拔腿狂奔,身后则是几十条狗甩着舌头死命的追。

    “对了……你那支螃蟹簪子?工匠说?无法修补,我重新赔你一支同等样式的可好?或者你想要时兴的花样?”策棱小?意示好,希望能当场平了这活祖宗的小?心眼,免得再暗悄悄憋坏和他过不去。

    “不必,你赔不起。”容淖清凌凌答道,她试图迅速结束刚起头的闲叙,寻机说?回正?事?。

    然而,策棱完全没能领会容淖的意思?,反而因容淖这句冷语,勾起了回忆。

    上次容淖见他会针线缝补后,曾认真询问起他府上境况。他虽解释过那是藏北民俗,但容淖或许认定他意在掩饰困窘。

    ——说?什么他赔不起,分明是顾忌他囊中羞涩!

    这位刀子?嘴豆腐心的金枝玉叶,别扭模样活生生就是只刚脱胎的小?螃蟹。

    与?生俱来的张牙舞爪表象在拒人于千里之外,精致漂亮的小?爪小?壳却在在无声释放诱惑,矛盾又招人。

    一旦真正?靠近她,方知冷硬躯壳下藏着生灵本初的柔软。

    就算三不五时会被?她那小?钳子?夹一把?,也不疼,只是莫名的痒。

    一股奇异的悸动窜遍四肢百骸,策棱摸摸鼻尖,豪气万丈道,“你的好意我明白,但你放心,我真的不穷,不必为我吝啬银钱!”

    好意?为他?

    这自作多?情未免来得太?突然了。

    容淖不由反思?了一下自己方才的言辞,最终得出结论,“你耳背?”

    策棱只当她是口不对心,兀自认真说?服道,“我府中人口简单,耗用甚低,恰好祖母犹擅经营,多?年来置下不少产业。城外有六七处田庄,占地不小?,有山有树;城内有铺面,经营南北货物;还有方才我们出来那条长巷,有三座宅院是我府上的;另外,这些年我还攒下许多?封赏。不论你喜欢什么,我都能赔你。”

    正?事?不说?,臭显摆什么!

    自觉穷得叮当响的容淖听得烦不胜烦,小?脸一垮,忍无可忍道,“好,你赔。那是我去年及笄礼当日挽发所用头簪,我看你当如何赔我。”

    女子?十五及笄,嘉礼所用簪环,珍之重之,意义非凡。

    策棱未曾想那支螃蟹簪缘有这番来历,为难道,“这……这一时半会确实赔不了,你容我回去想想,下次定当尽力赔一支让你满意的。”

    “下次,哪来的下次。”容淖讥诮道,“赔不出东西还咒我讽我,你嘴上抹了鹤顶红?”

    女子?十五及笄,可配婚姻,但若至于二十尚未顺利许嫁,当再次行笄礼。

    “……”策棱头疼辩解,“我所谓下次,是指下次相见,并?非恶言诅咒你婚事?艰难,大龄难嫁,二行笄礼……算了,是我失言。”

    提及容淖将来可能婚事?不顺,策棱实在心虚,毕竟与?他当众退亲另求五公主脱不了干系。

    其实,他回京后一直记挂着当面向容淖致歉,奈何总是时机不对。

    上次相见是在五公主大婚,不便细谈。今日就更不行了,开局不利。

    策棱预感,若他敢就此事?多?扯半句,容淖八成会当场翻脸,让他领教何为真正?的小?嘴抹了鹤顶红。

    还是另寻时机为好,今日先说?正?事?,策棱如是想道,也没忽略斜倾茶壶,倒水为容淖净手。

    轻烟丝缕,水流显碧。

    少女整个?人密密实实裹在简净的裙裳下,依旧难掩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凛冽尊贵,如高不可攀的远古神?祇。

    待她攘袖现出素手,那雪腕半掩,春葱玉指如兰,纤纤绕情,又仿佛自无边清净里探出头的二三尘欲,丝丝缠堕神?秘,愈发衬得寸寸凝脂勾人眼,乱人心。

    策棱只是不经意一瞥,方才那点水一碰的滑腻触感突然在脑中放大到清晰无比,把?他到嘴边的正?事?挤得毫无余地,愣愣吐出‘商队’二字后,喉结本能般随容淖攘袖的动作滚了滚。

    垂在身侧的左手指尖同时生出痒意,摩挲几下。

    容淖隔着白纱帷篱,把?策棱微妙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底冷笑一声,迅速把?半干的手缩回袖中,直接道,“商队如何,你究竟要说?什么?”

    “啊呃,商队——”策棱被?唤醒神?,意识到自己竟对着姑娘家的柔荑生出绮思?,如此色令智昏!

    脑中‘轰’的一声炸开,顶着通红的耳根子?强装镇定,讪讪开口。

    “我见你逗留街角许久,还去捡了鹅掌楸叶子?,应是看出商队不妥了。但你务必记得,万不可对外张扬,免得引火上身。”

    终于回归正?题,容淖不动声色试探,“你所谓的引火上身,是在指东宫太?子??”

    早在确定晋商是把?南北两支商队暗中充作一股往宫里去时,容淖脑中便清晰浮现出一个?念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前边儿声势浩大打头阵的‘银冬瓜’八成为虚,后面那上百辆低调严实的南方马车上恐才是真正?至宝。

    至于容淖为何大胆往这处猜,个?中道理,极为简单。

    倘若这支商队入京单纯是为皇帝献银,理应在京师天子?脚下大大方方亮出所携全部珍宝,羡煞世人,如此既能给皇帝长脸,取悦圣心。也能再次扩响晋商招牌,敲一敲商人位卑的陈规。

    可这支商队状似大张旗鼓进京,实则行事?低调,显然不仅是入宫给皇帝献银那么简单。

    不过容淖毕竟只是偶然窥见微末枝节,前情后果?一概不知,遂只能根据商队此行目的地反推。

    ——商队此行终点是宫中。

    而眼下宫中正?好同时住着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两个?男人,皇帝与?太?子?。

    至于另外几位有名望的阿哥,早在成年后出宫建府。

    天下之主与?未来的天下之主。

    显而易见,晋商在无法左右逢源的情况下,暗中选择偏向年富力强的储君,而非心思?深沉已?近半百的皇帝。

    那些掩人耳目打南方运来的财宝,肯定是要趁机夹带入宫,私下献给太?子?的。

    换句话说?,不知何时起,富甲天下的皇商晋商竟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悄然成了太?子?的私人钱袋。

    不过仔细想想,太?子?私下归拢晋商之事?其实并?非毫无预兆,而是有迹可循的。

    去年大阿哥提出召塔里雅沁回子?去呼伦贝尔边塞垦荒,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明眼人一瞧便知其意在以增长粮草为切入,沾手塞外军权。

    太?子?身为储君尚未摸到塞外兵权,又岂能容大阿哥领先自己一步扩大势力,动摇东宫地位,肯定会有相争举动。

    这不,太?子?转头便暗中把?豪富晋商捏在了手掌心。

    要知道,晋商不仅头脑灵活掌握天下钱财,更重要的是他们身为皇商,每年获得朝廷盐引与?出关批文的同时,还需承担为朝廷捐送军粮的重任。

    塞外呼伦贝尔等地每年五分之二的军粮都赖晋商供给。

    在大阿哥想法设法以垦荒增粮的方式迂回觊觎军权时,太?子?早已?仗着‘艺高人胆大’,直接靠掌控捐粮的晋商,从而在塞外军权之争中占得先机。

    这一场交锋,太?子?明显胜出大阿哥一筹,可伴随的风险也是无法预估的。

    东宫竟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撬走皇商为自己所用,这般敛财拢势之举未免过于狂肆,简直是视皇帝为无物。

    将来若是一朝事?发,后果?不堪设想。

    以至于容淖并?不敢轻下结论,断言太?子?必定暗中操纵了晋商。

    正?因如此,容淖才决定返回长巷,看能不能招出策棱一见,侧面试探一二。

    策棱兄弟二人曾是四阿哥的伴读,一同长大,关系紧密,而四阿哥又是太?子?跟前最得用的兄弟。

    此番策棱以战功回京受封,风光无限,太?子?不论是看在四阿哥的面子?上,还是出于对漠北之地的重视,定会对他青眼拉拢,引为心腹。

    策棱能单枪匹马从群狼相争的漠北闯出一片天,除了倚靠一身悍勇,脑子?定也不会太?差。他近来跟在太?子?身边,没准儿察觉到了太?子?一二隐秘动向。

    按容淖的打算——若试探结果?证明是她想得太?多?,一切只是巧合,太?子?并?未胆大包天到与?晋商暗中勾连。那她大可按照先前设想,暗地联系商队,舍出重金,倚靠商队在关外的手腕,搭救千里之外数百条性命。

    天高皇帝远的穷苦混乱地界,银钱的作用不见得比朝廷批令差。

    反之,若晋商真被?太?子?收入门下,那肯定不敢违逆主子?心意,去搭救一群命如草芥之人。

    毕竟那群塔里雅沁回子?不仅有侍农本事?傍身,还有成功开垦远疆荒地的经验。多?留他们一日,塞外垦荒便多?一分变数,难免夜长梦多?,当真成全了大阿哥的功绩。

    以太?子?的立场,不私下催促赶紧处置他们已?算万幸。

    如此,她就需另谋他法了。

    眼下试探结果?虽未摆上明面,但据策棱讳莫如深的态度判断,极有可能是后者。

    商队八成为太?子?所用。

    容淖眉心紧蹙,正?犹豫是否要进一步试探,得个?确切答案,便听见策棱再次开口,反复强调。

    “务必记住我的话,谨言慎行,莫要蹚进这趟浑水。那三百多?名塔里雅沁回子?之所以会被?召去呼伦贝尔种?地,说?到底是储位之争,与?你当初那三两句进言无甚干系。人,你救不了,更救不得。”

    容淖猝不及防被?人戳穿隐秘心思?,鲜见慌神?刹那。

    她决定搭救千里之外素未谋面的塔里雅沁人是早上的事?,考虑用商队暗中施救更属临时起意,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

    因不确定最终能否成功,她未把?自己的筹谋宣之于口,就连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嘠珞都没察觉出任何端倪,所以……

    “你从何得知我的盘算?”容淖并?未否认,沉沉吸气,迫使?自己冷静。

    仔细回想起来,在她设法试探策棱的同时,策棱似乎也在试探她。或许,从策棱发现她在密切关注商队时,已?经猜到她想通过商队救人。

    难怪策棱一上车先开门见山说?起商队,之后却一直顾左右而言他,闲叙杂事?。

    这分明是在故意绕圈子?,一探她的反应,二磨她的耐心,三卸她的防备。

    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她‘轻敌’了。

    思?及此处,容淖不由仔细审视起面前这个?粗犷魁梧的异族青年。

    那张轮廓深邃的俊脸上,眉眼颜色格外浓重,犹如被?冷墨着意刻画过,凛冽飞扬,锐气千秋。

    策棱不避不闪,任由容淖打量。实则是面如平湖,心有惊雷。

    ——对啊,他何时这般了解六公主了。

    不仅能轻而易举勘破六公主所思?所想,还莫名其妙对着六公主举止异常,心神?摇曳。

    策棱怔忡不知如何作答,索性指向自己的眼,缓缓道,“我看见的。”

    他看见的。

    容淖十指紧攥,死死压制住想去摸头上那道疤的冲动。

    究竟是她的脑子?在不知不觉中退步到被?人一眼看穿的平庸地步了?还是她从始至终太?过轻视策棱?

    容淖心绪不宁,唯恐自己在策棱面前露出更多?破绽,反正?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消息,果?断出言道,“今日算你帮我,自此以后,你我前尘恩怨一笔勾销,不必再见。”

    策棱稀里糊涂被?下了逐客令,误以为是自己言辞简省欠妥所致。欲言又止想解释些什么,最终在容淖的冷睇下,只字未能出口,沉默离去,把?嘠珞从后面那辆车里换了上来。

    朴实无华的马车甫一抵达山寺后门,两道女子?身影迅速从车里钻出来。

    策棱负手隐在对街老树后,目送那道消失在山寺石门间的倩影。

    青檀树影斑驳,破碎阳光三三两两洒落男子?眼眉之间,逼得掩藏其中的怅然若失无所遁形。

    他没敷衍,更没说?谎,他说?‘他看见的’,实乃遵循本心。

    他看见——她的灵魂混有光,像霜雪和着烈酒,碰撞出无与?伦比的至纯至真。她高不可攀的姿态下,藏着一股悲悯的神?性,爱怜世人。

    可惜,太?晚了。

    “主子?,该回府了。”塔图坐在车前,扬声朝策棱招呼。

    策棱收起失魂落魄,不发一言走过去,长腿尚未迈上车,塔图忽地大惊小?怪叫了起来,“主子?,你鼻子?怎么又黑又红的,这手也是!”

    “嗯?”策棱拧眉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肿胀异常,黑黑红红一片,特别是指尖部分,瞧着就跟皮肉会随时绽开一般,十分恐怖。他又摸向自己的鼻子?,情况倒不似手上这般严重。

    塔图围着策棱上下检查一番,最后摸着下巴猜测道,“看起来像是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难道是方才在树下被?虫蛰了?不过只有手鼻两处发作,不算严重,主子?你别处可有不适?”

    “没有。”策棱甚至未曾察觉到手鼻是何时肿起来的。

    “还是去前面找个?医馆瞧瞧安心。”塔图道,“就算没有大碍,暂且洗去手上的脏东西也好。”

    洗手!

    策棱猛地想起自己在无意碰到容淖后,左手指尖曾痒过一阵,他还顺手摸过一下鼻子?,只不过当时他以为是自己心思?不纯,轻佻荡漾……

    是了,依六公主的缜密周全,肯定不放心只带一个?笨丫头出来,八成另有准备,以防万一。比如,携带一些发作表症吓人的毒。

    难怪容淖在两人意外碰触后,还不避嫌,反倒若无其事?继续让他帮忙倒水洗手。八成是悄无声息下|药时太?急,她自己手上也沾上了。

    策棱咬牙,本以为是色今智昏,不曾想竟是中|毒!

    真有她的!

    心眼还没针眼大,不见就不见!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