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韩榆在马车内坐定,韩二便低声禀报。
“主子,韩四韩五回来了。”
“如何?”
韩榆把玩着腰间玉佩的穗子,不徐不疾地问道。
韩二跪坐在柔软的毛毯上,一板一眼地汇报。
从云远府到越京,押解队伍遇到不止二十次大规模的围追截杀,几乎每两天就遇到一次。
且每次刺客的数量都不下二十人,若非士卒舍命相护,再有韩四韩五暗中清理拦截,马三的坟头草怕是已经三尺高了。
即便如此,士卒的数量还在不断锐减。
从最开始的一二百人降到一百余人,再到最后的数十人。
队伍行至一个月十六天的时候,一群多达数十人的刺客从天而降。
而彼时,士卒只剩三十多人,对方差不多是他们的两倍。
不得已之下,韩四韩五被迫现身,与刺客战在一处。
他们俩被十几个刺客缠住,好容易脱身,马三和几个侏儒已经断气了,三十多个士卒也只剩几人侥幸存活。
他们受了很重的伤,命悬一线,是韩四韩五救了他们。
他二人铭记韩榆的命令,马三可以死,士卒必须活着。
或者说,必须有士卒能活着抵达越京。
韩四表明身份,他们是知府大人花重金请来的江湖高手。
士卒们信了,又被韩五告知马三等人的身份。
他们悲愤交加,带着伤再次上路。
“大魏细作潜伏在大越,其心可诛,为了大越,为
了知府大人,我们就算是爬,也要爬到越京城!”
韩四韩五替士卒们细微调整了五官和身高体型,一行人再次上路。
接下来,他们先遇到的不是刺客,而是意外之喜。
“近五十名女子策马而来,表明是那位授意她们前来营救,韩四确认过后,就把士卒交给了她们,和韩五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韩榆轻嘶一声,眼前浮现书架上经过特殊处理,虽彻底枯萎却还保持原样的百合花环。
他就知道,越含玉不会容许他有一刻钟脱离她的视线。
这该死的掌控欲,让人好气又好笑。
越含玉这人又犟又轴,问她再多都不肯说,一问就化作蜗牛缩进壳里。
等韩榆一撤回问题,就又冒出头来,堂而皇之地,嚣张至极地向他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
就拿上次云合节来说,韩榆才不信她是顺路过来。
比起办事顺便来看他,韩榆更倾向于过来看他,顺便办点事。
韩榆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玉佩的穗子,扯得乱七八糟。
剪不断,理还乱。
韩榆定了定心神,又问:“韩四韩五如何了?”
刺客来势汹汹,想必是受了伤的。
韩二垂着眼睛说:“他们的伤始终没好过,伤口早已化脓,回来后高热不退,韩九给他们看过,灌了药已经睡下了。”
韩榆蹙眉,眼底淬着寒意:“让他们好好养伤,韩九缺什么直接去库房取。”
韩二点头:“属下替韩四韩五谢过主子。”
韩
榆挥挥手,他退出了马车。
回到住处,韩榆让人给两位重症患者各送去一杯水:“盯着他们喝完,一滴不许剩。”
“是。”
带着两杯清水离开时,恰好和韩一擦身而过。
韩一瞥了眼茶杯,眼珠微动,脚下不停地进了书房。
“主子,府城内已肃清完毕。”
韩一早在五月便抵达了云远府,只是从未现身人前。
韩榆可以确定,云远府藏着不止一个马三,不止一个大魏的细作,便派韩一前去肃清那些潜藏在暗处的老鼠了。
这一个月里,韩一揪出的老鼠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老鼠被一网打尽后,韩一将据点里所有的东西搜刮一空,包括但不限于大越各方面的资料和往来书信,带回来交给韩榆。
这群老鼠的警惕不仅表现在隐匿行踪上,往来书信更是只以代号相称,内容也都是在话家常。
和之前从马三身上搜出来的信件一样。
韩榆尝试破解过,但是以失败告终。
这应该是他们独创的一种传递信息的方式,韩榆设想过很多,结果都对不上,让人很是泄气。
韩一也严刑拷问过,然大魏细作的嘴比骨头硬,濒死状态下仍不就范,一度让韩榆以为有什么神秘力量在操控着他们的大脑。
当然,这一点韩榆也试探过,最终排除了这个可能。
他们死不松口,纯粹是意志坚定。
从目前拿到手的资料看,他们探听到的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东西。
韩榆推测,他
们应该是不太受重视的一批细作,否则也不会常年待在鸟不拉屎的云远府,连个机密资料都没搞到。
真正受重视的细作,应该都被安排到了其他重要的地方。
譬如嘉远关,譬如越京。
当然,也不排除机密到手后立即被送出去的可能性。
这个就不是韩榆能控制的了。
总不能撬开对方的脑子,让他把知道的所有机密都倒出来。
永庆帝差不多应该知道了大魏细作在大越遍地开花的事情了,云远府这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也不必再留。
知府大人一声令下,韩一将其就地格杀,事后一把火焚烧殆尽,毁尸灭迹。
不过以防万一,韩榆还是派人把韩一带回来的资料和书信送去给越含玉。
若真有什么,越含玉也能让她的人在朝中及时反映一二。
“有一个漏网之鱼,趁乱从府城逃脱,往北边去了。”韩一看了眼韩榆,“主子,请您让属下前往治下各县,继续清理大魏细作。”
韩榆从回忆中脱身,指尖轻叩两下桌面:“好,你去吧。”
韩一抱拳:“是!”
而后却没立即离开,伫立在原地,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有事?”
对上韩榆平静无波的眼,韩一到嘴边的话咽回去:“属下无事,属下告退。”
这是主子的决定,他无权过问什么。
昔日他也曾是受益者,只是如今的受益者又多了两人而已。
韩一垂下眼,悄无声息地离开。
越京
金乌西坠,玉兔
东升。
和云远府不同,越京虽无宵禁,天黑后却鲜少有百姓外出走动。
夜幕笼罩着都城,犹如一位蒙着黑纱的女子,神秘而又迷人。
正值守城士卒换值的时候,城门下的士卒低声谈笑。
“你们回去了,我们还要熬一个晚上......唉,真是折腾人。”
“反正夜里没人进城,等巡视的长官一走,你们尽可眯一会儿。”
“这倒也是,以往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士卒们哄然大笑,笑得肚子都疼了。
其实他们都知道该如何度过这个漫长的夜晚,只是习惯性抱怨。
“走了,回去睡觉喽。”
白天负责守城的士卒说笑着回家去了,刚来的士卒手持长矛,分别在左右两侧站定。
左边的士卒说:“事先说好,我们先睡一个时辰,然后再轮到你们。”
右边的士卒点头,没好气地挥了挥手:“知道了知道了,睡你的去。”
士卒笑笑,把长矛往泥地里一杵,就这么直挺挺站着,怀抱长矛闭上了眼。
——这是他们在多年如一日的守城生涯中磨练出来的高潮技能,任谁见了都得叫一声好。
不多时,如雷的鼾声响起,和草丛的蛐蛐声交织在一处。
睡得正香,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呦,这是怎么了?”
和左边睡死了的士卒不同,右边的士卒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眼就看到了从远处官道匍匐而来的一群人。
他们吓了一跳,睁大眼睛观察,不忘握紧
手中的长矛。
只要对方心怀不轨,这长矛就能把他戳个对穿。
左边的士卒也吓了一跳,不过是被同僚的大呼小叫吵醒的。
“大半夜的喊什么呢?”士卒打了个哈欠,睡意惺忪的眼都没睁开,“给我吓出一身汗。”
被质问的士卒狠狠锤了左边的人:“哎呀别睡了,有情况!”
剧痛传来,这下总算清醒了。
这时,身份不明的人已艰难匍匐到城门口。
数十支长矛对准他们,蓄势待发。
只要他们有所行动,眨眼间就会被扎成刺猬。
“什么人?从哪里来?”
浑身是血,爬都爬不起来的男人强撑着一口气,气若游丝道:“我们从云远府来,有非常要紧的事求见陛下。”
守城士卒一愣:“云远府?”
说到云远府,大家自然而然地联想到韩榆。
两年前吏部一纸调令,让他从正三品跌回正四品。
就在所有人为他惋惜,幸灾乐祸的时候,陛下一道圣旨,直接赐予他云远府独立管辖的权利。
当时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不知多少人眼红,就连他们这些最底层的士卒都有所耳闻,私底下感叹韩榆命好。
年纪轻轻官至高位,又深得陛下重用,未来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如今再听人提起韩榆,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面前三十余人遍体鳞伤,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守城士卒不敢迟疑,忙将此事通报给上峰。
一级一级往上报,等消息传到永庆帝耳
朵里,已经月上中天。
永庆帝今夜宿在宸贵妃宫中,正你侬我侬的时候,全公公过来敲门。
“陛下。”
永庆帝面露不快,但全公公是不知轻重的人,轻易不会在这种时候打搅。
思及此,他松开宸贵妃:“爱妃先睡,朕下次再来。”
宸贵妃伺候他更衣,娇笑道:“陛下政务要紧,心里惦记着臣妾便好。”
永庆帝朗声大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刚一离开,宸贵妃便沉下脸色,叫来亲信宫女:“去打听一下,究竟出了什么事。”
“是。”
后宫其他的嫔妃也在第一时间收到永庆帝从宸贵妃宫中离开的消息,笑得半晌停不下来。
多年以来,宸贵妃仗着陛下的偏宠,几乎在后宫横着走,欺压低位嫔妃不说,还敢跟戴皇后、梅贵妃叫板。
宸贵妃几次三番用各种借口截走本该去别的嫔妃宫中的永庆帝,不知多少人恨她恨得牙痒痒。
陛下深夜离开,留宸贵妃独守空房,这可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快去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好让本宫听了,心里快活快活!”
一时间,整个后宫暗潮涌动,各怀鬼胎。
看笑话的看笑话,打探消息的打探消息,没一个闲着的。
只是不等她们探听到消息,前朝的皇子大臣们先知道了。
......
翌日早朝,文武百官手持笏板,恭立在金銮殿上。
所有人低眉顺目,与平日一言不合就撸起袖子对骂,甚至互
相吐唾沫的形象大相径庭。
最前列的几位王爷同样一脸恭顺,全无针锋相对,只差拔刀捅死对方的不死不休。
原因无他,今日的陛下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为避免触怒龙颜,惹火上身,大家明智地决定暂时休战,夹着尾巴度过这个早朝。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伴随着全公公尖细嘹亮的唱声,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无事启奏?”
永庆帝坐在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臣子们。
无人启奏。
“那好,诸位爱卿无事可说,朕有事可说。”
众人听着这不含丝毫情绪的话语,头皮一麻,下意识绷紧了浑身的皮。
“三月初,云远府突发瘟疫。”
文官行列中,好些人面色微变。
次辅蔡文,大学士齐冲,户部尚书韩松......总而言之,都是与韩榆关系密切的官员。
有人面露担忧,有人置身事外的漠然,还有人低头憋笑。
永庆帝将所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继续说:“好在韩爱卿反应及时,及时控制住染上瘟疫的百姓,又展开一系列的防疫措施,找出瘟疫的源头,直接杜绝了瘟疫的再度扩散。”
有人松了口气,有人很是遗憾。
戴首辅出列:“敢问陛下,如今云远府情况如何?”
蔡文紧随其后:“陛下,微臣以为该派人前往云远府,协助当地知府控制瘟疫的扩散,研制治疗瘟疫的药物......”
话未说完,就被永庆帝打断了
。
“蔡爱卿尽可把心放回肚子里,韩爱卿在呈给朕的奏折中说,有一游医送来可治愈瘟疫的药方,染上瘟疫的百姓已尽数痊愈。”
“韩爱卿将药方献给了朕,与之一同献上的,还有两张图纸,分别为口罩和防护服,此物可有效预防瘟疫等可传染疾症的传播。”
说到这里,板着脸许久的永庆帝总算展露些许的笑容:“朕打算将口罩和防护服向各地推广,至于韩爱卿......”
官员们眼皮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韩爱卿忠君爱民,治下有方,瘟疫期间竟无一人伤亡,朕决定......”永庆帝顿了顿,众人心口狂跳,“破例将韩爱卿提到正三品,赏金千两,越京城东的五进宅院一座......小全子,朕记得库房里有一棵宝石砌成的宝树,也给韩爱卿送去。”
所有人:“......”
陛下你别太离谱!
赏金千两和五进宅院也就罢了,可知府从来都是正四品,正三品的知府可是闻所未闻!闻所未闻!
您这样偏心韩榆,是完全不顾我们这些人的死活啊!
哦对了,之前还有个独立管辖的权利。
再来个正三品,您干脆封韩榆当个异姓王,顺便把云远府划给他做封地算了!
简直可恶至极!
除了几个真心为韩榆高兴的,其他人都气疯了。
一副瞳孔震颤,怀疑人生的表情,乍一看活像个呆头鹅。
几位王爷就更震惊了。
震惊之
余,更多的是嫉妒、敌视。
他们都知道那棵宝树,乃是毗邻小国进献,永庆帝很是爱不释手,戴皇后、宸贵妃还有梅贵妃都透露出想要的意思,可永庆帝硬是谁都没给,放入私库独自赏玩。
现如今,这棵引得后宫三巨头扯头花的宝树,被永庆帝金口玉言,送给了韩榆那厮。
安王&宸王&靖王:“......”
凭什么?
韩榆一个臣子,忠君爱民是本分,父皇为何要如此重赏他?
靖王立刻出列,忿忿不平地表示:“父皇,这赏赐怕是不妥。”
永庆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知道朕为何重赏韩榆吗?”
靖王张口欲言,被戴首辅截去话头:“陛下,可是韩知府又立下什么大功?”
永庆帝斜睨了全公公一眼,后者会意,一甩拂尘上前,将韩大人的功劳悉数道来。
“韩大人发现瘟疫乃是人为,一路追查下去,竟发现幕后之人疑似大魏细作。”
文武百官倒吸一口凉气。
细、细作?
大魏细作?!
“知府大人以身犯险,将细作缉拿归案,再由当地驻军押解入京。”
“谁知一路上刺杀不断,负责押解的士卒死去大半,细作也被他们的同党杀死灭口。”
“剩下的士卒一边逃命一边赶往越京,于昨夜将韩大人的奏折呈给了陛下。”
众人惊怒之余,忽然明白了陛下心情不好的原因。
疑似大魏细作的人在大越如入无人之境,肆无忌惮地追杀大越士卒
,这简直与爬到陛下头上拉.屎撒尿无异!
靖王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呆呆立在原处,惹得安王和宸王暗自发笑。
戴首辅见状,重重咳嗽一声,靖王才反应过来,退回到他的位子上。
短暂的静默后,金銮殿上炸开了。
文武百官争相出列,各抒己见。
“事关两国邦交,微臣以为此事不可轻举妄动,还需先确定细作一事的真伪,从长计议。”
“我呸!什么从长计议,你没听全公公说负责押解的士卒死的死伤的伤,普天之下谁敢这样嚣张?”
“白大人所言极是,韩知府发现了他们的身份,以防陛下向大魏发难,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再抹去一切的证据,死无对证,大越又能拿他们如何?”
“微臣以为陛下可向魏帝修书一封,端看对方如何反应,若他做贼心虚,顾左而言他,便是他大魏无礼在先,大越自可理直气壮地发难。”
这是文臣。
“陛下,微臣请战!”
“大魏欺人太甚,不如先将大魏的细作全部挖出来,以此为凭证,直接打上门去!”
这是武将。
耳边有成千上万只鸭子嘎嘎叫,永庆帝烦不胜烦,抬手将就近的奏折砸了出去。
奏折落到地上,发出极轻的声响,却让所有人噤声,大气不敢出。
“细作要查,朕也想看一看魏帝的态度。”永庆帝冷声道,“大越粮草充足,国库存银逐年攀升,朕不惧与大魏一战!”
自从
新稻种在全国范围内普及,百姓鲜少有人再饿肚子,朝廷也囤积了大量的粮食。
而自从韩松成为户部尚书,在永庆帝的授意下,他针对大越的财政方面做出许多调整和改进。
现如今,大越国库已有近千万两白银,足以支撑打仗期间的一应花销。
虽然一旦开战,梅家必定会再受重用,永庆帝费尽心思收回的兵权也会再次面临分散的威胁,但事出有因,他能打压梅家两次,也能打压第三次。
梅仲良那老东西已经老了,梅家后继无人,他又不会立安王为储君,梅家不会长久地成为他的心腹大患。
与其防备梅家,不如多花点心思在其他几个世家身上。
他们才是永庆帝迫切地想要牵制、削弱的存在。
众人不知陛下心中所想,皆俯身跪拜,齐声道:“陛下圣明——”
人群中,韩松眸光微闪,下一瞬又恢复成古井无波的镇定模样。
......
永庆帝一声令下,禁军以及全公公统领的皇家暗卫迅速行动起来。
与此同时,永庆帝修书一封给魏帝,并附上相关确切的证据,要求魏帝给他一个解释。
言辞咄咄,大有不满意兵刃相见的架势。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大越各地一片风声鹤唳。
不断有疑似细作的人被带走,经过严刑审问后,发现不仅有大魏的细作,还有来自其他小国的细作。
永庆帝怒不可遏,气得几夜没睡好觉,直接派兵问候了那几
个在大越安插细作的小国。
小国国主怎么也没想到,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明明是大越和大魏之间的冲突,到最后大魏安然无恙,先倒霉的反而是他们。
只能认栽,向大越割地赔款——城池两座,金银财宝若干。
比起几个小国,永庆帝更在意大魏。
若非大魏国力强盛,他也跟对待那些小国一样,直接大军压境,索要赔偿。
等和大魏的事情了结,再来处理小国的问题。
眼下只差魏帝的回应,如果不能让他满意,永庆帝绝不会忍气吞声。
又半个月过去,永庆帝没等来魏帝的回信,先等来后宫中嫔妃暴毙的消息。
暴毙的嫔妃梁嫔乃是梁国公主,嫡妻所出,因梁国在大越和大魏之间摇摆不定,永庆帝对梁嫔多有冷落,几乎忘了后宫有这个人。
如今听闻梁嫔暴毙,只愣了一下,吩咐全公公按妃位厚葬,转身就把这事儿忘到了脑后。
一个不受宠的嫔妃罢了,谁也不会把她放在心上。
只是谁也没想到,梁嫔的死会成为一跟导火索。
九月中旬,梁国皇帝得知嫡女暴毙而亡的噩耗,悲痛欲绝,对外宣称“永庆帝为夫不仁,害死朕之嫡女”,扬言要为梁嫔报仇。
九月下旬,梁国五万大军翻山越岭,直奔大越最南的第一道关卡——清塘关挺进。
大军来势汹汹,打了驻守清塘关的将士一个措手不及。
等韩榆收到消息,梁国军队已经攻破清塘关,
斩下陈将军的首级。
“彩云县已经失守,大军正直奔府城而来。”
韩榆被这个消息震得头晕眼花,缓了许久才冷静下来:“我不是让你们盯着,怎么清塘关和彩云县接连失守我才得到消息?”
韩二跪地:“属下察觉异动,便告知了陈将军......”
“他没信,甚至继续饮酒作乐,在酒池肉林里醉生梦死,对否?”
韩二:“是。”
韩榆以手扶额,清塘关数万将士都没能拦得住梁国军队,小小的一个彩云县如何能与他们抗衡?
韩榆深吸一口气,手心潮湿而不自觉,沉吟片刻,开始下达命令。
“传话给苏总兵,命他带领驻军死守府城,只能防守,不得强攻。”
府城驻军只数千人,对上五万大军毫无胜算,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全军覆没。
云远府三十万百姓还需要他们,他们万万不能出事。
“派人传信给宋知府杨知府和孙知府,云远府遇难,还请尽快派兵增援。”
韩二应是,飞速去办了。
韩榆前往厅堂,将清塘关和彩云县失守的消息告诉诸位大人。
犹如一滴冷水落入热油锅里,厅堂内瞬间炸开了锅。
“五万大军!那咱们岂不是只能坐着等死?”
“这可如何是好?我还不想死啊!”
大家如丧考妣,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
韩榆厉喝:“住口!”
众人瞬间安静如鸡。
“诸位这是想逃?”韩榆目光如剑,步步逼近。
吴同知看了眼面色
惨白的同僚,摇头道:“逃又能逃到哪里去?与其逃避,不如坦然面对,和百姓共进退。”
张同知深以为然:“我们早起贪黑,累死累活才将云远府打造成如今的样子,是绝不可能弃城而逃,苟且偷生的。”
韩榆看向其他人:“诸位以为如何?”
有人目光坚定,有人眼神躲闪,不敢看知府大人灼灼逼人的眼眸。
良久,众人齐声道:“下官与云远府共进退。”
......
很快,府城开始戒严。
官兵士卒出现在街头巷尾,行色匆匆,非一般的肃穆。
百姓察觉出什么:“官爷,这是怎么了?”
韩榆早有授意,不欲隐瞒百姓,官兵便直言道:“梁国五万大军正朝府城赶来。”
“咋回事,这是要打仗了?”
“咋还来府城了?难不成清塘关和彩云县都没了?”
“这可如何是好?要不咱们趁现在大军还没来,离开府城去别的地儿吧?”
“这主意好,我回去收拾东西。”
有人觉得保命要紧,也不管他人如何,当机立断地决定逃离这里。
官兵早就猜到有人会这么做,也没阻拦,任由他们撒丫子跑远了。
也有人原地驻足,追问官兵:“官爷,知府大人打算怎么做?”
官兵不假思索道:“大人自然和我们同生共死,坚守到最后一刻。”
“知府大人不走,那我们也不走!”
“对,不走!”
“我家就在云远府,能逃到哪里去?”
“官爷,您问问
知府大人,咱们老百姓都能做些什么?”
“不是说梁国大军有几万人,咱们府城的驻军指定不够用,但是没关系,我们也是人,我们也能成为抵御敌人的一份子!”
“没错,就算我没有武器,可家里有杀猪刀有锄头有铁锤,打死一个敌人算一个!”
官兵眼里有泪光一闪而逝,他重重点头:“我会把你们的话告诉知府大人的。”
孟茂坐在马车里,路过这群人时恰好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嗤笑。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逞英雄。
他早就说了,跟着韩榆一定没有好下场。
官府的人是这样,百姓亦然!
有这说废话的功夫,他们都能收拾行李跑路了。
想到被他关在家里的妻儿老母,孟茂眼神冷酷。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孟家总要留个根的。
“要走快走,关城门了!”
马车外传来守城士卒的催促。
“快点!”孟茂身边的小厮催促道,“出不了城仔细你的皮!”
小厮骂骂咧咧,丝毫没有发现车夫怨恨的眼神。
“砰——”
城门在身后关上,孟茂欣喜若狂。
他终于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等着吧,明年的今日,他会回来给韩榆上香的。
“快点!再快点!”小厮嚷嚷着,却发现马车外没了回应,“干什么吃的,聋了......”
他一边骂一边掀开帘子,入目不是车夫的后背,而是黑云压境般的梁军。
车夫早就不见了,他们被梁军拖拽下来。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孟茂张大嘴,露出断了一截的舌头。
他想哀嚎,却发不出声音。
没关系,韩榆很快就会下来陪他了。
......
九月三十,兵临城下。
在此之前,五万对于很多人来说只是一个数字。
此时此刻,他们终于意识到五万是多么庞大而又可怖的数量。
梁国地处崎岖,民风粗犷,梁国人更是茹毛饮血,荤素不忌。
据传言,梁国人打死了老虎,也不会带回家中烹制,而是就地分食。
生吃的那种。
百闻不如一见,传言果然不假。
梁军个个身高八.九尺,比狗熊还强壮。
城墙上的士卒们见了,忍不住吸一口气:“乖乖,他们真不愧是吃生肉长大的。”
“咚——咚——”
鼓声铿锵有力,直听得士卒百姓热血沸腾。
士卒握紧手中长矛,对着云梯上攀爬的梁军虎视眈眈。
百姓走出家门,手里拿着棍棒,锄头,砍刀......毅然决然地登上城墙。
韩榆着一身深色盔甲,掷地有声道:“今日本官在此立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坚守到最后一刻!”
“为了云远府!”
“为了家人!”
“冲!”
“冲——”
梁军狰狞兴奋的嘴脸越来越近,所有人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冲在最前面的是梁军的一个小将领,他双手攀上城墙,用力往上一跃。
梁军“嗷嗷”呼号,在为他喝彩。
小将领看着近在咫尺的大越人,咧嘴露出一口黄牙
,高高举起手中宽刀。
“投降不——”
话音未落,只见刀光闪过。
“哧——”
小将领甚至没感觉到痛楚,便被抹了脖子。
他的人头飞出去,抛出一个完美弧度,砸到城外的泥地里。
梁军一脚踩上去,面目全非。
乌发在空中曳起,韩榆轻巧落地,俊美的面庞沾染星星点点的血迹。
长剑染血,正是方才那小将领的。
众目睽睽之下,韩榆顶着百姓炙热的注目,以剑指天:“杀——”
士卒点燃装有猛火油的罐子,站在高处往下扔。
梁军躲闪不及,被砸个正着,熊熊烈火瞬间吞噬了他们。
惨叫声不断,自上而下无一幸免。
百姓用力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不拘男女,奋力砸向城墙上冒头的梁军。
男子力气大,两三下就把梁军打得头破血流,从高处坠落。
女子力气小,但是她们团结一致,这个打累了,后面紧跟着又有另一个补上。
一下又一下,几乎不带停顿的。
这让原本打算捡软柿子捏的梁军一脚踢到石头上,口中脏话不断。
“让你骂人!让你骂人!嘴真脏!”
几棍子下去,梁军直挺挺摔下去。
几个并肩作战的女子相视一笑,敌军的血溅到她们的脸上,明亮又热烈。
“我认得你,你是榆生堂的李姑娘。”
“我也认得你,你是陆姑娘,经常来榆生堂跟孩子们玩耍。”
“不说了,又上来了。”
“等击退了敌人,我做饭给你吃好不好?我
手艺可好了,榆生堂的孩子都很喜欢。”
“好......呔!小贼,看棒!”
一棒子下去,又有女子补上第二次重击。
另一边,苏总兵带人死守城门。
梁军正在用撞门木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城门,来势汹汹。
“幸亏知府大人有先见之明,事先加固了城门和城墙。”
“放心吧,他们进不来。”
“不知知府大人那边怎么样了。”
“没听到门外的哀嚎吗?那都是知府大人带领士卒和百姓创下的战绩。”
百姓和官兵抵在城门后,一边用力,一边苦中作乐地说笑着。
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坚定,且满怀信心。
他们不仅仅在保护他们的家,他们的家人,还在保护云远府,保护知府大人。
一如当年剿匪归来,百姓夹道相迎,说士卒是英雄。
今日,他们也做了回英雄。
多年后白发苍苍,也算有了吹嘘的资本。
城墙上烟雾缭绕,和铁锈的味道铸成一首激昂澎湃的战歌。
有人受了伤,但他们仍然坚守阵地,机械性地抛掷罐子,挥舞武器。
不断有梁军沿着云梯往上爬,又重重坠落下来,死不瞑目。
城墙下,一片尸山血海。
那都是梁军的。
众人高喝着,呐喊着,为自己的勇敢欢呼。
终于,梁军知道怕了。
“一群疯子,撤!”
乌云褪去,阳光重新普照在这片土地上。
士卒和百姓毫无形象可言地跌坐到地上,一边哭一边笑。
“我们成功了!”
“
他们跑了!”
尽管知道他们很快就会卷土重来,可喜悦和眼泪一起,止不住地流出来。
韩榆勾唇,丢开劈砍了无数次,早已卷刃的长剑,右手微微颤抖着。
“知府大人!”
韩榆回头。
他被人抬起来,高高抛起。
大家笑着闹着,眼里的光亮始终不曾湮灭。
“我们——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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