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通讯中, 肖正海犹豫片刻，试探性地说道, “阿暻, 你可能不太清楚，齐复礼现在的情况并不乐观，早在一年多之前, 他就已经倒下了，只能躺在维生舱里依靠机械维持生命。他都已经这样了, 怎么可能还想着参与到诺亚的事情里去？就算他有这个野心，只怕也有心无力吧？……难不成都是骗人的障眼法？”

    郁暻找到了合适的埋伏点, 调整了下手里的狙|击枪，对肖正海说道：“不是, 齐复礼的确身体不好。”

    肖正海好奇得忍不住着急起来, 急道：“那你倒是说啊！怎么说话吞吞吐吐, 跟挤牙膏一样！”

    “我不得想想跟你怎么说吗？”郁暻耙了下头发, 想了想, 说道，??x?“有些事情吧, 我现在也真跟你解释不清楚。”

    齐复礼现阶段是没什么大问题, 也的确找不出他的什么犯罪证据。

    那是因为那些事情都还没发生。

    但在郁暻、在艾薇与郁鸣夜的记忆里, 很多事情真真切切地发生过。

    齐复礼确实不干净。

    他确实曾被搅进诺亚的浑水里, 并成为诺亚的核心之一。

    此时此刻, 郁暻自己也很矛盾。

    郁暻犹豫了几秒, 开口道：“我问你个问题啊。”

    “你问。”

    “如果你确信一个人将来肯定一定会做恶事，但现在这件事还没发生。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没头没尾。

    但肖正海多了解郁暻？

    他几乎是瞬间意识到郁暻在指谁。

    但是下一秒, 他便觉得这问题问得十分匪夷所思。

    确信？

    怎么确信？

    难不成郁暻还能预知未来了？

    这岂不是开玩笑么？

    肖正海说：“未来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就像是蝴蝶效应, 现在一丝一毫微小的气流变化, 都会在未来产生相对应的风暴。”

    郁暻沉默良久，轻笑了下。

    “说的也是。”

    很多东西已经改变了。

    ……

    艾薇和郁鸣夜在赶赴白塔的一路上几乎没有遭到任何的阻拦。

    任凭中心区各处连续爆发武装暴|乱、火力冲突，教官们带领的军校生部队和黑塔外勤部队早已经跟人造哨兵发生了多次交锋，可从东大到白塔的这一路上，完全畅通无阻。

    不出几分钟，两人已经到达了白塔大厦之下。

    白塔大门前空空荡荡。

    周围凌乱一片，满是人们仓惶撤离留下的狼藉。

    白塔大门半开着，半边大门还被飞行器撞出了一道深深凹陷的痕迹。

    两人走到大门口。

    透过大开的门缝，看到白塔内部也早已经人去楼空。

    艾薇忽然伸手按住了郁鸣夜。

    她望着白塔内部，轻声说：“我自己一个人进去吧。”

    郁鸣夜想也不想道：“绝对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进去。”

    他们两个都很清楚，诺亚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无非只有两个目标，就是他们两个。

    诺亚想要造神。

    想要凭人力造出黑暗哨兵。

    郁鸣夜身为目前全联盟上下唯一的S级哨兵，是最有可能成为他们想要的“神”的人。

    而艾薇对诺亚来说，意义更为重大。

    即使诺亚失去了郁鸣夜，只要他们掌控住艾薇，获得她的技术，就有可能造出下一个S级哨兵，下一个神。

    如果一定要选择的话，诺亚最想要的人肯定就是她。

    既然如此，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让她一个人去？

    “放心吧。”艾薇偏头朝他笑了一下，“我知道他们有多需要我，他们不可能轻易杀了我。”

    郁鸣夜还是一动没动。

    他抿紧嘴角，抬手慢慢按住她的手背，同时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一旦他们发现无法从你身上得到想要的结果，他们会有多狠。”

    他曾亲眼见过她的死亡，曾亲身感受到她身体里的生命力一点点流失。

    那种无力的感觉太过刻骨，以至于至今令他只要想起就觉得难以忍受。

    他绝对不能再经历一遍失去她的感觉。

    艾薇抬起另一只手覆在他那只手的手背上。

    她轻轻地拍了拍，平和笑道：“我知道，不过这次跟之前不一样。有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她伸手抱住他，抬头在他耳边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一件事？诺亚内部其实并不团结，实际上是分裂的。一部分人一心想要造神，他们想要通过我的技术催化出无限多的哨兵，他们认为只要数量足够多，质量足够高，总能有机会找出一个有概率二次觉醒成为黑暗哨兵的人，也就是他们所谓的神。掌握住黑暗哨兵，就等于掌握住了全联盟的哨兵，更等于是掌握了整个人类联盟。”

    郁鸣夜听着她平静地叙述着。

    这些事情，他也知晓。

    他知道自己曾经就是这个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从他觉醒成为S级哨兵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成为了诺亚眼中的猎物，成了他们所谓的神的候补者。

    艾薇静静说着：“另外一部分人，则是想要让自己成为神明。他们并不在乎什么黑暗哨兵，他们想要的只是我拥有的基因进化技术。”

    郁鸣夜想了想：“你是说，你的老师？他怎么了？”

    艾薇并不愿意多说，只是浅笑着说了句：“说来话长。”

    她维持着抱着他的姿势，说道：“齐复礼交给我就好。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解决。”

    “什么事？”

    “异极核心。这东西被送回黑塔这么多天了，我原以为他们已经完成解析了，但目前从异极核心丢失后肖叔叔的反应看来，应该还没有。他们如果真的知道异极核心有多危险，不可能继续保持平静。”

    艾薇认真说道：“异极核心原本并不具有放射性，但一旦跟某些特定的放射性元素混合，那些元素就会替换掉原有元素在晶体中的结构，使它也具有了放射性。”

    郁鸣夜：“你是说……辐射？哪种辐射？”

    艾薇摇摇头：“我知道的也不多，上辈子白塔中有一名院士投靠了诺亚，他原本研究的方向是宇宙射线对人体乃至所有物种的影响。他认为异极矿内蕴含的辐射跟当年令人类的基因变异从而演化出哨向的辐射非常相似。一点点粉末量的异极矿，就有可能放出极大量的辐射剂量。”

    而现在，他们拥有了一整颗异极矿核心。

    郁鸣夜明白过来。

    异极核心落入诺亚所产生的危险性，比齐复礼这个人要高出太多了。

    一旦异极核心中的辐射被他们激发出来，对整个首都星上的人类都将会是毁灭性的打击。

    艾薇认真地偏头看着郁鸣夜，说：“老师交给我去解决。所以，异极核心就只能交给你了。”

    这两件事都太危险了。

    都不能耽搁。

    “……我知道了。”郁鸣夜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抱了一下艾薇，然后松开手。

    两人站在白塔大门前。

    寒风呼啸而过。

    此时远方连续几道轰鸣响起。

    有人已经开始动用重型火力。

    天边开始翻涌起一束束黑色的硝烟。

    艾薇看着他，最后认认真真地叮嘱了一句：“千万注意安全。可别死了。”

    郁鸣夜被她一脸沉重逗笑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

    从来只有他担心她太乱来太奋不顾身，不成想还有她担心他的时候。

    他抬手捧起她的脸，在她柔软的嘴唇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放心吧，只要你活着，我就不会死。”

    双唇分开的瞬间，艾薇踮起脚尖又豪迈地吻了上去。

    “嗯，我不会死的，我等你来救我。”

    说完，她后退半步，朝他微微一笑。

    郁鸣夜看着她这抹笑容。

    有那么点从前的她的影子，冷静理智又克制；还有那么点后来的她的样子，洒脱不羁又张扬。

    两种气质在这一刻糅合在了一起，完美融合。

    仿佛这才该是她原本应有的样貌。

    随后，她毫不犹豫地转头，几步跨进了白塔大门内。

    远方又是一道轰鸣响起。

    郁鸣夜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随即收起脸上的笑意，抬起头，目光静静地落在白塔塔尖上。

    ……

    白塔内部三分之二的楼层都是实验室。

    初级研究员的楼层大多在白塔中部，随着级别越高，实验室的楼层也就越高。

    艾薇当年是个特例，当时由于她并不是通过白塔正式的招聘渠道进来，而是由齐复礼亲自点将，当时白塔内部配备的初级实验室正处于满员状态，多一间也没有，因此齐复礼就直接将她安排在了自己的实验室里。

    从一开始，她就借着老师的好意，站到了白塔的最高处。

    艾薇跨进电梯，抬手将光脑在读取处扫了一下。

    【系统：欢迎您，您的权限可以到达的楼层如下，请选择：】

    艾薇扫了一眼，看到除了所有人都能去的公共区域外，她依然可以前往老师所在的楼层。

    她已经离开白塔大半年了，齐复礼似乎一直没有解除过她的权限。

    艾薇的视线在楼层数字上顿了一下，然后抬起指尖选中了这个数字。

    电梯一路往上。

    透过电梯桥厢的玻璃，能够清晰看到此时中心区的大街小巷。

    和街巷间快速奔走、战斗的人。

    直到电梯到达白塔最高处，电梯门向两侧滑开。

    空旷的楼层内部随之映入眼帘。

    这个楼层内原本应该很拥挤。

    摆了很多大型实验仪器，很占地方。

    但随着齐复礼身体出问题，慢慢退居二线，一些尖端仪器也慢慢被撤走，搬到其他楼层继续使用——在这一点上白塔和黑塔也算难兄难弟，这俩都是联盟的亲儿子，联盟给他们发起零花钱也不含糊，可是钱哪有够用的时候呢？

    白塔做实验经费烧钱，黑塔在维|稳方面的投入更烧钱。

    艾薇走出电梯，看到一个人背对着她，站在落地??x?窗前。

    那是一道看起来非常清瘦，甚至有些佝偻的背影。

    穿着白塔为他特意量身定制的制服，一头银白的发。

    艾薇光是看到一个背影就认出了他。

    她脚步在原地顿了两秒，随即一步步坚定地走向他。

    直到走到与他并肩处，艾薇看向齐复礼的侧脸：“齐老师。”

    齐复礼的侧脸线条柔和，整个人带着几分清俊的气质。

    艾薇望着这半张脸，想起过去的自己，每一次面对他的脸，她总是难以想象他为什么会走上那样一条路。

    齐复礼平静温和地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我还以为，你已经不愿意再认我这个老师了。否则你不会这么轻易离开这里，几个月来音讯全无。”

    艾薇沉默片刻。

    心说她这真不是故意的。

    如果是从前的她，肯定干不出这种撂挑子走人的蠢事。

    要怪就怪那个幺蛾子去。

    但现在蠢事都已经干完了，还能怎么办呢？

    艾薇只能默默背下这口阴错阳差却歪打正着的黑锅。

    她眼也不眨地说起瞎话：“其实我不是离开，我只是……想从别处找找灵感。”

    齐复礼顿了顿，一时间有点不太理解她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在讲鬼话。

    “……那你现在找到了吗？”

    艾薇笃定地一点头，答道：“我找到了。我想明白之前那些难题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了。我也知道该怎么改进，我有办法让您儿子顺利觉醒，并且醒过来。”

    齐复礼诧异地望着她。

    她离开的这大半年，其实他一直关注着她，知道她这段时间究竟在干什么。

    ——虽然他看不太明白。

    他只知道，他熟悉的学生像是突然变了个人，放弃了白塔研究员的身份，进了特战学院，不仅性格大变，似乎眨眼间连未来要走的路都跟从前天差地别。

    这种变化突然得令他措手不及。

    却又毫无办法。

    只能一直默默关注着。

    然后一点点地失望着。

    他想着，如果这个他一手培养的孩子真的要脱离他的掌控，那么他一定会动手将她带回来。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在这图穷匕见的一刻，她却主动地走回到他的面前。

    用那种他熟悉的眼神和语气对他说：她有办法了。

    齐复礼迟疑地拧眉：“什么办法？”

    艾薇打开光屏，拿出一份从前自己写好的实验计划。

    她之前在来白塔的路上修改过，填上了一些重要的实验数据，并写了一份确切的实验报告。

    “我找到催化二次觉醒的关键技术了。我算过，在您儿子身上，基因编辑手术的成功率至少在89%以上。”

    89%只是一个理论数据。

    事实上，艾薇的确成功过。

    齐复礼的儿子接受手术之后，的确成功完成了二次觉醒，也成功醒了过来。

    当时她以为，只要成功唤醒齐复礼的儿子，老师他就能挣脱诺亚的桎梏，迷途知返。

    然而直到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错了。

    儿子并不是老师滑向深渊的枷锁。

    老师的立场从一开始就跟她不一样。

    她至今仍记得老师当时对她说的话：“我们距离理想实现已经只剩下一步之遥了，怎么能中途放弃？”

    她当时诧异道：“理想实现？什么理想？”

    “人类的进一步进化啊！”

    “基因的进化是生物发展的必然选择。物竞天择，优胜劣汰。”

    “人类已经走至穷途末路，不破不立。”

    “我们是手握手术刀的艺术家，剔除掉基因里糟糕的坏掉的部分，修补上优秀的卓越的部分，甚至令它产生进一步的进化，让人类的基因更加趋于完美。这才是人类发展的最好归宿！”

    “那些愚蠢的诺亚只凭一本数千年前的书就想造神，可笑，人类怎么能寄希望于虚妄的神明？更何况还是哨兵这种本来就存在缺陷的亚人类？”

    “造神，不如造出超越神的人。”

    “创造出比哨兵和向导更加强大的人类，这才是最完美的未来。”

    艾薇脑海中浮现了当年实验成功后，老师对她说的那些话。

    那个时候她才意识到，他们师徒的理念从根本上就是不同的。

    她抬眸看着齐复礼平静中带着喜色的脸。

    仿佛再次看见了当时那个近乎疯狂的他。

    她不知道他是从哪一刻起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或许是儿子成为植物人之后？

    还是一次次的实验失败之后？

    所以，她想着，既然这样，不如现在提前将这个问题摆在他的面前——

    “老师。”她说道，“这个实验成功的概率非常高，你儿子能醒来的机会非常大。如果我说，在唤醒你儿子之后，从此我不会再进行任何生物实验，您怎么看？”

    齐复礼脸上掩不住的喜色倏地一僵。

    他急切道：“这怎么能可以！？”

    艾薇反问：“为什么不可以呢？”

    齐复礼张口欲言，一开口，却缓缓顿住了。

    他发现艾薇看他的眼神变了。

    这眼神就像是一把刀，锋利冰冷，笔直地从正面将他劈开了。

    “这个实验的初衷是好的。”艾薇平静地说道，“可惜我能看见这条路一旦走下去，即使不见血，也能闻见浓烈的血腥味。我曾经闻不到，但现在闻到了。”

    “老师，你比我站得更高，走得更久，想必也看得更清楚吧？”

    “单纯由基因带来的强大并不算什么真正的强大，还有很多东西远高于基因所能赋予的价值，比如智慧，比如信念，比如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