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于是接下来的一整段航程, 小方都在当着郁鸣夜的面朝艾薇献殷勤。

    一会儿问她渴不渴饿不饿，一会儿问她会不会不舒服, 要不要睡觉。

    殷勤得令艾薇简直想掐住他的脖子, 让他赶紧闭嘴。

    他要是再说下去，别说他要被郁鸣夜记在本上，搞不好连她也要受波及。

    直到某一个时刻, 郁鸣夜终于忍无可忍。

    掏出之前“干掉”谢飞的那只枪，面无表情往桌上一拍, 拍得桌上一堆小方掏出来献宝的零食饮料都跟着颤了颤。

    这下小方才总算老实了。

    小隔间内安静下来，一时就只剩下了呼吸声。

    艾薇也跟着闭上了眼。

    闲着也是闲着, 她开始复盘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的所有信息。

    目前，她和郁鸣夜所知道的绝大部分情报, 都来自于他们曾经的亲身经历和记忆。

    她对三十年前的细枝末节并不了解, 所以详细信息都源自于郁鸣夜的记忆。

    他当初加入雷霆, 以黑塔的身份追缉“诺亚”, 并因此获得了相应的线索, 比如“诺亚”的五个主要基地，以及战争爆发的初始点——迷雾之都。

    当年他们失败了。

    因为他们发现得太晚, 介入得太迟。

    即便已经拼尽了全力, 依然无法挽回依然倾颓的劣势。

    为此, 郁鸣夜特意跟她一起复盘过当时的状况。

    他们之所以会失败, 主要原因大致能归结于三点。

    第一, 外患。

    早在他们发觉之前, “诺亚”早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联盟中活跃了数十年，在联盟各处埋下了无数的钉子。

    钉子的数量太多, 以至于仅仅只是拔除那五个基地也完全无济于事。

    第二, 内忧。

    联盟内部的蛀虫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多。

    万里长城之下, 早已经筑满了无数蚁穴。

    腐败的联盟就像是一座内部浇满了汽油和酒精的房子，一丁点的火星就能瞬间引燃熊熊烈火。

    第三，无可用之兵。

    第四十七星球上的战争爆发之后，联盟先后向迷雾之都派出了好几批援军。

    一开始，驻守在那边的第九军全军覆没，联盟就将驻扎在临近星球的第一军第二军第四军分批派往那里。

    结果同样片甲不留，无一生还。

    这个时候，联盟才真正引起了重视，赶紧将身在其他沦陷区的主力军第三军和第七军派到了那里。

    但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第三军和第七军居然也同样有去无回。

    ——“因为迷雾之都这个地方很特别。”

    沦陷区里的很多地方都超出了人类现有知识体系下能理解的范畴。

    而迷雾之都这个不是沦陷区却胜似沦陷区的地方，更是如此。

    从数据上看，迷雾之都的危险值与混乱值都远超寻常沦陷区。

    原因就在于迷雾之都的中心，有一个巨大的异化能量场。

    那是一个体量巨大的、能够混淆时间与空间的无数多维空间的聚合体。

    有人前脚刚跨进其中，后脚就踏进了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这些世界里千奇百怪，包罗万象，有的支离破碎，有的危机四伏，有的荒诞恐怖，有的光怪陆离。

    很多人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包括联盟先前派去的那几支远征军。

    那地方就像是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巨兽。

    随着吞噬的人越多，它就越膨胀壮大。

    它吞噬了驻守在那边的第九军，又吞噬了联盟派去的第一军第二军第四军。

    最终，连远征军中最强的第三军与第七军也没能逃过此劫。

    ……所有的信息如走马灯般从艾薇眼前飘过。

    对于联盟来说，迷雾之都可谓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

    艾薇相信，对于“诺亚”来说，恐怕也是。

    那么——

    问题来了。

    艾薇睁开眼睛。

    视线扫向窗外，看着太空中熠熠闪烁的群星，沉思想着：

    “诺亚”在迷雾之都究竟做了什么？

    可惜，直到四天多后，他们一行四人快要到达第四十七星球，艾薇也没能想出答案。

    ……

    整个星舰客舱内响起一声系统提示音。

    偏机械质感的女音在广播中平稳地播报着：“亲爱的旅客朋友们，我们的星舰即将到达目的地第47星球，正在进入下降阶段，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请坐回座位，等待星舰平稳降落——”

    广播声唤醒了一整个客舱的旅客。

    嘈杂的声音逐渐淹没了播报声。

    艾薇从窗边睁开眼，看着窗外那颗被暗色大气层包裹着的星球。

    随着星舰缓慢穿过大气层，地面上的浮光掠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颗星球上只有一片大陆。

    从高空往下望，唯一的这片大陆宛如一枚巨大的圆环，被海水包围的同时，中间又包着一片海。

    这座内陆海并不与外圈的海洋连通，自成一脉。

    海上常年氤氲着浓黑的雾气。

    那里，就是迷雾之城的中心。

    艾薇出神地看着那里。

    这地方她也挺熟的，跟着老爹住过一段时间。

    时隔二十几年，故地重游，看着还怪陌生的。

    原来二十几年前的迷雾之长这样，看着比将来要繁华不少。

    星舰在空中略微盘旋一阵，正要继续下降，这时候，广播中忽然传来一阵模糊的“唦唦”声。

    像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电磁干扰。

    这个声音出现得略显突兀。

    其他人或许还没什么感觉，像是艾薇这种经常在太空中跑来跑去的人，下意识就会警惕起来。

    她倏地扭过头，发现原本正靠着隔板门假寐的老毛也惊醒了。

    他警惕地站起来说：“我出去看看，你们坐着别动。”

    说着，他转身踹了身旁睡得正香的小方一脚，低声骂道：“还睡！起来了！给我警醒点！”

    小方被踹了个一激灵，醒了。

    他睡眼惺忪地坐直了，点点头，睡意朦胧地应道：“嗯……知道了老毛哥。”

    说着，他揉揉眼睛，再用力拍了拍脸颊。

    第四十七星球这边属于三不管地带，联盟在这边没什么威望，更没有什么管理权。

    久而久之，治安也跟着变得一塌糊涂。

    社会治安秩序的崩塌，直接导致了往来的星舰经常会被一些非法的组织骚扰拦截。

    用通俗的话说，就是被拦着要过路费。

    这种情况……艾薇其实也挺熟的。

    那些人只要钱不要货更不要命，只要安安分分交了买路钱，他们就会乖乖让路。

    艾薇贴在玻璃上朝外面看去。

    浓黑的夜色中，一艘小型改装舰正明晃晃地亮着它的近程炮挡住了星舰的航线。

    只消一眼，艾薇就知道来打劫的估计是伙老手。

    第一步，拦路；第二步，亮出武器；第三步，利用电磁干扰入侵星舰的通讯系统。

    只三个步骤，就将拦路打劫演绎得明明白白。

    艾薇自己是不怎么担心的。

    敢跑第四十七星球的星舰必然也是熟手，肯定对这种情况得心应手。

    老老实实交了钱就行了。

    那枚近程炮估计就是那艘改装舰上唯一能用的武器了。

    说不定只有个壳子，吓唬人用的。

    这么想完，艾薇就眼睁睁地看着窗外不远处的那枚近程炮的炮筒骤然发起亮来。

    炮筒口调转过来，正对着他们。

    艾薇一愣：“？”

    这是要发射啊？真的假的？

    搞这么逼真？

    这些人知不知道什么叫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近程炮预热过载是会炸膛的，这都不知道吗？

    “怎么回事？”她诧异地咕哝一声，回过头看到郁鸣夜也正皱眉望着窗外，下一秒，就见他表情倏地一变，猛然伸手将她往他怀里一拉。

    紧接着，整个星舰骤然剧烈地晃荡了起来。

    艾薇惊愕道：“他们居然真攻击了？”

    小方同样惊愕地??x?看着她：“你居然会说话！”

    艾薇：“……”

    不过此时她已经顾不上他了。

    她飞快从郁鸣夜怀中抬头，说道：“找机会去驾驶舱，那玩意儿不知道击中哪里了，要是破坏了关键部位就麻烦了。走！”

    郁鸣夜点点头。

    两人刚要往外头冲，小方愕然回神，终于想起老毛离开之前交代他的话：“等等，你们别乱跑呀！老毛哥说了——”

    说着就要伸手拦人。

    结果刚抬手就被郁鸣夜挥开了。

    艾薇推开了门。

    格子间的门一开，外头刺耳的尖叫声顿时冲了进来：“我们被击中了！”

    “完了！星舰是不是要炸了！”

    “天啊！！我们会死吗？”

    喧嚣之中，艾薇回过头冷冷看了小方，凶巴巴地警告道：“不想死就闭嘴跟上。”

    先前被她刻意收敛起来的霸道匪气此时毫无掩饰地显露出来。

    眼神中流露出了强烈的锐利之色。

    这在小方看来，简直像是眨眼间变了个人。

    小白花转瞬间变成了霸王花，大嘴巴一张满口是整整两排尖牙，随时能吃人的那种。

    小方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闭嘴照做。

    客舱内已经彻底乱了。

    所有人疯狂地想往出口的方向挤，数百个人瞬间挤在了一起，场面混乱不堪。

    可是，他们此时身在空中，就算挤到了出口，又能如何呢？

    开了舱门会摔死，开不了舱门也会被挤死。

    一样的下场。

    艾薇和郁鸣夜站在隔间门口，扫视全场，随即两人对视一眼。

    艾薇飞快说：“我们直接去驾驶舱，你帮我开路。”

    郁鸣夜一点头。

    星舰被击中了后半段的动力系统。

    不幸的是，他们所在的下层客舱也位于这后半段。

    星舰开始不受控制地下坠。

    警报声响成了一串。

    重力系统失效了一瞬，整个客舱内的人都跟着失重悬浮起来，然后跟着往下坠。

    一时间，整个客舱就像是个滚筒洗衣机，无数的人在里头翻滚。

    很多时候，一个撞上一个，便抱团开始翻滚。

    惊慌的尖叫声更大了。

    艾薇与郁鸣夜敏捷穿行于其间。

    他们沉着淡定的身姿与周围人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小方跟在他们身后，颤颤巍巍地巴着舱板匍匐前进。

    他扭头看着这混乱的现场，内心一度也非常慌。

    他跟着老毛跑了这么多趟的“黑路”，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心里简直慌得不行。

    他看看自己，又看看前头的两个人，内心慌乱之余，又难免疑惑。

    ——到底他是专业的，还是他俩是专业的？

    这俩人怎么比他和他老毛哥还熟练！？

    所有人都在翻滚，只有这两人如入无人之境，不断地越过无数漂浮的人体。

    小方艰难跟在他们身后，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远。

    幸而快要到门口处的时候，艾薇扭头看了一眼，手中不知何时变出了一根绳索，挥了两圈利落地朝他的方向甩过来。

    “抓住。”

    与此同时，前头开路的郁鸣夜也正好碰上了刚才出来探看情况的老毛。

    老毛正被抱在一团人群中，跟着大部队转得头晕脑胀的。

    郁鸣夜顺手捞了一把，将老毛也顺便捞了出来。

    转瞬间，他们几个便到了客舱门口处。

    系统失灵，门控打不开，郁鸣夜直接一脚踹开，四个人在天旋地转中艰难地挪了进去。

    劫后余生，勉强捡回一条命。

    老毛松了一口气，有点意外又有点感动地看着眼前这俩人。

    谁能想到，关键时刻，这俩素昧平生的人还能想着顺手救他们一把？

    太感动了。

    结果下一秒，本该身为人质的艾薇转过身，将一路上一直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手铐“吧嗒”一声，一边一个，铐在了老毛和小方的手上，将他们俩铐在了一起。

    小方：“。”

    老毛：“！？”

    “抱歉，情况紧急，我们一会儿可能顾不上你们，但又怕你们跑了，所以只好先限制一下你们的人身自由。”

    说这番话的时候，艾薇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在说“抱歉今晚没东西吃只好先让你们饿一顿肚子”那般稀松平常。

    老毛惊愕地看看她：“咋回事？这年头当人质都这么嚣张的吗？”

    他又看看前头没什么反应的郁鸣夜：“小哥，你的人质造反了你不管管吗！？”

    闻言，艾薇没说话，只是目光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

    先前已经被警告过一轮的小方赶紧伸出另一边手紧紧捂住老毛的嘴巴，转述艾薇之前的警告：“哥！嘘！不想死你就别出声。”

    老毛：“唔？唔唔唔？？”

    艾薇呼出一口气。

    留着这两个人，纯粹是为了跟迷雾之都这边接头的人联系。

    老毛身为中间人，只有他知道到了地方后，下一步该怎么走。

    她飞快地丢下一句：“跟上。”

    过了客舱的这道大门，再通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往上走一层，便能直达驾驶舱。

    此时星舰的动力系统还能勉强运作，但坠机几乎是无法避免的了。

    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到驾驶舱，试试有没有办法力挽狂澜。

    ……

    迷雾之都。

    这里的夜晚极长。

    入了夜之后，城市华灯初上。

    满大街都是喧嚣的霓虹闪烁，灯红酒绿。

    迷雾之都是个神奇的地方。

    这里毫无城市规划，每一栋建筑都长成了独一无二的样子。

    别说每一栋，连每一层的风格都独树一帜。

    所有的建筑歪歪斜斜的向上，楼栋与楼栋之间的间距极短，从这一家的阳台往外一跃，就能跳进另一家的厨房。

    这里也毫无治安秩序。

    楼底下酒吧、迪厅、拳馆、游戏厅、餐馆……各种喧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时不时还能听到楼上居民骂骂咧咧吵吵嚷嚷的声音。

    一切仿佛都被挤在了一起，包括人和建筑，生活空间密度极高。

    迷雾之都到处都是这样的地方。

    除了哨塔。

    联盟在迷雾之都中间的内陆海周围建造了无数的哨塔，并派遣远征军驻扎在这里。

    数百上千的哨塔拉起一条长城般的封锁网，将内陆海围在其中，将海与迷雾之都隔绝开来。

    哨塔和封锁网隔绝了两个世界。

    一边热闹喧嚣，空间拥挤；一边黑雾弥漫，惊涛翻涌。

    远征军驻扎在此的目的，就是防止有人跨过封锁网，踏进另一边的危险海域。

    “哈啊——嘶……”

    3号哨塔塔顶。

    周淳打了一声哈欠，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哨塔玻璃窗面上的反光，清晰地映照出了他鼻青脸肿的脸。

    舒舒服服的哈欠才打到一半，扯动脸上的伤口，周淳下意识“嘶”地倒吸一口气。

    坐在他旁边的队友看他这样，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将手边的药膏递过去，说：“疼是吧？疼就对了！你说你到底怎么想的？好好的把我们第七军弄到这种鬼地方干什么？”

    上次远征军开扯皮大会。

    往年这种会议，他们最强的第三军和第七军基本就是过去坐坐，喝个茶，露个脸。

    大家心知肚明，像是来迷雾之都看大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怎么轮都轮不到最好的两支部队头上。

    但是千算万算没没算到，这第七军里居然出了个叛徒。

    当时周淳到了会上，代表第七军直接满口答应接下来的两年归他们第七军了。

    义不容辞地将这口陈年大锅背了下来。

    等到第七军的长官们听说周淳的丰功伟绩，想反悔已经迟了。

    于是乎，接受不了现状的同僚们只好轮番去问候始作俑者。

    几天的功夫，大家排着队来找周淳“交流感情”。

    “交流”得周淳鼻青脸肿，一张俊脸相当精彩。

    周淳搔搔头，又靠回椅子上。

    视线穿过玻璃，望向那群“狰狞”的建筑群，感觉眼睛和心灵都受到了荼毒。

    长官和同僚们问过他很多次，问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老实说，他答不上来。

    其实并不单纯是为了艾薇。

    他又不是第七军的指挥官，再怎么求贤若渴，也不至于亲自出面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他只是在经过绿荒漠上跟雷霆他们的这一场合作，敏锐地嗅到了某些暗潮涌动。

    意识到远征军可能有必要来这一趟。

    可惜，全队上下没人理解他。

    周淳忧伤地叹了一口气：“你不懂。我现在是忍辱负重。”

    队友：“……我看你是皮痒了，怀念爸爸我的毒打。”

    周淳正想反唇相讥，话到嘴边了，忽然视野中一道光芒倏地闪过。

    只见他们头顶的黑沉夜幕中，那道光芒轰然撞上了什么。

    两人斗嘴斗到一半，不约而同地闭上嘴，皱眉凝眸远眺。

    队友：“你看清了吗？刚才那是什么东西？烟花？”

    周淳：“你家烟花长得这么像轨道炮？我看那怎么像是在开火啊？”

    队友：“你想什么呢？哪有民间势力敢这么嚣张？”

    周淳默默看他：“你想什么呢？这里是迷雾之都！”

    队友：“……也对。那我们过去看看？”

    周淳想了想：“先上报吧。”

    周淳刚想上报这一情况，??x?只见第七军的指挥官的联络同时到达整个哨塔巡逻部队的值班频道：

    【七军指挥官：收到黑塔雷霆方面的紧急联络，坐标181°E，77°N位置高空，一艘武装改装舰袭击了过往的民用星舰，星舰上有重要目标人物，请周边区域的巡逻部队立刻派人救援。】

    作者有话说：

    这个是昨天补的~今晚的份继续码~（也有可能码不完，勿等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