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谁都说不准眼下的异常究竟是出于巧合, 还是真的因为紫藤樱菌的存在。

    周淳犹豫了许久。

    如果仅仅因为这种毫无来由的猜测就中断他们的净化任务，未免有些小题大做。

    甚至被认为是杯弓蛇影。

    于是他向艾薇确认道：“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判断究竟是不是紫藤樱吗？或者, 如果真的是,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

    艾薇摇摇头。

    如果真的这么容易就能预判或是阻止的话，紫藤樱就不会在二十几年后被人认为是绿荒漠上的三大自然灾害之一了。

    她表现出不甚了解的态度，表示：“我不清楚。”

    周淳沉思着, 检查了一遍光脑。

    目前他们跟其他队伍之间的通讯依然稳定。

    也就是说，紫藤樱的可能性或许并没有那么大。

    他看向艾哲成, 道：“你联系一下艾教授夫妇，确认一下有没有更多关于紫藤樱的资料。”

    艾哲成镇定自若地点头应下。

    打开光脑, 给爸妈发了消息。

    他并没有直接提“紫藤樱”的名字，而是根据艾薇描述的特征复述了一遍, 问他们有没有在其他星球上见过类似的菌子。

    艾家夫妇两人见多识广, 听完儿子的描述, 没多久发来了回复, 表示他们还真见过好几种类似的菌子, 有些长得像紫藤，有些在功效上相似, 只不过那种菌子干扰的范围顶多也就三五米, 干扰程度也很轻微, 并没有他描述的数千米范围内的完全静默。

    最后, 艾哲成将爸妈提供的资料??x?稍加整理, 发给了周淳。

    资料上的内容跟艾薇所说的没有什么出入, 但也并没有更多的细节。

    在艾哲成的巧妙修饰下，令它看起来反而更加完整精细。

    圆上了艾薇之前所说的内容。

    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做, 决定权在周淳这个长官身上。

    周淳思索良久, 最终还是决定他们继续前进。

    反正他们已经快到这次探测任务的范围边界了, 等到到达目标地点，就立即返回，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保险起见，他还是立刻将紫藤樱的事通知了其他所有的队伍，命令他们时刻保持警惕，一旦发现不对，立刻折返。

    ……

    是夜。

    夜风渐强。

    队友们都睡下了。

    艾薇半夜时罕见地醒了，她翻身坐起来，望着外头风声呼啸，想起傍晚时她与周淳的对话，忽然没了睡意。

    想了想，她决定爬起来出去看看。

    她一动，身侧的郁鸣夜便警惕地醒了。

    他抬头轻声问：“怎么了？”

    艾薇垂手在他肩上一按，说：“没事，我出去晃一圈就回来。”

    她还是有点不放心，总觉得额角突突地跳。

    有种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的不祥预感。

    艾薇在外面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

    返回的时候，在外面遇上了艾哲成。

    艾哲成披着外套，半阖着眼靠在树下，似乎已经在那里等了许久。

    听到响动，艾哲成睁开眼。

    兄妹俩对视一眼。

    一时间，他们没人先开口。

    大约是谁都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艾薇想了想，主动问道：“聊聊吗？”

    艾薇是个绝对不会逃避问题的人。

    她想，艾哲成当时既然会主动帮她打圆场，想必也是猜到了什么吧？

    ……毕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爸妈不知道紫藤樱的事，更不可能告诉过她。

    要跟哥哥坦白她的来历吗？

    艾薇心想，倒也不是不行。

    只不过，有些事情说来太长太长，她觉得眼下并不合适的时机。

    两人并肩朝外走去。

    走到确认周淳他们听不到的范围，她才偏头看向哥哥，斟酌地说道：“哥，你当时……”

    “你不想说可以不用说的。”艾哲成停下脚步，抬手揉揉她的脑袋。

    艾薇怔怔地看着他。

    她有点想不通，他为什么能这么淡定。

    妹妹身上有一个这么巨大的疑点，他真的能这么淡定吗？

    “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艾哲成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反问道：“这不用猜都知道吧？只有白塔了啊。”

    艾薇顿住：“……”

    白塔。

    她倒是忘了这一茬。

    艾哲成说：“白塔是联盟生命科学院总部，肯定也会涉及到植物方面的研究。你在那边待了三年，知道些寻常人不知道的事，也不奇怪。”

    艾薇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们爸妈都不知道的信息，白塔却知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艾哲成没什么表情地笑笑：“觉得奇怪又能怎么样呢？白塔本来就这样，一直神神秘秘的。仿佛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会主动说。”

    艾薇打量着他唇边的笑。

    这不是他平常的笑容。

    艾哲成平常的笑总是温暖和煦，令人如沐春风。

    很少见他会露出这样的……冷笑。

    ……看来他对白塔的印象并不好。

    艾薇慢慢问道：“你不喜欢白塔？”

    艾哲成不答反问：“那你呢？为什么突然离开白塔？”

    艾薇噎了下。

    这个问题……她真是无法回答啊。

    她总不能告诉他，她当时纯粹是做了个下意识的决定。

    当时她初来乍到，怕回到白塔被人看穿自己的身份，只能选一条最能给她安全感的道路。

    不过，显然她这个决定落在其他人眼里，肯定不可能这么简单。

    一时间，艾薇脑海中掠过很多种答案。

    但她抬眸看着艾哲成的眼睛时，忽然又觉得，就像他刚才说的那样，其实她不必说。

    不管理由是什么，他都会坚定站在她身侧。

    兄妹俩无声地对视片刻，然后相视一笑。

    有那么点心照不宣的意思。

    ……

    夜寒露重。

    寒风刺骨。

    艾薇和艾哲成在外头站了几分钟，冻得实在不行了。

    走心的兄妹对话也进行不下去了，只能草草结束，回去睡觉。

    今晚睡觉的地方依然是个树枝圈成的天然树洞。

    四周漏进来的风呜呜作响。

    艾薇爬进睡袋，刚躺下，就发现艾哲成也靠了过来。

    郁鸣夜和艾哲成两人一边一个，将她夹在了中间，既挡风又保暖。

    艾哲成揉揉她脑袋，温声说：“快睡吧。”

    没多久，他也跟着睡去了。

    第二天清晨，艾薇被一声惊呼吵醒。

    她睁开眼，看到周淳等人也被惊醒了，正起身往外走去。

    而肖致远的声音从外头咋咋呼呼地传来：“——怎么回事？怎么睡了个觉起来就变天了？咱们这是穿越了么？”

    穿越？

    什么跟什么？

    艾薇一脸茫然地坐起来，看向站在树洞口的艾哲成：“发生什么了？”

    他拧着眉，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凝重。

    他朝她一偏头，说：“你自己出来看看吧。”

    艾薇起身走到树洞外。

    一抬眼，整个视野里铺天盖地全是紫色。

    无数的白色菌丝从每一条树干、树枝、树桥上垂落下来，每一条都足有一臂长。

    细长的菌丝上开满了粉紫色的花，然后一串串地缀满了树梢枝头。

    乍一眼望去，他们仿佛置身紫藤花的世界里。

    一夜之间，紫藤樱悄无声息地全开了。

    风一吹，飘荡的花藤沙沙作响。

    周淳瞪大眼，难以置信地喃喃道：“这就是紫藤樱吗……”

    两秒后，他飞快地打开自己的光脑，试图联络其他队员。

    艾薇闭上眼。

    来不及了。

    这么大量的紫藤樱出现，说明这周围很大范围内早已经遍布它的孢子。

    花一开，磁场、能量场必定受到干扰。

    通讯必然已经中断了。

    而此时他们面临的难题，远远不止这么一个。

    因为——

    成熟后的紫藤樱还会释放一种能令人肌肉神经紊乱的神经毒。

    中毒之后，人会逐渐慢慢失去对身体的掌控。

    在明明意识无比清醒的状态下，却无法移动，状如瘫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步衰竭，一点点走向死亡。

    艾薇骤然抬眸，厉声说：“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周淳回头询问道：“为什么？”

    艾薇拧眉道：“来不及解释了，跟我走！”

    说完，她不等其他人反应，立刻返回树洞，开始快速收拾行囊。

    周淳一怔。

    正诧异着她的言行，就见周围的其他人在听到她发出的指令后，也跟着立刻行动起来，丝毫没有任何的迟疑，转身开始收拾。

    艾薇就如同他们这支小队的司令塔。

    只要她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毫无犹疑地执行她的命令。

    ——即使现在队伍里的长官应该是他。

    艾薇收拾行囊的同时，偏头朝周淳看去，表情肃然地说：“周少校，可能我接下来的话会有点逾矩，但我希望你能暂时将所有疑惑先放回肚子里，闭上嘴巴听我指挥。否则……你很可能会死在这里。”

    那双剔透的蓝眼睛中透着平静与果决。

    不知道为什么，周淳瞬间意识到她并不是在危言耸听。

    他沉默两秒，随即也跟着收拾起自己的行囊。

    几分钟后，一行六人快速离开了树洞。

    ……

    通讯失效。

    探测设备失灵。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

    没多久，他们便发现光脑的实时导航定位系统也跟着失灵。

    他们完全失去了方向。

    不知道此时此刻他们自己具体的位置，也不知道营地究竟在什么方位，近乎是全瞎全盲。

    在意识到这些的时候，连身经百战的周淳都难免心头一凛。

    之前他在别的沦陷区，也曾遇到过类似的危险情况。

    可是，跟眼前的情况一比，他忽然觉得以前那些险境都不算什么了。

    没有方向，没有补给，没有援军。

    什么都没有。

    想要活下去，就得凭他们自己的力量冲出去。

    ……

    紫色遮天蔽日。

    根本分辨不清方向。

    之前他们还能根据光脑定位，现在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谁都不知道他们正在往哪个方向走。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走直线，还是在打圈。

    所有人心里都七上八下的。

    只能默默看向走在队伍最前方的艾薇。

    好在，她的表情始终是坚定的。

    她没有闷头一直往前走，而是时不时地停下脚步，目光不断在四周梭巡，然后在一片菌群前蹲下来。

    肖致远满心的好奇，又怕打扰她，只敢跟在她身后小小声地问：“艾薇，你在找什么呢？”

    艾薇头也不回地答道：“指南菌。”

    “简单来说就是一种菌类，它的菌伞不受环境、阳光、重力等因素的影响，始终朝着特定的方向生长。只要找到它，就能确定方向。”

    周淳愕然：“这也是艾教授告诉你的？”

    艾哲成接口：“没错。”

    艾薇：“……对。”

    周淳咂咂嘴，感慨地看着他们兄妹俩。

    有些不解地问道：??x?“你们既然对植物那么感兴趣，怎么就进了军校？”

    艾薇确认完眼前这片指南菌生长的方向，直起身偏头看向他。

    她似笑非笑地说：“感兴趣就得跟爸妈一样搞科研吗？喏，现在带着你们在这里活下去，一样算是学以致用。”

    说完，她朝着大家姿态潇洒地一摆手：“走了！跟上！”

    短短的四个字，简直安全感爆棚。

    这一路上，他们丝毫不敢停留。

    紧赶慢赶，不眠不休，走了一天一夜。

    直到第二天的清晨，他们在破晓的晨曦中从一道树桥上陆续一跃而下。

    队伍的最前方，艾薇落地的同时抬起眼。

    眼前的景象终于不再只有紫色，周围只有稀稀疏疏的几片紫藤垂落下来。

    紫藤樱越来越少，逐渐恢复成了巨树丛生的原貌。

    他们终于走出了紫藤樱的世界。

    周淳第一时间打开光脑。

    通讯恢复，队友们的联络瞬间挤满了他的列表。

    导航恢复，地图显示此时他们距离大本营还有差不多半日的距离。

    他们这一路上极为艰难，状况频出。

    紫藤樱释放的神经毒多少还是影响到了他们。

    三名哨兵受到的影响最大，体内的精神黑斑成倍暴涨。

    但没有办法，他们只能咬着牙前进。

    因为稍有迟疑，他们就会中毒更深。

    这一路，他们靠两名向导的疏导硬生生地扛了下来。

    艾薇倒还好，方知夏要同时负责两个人，压力巨大。

    后面的大半路程，都是艾哲成一路背着她，这才令他们最大限度地保障了行进速度。

    出来的时候，简直恍如隔世。

    肖致远有点脚软地扶着树干蹲下来，觉得自己眼泪都快出来了：“呜呜呜，艾薇！幸好有你在！要是没有你，我们可能真得死在这了！”

    艾薇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并没有因此松懈下来。

    她扭头看向周淳，有些凝重地说道：“接下来……可能更加麻烦了。”

    周淳正在联络周围所有队员，闻言，他一言不发地看向她。

    肖致远怔愣地问：“为什么？”

    周淳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干涩说：“……有三支队伍失去了联络。”

    众人神情一凛。

    此刻，他们终于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颗星球为什么会被称之为荒漠。

    稍有不慎，它就会无情地吞噬掉迷失其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