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行吧, 大哥说啥就是啥。

    当着大哥的面，艾薇自然不能打破自己立下的人设。

    她脸上堆出假笑, 对着郁鸣夜甜蜜一笑。

    扭头关上车门, 她立刻默默搓了搓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

    郁鸣夜也跟着上了车，车子启动后缓缓驶出基地。

    雪白的基地在风雪中逐渐远去。

    两人将运输车开回雪道上，但他们并没有直接离开。

    如果他们就这么离开, 这两个青年醒来之后发现车上的蔬菜粮油都不见了，难保不会去基地询问情况, 双方一碰面，他们俩潜入基地的事肯定就曝光了。

    艾薇与郁鸣夜获得证据之后需要拿回黑塔, 再由黑塔提交给联盟，等到联盟再派兵过来查封, 至少也需要几天的时间, 他们必须为此尽可能地争取时间, 以免打草惊蛇。

    于是他们等到两名青年悠悠醒转, 便装成了基地的工作人员。

    在日常巡逻的时候发现他们俩在基地外昏倒, 于是就好心将他们的补给先运了进去，然后打算将他们送回两百多公里外的港口。

    好在刚出基地不久他们就及时醒了过来。

    两名青年丝毫没有怀疑艾薇的说法, 连忙表示不需要特意送他们回去, 在多次表达感谢之后, 他们说等下次送补给过来, 他们一定给他们带点感谢的礼物过来。

    基地的补给一周一次。

    等他们下次过来, 大概整个基地都已经被端掉了。

    艾薇两人顺利打发走了人, 终于回到了他们来时乘坐的飞行器上。

    “我们现在要怎么回去？”她问道。

    之前他们过来执行秘密任务时，是直接从接送学生的星舰上跳伞下来, 未免他们暴露, 那艘星舰想必不会在周边逗留, 已经直接返航了。

    郁鸣夜对此早有打算。

    “我们到隔壁的海茵岛上，那里正好有一艘星舰准备返航。”

    艾薇奇怪道：“这么正好？”

    两人从港口直接搭乘海茵岛农民的商船离开。

    海茵岛是农业岛屿，与南十字星岛距离不远，由于盆地地形的缘故，那边的气候更为温暖，周围高的地形容易形成对流雨，温度和湿度都非常适宜种植各种农作物。

    岛上的农民非常热情好客，听说艾薇和郁鸣夜来自首都星，不等他们开口，海茵岛民们就主动邀请他们到岛上去玩。

    自从第十七星球成为沦陷区，联盟其他的星球便与这里断了往来。

    每年只派一支远征军驻扎在这里，负责前往星球各地清剿各种异化生物，净化环境内的能量异常。

    不久之前联盟宣布这里摘掉了沦陷区的头衔，重新恢复联盟第十七星的身份，为数不多选择留下来的本土居民便期待着联盟其他公民能早日让这座荒凉的星球重新热闹起来。

    各种考察队与建设公司来了一批又一批。

    他们对艾薇与郁鸣夜热情又好奇。

    船上有十几个位中年岛民，有男有女，大多都是常年来往于各个岛屿间的商贩。

    其中一位六十多岁的阿姨热情地问：“你们来第十七星球是来考察还是工作？”

    艾薇心说这次绝对不要给自己挖坑了。

    正要答话，就听到郁鸣夜优哉游哉地开口：“过来蜜月旅行的。”

    艾薇扭头震惊地看向他。

    这种鬼话你都说得出口？

    郁鸣夜淡定地回视她，挑挑眉。

    艾薇从他的眼神中看懂了他的意思：彼此彼此。你都能说得出口，我为什么不行？

    艾薇瞪他：“……”

    你行。

    你可真行。

    阿姨一听这话，捂嘴轻笑：“哦哟，原来是新婚小夫妻。那你们来这里真是来对了，这附近景色好得哟，特别漂亮！”

    说着，阿姨还非常热情地给她介绍他们海茵岛上好玩的地方：“咱们岛上有很多温泉，最好的就数东边的蓝湖，四周风景又漂亮，最适合小夫妻一起去了！而且温泉水都是纯净水，最养颜润肤了，女孩子一定要去泡泡！”

    艾薇干笑着点点头。

    阿姨太过热情，以至于她稍微有点应付不来。

    中途悄悄给郁鸣夜递了个眼神，结果他偏过头摆弄光脑去了，似乎正在跟什么人通讯，留艾薇独自一人面对扑面而来如狂风暴雨般的热情。

    阿姨口若悬河说到最后，笑眯眯地看着他俩，捂嘴夸赞道：“你们两个看着就般配！”

    艾薇：“不……”

    不知何时回过头的郁鸣夜飞快答：“谢谢。”

    艾薇：“……”

    这个时候你又能听见了？

    ……

    普通民用货船的航行速度与星舰自然没法比。

    从南十字星岛到海茵岛，至少要航行八个小时。

    上船时大约四点多，一转眼已经临近傍晚。

    夕阳伴随着海浪声逐渐西沉。

    第十七星球上的晚霞将天空染成了明媚的橙红色，漂亮极了。

    艾薇将郁鸣夜拉到轮船甲板上。

    周围没什么人，刚好能让他们好好聊聊。

    她说：“行动之前你说等任务完成之后你就把所有事都告诉我，现在能说了吧？”

    郁鸣夜看着她，缓缓点头。

    “你想知道什么？”

    艾薇偏头问：“我想知道什么你都肯告诉我吗？”

    郁鸣夜：“是，只要你想知道的事，我都会告诉你。”

    艾薇认真想了想。

    严格说起来，很多事情与她无关。

    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既遥远又陌生。

    可她也知道，自己现在顶着“艾薇”的身份，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已经走进了这场半淹没在历史的故事里。

    提前从郁鸣夜口中知道故事的发展，总比两眼一抹黑地横冲直撞往前走来得强。

    一时间，艾薇脑海中浮现了很多问题。

    海面上海风阵阵。

    鸥鸟跟着船只飞行，长鸣声此起彼伏。

    两人靠在甲板栏杆上，艾薇抬头，终于问道：“她……真的是叛徒吗？”

    郁鸣夜似乎对她的第一个问题并不意外。

    他认真地摇了摇头：“不是。”

    艾薇一怔：“那为什么……”

    然而才问到一半，她已经若有所悟。

    想想刚才他们的任务目标，再想想“艾薇”的身份，或许从一开始，“她”就很难摆脱白塔对“她”的影响。

    艾薇来自三十年后，她对白塔毫无感情毫无记忆，所以走得干干脆脆。

    可“艾薇”不同，十五岁进入白塔，“她”与白塔的联系或许比外人所知道的更多、更深。

    郁鸣夜深吸一口气，缓缓说：“我从头说吧。”

    艾薇点点头。

    这世上很多事，无形中都存在着因果循环。

    郁鸣夜年幼时，他的父亲在沦陷区牺牲了。

    据说是由于一名向导的失误导致净化失败，父亲郁暻没能及时得到净化，精神过载暴走。

    在危机四伏的沦陷区里，哨兵暴走无异于只有死路一条。

    从那之后，郁鸣夜对向导便极度不信任，潜意识里无比排斥他们的接触。

    以至于在他觉醒之后，与任何向导的匹配率都没能超过40%，因此也无法接受任何向导的疏导。

    就算是肖正海亲自出马，也依然只能勉强缓解疼痛，无法彻底清除精神海内不断积累的精神黑斑。

    好在S级哨兵似乎天生对精神黑斑有着超越常人的忍受力。

    这些年里，即使无数次被推到濒临暴走的边缘，他仍然没有跨过最后那一条失控的界线。

    二十岁这一年，是最凶险的一次。

    体内的精神黑斑堆积成海，凶浪滔天，狰狞咆哮着想要冲破精神屏障的桎梏。

    然后，他遇见了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与他匹配率达到52%的向导。

    后面的故??x?事与艾薇在梦境里看到的几乎没有什么分别。

    只不过两人的视角不同。

    在郁鸣夜的眼里，一开始的“艾薇”与白塔的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

    别有用心，另有所图。

    将贪婪、疯狂与冷漠被装在科研的皮囊里，肆意横行。

    在他们的眼里，他不是郁鸣夜，他只是一个能够为他们提供实验素材和经验的S级哨兵。

    就像是个被标了高价的珍贵商品。

    在他眼中，“她”对他的和善温柔与小心翼翼，都不过是她为了讨好他，提升两人匹配率的手段而已。

    真正令他对“她”另眼相待的契机，就是南十字星岛上的那一次，两人相互依靠着，相互支撑着走过了那一段风雪肆虐的雪原。

    令他终于相信，“她”是真的想要帮他。

    只可惜，从那之后，他们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

    “艾薇”回到了白塔。

    而他，则进入了黑塔。

    黑塔主要拥有两大职能。

    对外，他们负责管理和培训哨兵向导的特殊机构；

    对内，他们对联盟内所有涉及哨向的事件拥有绝对的执法权。

    白塔利用S级哨兵进行非法实验。

    黑塔从郁鸣夜那里获得证据之后，便飞快成立了特别行动组，针对性地展开了调查。

    而郁鸣夜养伤痊愈后没多久，也加入了这支队伍。

    以追查者的身份，他发现了更多白塔进行非法实验的证据。

    南十字星岛，便是他们深耕多年的一个秘密基地。

    “所以你们查到那里之后，就直接抓了所有人？”艾薇听到这里，不禁问道。

    如果“艾薇”就这么被抓住的话，她的罪名不至于“赫赫有名”到连三十年后的人都如雷贯耳。

    “并没有。”郁鸣夜说，“事实上，等我避开白塔耳目的搜捕，重新与肖叔叔联系上时，时间已经过去一个礼拜了。”

    等到肖正海了解完郁鸣夜在白塔的遭遇，并上报给黑塔，黑塔再上报给联盟，一系列程序走完，等到联盟的执法队伍到达南十字星岛，那里早已经人去楼空了。

    艾薇问：“所以……她后来又做了什么事，导致联盟将那么重的罪名安在她身上？”

    郁鸣夜苦笑着望向海面，平静地说：“事实上，她的罪名，就是白塔的罪名。”

    他：“联盟无法让一个代表了联盟权威与光明正义的机构，背上如此邪恶的罪名，所以……”

    艾薇平静地接口：“但是人可以。”

    郁鸣夜无声地默认了。

    艾薇问道：“那么她呢？她在这段罪恶中，实际上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郁鸣夜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转过头，看向艾薇。

    愈发浓丽的霞光映在她的脸上，映得她发色染了金，更衬得肤色雪白，双目湛蓝如海。

    艾薇偏头回视他，眼底映着霞光，眼神永远是坚定而冷静的。

    这令郁鸣夜总是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记忆中的一幕幕。

    “她”也曾无数次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他忽然问道：“你还记得当时我们一起上的第一堂高阶实战模拟课吗？”

    艾薇眨眨眼，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但她还是点点头：“记得，怎么了？”

    郁鸣夜问：“当时你为什么要在不知道那两支血清针剂分别是什么的情况下，就直接选了一个扎在自己手臂上？”

    艾薇：“……”

    咋的？还带翻旧账的？

    她略无语地回答说：“……当时没想太多，只是想着，先在自己身上试一试，50%的概率，肯定能试出来。押中了，那我们就赢了；没中，那也一样能赢。区别只在于我会不会挂掉而已，虚拟世界里，挂掉也没什么。划算又明智的选择，是吧？”

    郁鸣夜说：“她就是这样的。”

    艾薇一怔：“什么？”

    “她当时的选择就跟你当时一样。”郁鸣夜平静地说，“那片黑暗的阴影藏得很深，就仿佛水下的冰山，不亲自下水探查，根本不知道那里存在着什么。”

    “她”只身走进阴影里，任凭自己被染黑。

    然后再站在所有人的面前，告诉他们阴影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这也是“她”的一场豪赌。

    作者有话说：

    艾薇，赌性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