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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无妄(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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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舟被围拢在摧月碎星阵中,灵光碰撞出的轰响声此起彼伏,隔着一层光幕,也清晰得声声入耳。

    裴烬似有所感侧过脸,见状眸光微沉。昆吾刀猛然自袖间掠出,打散身前碍事的灵光,凌厉刀风化掌倾轧而下,掐向司槐序脖颈。

    就在这时,千百道利刃自他身后聚拢而起,盘旋扭转困住他?左手。

    “你最好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

    裴烬五指收拢,捏碎利刃。

    他?眉眼张狂,眸光冷戾,“让开。”

    司槐序纹丝未动,不偏不倚拦住裴烬去路。

    “太渊阵中生死斗。”司槐序迎风而立,“你我之间,哪里有要我自戕让路的情?分?”

    裴烬下颌紧绷,余光掠过飞舟,只见万千剑雨裹挟着法阵罡风轰然压下,飞舟在风浪之中飘摇,在一阵血雨腥风之中,仿佛下一瞬便?要被生生碾碎。

    [警告!白月光性命堪忧!请立即出手相救!]

    [警告!白月光性命堪忧!请立即出手相救!]

    [警告!白月光性命堪忧!请立即出手相救!]

    许是情?势太过危机,这一次那个聒噪的东西一句废话都没有说,刺耳的警报声在识海里炸开,一声接一声,一次比一次急迫。

    裴烬宽袖玄衣翩跹狂舞,他?垂眼看向右臂,片刻,轻轻一笑?。

    “你既不让路。”他?缓缓吐出几个字,“那好,本座便?自己开出一条路来。”

    下一瞬,裴烬左手并指掐诀,朝天而指,罡风愈发强烈,似有天道浩威灌入他?指尖。

    他?手腕翻转,不偏不倚点向右手腕间。

    顷刻间,一道虹光冲天而起,自他?腕间显露出一枚繁复神秘的刻痕,那痕迹的颜色鲜红,随着魔气灌入其中,色泽愈发深邃,宛若要滴出血来。

    自望见天地异象起,司槐序便?收了?攻势。

    他?盯着裴烬的动作,眼底第一次流露出惊愕之色:“你想用荒神印?你这个疯子!”

    裴烬右手曾被烙下荒神印。

    被打上荒神印的位置,经脉寸断,血流凝滞,却又不会因此而坏死,永生永世受煎熬折磨。于寻常人而言,一阵几乎感受不到的风,拂过荒神印所在之处时,都似烈火灼烤,万针刺入,虫蚁啃噬,痛不欲生。

    几乎所有身负荒神印之人,都会因承受不了?这种折磨而自废其处。

    司槐序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能够忍耐荒神印在身上待了?一千年,平日?里甚至和常人无异,如今,竟然还要将荒神印震荡至全?身。

    这意味着在那一瞬间,难以想象的痛苦将会蔓延至四肢百骸,经脉寸断,神魂尽碎,与?死去无异。

    司槐序霍然抬眸。

    这的确足以冲破太渊阵。

    就在同?一时间,太渊阵化作万千灵光遁入虚空,遁天入地的玄兵都将像是解了?禁的恶兽,自后朝着摧月碎星阵呼啸而去,灵剑一瞬被湮没,阵法虹光忽明忽灭,被撕裂啃噬得片片零落。

    温寒烟横在腕间的尘光剑刃陡然被人一把攥住。

    “我是不是说过,不知节制不是什么好习惯。”来人微用力,将剑刃挪开几寸。

    剑身微颤,连带着剑柄和她的指尖也开始震颤,那只握住剑刃的手上还在淌血,无穷无尽的玄兵铺天盖地涌上摧月碎星阵,只短短瞬间,便?自外向内将阵法撕出了?好几个裂缝。

    剑冢万千灵剑察觉到不善,争先恐后冲过去,一时间玄兵同?万剑战作一团,漫天虚空中皆是令人牙酸的金鸣之声。

    在这样略有些刺耳的声音中,裴烬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哑,“精血轻则损寿元,重则损根基,若想凭你一己之力自内向外强行破阵,恐怕得搭进去一条命。”

    他?戏谑笑?道,“美人,东幽哪里配得上你的命?”

    温寒烟猛然抬头,对上一张苍白却俊美的脸。

    “你怎么来了??”她方才分明听?见,太渊阵非死不得破。

    温寒烟连忙看向司槐序,果不其然见他?好端端立在远处,目光投向这边,眼神复杂,并未出手阻拦。

    不是东幽老祖,那便?是裴烬……

    “不过一个故弄玄虚的阵法,怎么能困得住我。与?其跟他?斗法,我自然更喜欢陪在你身边。”

    裴烬垂下宽大的袖摆,掩住右手止不住的颤意。

    荒神印的余韵还在侵蚀着他?,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神魂,像是坠入一片业火之中,被清醒地反复灼烤。

    这种感觉不陌生,在寂烬渊下那一千年,有时他?为了?提醒自己还活着,有时为了?别的缘故,时常把玩这处寻常人避之不及的荒神印。

    只不过,他?从?未试过将它以魔气催动散至全?身。

    有点难忍,但值得。

    在一片混沌麻木之中,他?依稀感觉一抹温凉落在唇角,像是冬日?落下的第一片雪。

    温寒烟站在他?身边,神情?辨不清情?绪。

    “你在流血。”

    她落在他?唇畔的袖摆,顷刻间便?被鲜血浸透。

    他?似是想笑?,可此处罡风肆虐,开口时他?眉间微敛,咽下一声闷哼。

    温寒烟唇角微抿,似有许多话涌上喉间,却看出裴烬不愿多说,所以再?次咽下去。

    但这些纷乱的字眼和念头重新沉下去,沉甸甸的重量压在心?头,仿佛化作了?一团更烈的火。

    不远处玄兵已几乎将摧月碎星阵撕穿了?裂缝,温寒烟震袖一剑斩出,“刷”一道凌冽寒芒闪过,阵法猛然颤抖一下,下一瞬,虹光寸寸破碎剥离,散入虚空之中。

    “摧月碎星阵破了?!”

    “家主?,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拦不住的,真的拦不住的……不只是兑泽杀阵,就连摧月碎星阵也……”

    “她、她实在是太强了?,家主?……”

    摧月碎星阵一破,东幽人心?浮动,饶是司鹤引想揪出几个懦夫杀鸡儆猴,此刻竟然一时间都不知该选谁。

    难道他?还能把人全?都杀了?不成??

    那接下来谁能替他?拦住温寒烟?!

    “槐序老祖!”司鹤引瞬间转向另一边浮空而立的人,咬牙道,“请您勿再?顾念往昔情?分,对他?们手下留情?!”

    “槐序老祖,此二人挑衅我东幽至此,难道我们要放他?们全?须全?尾地离开吗?到那时,东幽司氏颜面何存?”

    气流拂动两人袖摆,破碎的太渊阵散作青烟,司槐序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对司鹤引所说的一切都置若罔闻。

    司槐序头一次见到裴烬这样对待一个人。

    犹记得他?们少年时,司槐序最厌恶的人便?是裴烬。

    他?高傲,裴烬比他?更狂妄,他?优秀,裴烬比他?更惊艳,他?拥护者众多,裴烬比他?还要呼风唤雨。

    他?厌恶裴烬,但他?的骄傲令他?与?此同?时,不得不认可裴烬。

    少年时,司槐序只见过裴烬为夺魁首而拼命,青年时,他?见裴烬尸山血海中为自己拼命。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裴烬为救一个人,不惜自己走一遭黄泉路。

    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会是真正无情?之人。

    “让他?们走。”

    司槐序眉眼轻敛,转身踏碎虚空,恰在此时,一道罡风袭来。

    他?睁开眼睛,化灵力为掌凌空一捏,一人脖颈应声被掐断。

    东幽精锐的尸身软绵绵自半空中落下来,紧接着,愈发多的东幽精锐似山洪海啸般,铺天盖地涌来。

    与?此同?时,飞舟之上,温寒烟反手抬起尘光,格住鸿羽剑。

    “空青,听?得到我说话吗?!”

    她拧眉看着近在咫尺这张脸,空青脸色青白,脸颊上浮现起不规则的凸起,仿佛有什么在其中游走,一寸寸侵蚀着他?的身体。

    他?瞳仁泛白,闻言无动于衷,见一击不成?,抽回鸿羽剑反手又是一剑刺来。

    动作幅度之大,引得腰间香囊摇曳不止。

    变故突如其来,温寒烟催动灵力震开空青,转头一看,许多早已离开东幽的仙门中人,竟在这个时候不约而同?赶了?回来。

    只是众人皆面容僵硬,脸色发青,瞳仁泛白,眼眶却染着诡异的猩红之色,看模样简直和空青如出一辙。

    窄刀裹挟劲风自左侧斩来,与?此同?时,一把长剑横在右侧退路,温寒烟腰身一拧,足尖点地旋身退至半空。

    叶凝阳和叶含煜双双收回手,泛白失焦的眼睛微转,直直盯住她,紧跟着攻过来。

    温寒烟唇角紧抿。

    不对劲。

    若说空青方才那一击不过是错觉,可如今叶凝阳和叶含煜几乎证实了?她的猜测。

    他?们不仅被旁人惑了?心?神,这种邪术妖法还能够使他?们体内灵力修为暴涨,至少瞬间拔高两个大境界。

    空青本是天灵境,方才出手却似有合道境威势,叶凝阳和叶含煜更不必提。

    温寒烟朝着倾轧而来的人群投去一瞥,神情?逐渐沉凝。

    前来东幽出席宴席的,皆是各宗大能和精锐弟子,如此想来,此刻剑冢之内众人,岂不是大多都在炼虚境之上?

    “你倒是不蠢,竟还能清醒地站在这。”

    司鹤引见温寒烟神情?,便?知道她心?下多少有几分考量。

    他?唇角扯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在惊天动地的动静中闲庭信步而来,脸上那抹笑?意在身后铺天盖地涌来的修士簇拥下,更显出几分濒临癫狂的冷血。

    “但横竖都是一死,清醒着死,和糊涂地死,本质上也没什么大的分别。”

    司召南跟在他?身侧,目光掠过温寒烟时,见她并未失去神智,只是微微一顿,便?收回视线。

    他?直接越过了?司槐序,不偏不倚朝着司鹤引躬身行了?一礼:“家主?,这二人如何处置?”

    司鹤引掌心?金光大盛,祭出一盏引魂灯,灵力汹涌灌入其中。引魂灯自他?掌中极速涨大,盘旋升入半空之中,灯盏焕发出刺目的光晕。

    几乎是同?时,受制之人陡然变得更加躁动不安,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包围圈正中的两道身影,宛若想要将猎物?撕碎的噬人恶兽。

    “这两个人的命——”

    司鹤引的脸被灯光映得发白,眼眸却愈发漆黑,“今日?,我要了?。”

    ……

    一炷香前。

    “怎么是你!?”

    司鹤引单手扶着门板,眼神深晦不明,眼底倒映出一张乖顺无害的笑?脸。

    “家主?。”

    司召南拱手行了?一礼,礼仪挑不出错处,片刻,直起身笑?着看他?,“不请我进去坐坐?”

    司鹤引盯着他?看了?片刻,侧身让了?半个身位。

    他?不说话,司召南也并不生气,慢条斯理走近内间,在桌边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司鹤引看着他?动作,眉眼间不悦更深。

    不过一个旁系中的旁系,血脉杂得不能更杂。

    若非他?早年心?生怜悯,又见司召南懂眼色会来事,将其带在身边,恐怕对方到现在还是个零落在外、孤苦无依的下等人。

    哪里有资格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司召南不偏不倚迎上他?视线,端着茶壶的手腕微顿,又斟了?另一杯茶。

    他?将斟满了?茶的杯子和引魂灯一同?推过去。

    “司珏少主?的死,主?上也感到十分遗憾。”

    窗边槐影浮动,一阵风过,将槐枝吹得乱颤,几片槐叶在风中坠落。

    “他?托我将这盏引魂灯交给您,还要我带给您一句话。”

    司召南半张脸陷落在阴影里,只唇边笑?意被日?光映得深邃。

    “从?今往后,这些仙门大宗皆归您号令。”

    “放眼整个九州,今日?过后,不仅是东幽,半数都是您掌中之物?了?。”

    ……

    司鹤引眸光扫过司槐序,看着司召南的眼神说不上平和,却又似是顾及着什么,并未发作。

    “为何他?没事?”

    司召南施施然一拜,十足的恭敬模样:“想来是老祖闭关已久,不受俗世侵扰,避了?过去。”

    司鹤引眼神微顿,没有出声。

    司槐序长袖一扫,破开一拥而上的东幽精锐,他?修为虽高,却顾及东幽弟子性命,出手留有余力。

    不多时,他?身侧便?形成?一片真空地带,道道金光自地面下冲出,缠绕上近身之人,脚边横七竖八皆是脸色青白的东幽精锐。

    司槐序眼眸深得可怕。

    榕木可长生,九州内常称之“万年青”,可以藤蔓状的气根蔓延望不见边际。

    自高空向下俯瞰,一片岁月安宁静好,然而地面之上,它却无形中以气根绞杀周遭植木,独木亦可成?林。

    这些修士多半是被榕木种子侵蚀入体,以魔道邪术惑乱心?智,反受人所控。

    “东幽的万年青,是你种下的。”

    司槐序冷眸微抬,紧锁住司鹤引,“你什么时候竟勾结上九玄城?”

    “槐序老祖,您误会了?,万年青并非我所栽。”司鹤引倾身行了?一礼,语气却半点谈不上恭敬。

    但他?并未否认勾结九玄城,也不欲多做辩解,并指朝天催动引魂灯,灯中虹光愈发刺目,几乎将整片空间映得亮若白昼。

    灵光无孔不入,所过之处,倒在地上毫无生机的尸体竟再?次扭动起来。

    喀嚓——

    清脆的骨骼断裂声此起彼伏,司槐序拧眉垂下眼睫,受他?所制的榕木人竟强行破他?阵法。

    他?们以肉.身生生扯断地面之下延伸而来,束缚着他?们的金光,关节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胸腔凹陷,脊骨断裂,却仿佛不知疼痛一般再?次攻了?上来。

    “您说我勾结九玄城,提起‘勾结’二字,正好晚辈也有些话想要问您。”

    司鹤引抬手一摆,示意裴烬方向,微微一笑?,“您身为东幽老祖,应当?不会认不出此人究竟是何人吧?”

    司槐序眼底冰凉地看着他?,殷红的薄唇紧抿,一言未发。

    “分明知晓魔头破碎寂烬渊封印,此刻便?身在东幽,身在你我身边,您却不仅对此只字不提,反倒替他?百般遮掩,如今更是倒打一耙,反过来说我勾结九玄城。”

    司鹤引轻轻一笑?,“好在晚辈见此人出手杀性凛冽,心?存狐疑,关键时刻识破魔头诡计,更是生怕魔头杀性泛滥伤了?您,命东幽精锐弟子上前助您,可您竟然丝毫不顾门下芸芸众生,出手狠辣。”

    倒地不起的修士宛若雨后春笋渐次而起,摇摇晃晃飞扑而来。

    在呼啸的罡风之中,司鹤引含笑?吐出几个字,“槐序老祖近千年闭关隐世不出,原是与?寂烬渊早有联络暗中勾结魔头。我身为东幽家主?,虽然深感痛惜,可为天下苍生着想,却也不得不秉公办事。”

    掌心?引魂灯光晕冲天而起,他?高声喝令,“拿下他?们!”

    话声刚落,地面龟裂而去,无数榕木气根以摧山裂海之势翻涌而出。榕木人身躯僵硬,行进速度却极快,在轰鸣汹涌的藤蔓间来回腾挪,转瞬间便?杀了?过来。

    “众人皆被榕木所控,又是因为香囊?”温寒烟瞬息间反应过来,猛然抬眸看向司召南。

    他?们初到东幽之际,每人皆收到一枚来自司召南的香囊。

    她当?日?莫名感觉有几分不对,以神识查探一番之后,却并未发现什么破绽,便?将其收入了?芥子之中。

    今日?才知晓,原来其中根本不只有桃花蛊。

    但为何她并未受控?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司召南远远立在榕木人之后,遥遥朝着她投来一瞥。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抹与?当?日?别无二致的友善笑?意:“不知寒烟仙子,昨夜睡得可好?”

    温寒烟脸色瞬间冷下来:“你这话是何意?”

    “榕木虽已在东幽种下多年,这么长时间以来,早已绞杀周遭树木植被,你们所见的槐木花草,早已皆被它所杀,从?内而外完全?替代。只可惜,榕木种入体需要时间,你们来的时候太短,为此我可是头痛了?很久,也费了?很大力气,才终于寻得破解之法。”

    司召南耐心?极好地道,“寒烟仙子,时常跟在你身边那位名叫空青的弟子,眼神果然极好,对你也极其关注,竟一眼便?看出,我赠予你的那枚香囊与?众不同?。”

    他?悠悠一笑?,“自然不同?,那可是我为你特意准备的,里面有着旁人没资格享用的东西。毕竟,也并不是每个人体内,都有无妄蛊这样千年难遇的宝贝。”

    此人竟知晓无妄蛊。

    温寒烟眼神骤然下沉,却见司召南又叹了?口气,“只是,我却并未想到,昨日?那香囊刚派上用场,今日?我便?感知不到其中灵力。”

    他?眼眸微转,和和气气看一眼裴烬,“想来,是有人看不惯你体内有别人的东西,昨夜察觉之后,不仅承受了?无妄蛊的反噬,还替你将不属于你的灵力剥离了?出来。”

    温寒烟唇瓣动了?动,看着裴烬的眼神复杂:“你为何不早说?”

    裴烬乌沉浓密的眼睫压下来,他?低头看着她,没什么所谓地笑?了?笑?:“举手之劳罢了?。我见你难得睡得这么好,怎么舍得打扰。”

    他?察觉红鲤异常,谨慎起见查探了?她经脉灵台,竟当?真从?里面揪出来一点脏东西。

    只不过,司珏来取先天道骨的动作太快,今日?裴烬还未查探旁人,他?便?率先围了?过来,事态紧跟着一发不可收拾。

    司召南拍了?拍掌:“谁能想得到,阴鸷嗜杀,杀伐果决的裴烬竟然是个痴情?种。”他?看向温寒烟,“寒烟仙子,多亏有你。我种下的‘醉青山’能够催动无妄蛊,若不是你在此,怎能如此顺利将裴烬重伤?”

    说罢,司召南重新转回身,朝着司鹤引行一礼,“若能将裴烬斩杀在此,日?后您定然声名大噪。”他?低下眼睫,“家主?,这消息传出去,九州何人不为您马首是瞻?”

    司鹤引抚掌大笑?,连道三个“好”字,引魂灯灵光更盛,催动榕木人动作愈发狂乱。

    自榕木人现身以来,裴烬便?陷入一阵古怪的沉默之中。他?视线缓慢掠过那些似人非人的面孔,眼底逐渐浮现起深晦的暗涌。

    他?宽袖长扫,身后铺天盖地的玄兵自发涌上前去,同?榕木人厮杀在一处。

    “走。”

    温寒烟抿唇点点头:“嗯。”

    顿了?顿,她避开裴烬右手,主?动一把抓住他?左手绕过肩头,后背用力,在裴烬错愕目光下,一把将他?背了?起来。

    “你先前背我一次,又送了?一把剑,如此算来,我又欠了?你一次。”温寒烟背着裴烬,脚步片刻不停地向前飞掠,“不准拒绝。”

    裴烬闷咳两声,断断续续的咳声之后,竟是克制不住笑?出来。

    他?一边咳一边笑?,“我的分量可不算轻,待会若是你反悔嫌弃我太重,也再?也没机会甩掉我了?。”

    温寒烟攥紧了?裴烬的左腕,“我不会放开你。”

    后者僵硬片刻,手指轻勾,也扣住她染血的袖摆。

    来时是裴烬背着她,走时两人调了?个个,温寒烟催动全?身灵力,片刻不敢停歇,身后榕木人发出阵阵咆哮嘶吼声,如影随形。

    眼下他?们简直全?无来时那种悠闲自在。

    温寒烟脑海却前所未有地冷静清醒。

    如今她灵力近乎耗尽,裴烬重伤未愈又添新伤,榕木人又大多被拔高到了?炼虚境修为,硬拼绝非良策。

    这种状况下,她不仅救不下空青等人,若被逼无奈贸然还手,只会换得两败俱伤,避战反倒能暂时保他?们肉.身安好。

    在巨大的灵力震荡之下,偌大的剑冢开始崩塌倾頽,温寒烟运起踏云登仙步,和裴烬一同?朝着剑冢坍颓的方向飞掠而去,迎面却望见比身后更多的、密密麻麻的人影,宛若迁徙的蚁群,一波接一波涌来。

    她瞳孔微缩。

    这样看来,恐怕此刻整个东幽之内,除了?他?们之外,一个清醒的活人都没有了?。

    地面苍穹,被肉眼辨不清数量的人影挤满,辨不清天色,更望不清前路。

    恰在此时,一道光幕凭空出现,自内探出一只手,一把将两人拽了?进去。

    光线登时变得昏暗,空间逼仄,温寒烟几乎能够听?见自己呼吸传来的回声。

    她方一动弹,一道猩红色的刀光便?幽然腾起,昆吾刀自裴烬袖间自发飘出来,映亮了?这方寸大小的空间。

    司槐序那张本便?秾丽的脸被红光映得愈发艳,他?拂袖收回手,靠着墙面盘膝而坐。

    盯着两人这诡异的姿势片刻,司槐序脸色古怪地收回视线。

    “此处有东幽护山结界,旁人一时半会闯不进来。”他?冷淡闭上眼睛,“坐。”

    温寒烟没动作,裴烬也还纹丝不动靠在她身上,垂眼睨一眼脚下巴掌大的空地,鼻腔里逸出一声笑?:“本座可不记得,浮岚何时教过缩骨功。”

    司槐序抬眸冰凉地看他?一眼,一扯宽大繁复的衣摆,又让出一点空位来。

    随即,温寒烟肩头一轻。她抬眸,正对上裴烬黑沉狭长的眼眸,他?身高腿长,从?她身上迈步跨下来毫无滞涩。

    裴烬漫不经心?偏头一笑?,“背着我那么久,很累了?吧?美人优先。”

    温寒烟张了?张口,半晌却又将推辞咽了?回去,安静坐在仅剩的空位上。

    裴烬宁可强撑也不愿与?司槐序同?坐,想必两人关系果然如叶凝阳先前提到的那般“势同?水火”。

    温寒烟这么一坐下,空间显得更狭窄,这像是某种不规则的柱体之内,高度能同?时容下好几人,宽度却极窄。

    经过了?这么一遭,三人又一同?躲在这里,温寒烟也并非看不出来,司槐序实际上对他?们二人已是处处留手,眼下面对他?时,已经少了?几分起初的不自在。

    她大大方方问:“老祖,敢问此处是何处?”

    司槐序闭目养神,神情?虽然算不上好看,倒是并未吝啬回答,眼也没抬地道:“三危堂,天尊像内。”

    他?话音刚落,剩下两个人诡异沉默下来。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就在这天尊像之下,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不约而同?在此时闪回在两人脑海之中。

    空气陡然变得有些粘稠。

    裴烬垂落在袖摆间的指尖微动,挪开视线。

    温寒烟和裴烬不出声,司槐序也并不开口,天尊像内一时间静得诡谲,仅剩像外榕木人呼啸来去的癫狂动静。

    良久,司槐序率先打破沉默。

    “想我自负一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被族中小辈背叛暗算,还被迫同?你这魔头一并藏身此处,何其可笑?。”

    他?唇角扯起一抹嘲弄,“若是昔日?,只怕只有云风那种——”

    说到这里,声音猛然顿住。

    云风这个名字,温寒烟再?熟悉不过。

    潇湘剑宗师祖,云澜剑尊的师尊,潇湘剑宗先宗主?的唯一嫡子。也是当?世仅有的四位归仙境大能中,除去裴烬和司槐序之外的第三人。

    甚至就在不久前,温寒烟以形神和借用叶凝阳身体时,还在司鹤引案上的玉简中看到这个名字。

    裴烬显然也听?见了?“云风”二字,脸上却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他?环臂散漫往墙壁上一靠,略过这个话题,绕回了?开头,“这话说的,仿佛是我们强求胁迫了?你。你可别忘了?,方才那手破碎虚空,可不是我求着你用的。”

    司槐序冷冷瞥他?一眼:“真荣幸,能得你一个‘我’字。”

    “连东幽天尊像都有幸得你共享,既占了?这个好处,怎能不给你几分薄面。”裴烬笑?一声,“此地只有你我,没有东幽和裴烬。”

    “既如此,我正好一直有一事想问你,不知你可否赐教。”

    司槐序掀起眼皮。

    “裴烬,你究竟为何如此恨逐天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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