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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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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花雨纷纷落下, 在场除了陆瑜章之外的所有人都瘫软在了地上。

    “他们没事,两个时辰之后自会醒来。”

    连玦转身走回石桌边,飒然坐下,问陆瑜章, “酒呢?”

    陆瑜章跳下树桠, 草草将地上盛满桃花的席子包起来?, 放在一边,之后便找了个铁锹,挖出了去年封藏在树下的几坛酒。

    这里没有酒盏, 只有几个空碗。陆瑜章把碗拿到?河边反复冲洗干净,才敢给连玦盛酒。

    酒液呈淡粉色, 清透无暇, 散发着馥郁的桃香。连玦捧起碗, 陆瑜章在旁小声介绍,正常桃花酒酿一季即可,他和友人酿的这种是让桃花和酒曲一起发酵,所以?酿了长达一年云云,连玦心说才陈放一年, 能有什?么滋味?

    酒入口中,她眸光微凝,没料到?竟如?此好?喝。

    毫无灵气的酒,滑过舌与喉, 带来?一丝涩意,之后便有醇烈的甘味涌上来?,不愧是上京最厉害的糖饼师傅酿的酒, 每一滴好?似都淬入了柔情蜜意,品尝之时, 叫人满心愉悦,丝毫想不起忧愁之事。

    一碗毕,不等陆瑜章动手,连玦自己又倒了一碗。

    她朝西方举起碗,缓缓将酒倒在土地上。

    陆瑜章忍不住问:“您在敬谁呢?”

    “一个故人。”连玦淡淡道,“她生性嗜吃,却好?像从未喝过酒。我想,若她能尝到?这么好?喝的酒,也许就不会抑郁厌世了。”

    陆瑜章:“是对?您很重?要的人吗?”

    连玦笑道:“哈哈哈,是吧。”

    陆瑜章从未见她这般爽朗的样子,他便也倒了碗酒,敬向?天地:“那我也敬那位仙上一碗。”

    连玦笑不停了:“你知道她是谁吗,你就乱敬?”

    陆瑜章以?为自己僭越了,紧张道:“我不知,我、我想她一定是如?您一般好?的仙。”

    “如?我一般好?的仙,哈哈哈。”连玦边笑边复述,又喝下一碗酒,道,“你评判好?坏的依据是什?么?若我这个故人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呢?”

    她许久不曾和人说起峮狱,今日难得?,便有些止不住。

    陆瑜章想了想,轻声道:“让我舒心的,便是好?人。让我悒悒的,便是坏人。您的故人对?别人来?说或许十恶不赦,可她让您开怀,对?我来?说就是好?人。”

    ……

    连玦望着他,不知想到?什?么,笑意渐淡,酒却喝得?越来?越豪爽,整整六坛,直至日薄西山时,已一滴不剩。

    她以?手支额,面色染上酡红,神?思愈发涣散了,素来?清明的眼睛,视物也出现了重?影,一眨眼,眼前蓦地出现了七八张俊俏又惶恐的男人脸庞,似是想伸手扶她又不敢,就这么踟蹰不前,自我挣扎着,实在好?玩。

    桃花酒后劲大,加之连玦自己也想醉,便沉溺其中,任由醺然之意占据身?体与神?志,渐渐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睁开眼,望见一片陌生的木质房顶。

    身?下被?褥柔软干净,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味。这一觉睡得?极沉稳,全程无梦,无忧无虑,她舒服地喟叹了一声,随后翻身?下床,抓起搭在床沿的神?剑,缓步向?外走。

    经过一扇眼熟的槅窗,她走到?卧室外间。

    此时将近拂晓,天还未明,就着微弱的光线,连玦看到?门上映出一道矮矮的影子,似有人抱着被?褥靠坐在门外,幕天席地而眠。

    连玦垂着眸,轻轻推了下门扉,那人立刻惊醒,丢开被?褥站起来?。

    门缝渐渐敞开,在门外守了一夜的陆瑜章紧张地抚平衣上褶皱,梳理头发,目光小心翼翼探入门内,忽地一怔。

    只见仙子长发披散,青瀑般疏疏懒懒垂至腰际,衬得?面庞娇小如?玉,微垂的眼在朦胧光照中退去几分?凛冽,平添柔和缱绻之意,就连从不离身?的宝剑,也敛去了锋利清寒,在这晦暗不明的破晓时分?,如?梦中轻雾,飘飘然走近了他,不由分?说笼罩了他的心扉。

    陆瑜章冻得?僵硬的手脚一瞬间酥热起来?,心脏砰砰直跳,血液中蔓延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愫。

    他慌忙低下头,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口舌结巴起来?:“您、您醒了?您饿不饿?我、我煮了解酒汤,还有一些早点,都备好?了,我现在去拿!”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逃出了小院。

    连玦一怔,不懂他在慌什?么,难不成她披头散发的样子很吓人?

    地平线上窜出一抹明光,卯时初至。

    他在这个时间就备好?了早点,难不成昨夜都没睡?

    待陆瑜章端着解酒汤和丰富的早点回到?院中,连玦已变回白?日里的模样,乌发高束,玉带白?袍,英气逼人,她略过解酒汤,随手夹起一块素肉夹,轻轻咬了一口。

    不如?他做得?糖糕好?吃,不过,也算上乘的手艺了。

    连玦只吃了一块素肉夹就不再动筷。她昨日喝了六坛酒,又在陆家睡了一夜,多有叨扰,她本欲给陆瑜章留点金子,思及一万年前他前世的遭遇,又觉得?这样不妥。

    总不能白?吃白?喝人家的,她想,干脆直接问陆瑜章想要什?么。

    恰在这时,月门那儿传来?一串轻巧脚步声,一个十岁出头,扎着花苞头的女?孩噔噔噔冲进?院中。

    “哥哥,娘喊你去……”

    陆瑶笙脚步一顿,望着陆瑜章身?旁的白?衣女?人,眼睛瞪大,惊道,“这是谁啊?卯时就在哥哥院中……难不成……”

    陆瑜章连忙走过去堵妹妹的嘴,连玦坐在原地,淡定地抬起右手,轻轻点在陆瑶笙头上。

    只见一脸震惊的少女?立刻变得?懵懂安静,在一点灵光的指引下转过身?,乖乖从原路返回了。

    连玦:“不必担心,我已删除了她的记忆。”

    陆瑜章松了口气,回到?她身?边,目光愣愣盯着她指尖,不知在想什?么。

    连玦从桌边站起,负手问道:“我要走了。走之前,可帮你完成一个心愿,只要我能办到?。”

    陆瑜章不假思索道:“我恰有一事求仙上。”

    连玦微笑:“什?么事?”

    陆瑜章:“求仙上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删除我的记忆。”

    “……”连玦笑意变冷,“那由不得?你。”

    她确实想过删除陆瑜章对?她的记忆,尤其在昨日和他聊了与峮狱有关的事后。

    陆瑜章少见地违逆她道:“您刚才说,只要您能办到?,就会帮我完成。”

    连玦:……

    小小凡夫,都敢拿捏她了。

    连玦没说行或不行,眉毛一抬,就这么一走了之。

    陆瑜章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缓缓坐到?桌边,执筷吃起剩下的,已经被?风吹凉的早点。

    这次与仙子相见后,他感觉自己的心绪有点改变了。

    他不再觉得?,得?此一见便此生无憾,而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觉得?若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一定会抱憾而终。

    又是半年过去。

    这半年里,年方廿一的陆瑜章被?爹娘催着相看了无数姑娘,可他每个都不满意,或者说,每个都懒得?看,直接就否决,无论爹娘怎么催怎么骂,他自无动于衷,甚至主动放出不好?女?色、终生不娶的流言,堵截了所有想与他家结亲的人的念头。

    数九隆冬日,他默数着还有多久到?春天。

    之前两?次与仙子相遇,都是在春花烂漫时,因此他时时期盼着春季到?来?,幻想仙子在桃花雨中翩然而至。

    却没想到?春日未至,仙子在挦绵扯絮的大雪中就来?了。

    那一日,空中飞鹅毛,积雪满庭院,糖饼铺子没开,陆瑜章在家中扫雪,从爹娘的院子扫到?自己房前,刚扫过的地方马上又被?雪色覆盖,他扶着扫帚直了直腰,忽然感觉身?后袭来?一阵锥心刺骨的寒意。

    陆瑜章全身?血液都要冻结了,艰难地回过头,看到?执剑站在他院中的连玦。

    她眉宇间杀气极重?,视线仿佛能冻结万物,一身?浴血的银白?重?甲,就连额发也被?血液浸成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其中大都是邪物的血,但陆瑜章不知道,他还以?为连玦身?受重?伤了,踏着雪慌张跑到?她身?边,颤声道:

    “瑶台仙子,您怎么了?您哪里受伤了吗?”

    连玦看着他,扯唇:“你不怕我?”

    陆瑜章一怔:“怕什?么?”

    连玦不再多言,扬手将弑魔神?剑丢到?他怀里,大步走进?室内,直挺挺地倒在了内间的床上。

    陆瑜章抱着冰寒刺骨的剑,剑身?沾染着不知何物的血液,触目惊心,陆瑜章闻到?一丝奇怪气味,差点就这么晕死过去。

    好?在神?剑很快将那些血液祛除干净,陆瑜章憋着气,把剑又用水洗了几遍,然后烧了捅热水,飞快跑回卧室。

    刚进?卧室他就懵了,里头天寒地冻,简直比大雪纷飞的室外还要冷。

    陆瑜章立在槅窗后面,低声说:“仙上,我进?来?了?”

    没人应。

    默了默,陆瑜章又问:“仙上,您还好?吗?为什?么屋里这么冷?您冷吗?要不要我多搬几盆炭火进?来??”

    ……

    他话音落下,屋内的寒气瞬间散去。

    陆瑜章实在放心不下,轻手轻脚往里走了一步,瞄一眼榻上光景,只见仙子已换了身?装束,轻裘缓带,衣襟松弛,长发散落枕上,露出白?皙如?雪的一截脖颈,背对?着他正在睡觉。

    陆瑜章眼皮一跳,大气不敢出,立刻退出了房间。

    自从那日酒醉,在陆瑜章榻上歇了一夜,回到?神?界后,不知是环境还是心境使然,连玦再也没睡过那么安稳的觉。

    普通神?仙可以?十年不睡觉,但是司战的神?仙,体力耗费大,夜里一般都是要入眠休息的。

    连玦今日斩杀了一批在东海作?乱的妖邪,没受什?么伤,就是有些疲倦,想找个安稳舒适,又不是那么僻静清寒的地方睡一觉,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踏着风雪,闪现到?了陆家院中。

    有句古话怎么说的?来?都来?了。

    这一觉仿若大梦三生,悠悠转醒时,连玦都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握了握神?宫的传讯令牌,里头神?官仙将们的讯息都快爆炸了,连玦估摸着睡了得?有五六天,向?他们传讯说自己没事,随后轻轻下榻,余光瞥见榻下摆了两?个炭盆,热腾腾的,烘得?她都要出汗。

    此时是深夜,万籁俱寂,连玦走到?外间,只见门扉紧闭,室外雪未化,实在太?冷,陆瑜章只得?卧在门内,他将几张椅子拼在一起,上面铺一层厚褥,连同自己的身?体一起堵在门口,防止家里人意外闯进?来?。

    炭盆都堆在内间,而他与室外风雪仅一门之隔,即便紧紧缩在被?褥中,依旧冻得?唇发紫,牙关战战。

    连玦垂眸看了他一会儿,施法将他转移到?内间的床榻上。

    陆瑜章睡到?天明才醒。

    手足煦暖,倦不思动,他怔了会儿,忽然猛地坐起来?。

    “仙子?”未及穿好?外衣,陆瑜章匆促冲出房间,“仙……”

    院中雪盖亭亭的樟树下,连玦一袭素白?劲衫,回头扫来?一剑,剑气在触及陆瑜章前,化作?清风,带起他尚未梳齐的鬓发。

    京中有善舞剑者,陆瑜章曾围观过多次舞剑表演,而眼前幻影般层出不穷的剑招,凌厉、凶狠,腾腾杀意披霄决汉,剑意所过之处,万物肃杀,他从未见过此等场面,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副魂吓没了的模样。

    连玦很快收了剑,轻描淡写道:“怕了?”

    陆瑜章喉结轻咽了咽,速速穿好?外袍,将头发梳拢整齐,拱手拜了下:“仙子天姿,仰之弥高,震服不已。”

    连玦心情似乎不错,浅浅笑了下,背靠到?树干上,道:“有人来?了。”

    话音方落,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是陆瑜章的母亲,早饭都顾不上吃,就来?催他去相看姑娘。

    连玦淡定倚着树,陆瑜章看了她一眼,猜到?她施了障眼法,让他娘瞧不见她。

    陆母冲进?院内,火急火燎拽着陆瑜章往外走:“王家都主动找上门来?了!人家姑娘那么好?的家世,又一门心思想嫁你,你要是错过了,点着灯笼都找不到?更好?的!”

    陆瑶笙也跑了过来?,童言无忌道:“哥哥,什?么是‘不举’啊?外面都这么传你,还有人说你好?男色?娘说你娶了王家姐姐之后,外面那些人就不会这么乱传了!”

    陆母:“顶着这么些谣言,王家姑娘都愿意嫁你,我的儿啊,你都二十二了……”

    “够了!”陆瑜章被?逼到?极点,莫名涨红了脸,扫开陆母的手,飞快道,“我不好?男色,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陆母愣了愣,旋即绽放笑意:“好?,好?,你看上了哪家姑娘?”

    陆瑜章攥了攥拳,一不做二不休道:“她就站在那棵樟树下。”

    ……

    陆母傻在原地,缓缓瞄了眼院中的樟树。

    “那儿哪有人?”陆母的声音微微发颤,“羽生啊,你别吓娘……”

    陆瑜章无奈极了:“娘,您就不要逼我了。”

    说罢,他不由分?说将母亲和妹妹推出院外,直到?亲眼看着她们走远了,才放下心来?。

    转过身?,望了眼院中,无处不是银装素裹,高大的樟树下空空荡荡,连一个脚印都不剩。

    陆瑜章走到?树下,眉眼低敛,忽然红了眼眶。

    他说了大逆不道的话。

    他亵渎了神?仙。

    她听见了,以?后一定再也不会来?了。

    陆瑜章僵立在院中,泪水顺着冰凉的脸庞滑下,重?重?砸在地上。

    “都过去一万多年了,怎么还这么能哭?”

    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冷淡又熟悉的声线,

    “男儿有泪不轻弹。”

    陆瑜章转过身?,破涕为笑:“瑶台仙子?您竟然还在。”

    连玦望着他的眼睛:“我叫连玦。”

    “连玦……连玦仙子。”

    陆瑜章默念她的名字,眸中像有什?么燃烧起来?,明亮又灼然,

    “仙子,我想要修行成仙。”

    连玦蓦地失笑:“你?不行。”

    陆瑜章:“为何不行?”

    连玦有些不忍心说他根骨极差,根本无法修行,于是道:“凡人修行成仙是为了追求天下大道,你呢?”

    陆瑜章想了想,答:“我就不能为了一个人修行成仙吗?天下大道为何我不知,我只知无论什?么道,都是人走出来?的,都是为了人而存在的,那么我的道,和天下大道,也没有太?大区别。”

    连玦一愣,惊觉自己竟然有点说不过他:“那……你家糖饼铺子呢?”

    陆瑜章:“我还有妹妹,她若长大,手艺定不在我之下,完全能够继承家业。”

    “行,行。”

    他视线实在太?过灼热,连玦眼睛像被?烫到?,飞快眨了两?下,有一瞬说不出话来?。

    戳破了那层窗户纸后,陆瑜章愈发肆无忌惮,见连玦不说话,他便主动问:

    “连玦仙子,我给您画了仙像,现在也知道了您的仙名,我若在凡间供奉祈求,您能听到?吗?”

    “不能。别做无用功。”

    “那……您这次准备何时走,何时再来??”

    “这不是你该问的。”

    连玦皱了皱眉,很快就松开,她发现,自己对?这个凡人有着出乎意料的耐心,不仅如?此,满足他的心愿,她似乎也能感到?满足,于是温声答道,

    “我马上就走。至于何时再来?……我托你办一件事,在上次我们喝酒的那个桃林附近,最好?是再偏僻一些的地方,找找有没有闲置的院落。我总不能一直住在你家。”

    陆瑜章大喜过望:“是您想住吗?”

    “嗯。”

    连玦早就想在神?界之外置办一个住处,人间是最合适的地方,当然,促成她下决定的,是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人,还有他那神?乎其神?的糖饼手艺。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很舒心,很安逸,什?么都不用管,什?么也不用想,只需张嘴吃喝,躺下睡觉,反正她现在和谁打架都感觉不到?有趣了,倒不如?就此陷入另一个极端。

    连玦自然不能白?支使别人干事:“你想成仙,我直说,很难很难。不过,我会尽力帮你。”

    之前没这么想过,今日听陆瑜章提起,她忽然也希望他能成仙,延长寿命,陪她久一些。

    这一次,连玦没有离开多久。陆瑜章仅用不到?一周就帮她置办好?了院子,打理得?干净清雅,又过了半个月,连玦便住了进?来?。

    她在方圆一里外设下结界,除了陆瑜章,旁人都看不到?,也无法接近她的院子。

    她在院中移植了一棵桃树,一棵梧桐,桃树开满冰花,梧桐落满碎玉般的灵鸟,陆瑜章踏进?院中,只见琼枝玉叶,仙气涤荡,还以?为登上了仙界瑶台。

    仙界有无数地名,他却只知道瑶台。想他之前一直管她叫瑶台仙子,连玦便把这一处院落,起名为瑶台居,顺手把自己在战神?宫的寝殿,也改名叫了瑶台殿。

    从此以?后,六界闻风丧胆的战神?连玦,过上了诞生以?来?最舒服的一段岁月。

    神?宫诸事丢给清啸,她每日只做三件事,吃饭,练剑,睡觉,若无聊了,京城里多得?是戏班子和传奇话本可看,那故事写的,比她在天上活了一百万年经历的还要离奇。

    陆氏糖饼铺在上京城内开了分?店,陆父交给陆瑜章打理,陆瑜章顺理成章搬到?上京独自居住,没有家人打搅,他每日不到?卯时就起,先给连玦做饭,殷殷切切送到?她院中,然后再回来?开店营业,忙到?下午申时初,交代好?闭店前的工作?,他就提前离开,去连玦那儿烧晚饭,顺便打扫院子,看着她吃完他再走,回到?铺子准备明日要卖的糖饼……如?此两?点一线,距离并不近,他每日要风尘仆仆地走上好?几回。

    连玦一开始被?他的殷勤劲儿吓到?,劝他别这样他偏不听,她想就让他这么奔波一段时间,时间长了他也就知难而退了,没想到?随着时间推移,陆瑜章完全没有一丝倦怠,反倒是连玦先习惯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渐渐的,她每天练完剑就期待着今天又能吃什?么好?吃的,若是陆瑜章有事耽搁来?得?迟了,她便翘首以?盼,有时甚至主动飞到?他铺子去接他过来?。

    转眼到?了春天,桃花开放的季节。

    花雨纷纷,连玦在树下练功,陆瑜章挖出去年酿的酒,整整二十坛,在桌上排成几列,看得?连玦甩剑入鞘,笑道:

    “你可真抬举我,当我是酒仙下凡?”

    “看您喜欢,就多酿了点。”

    陆瑜章望着她脸上笑意,比桃花更明艳耀眼,他心跳失了频次,忍不住道,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仙子也要用花枝当酒钱吗?”

    连玦敛了笑:“是我忘了,饭钱和酒钱,等会儿一并给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瑜章忙道,他身?姿高挑英挺,比连玦还高小半头,看她的视线却总像仰望,“仙子是否记得?,以?前曾说过,会助我修仙?”

    过了许久,连玦才道:“我记得?。”

    陆瑜章垂眸道:“凡人寿数不过几十,我不想死得?太?早,让仙子很快忘了我。”

    连玦看着他那张俊俏的脸,肤白?眸深,眉宇清隽,有棱有角,几十年后,这具漂亮的身?躯就会化为白?骨。

    她心里莫名抽痛了一下。和得?知一万多前那个可怜的小孩因她惨死的感觉不一样。后者只让她觉得?唏嘘,而前者,让她无法接受,甚至破天荒地产生了恐惧害怕的情绪。

    陆瑜章只是陆瑜章。

    他若死了,转世之后的他就不是他了。

    她只需要陆瑜章。

    连玦抿了抿唇,面上腾起一股热意,相识多年,她首次吐露心声:“我也舍不得?你。”

    陆瑜章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全身?血液都要沸腾了,然后,他听到?了一句更加惊人,让他魂魄都要飚飞到?空中的话——

    “你明日起搬过来?与我同住吧。你这个根骨,拿我当炉鼎,都不一定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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