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沈明珠找到了这事, 沈老爷子?第一时间，先?通知了养子?沈恒。

    沈家不像白家、邵家那样人脉兴盛的大家族，沈老爷子?连嫡亲的兄弟姊妹都没有?。

    沈恒作为他的远房侄子?，虽说隔了几层, 但到底血浓于水。

    当?初他年少失孤, 沈老爷子便收了他当大徒弟, 也是存了照顾一下的心思。

    这么些年来，沈恒对他们一向孝顺，对于沈明珠的寻找, 也没少出力。

    整整三十六年，哪怕心里第一位的, 还是亲生女儿。

    但在沈老爷子?和向婉心里, 其实沈恒跟亲儿子?, 也没有?太大差别。

    珠珠找回来这事?，沈老爷子?第一时间通知的自然是家里人。

    沈恒，便是他的第一顺位。

    电话打过去，那头或许是因为震惊过渡，停顿几秒, 随后惊喜道：“珠珠妹妹找到了——怎么找到的？”

    沈老爷子?将在活动会场意外见到跟向婉长相十分相似的裴宴，进而发现她是沈明珠女儿的事?简略说了，沈恒语气带笑：“这可真是太凑巧了，珠珠妹妹果然是好命。”

    “可不是, ”沈老爷子?想到找到沈明珠的过程，也觉得实在是运气好，“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也是为了让你想想，如何给你师母打预防针。”

    向婉在沈明珠走失后, 因悲伤过度弄坏了身?体。

    那之后一直体弱多病，不仅仅是眼睛，心脏和血压都有?些问题。

    向婉这种病人，最忌讳情绪波动过大。

    珠珠找到了，这是再好不过的事?。

    但是如果向婉听到这消息，一下子?惊喜过度，心脏病发，那可实在乐极生悲。

    “珠珠妹妹已经答应过来见咱们？”

    “裴宴那孩子?说，还要?跟珠珠商量一下，不过我看她样子?，多半能成。”

    沈恒思索片刻：“师母的身?体，受不了太大刺激。我们最好循序渐进，先?告诉她找到了疑似是珠珠妹妹的，过两天告诉她已经在做检测，如此前?后一个礼拜，师母差不多能做好心理准备。”

    “正好这段时间，也能让珠珠妹妹她们做下心理建设。乍一见到多年未见过的亲生父母、亲生外祖父母，恐怕也有?不少需要?调节的。”

    沈恒说得句句在理。

    沈老爷子?点头：“你说的是，就这么办。”

    向婉需要?静养，沈恒和老爷子?他们不住在一处，而是独自置办了花园别墅。

    此刻，诺大的别墅内，灯火通明。

    沈恒坐在真皮沙发上，眼皮底下打出深深的阴翳。

    旁边地上，躺着几个被他摔得四分五裂的烟灰缸、花瓶。

    他妻子?几年前?因病去世?，念及老爷子?自己?就是个情种，为了讨老爷子?欢心，之后一直没有?再娶。

    儿子?沈安有?女朋友，经常不住家里。

    住家里的女儿沈宁和佣人们虽说听到动静，却都知道沈恒发火时时常迁怒，不愿下来当?活靶子?，都装死一片安静。

    刚才打电话时，他用?尽毕生演技才没有?失态，挂上电话，直接打碎不少东西。

    沈明珠竟然被找到了？这怎么可能呢？

    当?年那个人贩子?口口声声，会将她卖去山里。沈恒早就默认，她要?么在山沟沟里当?村姑，要?么早已经死了。

    这么多年最大的梦魇成真，沈恒手指都在颤抖。

    忽然门铃响起，过去开?门，只?见宋宛如面色难看地站在门口。

    宋宛如神情恍惚，她简直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会场离开?的。

    离开?会场后，第一反应就是过来找沈恒，见到他，几乎是神神叨叨道：“我对那丫头有?几分了解，如果真不愿意，当?场就会拒绝。这种反应，就是松口了。”

    “她们真的会回来沈家……怎么可能呢？她们怎么能是沈家人呢？”

    “先?进来说话。”

    沈恒生怕她在门口说点有?的没的，隔墙有?耳。

    进来，喝了杯热茶，宋宛如稍微冷静下来，然而依旧很?难接受这个现实。

    裴珠真的是沈明珠。

    霍昔那死丫头，也真的是沈家的外孙女。

    她从前?万分鄙视的乡野村姑、愚蠢继女，本应该是金窝窝里的凤凰。

    那她从前?的高高在上，岂不是就像个笑话么？

    宋宛如无?法?接受。

    更何况，她跟霍昔，还有?如此长久的仇恨。

    她盯着沈恒的眼睛：“你应该不会蠢到，觉得自己?手里有?一些权力，就可以放着沈明珠不管，真的跟她好好做兄妹了吧？我可要?提醒你一句，虽说目前?那事?还没有?暴露……但难保沈明珠会不会想起什么。到时候，那就不是好收场的了。”

    沈老爷子?和宋老爷子?只?是点头之交。

    沈家和宋家的交情，是从沈恒和宋宛如开?始的。

    这一切的起因，是宋宛如意外得知了沈恒最大的秘密——沈家千金沈明珠并非意外走丢，压根就是被沈恒卖了的。

    沈恒从小心思极深，有?莫大的野心。

    自从父母双亡，被沈老爷子?收为徒弟，他并没有?感激涕零，反倒盯上沈家的诺大家产。

    本来，作为沈老爷子?的嫡传大徒弟、远方侄子?，只?要?能力足够，多少可以得到一些股份，甚至还能得到不少管理权。然而，沈恒压根就不满足于此，他想要?的，是整个沈家。

    想要?实现这个目标，最大的绊脚石，就是沈明珠。

    沈明珠是沈家的掌上明珠，哪怕她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也会得到沈老爷子?手里大半的股份。

    他沈恒的下场，就是跟在这位公主后面，做个提鞋的高级打工仔而已。

    他绝不愿意落得这个下场。

    必须得除掉沈明珠。

    直接把人弄死太冒险，最后灵机一动，想出把人拐卖走的主意。

    当?时十五岁的沈恒，足足花了半年策划，趁着沈明珠被不怎么仔细的佣人带着去看木偶戏的好机会，悄悄把她牵走。

    在小小的沈明珠看来，沈恒是她朝夕相处，最熟悉的哥哥，自然半点没有?戒备，还傻兮兮地问他要?不要?吃糖。

    沈恒漠然地看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傻姑娘，把她交到了人贩子?的手里，嘱咐人贩子?，卖得越远越好。

    那个年代，全国都没几个摄像头。

    沈恒这一招，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沈明珠从此人间蒸发。

    后来，沈家满世?界找沈明珠，他冷眼旁观，表面帮忙，其实一直把他们的视线往沈明珠被卖的反方向引。

    这也是为什么，沈家分明有?那么多人脉，却从未找到过沈明珠的线索。

    这件事?，沈恒原本是准备烂在肚子?里，带进坟墓的。

    哪怕是妻子?儿女，也只?知道，他对这个妹妹其实没太大好感。

    然而，也是他不当?心。

    二?十年前?一次圈内聚会，他喝多了，说漏了嘴，正好被在附近的宋宛如听去。

    宋宛如当?时大惊失色，没想到竟听到这种秘辛。

    本想去告诉沈老爷子?，但略一思索，就打消念头。

    那时，距离沈明珠被拐卖已经过去快十年。

    鬼知道她是不是已经死在哪了，哪怕还活着，也难找回来。

    要?是告诉沈老爷子?，到时候又找不到人，说不定?还反过来怨她，她压根得不到什么好处。

    反过来，有?这个把柄，她却能搭上沈恒的船。沈明珠多半找不回来，沈恒可是沈家未来的继承人！

    当?即把沈恒弄清醒，把这件事?告诉他，说会替他保密。

    沈恒当?时惊出一身?冷汗，但很?快意识到，在宋宛如隐瞒下这件事?的那一刻，她跟他就上了一条船。

    如果事?情败露，不仅是他，宋宛如绝对也会被沈老爷子?迁怒。

    只?要?他笼络好宋宛如，别让她弄个鱼死网破就好。

    沈家和宋家有?门第之差，原本关系淡淡。

    就是那之后，子?辈的关系亲近起来，不仅进行了不少合作，沈安和霍妗妗两个孩子?也青梅竹马，逐渐亲近起来，订了婚。

    沈恒最开?始的设想，是让沈安娶更高门第的女孩子?。

    但想想联姻能把他们捆绑得更加紧密，便也妥协。

    沈恒这么些年滴酒不沾，再没说漏嘴过。

    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沈明珠在他和宋宛如的暗中操作下，自然是一直没被找到。

    终于，他就要?盼来沈老爷子?的退休。

    沈老爷子?今年已经六十四岁，早就到了退休年龄。

    他虽说还算精神，但到底精力不济，去年开?始，就逐渐放权给沈恒，还额外赠予了他10%的股份。

    沈恒原来就有?5%股份，加起来一共15%，在股东中，也有?了很?大话语权。

    听老爷子?的意思，这两年内，他准备把集团大部分管理权，以及自己?手里的绝大部分股份，都交给沈恒。

    自己?只?拿拿少量分红，带老太太颐养天年。

    沈恒盼了这么多年，眼看终于要?苦尽甘来，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结果偏偏是现在，沈明珠被找到了。

    但凡再过两年，股份和集团都在他手里，哪怕沈明珠回来，也不会对他有?任何威胁。

    宋宛如语气中带着威胁，沈恒虽有?些不满，但她说的，的确是事?实。

    虽说沈明珠被拐走时只?有?五岁，按理还没怎么记事?，但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要?是她以后触景生情，想起什么，那可就不妙了。

    况且……沈明珠回来，本就意味着，他手里的东西会被分走。

    这是沈恒最不愿意看到的。

    宋宛如看他露出嫌恶表情，明显并不打算跟沈明珠真的打好关系，略放下点心：“所以，你有?什么想法?么？”

    沈恒抽了口烟，思索道：“老爷子?还有?一两年就要?退休这事?，是早就定?好了的，他的精力也熬不了太久了。”

    “只?要?这一两年不出太大变故，沈家大权依旧掌握在我手里，等老爷子?一退休，沈家就会变成我的一言堂。到时候，任何变数，都无?法?造成问题。”

    “不过，老爷子?肯定?会给沈明珠和她女儿股份。”

    “最好的情况，老爷子?脑子?清楚点，知道她们一个乡野村妇，一个小丫头片子?，多半成不了事?，给她们加起来10%的，保她们衣食无?忧，不给任何管理权。”

    “这点股权，怎么也不可能翻出天来，等我完全掌权，便能联合其他股东，将她们的股权稀释，进一步打压。”

    宋宛如皱眉：“裴珠的确是乡野村妇，做不成什么事?。但她女儿，那个黄毛丫头，却的确有?两把刷子?。”

    沈恒不大关心底下的事?，但裴宴这个最年轻的“新店之星”，他也有?所耳闻。

    虽说觉得一个小丫头片子?，本事?再多也多不到哪去，但是也难保老爷子?偏心，给她管理权。

    思虑片刻：“我跟老爷子?说，要?给老太太打打预防针，这中间有?一星期时间。”

    “这一星期，我会想想，这件事?如何处理，”沈恒放下烟，“到时候，肯定?也需要?你的帮助，就像你说的，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宋宛如微笑道：“当?然。”

    得了沈恒几句话，宋宛如放心许多。

    裴珠到底还是命不好。

    虽说她含着金钥匙长大，但流落在外多年，早成了个乡野村妇。

    现在好不容易被找回来，沈老爷子?却已经老了。

    只?需短短一年半时间，沈家就会变成沈恒的沈家。哪怕沈老爷子?知道了当?年拐卖真相，那也毫无?办法?。

    沈恒从小就嫉妒沈明珠好命，到时候，肯定?会不留余力地泄恨。

    而且——最妙的是，这一年半，霍行正好不在燕京。

    霍行正在国外，拍一部电影。

    这部电影卡司十分豪华，导演编剧都是好莱坞大咖，霍行最近在国内发展遇到瓶颈，指望着借这部电影打开?好莱坞市场。

    电影拍摄周期很?长，足足一年半，而且是全封闭式拍摄，全程不可离组。

    原本宋宛如还心生不满，哪怕能探班，但谁受得了自己?丈夫人间蒸发这么久？

    但现在，却无?比庆幸。

    这一年半内，霍行不会跟裴宴接触。

    哪怕裴宴自爆身?份，因为在国外，也很?难知道这件事?。

    等一年半后，一切尘埃落定?，沈家变成沈恒的沈家。

    霍行不会傻到冒着得罪沈恒的风险，去跟裴宴修复关系。

    只?要?霍行不知道这事?，裴宴哪怕自爆身?份，宋宛如也压根不怕。

    毕竟，他们当?初欺压霍昔的事?，做得天衣无?缝。

    沈老爷子?并非帮亲不帮理，甚至有?些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时候有?沈恒和沈安帮着说话，说不定?还能让老爷子?对霍昔产生恶感。

    就算沈老爷子?一反常态地偏帮裴宴，多半也就是个退婚的结果。

    反正沈安那么喜欢妗妗，等沈恒执掌大权，有?的是办法?重?新订婚。

    最坏的情况，沈老爷子?知道这事?后怒不可遏，要?对付霍家和宋家。

    那大不了……跟沈恒联合起来，直接逼宫夺权就是。

    裴家。

    裴珠在沙发上坐了许久，第五遍确认：“沈家？就是那个，宋宛如女儿订婚的，比宋家门第还高不少的沈家？”

    裴宴也第五次点头：“就是那个沈家。”

    裴珠面露茫然：“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沈家的女儿，那不应该是大小姐、千金吗？”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重?男轻女的父母抛弃在路边，这是那个年代再常见不过的戏码。

    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有?这种八点档狗血剧一般的身?世?。

    不过，说到狗血剧。

    当?初人间蒸发，早已为死亡的孩子?亲爹，其实改名换姓，成为三金影帝这事?，也挺狗血的。

    裴珠和裴宴一样，自然而然联想到了霍行那事?。

    如果说，半点不想见自己?的亲生父母，那肯定?是假的。

    但如果她的亲生父母，也是霍行那样，有?了继妻养女，对亲女儿格外糟糕的，那还不如不见。

    听宴宴说，她的亲生父母，现在也有?个养子?，连孙子?孙女都有?了，她们被找回去，会不会只?是碍眼？

    裴宴看出裴珠想法?。

    虽说她从来报喜不报忧，但做母亲的，裴珠能直觉感受到，霍行对她不好。

    现在也难免产生联想，进而产生戒心。

    犹豫很?久，裴珠抬头：“宴宴，你觉得我应该去见他们吗？”

    虽说宴宴是她女儿，但裴珠总觉得，她的人生阅历，似乎比自己?还要?多很?多。

    裴宴沉默几秒：“我感觉，沈老爷子?跟霍行不一样。”

    “而且，听他说，沈老太太的身?体一直不大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了。”

    裴宴了解自己?的母亲。

    如果在实际见过面之前?，沈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裴珠肯定?会后悔终身?。

    裴珠向来相信自己?的女儿。

    听她这么说，便下定?决心，深呼吸道：“那就见一面吧。”

    见面的时间，约在一周后。

    地点是沈家大宅。

    本以为沈老爷子?会派人来接，没想到来接人的竟是陆白华。

    出了这么大事?，裴珠没顾得上跟陆白华聊天。

    陆白华见她明显疑惑，解释说：“我母亲生前?跟沈老太太是手帕交，老太太对我们家一直很?照顾，两家关系一直很?好。沈老爷子?听说我跟你关系不错，觉得让我来接，你会没那么紧张。”

    可惜，这并没有?起太大作用?。

    虽说面上不显，但裴宴能看出来，裴珠紧张得就快晕过去。

    伸手握住她的手：“深呼吸。”

    陆白华坐在副驾驶，透过后视镜打量后面两人。

    裴宴这姑娘，心理素质实在是过分的好。这种情况，无?论任何人，都免不得紧张。

    然而她不仅面色如常，甚至还有?些冷眼旁观的意思。

    想到沈家两位老人对女儿和外孙女的期待，不由叹息。

    女儿还好，想跟这外孙女交心，那可得费一番功夫。

    沈家大宅。

    古色古香的一楼大厅内，沈老太太第五次整理自己?头发，喊老爷子?帮她检查：“老头子?，你看看我这头发是不是盘得不好？”

    沈老爷子?仔细瞧了瞧：“我觉得挺好。”

    沈老太太挥挥手：“你这种老头子?，看得出来个什么？把镜子?再给我拿来。”

    沈老爷子?能看出，她是在用?整理头发，掩饰自己?的紧张。

    没说什么，径自去取镜子?。

    结果走到一半，就听到外面传来动静。

    沈老太太“腾”地站起来，翘首看向外面。

    就见陆白华带进来两人。

    她的目光，完全被年长的那个女人吸引。

    看上去很?年轻，三十多岁的样子?，长得十分温婉，眼睛更像老爷子?，其他五官像她。

    沈老太太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

    哪怕已经过去三十六年，哪怕眼前?这个女人，和她记忆中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已经大相径庭。

    她依旧一眼看出，这是她的女儿。

    沈老太太踉跄几步，走到裴珠面前?，似乎想握住她的手，但又怕戳破了一场美梦：“珠珠啊，你还记得妈妈么？”

    裴珠望着眼前?这老太太。

    她没有?五岁前?的记忆，按理不会认出眼前?这个老太太。

    但是，或许是冥冥之中，血缘的确有?特殊的力量，她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妈妈。”

    裴宴在一旁远远站着。

    在这之前?，她对把裴珠带来这件事?，其实还留有?一丝犹豫。

    但至少这一刻，她想，来到燕京，见到沈老爷子?。

    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