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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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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季茹娘这么一说, 赵大宝倒是先打了个寒颤。

    注意到几人朝着他看来,他讪讪一笑,搁下了搓胳膊的动作。

    “听着是有些吓人,主要我还有个毛病, 瞧不得挤得密密的东西, 刚才听侄媳妇你这么一说,汗毛是不受控制的起来。”

    木纹一圈又一圈, 想想就让人不舒服!

    季茹娘迟疑了下, 瞧着赵大宝的眼里带了分怀疑, 再看赵杰福, 她眼中就带了几分埋怨。

    这族叔怎么瞧着有些不靠谱呢?

    赵杰福也尴尬地笑了笑。

    赵大宝瞧出了这夫妻俩的眉眼官司, 顿时急了, 当即一吹胡子。

    “嗬,怕你们误会老叔才说这话, 你说的这事儿, 吓人是吓人, 不过我可没怕, 就是、就是心里有些发毛罢了。”

    后头那一句, 他的声音小声了去,气势也弱了几分。

    季茹娘:……

    完了,她更怀疑了。

    “阿妹, 侄媳妇这事儿你怎么看?”赵大宝岔开话题, 问了在一旁的潘垚。

    潘垚思忖,“既然是废弃的神像,那很可能是精怪附了神像,以鬼身冒充仙身,哄着人供奉香火……只怕那神像的装脏洞里, 有了别的东西。”

    神仙开光装脏,这才附灵。

    装脏便是给神像装内脏,可以是福主及家人的生辰八字,五色石,珍珠,五色线,五谷稻黍稷麦豆……灵符、镜子。

    神像旧了要废弃,装脏洞中的此物必须移开,而旧神像沾了邪,定是这装脏洞中跑了别的东西进去。

    “对对对,”季茹娘忙道,“陈婆子也说过这话。”

    潘垚问季茹娘,“嫂子,那神像可带来了?”

    季茹娘摇头,“我哪里敢啊,今儿问了牛叔一句真话,我吓得是手软脚也软,半点不敢靠近那安置神像的里屋了。”

    “当即喊了官人出来,官人一听,他也怕得厉害,我们想起族叔进过道门,慌里慌神的,一下子就寻到了主心骨,紧着,我们便叫了牛叔送我们进城来了。”

    哪里想到,族叔瞧着好像有些不靠谱——

    季茹娘心中叹气,颇为无奈地瞥了赵大宝一眼。

    “对了,阿垚妹子也懂这些?”季茹娘意外。

    赵大宝听了这事儿,转眼便问潘垚,季茹娘也不是个傻的,当即瞧出了端倪。

    想来,这阿垚妹子也是个懂行的。

    瞧族叔的态度,只怕是比他的修为还不凡。

    当即,季茹娘眼里便浮起了希冀。

    “嫂子放心,我去瞧瞧着神像。”潘垚应了几声,让季茹娘和赵杰福就在赵大宝这儿待着,她去村子里瞧瞧。

    很快,这儿便不见潘垚的身影了。

    紧着,一道黑雾拢过,院子里,谢予安的身影也不见了踪迹。

    季茹娘惊了一跳,手指着门外头,转头去瞧赵大宝,惊得都要要结巴了。

    “莫、莫不是我眼花了不成?”

    怎么只一眨眼的功夫,这阿垚妹子怎么就不见了?

    明明、明明就推开了门而已。

    “你们呀,请神反倒撞邪是不走运,可运道也没差到底。”赵大宝摸了摸山羊胡,不无得意地反问,“你知道这谢予安是谁么?”

    季茹娘不解,“不是阿垚妹子一直找的阿兄么?”

    赵大宝笑着摇头,卖了片刻关子,在赵家夫妻两人期待好奇的目光中,倒也干脆的解了惑。

    “是谢仙长。”

    “当初便是谢仙长救了我,又瞧出我有几分资质,这才带着入了山门。”

    “他这一身修为可不平凡,至于那阿妹更是不差了,小小年纪便走南闯北,先前时候,谢仙长遭了灾,便是她出手相助,这才脱了那险境。”

    季茹娘和赵杰福惊了惊。

    “这、这般厉害吗?”

    赵大宝点头,“所以我说你们运道不差。”

    “放心吧,他们和我这半桶水的功夫可不一样,是正经的修行中人,你家那事儿,有他们在,一准给你们处理得妥妥帖帖,都无须我留你们今夜在这过夜!”

    鬼上神像身,又收受了好一些的香火,可不容易对付。

    赵大宝想着这些日子以来,街上时常有的香火味,还有妇人搭伴去城外小观上香的场景,不禁叹了一声。

    这香火——

    旺啊。

    这鬼东西近来倒是饱肚。

    ……

    神魂出窍,佛子出游,如风似光,只须臾的功夫,潘垚便到了村子里。

    赵家没有太大的变动,和数月之前一般模样,就是柴房的柴禾多了一些,满满当当的垒着,整整齐齐,瞧过去让人的眼睛很舒服。

    想来,这是为了冬日做准备。

    似是察觉到了潘垚的神魂炁息,里屋里,那一尊眉眼低垂,好似悲悯世间的神像睁开了眼睛。

    眉毛一个倒竖,有些凶。

    正当它要冲潘垚瞪眼时,陡然僵了僵。

    只见天色好像一下便黯淡了下来,有恐怖的血煞之炁笼罩而来,像是遮天蔽日的乌云。

    它毫不怀疑,要是自己敢放肆,这一处定会有雷霆密网落下,血煞如雷注,气势骇人又吓人,在那般境况下,它如汪洋大海翻滚中的扁舟,熊熊山火中的田鼠,慌不择路也无逃生之地。

    快逃——

    快逃——

    木纹为瞳孔的眼睛盯着远处,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逃跑。

    那儿,谢予安笼在黑衣下,身上的赤凤如血雾流转,他抬眼看来,什么都未做,那一身怖人的炁息弥漫而开,宛如黑雾巨蛟,有无数狰狞又模糊的蛇头。

    它们翻动着,目光冰冷,只等一个异动,便要绞杀而来。

    快逃——

    瞬间,屋子里凭空起了一阵风,一道影子从神像中钻出,在树影下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榆木做成的神像跌在了地上,摔成了糜粉。

    “它跑了!”

    潘垚也急。

    这鬼东西瞧过去凶,怎么胆子这样小,她什么都还未做,它瞅着就要逃跑了?

    忒!真没胆儿!

    俗话说穷寇莫追,可这东西瞧着就有几分不对,潘垚怕自己走后,这东西又寻着人报复,且她瞧到了,城中有许多户人家供奉着这神像,香火颇旺。

    今儿要是不弄个明白,真是让人心中难安。

    ……

    潘垚跟着这鬼影,一路寻到了城外。

    她有些诧异地瞧着那儿的一处小观。

    竟是跑回了老巢?另一种意义上的,跑了和尚跑了庙?

    道观不大,朱门飞檐灰瓦,正前方的空地上落一尊四角炉鼎的化宝炉。

    这不是让潘垚最诧异的地方,她最诧异的是,那儿站了个男子。

    只见他和鬼影穿同一色的衣裳,是白色的长袍,布料如丝绸一般垂坠,对襟处是深蓝色的布料,仔细看去,那纹路竟然是刀剑模样。

    他的腰间也挂着玉质的配饰,雕刻成弯刀模样。

    听到了动静,这人回过了身。

    只见他眼睛处蒙着一块的白布,明明是眼中有疾的模样,却好似能瞧到人一样,冲着潘垚笑了笑,又微微侧头,视线落在远处,有几分沉吟,又有几分近乡情怯般的裹足不敢靠近。

    似是愧疚,似是难以心安。

    潘垚停住了脚步,顺着这人的目光看去,落在了谢予安的身上。

    秋风猎猎吹来,拂动那一身的黑袍如云翻动,隐隐有红光闪过。

    潘垚蹙眉,心道,这人瞧的是府君?

    与府君是故人吗?

    果然,下一刻就听那人开口了,声音带几分孱弱,似有不足之症。

    “谢道友,许久未见,不想再见,你我竟是这般境况。”

    他轻叹了一声,抬手抚摸上了自己的眼睛,那儿,他的眼是空的,别人瞧不到,他自己却知道,触手软软,往下一按,里头没有眼珠子了。

    潘垚瞧到,那一道鬼影飘忽如风中的衣裳一样,来了这一处的小观,它没有回到神像之中,倒是缠在了面前这人的脚下。

    阳光落下,鬼影化作了影子,在这白石的地面上平铺。

    不过,就似影子,它也不是寻常的影子。

    它却像是活着的一样,有自己的思想和喜怒,人未动,影子却动了起来。

    或是挠头,或是揉着眼睛,又亦或是在叉腰生气,生动又闹腾,浑然不似面前这人给人的感觉。

    这人,他更为的沉稳。

    ……

    虽然青丝高束,露在外头的皮肤也光滑,莫名的,潘垚却觉得这人年纪不小。

    他弯唇笑的时候,有沧桑疲倦的感觉。

    此时日头微微偏斜,光从小观的西面照来,正好将小观里头的一尊神像投影落地。

    潘垚瞧到,那道影子,它和面前这人的影子也交缠,似有丝丝影线相连。

    “这便是那尊旧神?”

    “不错,这便是自河底捞起的旧神像。”那人的声音又响起。

    潘垚心中有了警惕,“你是谁?”

    只听一声叹息起,良久,他才道。

    “道友从远处而来,你我虽然未曾相间,不过,你应当是认得我的名讳。”

    “江云稷。”

    “我是江云稷。”

    潘垚瞪大了眼睛。

    江云稷——

    这名字她确实是认得!

    赊刀人有预言天分的,以云字排名,其中,有一个天资出众的修行人,他便是名为江云稷。

    妙清道人以秘宝交换,寻人落谶言,便是寻上了赊刀一族的江云稷。

    为谢予安落下谶言,断言他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命格。

    江家祠堂中,在扉页中怅然地落笔,【得失枯荣总在天,机关算尽也枉然】……也是他。

    潘垚往后退了一步,挡住了江云稷和谢予安之间的视线。

    这可不是故人,算是仇人。

    ……

    似是察觉到潘垚的不喜和戒备,江云稷苦笑了下,抬手往自己蒙了眼睛的白布上抚去,笑中有几分自嘲。

    “道友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对谢道友更是如此,如今,我亦已经受到了惩戒,更是深陷囹圄而无法脱困。”

    他转了身,示意潘垚瞧着他的身后。

    只见他的影子和神像的影子相互交缠,不,与其说是交缠,不如说是禁锢,是枷锁……

    他就像是拖着那一尊的神像一般,受到了拘束。

    犯人的脚上拖着长长的脚铐,后头是一个大铁球,只是他的铁球奇特了些,是一尊两人高的榆木神像。

    而那影子,就是链条。

    它将他和旧神像牵连,挣不脱,逃不开……除了这一处,如今的他,哪儿也去不得。

    潘垚好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江云稷沉默了很久,久到潘垚以为他不会再说时,他还是开口了。

    他郁郁叹了口气。

    “一切的缘起皆是贪念,妙清是,有度是……我亦是。”

    江云稷是赊刀一族千年难遇的天才,他落下的谶言极准,上能察千年之事,下能观百年运道,这般资质不说在江家了,就是放眼天下,也是难寻。

    可谁都想再进一步。

    江云稷亦是如此。

    “极北极寒之处生了一株千目树,相传,此树得天地运道所生,旁人得了此树无用,不过,对于修行谶言的赊刀人来说,有了此物,就像鱼儿得了水,猛虎多了双翼……能观人生死,察人前世今生来世,是窥探之目。”

    潘垚看了谢予安一眼,将那黑色的袖袍拽紧,下一刻,她察觉自己的手被反握住了。

    入手是极凉极寒的触感,动作却轻。

    潘垚心中微微酸涩,将那手握紧,认真地听神像黑影下,江云稷说缘起,是缘起,亦是孽,是谢予安遭兄长、师父……亲近的身边人暗害的缘由。

    ……

    妙清道人拼了大半的修为,到了极北极寒之地,盗走了千目树中的两粒种子。

    它的种子,亦是它的眼。

    江云稷得了这种子,果真修为大涨,当即便落了谶言。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是极好的命格。”神像的阴影下,眼中蒙着眼的江云稷轻叹了一声。

    命是好命,却让人心生了贪念。

    只是——

    天愚人啊。

    江云稷微微侧头,虽不能视物,却精准地对上了谢予安所在的位置。

    “我们都误会了,都想得太多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鸡犬,它当真便只是鸡犬罢了。”

    潘垚愣了愣,“什么?”

    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那一双杏眼瞪得溜圆,瞧了瞧谢予安,又瞧了瞧江云稷,也有几分恍神。

    “不会吧——”

    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如果是这样,府君遭这场灾难,简直是无妄之灾!

    潘垚想着小庙里特别红火的一道符,是保六畜安康的六畜平安符。

    有了这符,附近养鸡场的生意都好做了。

    她知道,符箓是她写的,可庇护它们,不厌烦它们在耳朵边啼叫,像鸡鸣,鸭叫,犬吠,猪哼……这些声音闹人得很,潘垚在玉镜府君那儿听过,只片刻,脑壳都听疼了。

    可府君是很有耐心的。

    更是以神力庇护。

    如果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只是字面的意思的话。

    那不就代表着——

    “鸭儿神…”潘垚喃喃,是鸭儿神的意思呀。

    在《右台仙馆笔迹》中记载了鸭儿五圣的神灵,那便是鸭儿神。

    据说,杭州贡院之后有鸭儿五圣之庙,是农家祈保鸭儿养殖的神灵。

    如同蚕花五圣,祂是桑蚕人家祈求保护桑蚕丰收的神灵。

    鸭儿神便是这样的一方神灵,人们祈愿保佑牲畜,祂落下庇护。

    以人愿为主,是极为心慈的神灵。

    “不错,和鸭儿神是一个道理。”江云稷郁闷极了,声音都有些闷闷。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落下的那一句谶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它竟然只是字面上意思!

    就不需要多想一些!

    多解读一些吗!

    怎么能就只是字面上的【鸡犬】之意?

    “这些年,随着我修为愈深,将那一双千目种子炼化成自己的眼,我瞧到的事情便愈发的透彻,这才惊觉——这才惊觉——”

    江云稷的声音都颤抖了,因为激动和郁气,几乎是说不下去了。

    最后,他长叹一声,一摔袖子,背着手垂头丧气。

    “去岁时候,我未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是何意时,心中有感,莫名的惶惶不安,紧着,我便占卜出了一个大凶之兆……”

    “生灵涂炭,惨绝人寰……一切都指向妙清道友。”

    “我寻上了门,为他落下【得失枯荣总在天,机关算尽也枉然】的谶言,想要劝他莫要再任性,莫要再妄为……可惜,唉。”

    江云稷长叹一声,又道。

    “冬末春初之时,我勘透了谢道友的命格,知道一切都错了,错了……等我再次去摇山,想要和妙清纠正时,已经晚了,晚了——”

    江云稷懊悔啊。

    果然,人不能贪,心生贪念便是魔。

    他便是心生了贪念,贪那极北极寒之地的千目树,这才破例为妙清落了谶言,害了谢予安,也助长了他人的贪念。

    冬末春初?

    潘垚:“你去了七星宫?”

    江云稷点头,“变数已至,天谴落下……七星宫已经不复存在。”

    那一双蒙着白布的眼睛犹如真能视物一样,落在了潘垚的面上。

    “要是我没有瞧错,道友,你便是这一变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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