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2)
大的锅,我给你挑个好的!要是不急着要锅,您一会儿再来拿,我还能帮忙开锅,不多收钱,添个五角八角的都成,您凭着心意给。”
大江哥乐呵呵,生意经做得不错,开个锅还能赚笔小费。
这时候,铁锅得开了锅才好使,锅身擦洗干净,用一块生肥猪肉,中小火控制着,将肥猪肉当布一样,筷子夹着,一点点将锅的内里和外头擦过,肥油浸润。
一趟又一趟,直到肥猪肉不再发黑才成。
这是个耐心活,五角八角的,倒也是良心价了。
“不用,我的锅,自然得我自己开。”朱阿婆丢了这一句,神情依旧冷淡,拿出一个深蓝色的钱夹子,卡扣一扭,钱夹子打开,不多不少,从里头数了一十八块五出来。
大江哥振奋。
这开门红的生意做成了,没有讨价还价,还是买的,这代表着啥?
代表着今儿的生意都能顺顺当当的呀!
“好嘞!收阿婆一十八块五,给您拿一口大锅。”
“您家在哪儿,我给您送去吧。”见朱阿婆花白的发,大江还颇为不放心。
朱阿婆摆了摆手,拎着铁锅就要走。
“老姐姐,怎么才买一口锅?”旁边有街坊邻居搭话,“刚刚不是说了,摊子上的锅坏了两口么?”
其实,忠关街这一处的人都知道,朱阿婆做生意有些怪,她做的是晚市,熬了两锅的汤底,一左一右,但她从来只卖右边的那一锅。
就是右边的卖完了,再有客人来,她眼皮一撩,也只说了一声没货了,赶明儿早些来。
甭管熟客还是生客,都是这句话。
朱阿婆脚步停了停,微微侧头,视线瞥过柴油三轮车上那叠在一起的好几口大锅,呼了一口气,声音里有叹息和苦恼。
“另一口锅啊——”
“另一口可不好寻,这儿没有。”
说完,老太太踩着黑布鞋,背上背一口黑锅,脚步虽慢却稳,抬脚朝东面走去。
西面这处,大榕树上,潘垚瞅着这背着黑锅走远的老太太,神情若有所思。
“想啥呢,盘盘。”潘三金擦了把汗,抬头就见自己姑娘抓着条树枝,眼睛瞅着一处,一副想事出神的样子。
“爸,我可能给小萤找到师父了。”
“哪个哪个?”潘三金也好奇。
他听到这话,连忙跳到石头墩上,踮着脚朝左右看去。
老太太走出了一段路,远远的,潘三金只瞧到了一口锅。
“刚刚包打听说的朱阿婆?”
“不是包打听!”潘垚朝下头瞪了瞪眼,嚷嚷道,“那叔叔刚刚说了,他叫从文,包从文,爸怎么能随随便便给人取外号?”
“哈哈,说溜嘴了,爸爸的错,爸爸的错!”
潘三金认错也快,不怪他,刚刚那客人就像他说的一样眼睛利,嘴巴还利索,就买个西瓜的功夫,和他唠嗑的呀,连他家养不养猪,公猪还是母猪,那都想知道。
可不是叫包打听么!
“真是这老太太?”潘三金可是知道,他家盘盘这几天有多操心小萤师父这事。
还闹了玉镜府君几回,每天夜里,不是拿好吃的上去哄人,就是耍赖,软的硬的都使了,只得了玉镜府君笑言,机缘一到,自然知道,不急。
……
潘垚也想起了这事,瞅着老太离开的方向,颇为稀奇道。
“府君说的竟是对的,碰到了,我自然就会知道。”
“那你还不跟上去?”
“不急,等夜里时候,我再去瞧瞧。”
潘垚说了不急,潘三金自然便不再管这事。
日头一步步往上爬,晒得绿油油的树叶都打了蔫,蝉儿有气无力地嘶鸣,叫一阵,歇一阵,惫懒模样。
潘垚跳了下来,依着潘三金教她的挑瓜方法,左敲一个,右敲一个,又瞅了瞅西瓜的大屁股。
“这个好,爸爸,咱们切这个瓜吃。”
西瓜切开,露出红红的瓜瓤,一股甜沁的滋味扑鼻而来,咬下一口,汁水丰沛,瓜的清香盈满整个口腔,闷热的暑气一下便被带走了大半。
“舒坦~”潘三金喟叹了一声,瞧着旁边潘垚拿着蒲扇给自己扇风,乐呵呵又满足,“我闺女儿孝顺哟。”
“爸,那儿真热闹,人是一茬又一茬的来买东西。”
潘垚摇着蒲扇,眼睛还盯着前头,只见烧柴油的三轮车前围着好些人,朱老太买了一口锅后,生意来了个开门红,接下来,好一些人都凑着热闹,买了东西。
不一定是铁锅和剪刀砍刀,车上有其他的生活用品,脸盆、保温瓶、碗筷……就连指甲剪都有。
原先听着一句白赊的铁锅不要钱,只是凑热闹的,上前一瞅,嘿,自己能用上的东西还真不少!
关键东西真不错,价钱也比店里的实惠。
买刀具和铁锅的也有,但不多,毕竟,铁锅和刀具这东西耐放,不容易坏,就是有想买的,听到赊一字,犹豫了一番,还是决定自己花钱买。
“不敢赊哩,欠着人东西,总觉得心里怪难受的。”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用起来都不得劲儿。”
都是淳朴的人,胆子还小,一个赊字,想到的便是欠,便是人家说了,要猪过千,牛过万,红薯卖到一斤一块钱了,人家才回来要债。
到时,要真能这样,一百四的钱也不算贵。
可大家胆子小呀,只想着,自己这是欠了一百四?心里搁着事儿,夜里都睡不好呢!
家里真要换锅的,咬了咬牙,不要赊,在江家兄弟的摊子前买了。
“别说,这质量还真不差店里卖的,还便宜了两块钱……走走,回去叫我大嫂子也来瞧瞧,前儿啊,我还听她在那儿念叨,说是家里缺一把好剪子。”
人群中,大家挑着东西,都颇为高兴,还热络地交谈准备将妯娌邻居也喊来。
钱花出去了,东西却买回来了,家里添个家什,到底是件让人高兴的事儿。
“我算是瞧出来了,”潘三金也有一肚子的生意经,“这兄弟俩啊,说的是赊,其实就是个引子,这就跟那卖狗皮膏药的一样,卖膏药之前表演个节目,将人都引来了,这才好做生意。”
“是这个理儿,还是爸爸聪明,火眼金睛,一眼就瞧出了其中的关键。”
潘垚瞧着那一处,也跟着点头附和。
老话都说了,山主人丁水主财,这财炁呀,它就像是流水一样,汇聚在一起时,水势就大。
这不,这个人买了,那个人买了,原先没想买,只想瞅瞅热闹的人,瞧了心中也颇为意动,不知不觉地,他也跟着挑了起来。
三轮车那一处氤氲着如水的财炁。
潘三金都颇为意动,不过,他是个嘴硬又小气的。
“不去不去,说啥赊啊,我都瞧出来了,这是哄着我上去买东西呢。”
他都瞧出窍门了,再上去,那不是显得有些蠢蠢的?瞅着大家热热闹闹买东西,潘三金心动,却还得咽了最后一口瓜,嘟囔着别过头。
潘垚好笑,“爸,想去瞧就去呗,刚刚我瞧了,东西确实不错,赊刀赊锅虽然是个引子,但做生意嘛,为的就是赚钱,都是奔着过好日子去的,只要不犯法,怎样都不寒碜。”
潘三金:“那咱们瞧瞧去?”
在摊子上挑了一番后,潘三金挑了个新的保温瓶,潘垚一眼就瞧中了摊子上的碗。
“爸,买这个买这个,我喜欢这个。”
潘垚瞅着陶瓷碗上绘着的大公鸡图案,笑眯了那双杏儿眼。
她呀,准备买了搁在家里,年节祭拜的时候,尤其是给玉镜府君捎好吃的时候,就用这个。
公鸡仙人用鸡公碗,多应景儿呀。
潘三金:……
他侧头瞧了瞧脆生生和老板喊着,来五对儿的闺女儿,呵呵笑着摇头。
“你呀,促狭。”
小丫头这是记着玉镜府君这几日的卖关子呢。
俗话说好事成双,买碗筷的时候,潘垚都挑着一对儿一对儿的买,在潘三金付钱的时候,终于有人喊了一声,说他要赊口锅。
潘垚看了过去,喊这话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
喊了一声后,见大家都在看他,他犹豫了下,目光落在大江小江兄弟身上,皱着眉问道。
“赊吗?”
“赊!”大江小江对视一眼,紧着便拿出一个本子,要去记来人的信息。
“大哥,你叫什么名字?住的又是哪里?你说说,我给记上,等猪过千,牛过万,番薯一斤过一块了,我再去寻你拿锅钱。”
来人迟疑了下,想着家里的破锅,想着可以省一十多块钱,白得一口锅,虽然说以后可能付一百四,不过,这也只是可能,微乎其微的可能。
他咬了咬牙,说了地址名字,又沾了红泥,按了手印。
在手印按下的一刻,人群中捧着一碟子鸡公碗的潘垚似是感知到了什么。
她倏忽地瞪大了眼睛,转头朝两方看去。
契,两人之间竟然定契了?
不是书面的契约,是以灵炁而定下的契。
缥缈虚无,却又存在。
他赊一口锅,留一道箴言,借一道运。
下一刻,似是灵性不足,亦或是借的运道无处去,两人定下的那道契又断了开,只留白纸黑字。
……
第157
契断开了, 像丝絮一般,轻盈又脆弱。
不消片刻,这契约就不见踪迹, 快得让潘垚觉得,方才那道契只是她的错觉。
白纸上的赊条一式两份,红印按下了, 小江哥连忙收了红泥, 动作利索。
大江吹了吹白纸,拿了其中一份给来人, 笑着道。
“喏, 你一份我一份,这锅啊, 你就拿回去用吧。”
“给我用?”来人接过白纸,另一手接过锅,犹难以置信模样,吭哧了两下, 脸有些红。
“真、真给我用了?”
真白给一口锅?按个手印就成?
这可是一口锅啊,值三张大团结的大黑锅。
普通人,那也得用大半月的工资去买的!
提着锅柄,来人觉得,他今儿好像是走大运了, 简直是白捡几张钱。
“对对。”大江笑得爽快,“我们生意人可不吹大牛, 一口唾沫一口钉, 说给你就是给你。”
“喏,拿着吧!”
“放心,我这也不是白给, 等猪过千,牛过万,地瓜一斤一块了,我就带着这赊条寻来,到时,大哥你可得给我一百四,白纸黑字,可不兴赖账啊。”
一百四这个词,大江加重语气,咬了咬重音。
买东西的人听了,都不禁咋舌。
一百四呢!
好贵好贵!
“成成,到时保准还你。”来人也肉痛了下。
不过,到底眼下困难,想着还债还不知道是多久后的事情,他又放松了些。
“大哥,还要买些别的吗?”大江热情,招呼来人挑东西,“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们江氏兄弟的东西好着嘞,便宜又实用,东西还齐全,您瞧瞧,您瞧瞧,有需要的就带两个?”
“还给赊?”来人瞪大了眼睛。
“哈哈,”大江笑得豪爽,“那不能够,我们兄弟也得吃饭的,对不?”
他微微侧了个身,将挑东西的位置让出来。
“就砍刀剪子和大锅可以赊,别的都是卖的。”
“我就说嘛!”听到这话,来人松了口气。
要都是赊的,他心里还莫名犯嘀咕,操心别人怎么赚钱,有些不安心。
视线一转,看着三轮车上挂着的东西,来人颇为心动。
大东西买不起,零散的小东西买一买,花个几毛一块的,他倒是能承受。
像那头花就不错,红艳艳的,边沿再有些碎金色,他家丫头戴了,一准儿好看!
三轮车这处热热闹闹,财炁如水势,越涌越多。
不过,潘垚瞧了,赊锅赊剪子的人还是少。
“不敢哩。”
“就是,人老祖宗都说了,天上不掉馅饼,掉下来的都是陷阱,我胆子小,咱们还是自己花点钱,心里也舒坦。”
“对,有多大碗就吃多少饭,别跟老刘头一样,还去赊,不踏实!”
细细碎碎的声音响起。
老刘头,说的便是赊了锅的汉子,他是头一个赊锅,目前为止也是唯一一个赊锅的客人。
这会儿,老刘头拿着锅和一张赊条,带着给孩子买的一朵头花,往家的方向走去了。
见人不在了,大家伙儿便说了老刘头两句。
都是踏实过日子的,老刘头这样,在大家眼里,他就像是借了利子钱一样。不单单是利子钱,它还像赌!赌以后会不会猪过千,牛过万,地瓜一斤一块钱。
“唉,他家也不容易。”有知情的乡亲帮着说了一句。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婆娘还是个脚跛的,一家生计都在他身上,顾着现在的日子都不容易了,还考虑以后作甚?眼下能省一点就是一点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这话一出,潘垚瞧到,买东西的人叹了口气,不再说老刘头,只埋头挑自己要买的东西。
……
小江一直站在长条凳上,除了招揽客人,站得高,看得也清,他得瞧着有没有别人浑水摸鱼。
大江在收钱拿货,时不时还得拍拍手掌,支着脚抖一抖,添一份招揽客人的热闹。
……
因为人多,榕树下,潘三金的西瓜生意都被带得好卖,毕竟这天儿是真的热,大汗淋漓时候,吃上一口沁凉又甜爽的瓜,绝对是快活赛神仙。
日头一点点往上爬,晒得地面都飘起了浮土。
市集的人少了,摊主也准备回去。
江家兄弟收拾着摊子,油门踩了踩,车子突突突的响起,这是准备走了。
“盘盘,咱们也得家去喽。”潘三金招呼了一声,将东西整了整,尤其是潘垚新买的鸡公碗,这东西脆得很,得装好,不然,路上的路不平,多磕绊几下,非得把碗磕成几瓣不可。
没听到应声,潘三金抬起头,就见潘垚还坐在树干上。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好瞧到柴油三轮车颠簸了下,沿着路开远。
“怎么了?”潘三金问,“刚刚就看你一直看江家兄弟那边,想买啥呀,下次市集,爸爸再带你来这儿买。”
“不买啥呢,家里都有。”潘垚摇了摇头。
“爸,我帮你呀。”她跳下树枝,跟着潘三金一起,将摊子收拾妥了,推着板车往偏僻的胡同里走去。
再出来时,轻车简行。
……
路上,潘垚和潘三金说起了赊锅时,两方定了契的事。
潘三金惊了惊,“借运?那刚刚那个老大哥——”
“没事,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大江哥修行不行,契才立下就断了,被借走的运寻不到落处,又还回去了。”
要不是这样,刚刚这大江哥小江哥哪里有这么好做生意,摊子都得被潘垚闹翻了。
“那就好,那就好。”潘三金庆幸。
会去赊锅,除了贪便宜的,还有的便是日子实在难过。
这种时候要是再被借运,那就是雪上添霜,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潘三金方才瞧了好一会儿热闹,知道赊锅的不多,就一个老大哥。
“看来,老祖宗实在明智,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
“贪小便宜就是容易吃大亏!”
“是呀,还好咱们刚才都没有贪便宜。”
日光晒得江面一片银灿灿的,客船行驶在江面,船行破水,发出突突的声音,潘垚拿着爸爸给的零花钱,买了两瓶橘子味的汽水,喝上一口,被汽泡激得眯了眯眼睛。
回头时候,她得再去瞅瞅。
赊刀、赊锅做生意可以,借运可不成!
……
夏日天气疏朗,夜空都格外的明亮,漫天的繁星点缀,天幕幽蓝,一轮明月高挂树梢头。
忠关街的一处老宅子后门处,一辆三轮车停在门口,上头的货物都被拿到了院子里。
小江是个勤快的小伙子,这会儿拿着笔和本子,蹲在地上清点剩下的货物。
末了,再比对今日营收的钱票。
“唔——咱们被赊了一口锅,钱一下子就少了二十八块五,这么多,要卖多少东西才能填回这窟窿啊。”
小江咬了咬笔,薅了薅一头乱糟糟的发,有些焦灼,又有些肉痛。
石榴树下,大江坐在摇椅上,一边摇蒲扇,一边翘着二郎腿。
他晃悠晃悠,直把摇椅晃得吱吱响。
那悠闲模样别提多舒坦了。
听到弟弟这话,大江瞥了一眼过去,蒲扇一指人,脚踩石榴树的枝干,刹住了摇晃的躺椅。
“打住打住!可没二十八块五,咱们进货就二十三,这得算成本价。”
“二十三也多!”小江还是心疼。
潘垚似一阵风吹来,绕了两圈,最后落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上,摇得石榴树沙沙作响。
她瞧了瞧这江家兄弟,心中也是诧异。
原来,被赊锅了,这兄弟俩也是会肉痛的呀。
……
岂止是肉痛,想着被赊走的那口锅,小江心痛得今晚都没吃晚饭了。
“哥,要我说,咱们下次就别喊赊锅,赊刀了。咱又不做老家那门生意,喊这做啥?真被人赊了,我这心里啊——”
小江捧了捧心口,想了想,末了铿锵落声。
“贼不得劲儿!”
天知道,听到有人问一句赊不赊时,他一颗心提得多紧,多想替大哥响亮地应一句,不赊!
末了,却只能听着大哥豪气地应,赊!
他在一旁咬了咬牙关子,憋着一股气,打肿脸充胖子,笑得爽朗大气,好像赊出一口锅,只是赊出了一根火柴,洒洒水的事儿。
“怕啥,这钱收得回来。”大江不已为意,“我们签欠条的时候,上头写的是什么?”
大江脚踩地,坐直了身子,椅子的末端高高翘起。
他一脸严肃,随着说话,蒲扇一下一下的点过半空。
“猪过千,牛过万,地瓜一斤卖过一块!”
“这是啥?别人不知道,小江你还能不知道?这是咱们赊刀一族最有天分的云舟叔公给出的箴言,准着呢!”
“放心放心,钱保准收得回来,迟早的事儿,那欠条给我留好喽,一张一百四呢,说啥咱也不亏!我就不信了,一百四的钱,十四张大团结,到时还能不值钱?”
大江重新又躺回了摇椅上,脚一蹬,摇椅又咯吱咯吱的摇晃了起来。
瞥了一眼铁盒子里的钱票子,大江摇着蒲扇,神情快活极了。
“干嘛不喊赊锅,多好的揽客由头,没瞧见咱们今日的生意多好嘛!啧…那客人就没停过,你哥我啊,那说得是嘴皮子都干了。”
小江嘀咕,“箴言,什么箴言,那都是迷信……还天才呢,你瞧叔公现在过得什么样了。”
“再说了,欠条哪里有真钱好使,真等箴言实现了,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赊刀赊锅,赊出去不心疼,那是因为有人找他们做生意,是人家出的钱。”
小江嘀嘀咕咕,大江被嘀咕烦了,一摆手,颇为不耐又妥协。
“成吧成吧,等生意打开了,咱们就不喊赊锅赊刀的由头了,咱们凭好货说话。”
……
石榴树上,潘垚听了着哥俩的话后,有些明白了今日那契为什么立起,又为什么断开。
明明着大小江兄弟身上并没有灵炁的波动。
契约立得起来,除了因为江氏兄弟赊刀一族的血脉,再有的便是那句箴言,那确确实实是一道箴言,还是极为准确的箴言,再过几年便会实现。
这是他们修行的方式,赊一口锅或一把刀,留一道箴言,借一道运。
至于转眼契又断开,则是因为在这场契约中,少了布施人,且那道箴言不是江家兄弟自己断言的。
赊刀一族收人钱财,与人消灾。
一些想要借运或消灾的人,他们会拿着钱财寻到赊刀人。
钱财拿去买了锅和刀,再由赊刀人赊出。
赊刀人留下一道箴言,旁人赊锅时,好似平白得了个好处,其实不然,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一道运被抵押了。
等到箴言真的实现时,布施人要是还在,赊刀人上门讨债,被抵押走的运也得还回去。
潘垚若有所思。
今日这契约没成,老刘头那道运没处去,这是布施人不存在。
看来,江家兄弟确实是生意人。
确定了这件事后,院子里又起了一阵风,风卷着潘垚往前,江家兄弟交谈的声音若有似无传来。
“……好啦,别苦着一张脸了,哥和你说了,这钱收得回来,你不信我,还能不信咱云舟叔公?一百四呢,到时能拿一百四回来,咱们稳赚不赔。”
“谁知道那时一百四能买多少东西?”
“……好了,别不开心了,走走,今儿赚钱了,哥请你吃宵夜去!”
出了这胡同,潘垚落地,身子慢慢凝实。
她回头瞅了瞅江家兄弟落脚的屋舍。
要她说呀,做生意人还得是小江老板有眼光,等箴言实现时,那一百四顶啥用呀?
啥都没用!
来回一趟,车费都不够呢!
盘盘算算,说不定就懒得上门收了。
潘垚摇了摇头,为大江哥今日做亏的这单生意惋惜了片刻,抬脚继续往前。
……
天上一轮明月,照得地上的泥土路一片月白,小路旁边屋舍的墙面上爬了一墙的三角梅。
枝叶繁茂,花团锦簇。
清风徐来,摇晃得三角梅像一个个小铃铛,月夜下有幽幽的美。
东街那处里飘来一阵肉汤的香气,顺着汤香飘来的方向,潘垚远远地便瞧到了马路牙子边支着的摊子。
只见几根粗竹竿支撑而起,上头铺一条红白蓝的防水塑料布,棚子下头有两口大锅,一左一右,锅里都搁着大骨头,汤汁熬得浓白鲜香。
只见炭火舔邸着锅底,有火星子撩出,锅里头,汤汁咕噜噜地冒着泡。
宁静的夜晚,听着这道声音,自有一股宁神的静谧。
摊子旁,朱阿婆围着围裙。
……
“汪汪!”后头传来两声犬吠。
潘垚侧头看去,顿时眼睛一亮,惊喜道。
“小汪,你怎么来了?”
潘垚张开手,小汪知意,四肢颠颠跑来,只见它从高高的围墙边缘跑过,一个飞扑,扑倒了潘垚的怀里。
“真乖真乖。”潘垚搂着小狗,揉了揉肚子,又捏了捏耳朵,突然想起什么,抓着四肢看了一下。
确定没事了,这才放下心来,小声地交代道。
“乖,下次别在围墙上跑,小心有玻璃渣。”
这时候防盗防贼的手段不高,怕小偷进门,围墙上都会埋一些碎玻璃片。
“汪汪!汪汪!”
小汪接连汪了几声,潘垚听了听,这才知道,小萤给她妈妈和姑婆说了地眼通的事。
这两日,毛水萍还想去寻潘垚问问,打听了一通,知道她家在芭蕉村。
芭蕉村偏僻,得坐车坐船,到了镇上还得再走一段路,毛水萍忙着做生意,又不放心毛老太一个老太太出门走这一遭,准备过两日食材用得差不多了,歇一天去寻潘垚。
小汪听了,趁着小萤睡下了,寻着气息就跑来了。
“嘘,眼睛的事不急了,我知道小萤的师父是哪个了。”潘垚捏了捏狗嘴巴,不让它汪得太大声。
“汪呜——”哪个哪个?
小汪激动,奈何被捏着嘴巴,只小小声地呜呜叫。
潘垚瞧得好笑,眼睛弯了弯。
“喏,瞧到那个阿婆了吗?”她也不卖关子,伸手指了指街角那处的摊棚,“小萤要是能拜她为师,跟着她修行,一定能修得功德。”
如此一来,毛小萤便能掌控自己的眼睛,不再是时而瞧到阴物,时而又瞧不到的情况。
更甚至,在功德修到一定程度时,眼虽未明,心却明,到时,灰蒙的地眼通也能和寻常人一样,生活无碍。
小汪看了过去,激动得不行。
“汪汪,汪汪!”拜师父,拜师父!
这一会儿,摊子上有客,朱阿婆正往左边的那个锅里烫面条和丸子,要烫的东西有些多,明明右边还有一口冒着咕噜噜烟气的锅,她却不用。
“不急不急。”潘垚顺了顺小汪的狗毛,眼睛落在这一左一右的两口锅上。
只见左边的锅簇新,显然是新买的。
右边的锅很旧了,边沿处还裂了道指长的口子,这让朱阿婆只能烧半锅的浓汤。
忙碌的时候,看着锅上的破痕,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哟,您这锅新买的,怎么不连着右边这口锅也一道买了?”
食客是个老客,怕朱阿婆不好端碗,还自己上手了。
这不,注意到朱阿婆的视线,随口问了句。
“买不得,这锅可不好买。”朱阿婆嘟囔,“得寻,用心地寻。”
可不得寻么。
潘垚也跟着看锅。
左为阳,右为阴,朱阿婆不是古怪,她不将右边这锅里的东西卖给人,那是因为,这锅的顾客,它就不是人!
这时,街上有雾气起,汤锅冒出的烟气混杂在其中,两者相互交错,徐徐漫开,街道氤氲着一片白色雾气。
……
第158
白雾中有人影出现, 若隐若现,脚尖踮起,微微悬空。
“来啦。”朱阿婆看了过去, 神情平淡,半点没被惊着,神色如常地扔了几个馄饨到锅中。
只见她枯瘦的手在锅上拂过,末了做了个请的动作,来客手上便多了一碗的馄饨。
“多谢。”白雾之中传来鬼音幽幽。
一张纸钱飘忽而来, 突兀地出现在朱阿婆的钱盒子里。
朱阿婆撩了眼皮, 也不多说, 摇了摇钱盒子, 只片刻,零散的钞票便将那张黄色的纸钱盖了过去。
“汪呜——”小汪警惕白雾中的鬼影,小小声地叫了一声。
“不错。”潘垚点了点头, 和小汪解释, “这朱阿婆夜里还做阴间生意呢。”
潘垚抱着小汪走了过去。
摊子前, 朱阿婆听到了动静,抬起头就见抱着小狗的小姑娘, 小姑娘生得好,唇红齿白, 眼睛明亮,瞧着人时, 不笑似也带着分的笑意。
是个面生的客人。
朱阿婆:“小丫头,要点个什么?”
年迈略带哑意的声音响起,许是因为小姑娘可爱,抱着湿漉漉眼睛小狗的小姑娘更惹人怜,朱阿婆的声音比平时多了几分温度, 话也比平时多了几分。
难得的,她介绍道。
“婆婆这里有馄饨,丸子,面条,细粉和粗粉……还能烫个菜,拌个夹骨肉。”
话才落,朱阿婆自己先皱了眉,拿着漏勺的手顿在了半空。
不对——
她又打量了几眼面前这小姑娘,越看,心中越是惊疑。
她竟然瞧不出来,她该做哪锅的生意。
左为阳,右为阴,她朱老婆子做了四十多年的阴阳生意了,哪里想到有一天,她竟然不知道客人是人是鬼。
说是人,却没有人炁。
说是鬼,却没有鬼炁,甚至可以说,那一身的炁息清冽干净极了。
钟灵毓秀!
这是——
朱阿婆瞧着潘垚,刹那间,老花眼里睁大,似有光华绽放出。
“老婆子我曾经听闻,人为炁舍,修为到一定程度时,性光和命光交融,元神出窍,佛子出游,如风似光,亦可有万般姿态,从此,人间自在逍遥。”
“想来,这位小友便是修得了这身外身吧。”
“婆婆好见识。”潘垚笑眯眯地夸了一声。
她也不多寒暄,手一拂,地上出现一口铁锅和大勺子,直接将毛小萤的情况说了说,最后道。
“阿婆可以去瞧瞧,小萤颇有天资,要是合眼缘,您怜她不容易,就收她做徒弟。便是不合眼缘,这锅也留给阿婆,我也不多言,就当做是牵一道缘了。”
朱阿婆看向地上的黑锅,神情有了动容。
“布施过饿鬼的锅啊,更难得的是,竟还渡化了饿死鬼,这阴气和功德……”
她抬头问道,“不止一个两个吧。”
潘垚回想了中元十五那日,解放路的盛况,点了点头,应道。
“一整条街呢,从街头排到了街尾,我熬了两大锅的粥才堪堪够吃,是挺多饿死鬼的。”
“好。”朱阿婆本没有收徒弟的打算,冲着这口好锅,她也得去瞧瞧。
毕竟这锅着实是难寻,这一口还格外的好,布施渡化了饿死鬼,阴气中混着金光,尤其适合她接引布施亡魂。
“那小姑娘叫什么来着?”
“毛小萤。”潘垚摸了摸小汪的脑袋,“喏,这是她家养的小狗,叫做小汪。”
“阿婆莫要担心,解放路就要拆迁了,到时,她们的新家被安排在坪山那一片,那地方离凤凰洲不远,婆婆要是收了她做弟子,也不用担心脚程。”
潘垚想了想,紧着又为毛小萤添一个被收为徒弟的筹码。
“对了,小萤妈妈也是做吃食生意的,卖的是早市,手艺也特别好。”
朱阿婆做啥的?说到底,这也是做吃食生意的。
小萤这叫做啥呀?
叫做家学渊源呢!
朱阿婆瞥了一眼,“你这丫头倒是积极。”
“没法子,谁让我和小汪小萤是好朋友呢。”潘垚又捏了捏小汪的耳朵。
“汪!”小汪也激动。
收了小主人,收了小主人!
以后呀,卖东西要烧的火它都包圆乎喽。
别瞧小汪只是只小奶狗,它可不傻。
都听主人念叨好几回了,说柴米油盐酱醋茶,处处费钱,做吃食费煤炭,那黑炭块虽然不是很贵,可烧多了,一个月就得好些张钱票子。
开源节流,既要开源,又要节流,这才是发财的不二法门。
潘垚僵了僵。
她低头瞅这汪汪叫着包圆乎碳火的小狗,就见它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头的两口锅,锅下头烧的是煤,风吹来,里头有火星子撩出。
包圆乎?
用啥包圆乎?
它的屁屁神功吗?
鬼也是有鬼权的好吧!
小汪汪汪直叫,引得朱阿婆多瞧了几眼,潘垚抱着它的手紧了紧,不自觉地露出一道笑,带着几分尴尬。
正好一道火星子迸出,比较大的一颗,朝潘垚手中抱着的小汪的方向蹦去,朱阿婆还不待喊小心,就见这小狗嘴一张,直接将那黄豆大的火粒子吞了。
“这是——”朱阿婆惊讶。
“小汪是祸斗,不过性子特别好,前段时间解放路被黑心地产商纵火烧街,小汪就救过几次火。”
祸斗脾气多暴躁,自古以来出现便有祸端的说法,潘垚连忙为小汪说句公道话。
“解放路这事我听食客说过,都说火灭得奇,似有神灵庇护,原来是祸斗吞火。”
朱阿婆对毛小萤更添了分好感,她是修功德的,都说福人居福地,福地福人居,这小姑娘是地眼通,天生的眼睛瞧不到,生活多有不便,是个坎坷的命格。
不过,她又养了只救街的祸斗,更有人为她拜师奔波,显然,这又是有福的,能逢凶化吉,命中有贵。
要是这样,倒真适合她这一脉。
见朱阿婆的神色,知道她心中颇为意动,潘垚更开心了。
她当下便掐了道水诀,将一段时日未用的铁锅和勺子洗净。
“阿婆,既然有了新锅,旧锅便换下吧。”
旧锅边缘破了个口子,只能烧半锅的汤,锅底也被烧薄,在岌岌可危的状态,朱阿婆也不多推辞,当即就换下了旧锅。
她一边忙,一边觑了潘垚一眼,故作板脸,道。
“我可都记着了,你刚才说了,就是不收徒弟,这锅也不还你了。”
“说了说了。”潘垚对毛小萤有信心,也对自己的六感有信心,府君都说了,遇到了,她自然知道小萤的师徒缘在哪儿。
自己感知得真真的,这朱阿婆和毛小萤有师徒缘分,而她嘛,得用一口锅牵起这道缘分。
“这锅我拿了也没用,还是搁在阿婆你手中,那才是物尽其用。”
潘垚不是说客气话,换下锅后,街上白雾浓郁,又飘了几道影子过来,有老鬼,也有新鬼。
瞧着新鬼,朱阿婆叹息了一声,化了一碗馄饨过去,年迈的声音带一道暗哑。
“吃吧吃吧,吃了便有力气往前走,莫回头。”
新鬼怔了怔,片刻后才恍然自己已经死了,吃了馄饨,顺着朱阿婆指路的方向,沉默地往前。
一道稀薄的功德便落在了朱阿婆身上。
她在修功德,接引新亡还陷在混沌迷糊之中的鬼灵。
这口黑锅,在朱阿婆手中确实更有意义。
……
和朱阿婆约好了,明日她会带着毛小萤上门,潘垚抱着小汪准备离开。
这时,迷雾中传来两声大声的吵嚷。
“都是你,天这样黑,走路也不打个手电筒,黑布隆冬的,猛地一蹿出来,你想吓唬谁啊!”
“嗬!你一个开轮的,和我碰了个正着,竟然还敢倒打一耙地怪我?你那是铁疙瘩,我纯纯就是一块肉给你碰着了!到底是谁的错更大?”
另一个人也不是好脾气的,听到前头那人的说话声,紧着就骂了回去,嗓门更大声,气势更足。
“好了好了,都别吵吵了,还好没出什么事,咱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小弟,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别生气了啊。”
白雾中走出个年轻男子,两人走在一道,另一个离得远一些,大约步远,还抱着手冷哼了一声。
潘垚停住了脚步,面带几分古怪。
这哪里没出啥事啊,魂都飘出来了!
而且,这人潘垚还都认得,白日市集上才见过。赊刀赊锅的江家兄弟,来她家西瓜摊上买了个西瓜的叔叔,特别健谈,名叫包从文,她爸给叫了个诨名,包打听!
“阿婆,给我来碗鲜捞面,加醋加葱,里头再加一份馄饨。”
包从文哼了一声,又瞪了江家兄弟两人一眼,直接坐了靠外头的那张桌子,那儿有风,位置更好。
小江听到那声哼还想理论,大江拉住了,“算了算了,他说的倒也有道理,咱们是铁疙瘩,他就一个肉包骨头,撞到刮到了,都是疼!”
“哥!”小江喊了一声,眼睛簇着火,就差直白地喊一声,你到底是哪边的!
“阿婆,我来两份丸子,再来一份拌面,要大份的,我小弟今晚没吃晚饭呢。”
大江喊了一声,瞧着朱阿婆还乐呵。
是白天买他家锅,给生意来了个开门红的阿婆呢。
“呵呵,缘分。”
小江板着脸不说话,这会儿不用做生意,他表露出自己原本的性子,爱生气!
听到自家大哥给自己点大份的面,小江嘀咕了两句,“气都气饱了,晚饭吃不下,宵夜也没胃口。”
大江好笑地摇头,要去拿桌上的汤匙和筷子,准备给两人先摆一副。
朱阿婆定定瞧了瞧这人,颇为沉默。末了,她的声音绷得有些紧。
“我不做你们生意,回去吧,趁着还有点时间。”
“为啥不做?”包打听一下便瞪圆了眼睛,“阿婆,我没惹着你吧。”
才说这话,他就迟疑了下。
还真别说,他今天才跟别人唠嗑了朱阿婆古怪,别是老太太耳朵灵,给听到了吧。
“那啥,”包从文支吾了下,“朱阿婆别见怪,你也知道,我这人就是嘴皮子爱叨叨,心眼不坏的。”
那边,大江僵在了原地,手还保持着要去拿筷子和汤匙的动作。
“哥,怎么了?”
“摸、摸不着了。”大江盯着桌上搁筷子的筷筒,声音艰难。
啥?
啥叫摸不着了?
小江诧异,伸手去拿,毫无意外的,他也捞了个空。
那边,包从文还不知道隔壁桌江家兄弟的震惊茫然,他瞧到什么,突然颇为稀罕地道。
“哎!朱阿婆你这右边的锅,它能烧东西卖了?我尝尝我尝尝。”
稀罕!
这凤凰洲的老客谁不知道,朱阿婆从来只做左边那锅的生意!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做右边那锅的生意了?
瞅瞅刚刚长头发的姑娘,她接过的碗就是右边锅里煮出来的东西,也不知道香不香。
心里馋了一下,包从文瞅着摊子上右边的锅,只觉得它特别的香,深深吸一口气,唔,好像越来越香了。
朱阿婆皱眉,声音很凶。
“快走快走,我不做你们生意。”
……
第159
怎么能不做自己的生意呢?
被一而再, 再而的赶客,包从文心里也不痛快了, 更何况,他真的觉得好香啊。
再看右边的那口锅,包从文咽了咽唾沫,央着道。
“阿婆,你就给我打一份尝尝吧,你瞧,咱也算是老街坊老客了, 没道理别人吃得,我就吃不得——”
不知是不是夜深,天气泛凉, 空气中的白雾好似更浓了。
浓雾中有人影过来,朱阿婆煮了几碗馄饨过去, 就是不搭理一旁的包从文。一旁,包从文眼睛都发怔了,视线盯着朱阿婆的手, 又落到食客的手中, 最后定格在摊子右边的那口锅。
心里空劳劳的, 没别的念头, 就想也吃一碗。
朱阿婆定定地瞧了包从文一眼,老迈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有些飘忽,许是街道幽长,莫名的, 声音也添几分诡谲。
“真的要吃?”
“不后悔?”
“再和你说一句,吃了后,你就走不了回头路了。”
悔啥?
这么香的馄饨丸子, 他不吃才后悔。
能吃是福呢!
包从文张嘴想应什么,这时,一只手拉住了他。
顺着胳膊往上,包从文瞧见大江卡着自己的手,小江站在一旁,瞧过去心不在焉的模样。
冤家路窄,瞧着这俩冤家兄弟,包从文怒从心火起,一下就忘记刚才的发馋了,嚷嚷起来。
“嘿,扯着我作甚!”
“我告诉你,还好我今儿没事,要不然你就等着我报警,抓你们进局子!”
他嘟嘟囔囔,“撞了人可没那么容易私了,你得赔我医药费,还得赔我误工费…七七八八,老不少了。”
“你说说你们兄弟俩,大晚上还开什么轮摩托!这有钱玩意儿开给谁瞧呀。”
这时候有一辆摩托车可不容易,还是摩托轮的!万元户也不好这样嚯嚯,包从文心里酸得脸上都要冒泡泡了。
“走!”昏黄的路灯下,大江的脸白得吓人,“跟我走。”
“哎哎!你怎么扯着人呢!”包从文嚷嚷。
只见大江不说二话,拉着包从文要往外走,小江失魂落魄,又有些紧张。
只见他像个小媳妇一样,“蹿”的一下,贴着大江的身边,不安地盯着朱阿婆,挪着脚步往摊子外头走。
包从文眼睛一瞪,正想喊什么,突然,他的眼睛瞪圆了。
“多谢,很好吃。”食客给了朱阿婆付了饭钱,不是大团结,是一张黄色的纸。
这纸张包从文见过,逢年过节拜祖宗时得烧,八人抬棺上山时得扬,是买路钱,黄纸上凿个钱印子,或是贴个金箔银箔。
一阵风吹来,将朱阿婆装钱的纸盒子吹动,里头的钱簌簌而动,纸钞扬起,露出好些张的黄纸。
妈呀!为啥收的是纸钱。
包从文惊恐得不行,两腿软耷耷的,走不动路,差点还摔了。
被大江连拖带拽的,这才拉离了馄饨摊子。
走出一段路了,包从文没忍住,回头瞧了朱阿婆一眼。
昏黄的路灯下,只见耄耋老太本就年老的脸被照得更苍老,银白的发透着无情的光,她板着脸没吭声,手中拿一铁勺子,这会儿也看着这边。
眼皮耷拉,更添几分阴深。
“妈呀——”包从文鬼叫。
“别喊了,快走快走。”大江连连催促。
他脸白得像一张纸,两只眼睛惊恐,黑黝黝的,像是在纸上戳了两个窟窿。
走出一段路了,回头不见朱阿婆的摊子,人还觉得心悸得厉害。
“哥,咱们这下该去哪里?”小江环顾四周,茫然不安。
被小江这么一问,大江都愣住了,他拉着包从文胳膊的手不自觉地松开。
是啊,他们该去哪里?
“不是!”包从文反手便拉住了大江,又是困惑,又是害怕,“刚刚那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为什么朱阿婆的客人给的是纸钱。”
包从文出走的脑袋回来了,这时,他才察觉到好像有些不对。
朱阿婆收的是纸钱,那些客人的脸色白得厉害,僵僵又木木。
“脚!”
“那些客人的的脚好像都是飘着的。”
是鬼!
朱阿婆右边那口锅,做的是鬼客的生意!
突然,包从文盯着大江,一脸的惊恐,“你你你!我我我——”
大江和小江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一看。
完了,他们的脚也飘了!
……
此时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叶子,空气好像突然凝滞,此处静得让人心惊肉跳。
“鬼——”包从文眼睛不受控制地滚动,吞了吞唾沫,瞅了大江,又去瞅小江,最后瞅自己的脚,艰难不已地发声。
“咱们、咱们也是鬼了?”
大江小江沉默。
是啊,他们明明是开着柴油轮出门的,怎么这会儿不见轮车了?吃饭时还捞不到筷子。
……
“你们还不是鬼,不过,再耽搁下去,就真得去婆婆那儿吃馄饨了。”
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
“谁?是谁?”
人转头寻人,就见前头的白雾渐渐淡开,前头有一道光。
只见一个小姑娘站在龙眼树下,手中掌一盏龙形灯,身边还跟一条小黑狗。
“走吧,我带你们回去。”
潘垚瞅了瞅这个人,最后目光落在包打听身上。
这个伤得最严重,要是再不送回肉身去,身体就该凉了。
回头他再去朱阿婆那儿,朱阿婆想不卖他馄饨都不行!
“走吧,你们该回去了。”人还想说什么,就见小姑娘手中多了一个清铃。
只见她轻轻一摇,空中有叮铃铃的声音传来,幽幽又静谧,凝神安神。
不自觉地,人便停了心慌,抬脚往前走了。
……
白雾中有其他鬼影掠过,嗅到生魂的炁息,它们起了捉弄之意,听到铃声,瞅着龙形灯绽出的光亮,又心生俱意地避开。
“桀桀桀——”
“呼呼——”
远处有野鬼哭嚎嬉闹的调子。
很快,一行人来到了一处小路,这儿靠近大江,修了堤坝,没有装路灯,只见远处有江波微漾,月光落在上头,偶尔闪过几道银色的光亮,江边树影微动,落在地上似鬼爪张牙舞爪。
“摔在这儿了啊。”
潘垚探头瞅了瞅,就见柴油轮车摔下了堤坝,下头还摔着个血糊糊的人。
“呜呜,我想起来了,我这是死了啊。”
包从文看着脸趴地的自己,一开始难以置信,仔细比对身上的衣服,身形,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是死了。
大江小江也恍神。
对了,突然见着人,来不及刹车,他将车把子扭了个方向。
哪里想到,堤坝上这路这么窄,一不留神就冲出去了,最后,要撞的那个人也没有避开,带着一起被摔了下去。
“还没死,不怕,我送你们去医院。”
潘垚宽慰了一声,手中的清铃又重重一摇。
紧着,人只觉得自己沉沉地往下坠,见不到底一般,周围一片的黑。慢慢的,身体变沉了,也感受到了痛处,脑壳疼,浑身都疼,动都动不得。
人精神不济,想睁眼却没法子,最后脑子一黑,人都失去了意识。
……
市一医院。
“医生,这儿有个病人!说是车祸,还翻滚着摔下堤坝,是路过的老乡送来的。”
身穿白褂子的医生瞥了一眼,就见医院大厅那儿站着个汉子,他手上拿着个草帽,四十多岁模样,见人瞧过来还陪了个笑,有些憨。
“恩,先看病。”医生收回目光,将病人的眼皮翻了翻,又拿灯照了照瞳孔,声音沉稳。
“剧烈撞击,应该有内出血,安排个CT,手术室准备好。”
“好。”
很快,市一医院里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护士推着病床,只见床上躺着大江小江,还有包从文,各个眼睛紧闭,脸色苍白。
见人进手术室了,大厅里送病人来的老乡这才离开。
只见他往树的背后一走,再出来时,不见手拿草帽的老乡汉子,倒是有个穿小花裙的小姑娘,脚步轻盈。
元神出窍,佛子出游,如风似光,亦可有万般姿态。
要是朱阿婆在这里瞧了,定要拍手叹一声妙。
“小汪,等急了吧。”
“汪!”不急不急。
不远处,小黑狗摇着尾巴,黑眼睛咕噜噜,一瞧就是机灵模样。
“真乖。”潘垚招呼了小汪一声,“走,咱们去和朱阿婆说说,她也担心着呢。”
……
凤凰洲,忠关街。
“人送医院了?”朱阿婆眼皮都未撩起,问了一句,手中还忙活着下馄饨。
见潘垚点头,她紧着又嘟囔道,“还过来和我说一声作甚,这个和我又没亲没故的。”
“我知道婆婆你担心他们呢。”潘垚道。
“我可不担心,生老病死,人间百态,这事啊,我活到这岁数了,也是见惯了。”
朱阿婆哂笑了下,尤其是她,多少新亡的魂都是她指路引渡的,其中也不乏是认识的亲友街坊。
潘垚见朱阿婆还在嘴硬,笑了笑不再辩解。
不担心的话,那时就不会提醒他们回去了。尤其是包从文,他越来越馋,那是生魂即将成为亡魂,说吃,那也是能吃的。
要是朱阿婆图省事,真给了一碗,包从文就该回不去了。
“赊刀人真是没落了。”朱阿婆颇为惆怅,感叹以前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那是越来越少了。
“两个赊刀人的后人,竟然毫无知觉地离魂来我摊子上,还要点一份吃的,荒谬。”
“婆婆也知道赊刀人?”潘垚好奇。
“知道,以前时候,江湖称之为卜卖。”
朱阿婆说起赊刀人,脸上并没有好脸色。
赊刀人修行谶言,留一道谶言,赊一把刀或一口锅,为布施人收一道抵押的运,他们的谶言越是荒谬,越是过了许久时间实现,修为就越为精湛。
这样精湛的修为,布施人也爱寻。
无他,这样一来,等到谶言实现的时候,时隔许久,布施人亡故,亦或是布施人年迈,那些被抵押的运,它们的益处和红利,布施人早已经享够了,自然不惧归还。
“都穷啊,不穷谁愿意欠着人,哪里想到,越欠越穷。”
“人呐,别想着别人帮自己,能帮自己的,从来只有自己。”
朱阿婆长长叹了口气,上了年纪的眼睛不浑浊,反倒有些清透的明亮,像是透光的玻璃珠。
在她看来,赊刀人修行谶言,布施人舍一些钱财,收一些运归来,而赊了刀或锅的百姓,很多都是不知情,亦或是知情了,却也没法子。
饮鸩解渴,不外如是。
潘垚听着,也沉默地点头。
有一句话怎么讲来着?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
赊刀人,他们让这麻绳更细了。
“我今儿夜里去了江家兄弟的院子,听了他们谈话,两人只是生意人,赊刀赊锅,这话只是引客的由头。”
“我知道。”朱阿婆笑了一声,“你还小,没见过真正的赊刀人,要是见了你就知道,他们身上的炁息和别人不一样。”
“好了好了,老太我也要回去歇着了,你也早些回去,明儿要是带毛家那小姑娘来寻我,挑着下午来。”
朱阿婆瞅了潘垚一眼,没甚好气。
“我啊,不像你这是身外身,划算得很,还搁了个肉身在床上睡觉,夜里可着劲儿折腾都不累,也不困。”
一边说着,朱阿婆还一边捶着老腰。
“老婆子我白天得睡觉,回去了回去了。”
“哈哈。”被人赶了,潘垚也不恼,觉得朱阿婆还是颇懂她的。
可不是可着劲儿折腾么。
瞅着天光还暗淡,还能去别的地方再玩一趟呢。
……
第160
又是一个艳阳日。
用了午饭, 潘垚便去了解放街的毛家。
“叩叩叩。”木门被敲响。
“哪位?”毛水萍搁了手中忙碌的活,清水洗了洗手便往外走,一边走, 一边还纳闷, 小汪这小家伙, 怎么叫得这样大声。
走到门口,就见小姑娘等在外头。
“潘垚!”毛水萍激动,“快快, 进来说话,外头太阳大,别晒坏喽。”
“阿姨好。”潘垚打了个招呼, 跟着进了毛家, 还冲楼梯那儿挥了挥手,那儿,小汪在楼梯上大声地叫着,还兴奋地追着自己的尾巴。
潘垚笑得杏眼儿弯弯。
小家伙真热情,明明今早才分别的。
“潘垚你来得正好,阿姨还想着忙完这两日, 就去芭蕉村寻你。”
毛水萍迎着人进来,瞅着日头大,还切了个小甜瓜。
“阿姨不忙。”潘垚推了两声,也不多寒暄, 紧着就将毛水萍和毛老太想问的地眼通说了说,最后道。
“今儿来,我是想带小萤去凤凰洲的忠关街见个人,要是她愿意收小萤做弟子,小萤跟着她学习积功德, 以后便能控制自己的眼睛……”
“随着功德积累,便是眼未明,心也能明。有小汪陪着,就算是地眼通,小萤的生活也是无碍的。”
“要去要去。”
听了潘垚这话,毛水萍和毛老太对视一眼,都表示要跟着潘垚一道去凤凰街拜师。
毛小萤坐在一旁,颇为腼腆地点了点头,“谢谢潘垚姐姐。”
潘垚也跟着一笑,“客气了,小汪是我好朋友,你也是我的朋友。”
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驱散了久不见阳光的阴凉,有明媚爽朗之感。
……
时针指向四点时,潘垚带着毛小萤去了朱阿婆那儿。
“婆婆好。”毛小萤跟着潘垚喊了一声。
“恩。”朱阿婆应了一声。
她也不多说,只上下看了看毛小萤,又摸了摸她的根骨,尤其是在她灰蒙蒙的眼睛处多瞧了一会儿。
末了,朱阿婆转过头,对着潘垚笑了下。
“老婆子我要谢你啊,给了我一口锅,还给我送来了个好徒弟,不错不错。”
潘垚一听,当即便笑了。
“我就知道,阿婆你和小萤有缘分。”
“这——这是答应收下咱们小萤了?”毛水萍和毛老太对视一眼,惊喜中皆还有些发懵,还没回过神来呢。
“对,这丫头和我有缘。”
……
江湖人拜师仪式繁琐,盖因为一句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天地尊亲师,师者排在第五位,自有其重要一面。
“一切从简吧,不用三叩九跪,磕三个头就成。”
朱阿婆想着自己幼时入师门的样子,还微微叹了口气,感慨时移境迁,老祖宗传下的东西,一点点湮灭在时间的长洪之中。
朱阿婆说一切从简,毛家却还是尽了心。
问了潘垚后,请潘垚帮忙,写了一封拜师贴,又请了潘垚做见证人,呈上的时候,附上了压贴礼。
“钱不多,就一个心意。”毛水萍说得有些忐忑,怕朱阿婆讲究礼薄了。
朱阿婆没有说什么,只是接过毛小萤递来的拜师茶时,颇为冷肃的面上线条柔和了些。
再看毛水萍和毛老太,她的声音也温和了些。
“都是一家人,莫说两家话。”
“好好好,以后都一家人,阿婆有什么事,只管叫我。”毛水萍笑得见牙不见眼。
潘垚瞅着这合乐融融的一幕,冷不丁地想起了自己拜师时候的场景。
唔,爸爸提了半个瓜就拜了师,她还牵了根打鬼棒回家。
压贴礼,就是那半块的西瓜。
好像——是有些对不住老仙儿呢。
潘垚连忙摇了摇头,将那场景摇出了脑袋。
不能细想,想了就有几分心虚来着。
……
芭蕉村。
“师父,你在哪儿,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才回村子里,潘垚便往老仙儿那住处跑去,寻了一通,倒是没瞧见人。
“人呢?”
“是土土啊。”院子外头传来老仙儿的声音,带着笑意,年老却中气十足。
“这是去哪儿了?”
潘垚看去,只见于大仙又戴着自己的宝贝蛤嫲镜,从外头走进来,手中还提着个水桶。
“嗐,还不是你清水伯,非拉着我一块耍,这不,跟着他一起去钓鱼了。”
“鱼呢?”潘垚接过水桶瞧了瞧,里头搁了几串的荔枝,清凌凌的,红壳带刺,倒是不见一条鱼。
“没钓着。”于大仙乐呵呵,说着没钓着,半点不觉得丢脸,还颇为大声,“喏,这荔枝拿回去吃,麻烦你清水伯摘的,村尾那棵荔枝树,甜着呢。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A市的夏日可少不了红彤彤的荔枝,滋味香甜,白嫩的果肉多汁。
果皮一剥,只瞧着果肉便觉得诱人,其中,又以百年老树结的果子滋味为最。
芭蕉村村尾便有一棵,是陈清水祖上种的,滋味尤其不错,甜中带一分酸,正好中和了那道甜腻,里头的黑核还小,果肉丰满。
潘垚也不和老仙儿客气,洗了手便坐在台阶上吃荔枝,还招呼老仙儿一道坐。
“桌上搁了袋炒板栗,师父,你也和我坐一道呀。”
老仙儿摇着蒲扇,揣了糖炒板栗的纸袋子,蒲扇一扇,稍稍吹了吹灰,坐在了潘垚旁边。
他拿出一个板栗,牙齿一咬,嘎嘣一声响。
嚼了嚼,还点评道。
“唔…甜少了些,这家老板的手艺不到家啊,土土,下回别买他家的。”
潘垚眼睛一瞪,“哪呢!是我特意让人少搁糖的,你多大的人了,心里没点儿数?还敢吃那么甜的呀。”
“啰嗦!”老仙儿塞了一个到潘垚口中,“也不知道三金怎么养的,这是一日唠叨过一日了。”
潘垚嚼了嚼,圆鼓鼓着眼睛瞪于大仙。
她就白瞎今儿这心虚,老仙儿就不受用她的好!
……
夏日的傍晚极美,只见天边氤氲着橘色的暖光,偶尔有几丝云飘过,边缘也被染上了淡淡的金。
云随着风动,不时变幻这形态。
有像唐僧师徒四人取经的,也有将军骑骏马射箭的,还有像天边长着一棵树,上头枝叶繁茂,花儿朵朵。
“这荔枝是真的好吃,回头瞧到清水伯了,我给他说声谢谢去。”
荔枝吃剩的核,潘垚也没有丢,收拢在一处,准备找个小盆子,到时都种下去,能长好些棵出来。
到时,盆子里长着荔枝树的小苗,枝干挺直,叶子嫩红,密密簇簇,就像小盆栽一样。
“还是不用了。”于大仙收了板栗袋子,手上沾了些果仁,有些粘,他懒得动弹,乐呵呵地伸了手过去,“乖徒儿,给师父也舀一瓢水洗洗。”
“懒惰!”潘垚埋汰了句,动作却利索,蹬蹬蹬几下跑到井边洗了个手,又用葫芦瓢舀了一勺过来。
她一边帮于大仙冲手,一边问道,“怎么就不用了?”
“嗐,你清水伯这会儿正心闷着呢。”
于大仙声音低了两分,“你道今儿师父怎么就一条鱼没钓着?”
“空军还能是啥,你菜呗!”潘垚埋汰老仙儿,半分不留情。
“嗬!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的!”于大仙刮了刮潘垚的小鼻子,不承认是他自己菜。
“我和你清水伯才钓了一会儿,白鹭湾那边就来人了,说是香江外头有消息传回来,他那堂妹,人没了。”
人没了?
潘垚瞪大了眼睛。
“清水伯的堂妹?那不是莳树哥的妈妈吗?”
“是。”于大仙叹了口气,“我记得她年纪还不大,年纪轻轻的就没了,着实是可惜。”
潘垚听了也惋惜得不行。
她还记得徐莳树的妈妈,叫做陈玉梨,前两年过小年的时候,还来清水伯家借钱。
当然,这钱清水伯没借,毕竟,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陈清水买了个船做运沙的生意,赚钱是赚钱,却也是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一点点地辛苦赚来。
而徐莳树的爸妈性子懒,靠着香江的富亲戚养着,那时,富贵亲戚不知怎么地断了寄钱,他们日子过不下去,不思量干活,反倒想着借债过日子。
说是借,其实是接济,根本不会还债。
清水伯要是借了,保准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复还。
“人怎么没的?”潘垚问。
“不知道。”于大仙随口应了一声,“我瞧着你清水伯脸色不对,不好多问什么,拿着他给的荔枝便回来了。”
“也不知道莳树哥怎么样。”潘垚担心了下。
妈妈这一个词,对每个人都有着特殊的含义,只嘴巴轻轻一碰,便叫出了妈妈,声音轻轻,莫名带一股温暖,让人想到摇篮。
轻轻地摇摇,妈妈好似还哼着歌儿。
在白鹭湾的时候,徐平和陈玉梨待徐莳树并不是太好,大冬天的,徐莳树的裤腿儿都少了一截,露出下头被自行车剜掉一块皮肉的旧疤,狰狞深刻。
不过,没的毕竟是亲妈,心中总归是不好受。
潘垚担心片刻,也就将这事搁了,毕竟,徐莳树去了香江,远隔千里之外,两人也没有再联系,担心也是白操心。
……
这边,潘垚和于大仙不再谈这事,另一边,陈清水家里却不一样。
陈玉梨亡故这一个消息传来,陈家人颇为低迷,这会儿,陈清水抽着大前门,一根接着一根,脚下还有还几个烟屁股。
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死了呢?
“爸,玉梨姑姑怎么就没了?”陈清水的儿子陈学龙蹲在门槛边上,挠了挠头,也是一脸的苦闷,还难以置信。
过年时候,陈玉梨还捎了信回来,说现在自己日子过得可好了,儿子得了好大一笔财产,连过世老祖宗身边的管家都是儿子的人。
虽然徐家还不够太平,可眼瞅着啊,她就是以前古时候的太后,儿子是幼帝一般的存在,好日子正在享受着,泼天富贵也慢慢靠近。
这才多久,人就死了?
……
第161
陈清水没有应话, 只见他眉头紧锁,被风吹得黝黑的面容上都是愁苦,狠狠地将最后一口烟吸到肺里, 搁了许久, 这才长长呼出。
脚一碾,烟头冒出最后一缕白烟。
“咳咳——咳咳——”大门外传来一阵被烟呛咳的声音, 陈清水的媳妇林芳莲挎着个菜盆子从外头走来。
她瞅着屋里这两人,一边拿手在鼻尖扇烟, 一边皱眉嫌弃。
“这是怎么了?”
“就是死了爹妈都没见你们副模样。”
“妈!玉梨姑姑没了。”陈学龙抬起头,哭丧着脸道。
林芳莲拿着菜盆子的动作一顿,紧着将它搁在桌上,屁股一歪,坐了下来。
她一边择菜,一边回道。
“这事我知道,刚刚路上遇到白鹭湾报丧来的丁伯了。”
妇人亡故了,一定得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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