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心疼

    电梯内, 许京窈忽视耳边那一抹男性气息，挂断电话，抬手?要去按电梯。

    “几楼？”周妄问她。

    许京窈不答, 微不可查地缩脖子，按了个二十层。

    电梯缓慢地上升，周妄退开身子, 倚在侧壁上，目光灼热地落在许京窈后颈, “胸针不错，许设计师很有天赋。”

    久违地被周妄夸了, 许京窈心里没半点?暗喜，只觉得?难堪。当年表白被拒的那几句话，如今还刻在脑子里, 每一次想起都会懊悔。

    如果不曾认识过周妄就好了。

    她?的人生里就不会有这么多不开心。

    “大学在哪里读？什么时候开始工作的？”周妄又问两句，但好几秒没得?到回答。

    “为什么让你同?事?拖着我?？”

    再次被无视, 周妄不恼，反而觉得?有意思。他太了解许京窈，这姑娘生气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怎么亲近都不搭理。

    而且六年前, 他说话不体面，伤了人心, 没指望如今碰见了，许京窈会给他好脸色。

    周妄垂眼，看她?的耳垂上佩戴着细长的流苏耳环，比年少时多了些女人味。背后的卷发软而蓬松, 他手?痒，想勾住一缕在指尖摩挲, 但如今已没有资格去触摸许京窈。

    尽管往日亲密无间。

    疏间了，就是疏间了。

    电梯升到二十层，许京窈像是得?到解脱般，抬腿迈出去，周妄也?跟着出来。

    地毯很软，听不见脚步声，但许京窈知道周妄在后面。

    她?加快步伐，踩着十公?分的细高?跟，鱼尾裙摆摇曳生姿时，她?每一秒都在祈求自己不要崴脚，千万不要在周妄面前发生任何?有损气质的事?情?。

    周妄闲庭信步地跟在后面，嘴角淡扯着，眯眼看着许京窈盈盈一握的细腰，心想，怎么长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拧巴。

    许京窈的房间在走廊尽头，门牌号二零二三。插卡开门的那一刻，感觉到身后的人还在靠近，她?忍无可忍，转身质问：“周妄，你难道还要跟着我?进房间？”

    嘀——

    周妄正巧把房卡插进二零二一的房间，抬手?推开门的那瞬间，见到许京窈回眸质问。他起了坏心思，勾唇一笑：“你想我?进去，还是不想我?进去？”

    许京窈：“……”

    好吧，她?忘了周妄也?住二十楼，不然晚宴开始前，怎么会在走廊上先碰见。

    所以周妄刚刚不是要来跟她?叙旧，而是要回房间。她?在楼下就会错意了，并且还非常多余地让苏曼璐帮她?拖住周妄。

    “……”晚宴上喝了不少酒，许京窈脸上热热的，脑子有些乱，“不想你进来。”

    周妄说：“行，那我?不进。”

    砰——

    许京窈进房带上门，低下头，双手?捂着涨红的脸，“怎么会这么尴尬……”

    以后看见周妄，更不好面对了。

    但是，以后还能再见到周妄么？

    许京窈不得?而知，她?对今天西装笔挺，以三千万拍下蓝鲸胸针的周妄，一无所知。

    二零二一房间内。

    灯光暗黄，周妄取下领结，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

    他单手?解开领口的两颗圆扣，挽起袖子，手?臂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那并不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掌心里有薄茧，手?臂上有浅淡疤痕，不知道经历过什么，怎么留下的。

    周妄从冰箱里取了瓶水，灌下去小半瓶，凉意从胸口窜到小腹，血液里的燥热散去几分，心里那点?汹涌暗潮也?渐渐平息下来。

    他拧紧瓶盖，站到落地窗前，俯瞰而下，繁华都市霓虹闪烁，纵横交错的街道上，车尾灯似闪烁的龙鳞。

    国土广阔，天南地北的两个人，若非一方故意接近，大抵是一辈子无法擦肩的。

    周妄知道自己不该再来招惹许京窈，可六年的杳无音讯，思念成疾，当他在谈判桌上听到许京窈的名字时，内心还是隐隐触动。

    很想来见一面。

    虽然明知不受待见。

    八月的江市是一年中最燥热的时候，烈日似火炉悬于上空，光线刺得?人皮肤生疼。

    商业大楼的三十二层，打?磨机房里冷气很足，杯子里的热水没几分钟就凉了。

    因为前不久拍卖会的事?情?，梵洛蒂克近日定制单暴涨，许京窈跟苏曼璐两个人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磨机房里做饰品，无暇顾及其他。

    深夜，很多人都回去了，两个人还在沉浸式镶嵌。许京窈先完工，装好饰品走到苏曼璐旁边，“璐璐，需要帮忙么？”

    “我?也?快了，”苏曼璐仔细检查着手?里的玉坠，“这单客户出手?大方，我?赚得?挺多，有空点?两个男模犒劳自己。”

    许京窈浅笑。看苏曼璐也?快结束，她?坐在旁边帮着一起收尾。

    “诶，窈窈，”苏曼璐擦拭着宝石，朝许京窈挤眼，语气里有那么几分八卦，“话说你跟望遥地产的周总有什么瓜葛？那天为什么要我?帮你拖着他？”

    回想起那天的乌龙，苏曼璐尴尬得?打?了个寒碜，“虽然我?拖错了人。”

    许京窈不好意思说当时自己会错意了，想糊弄过去，“我?以前读书的时候，在他家里住过一年，后来翻脸了。”

    “Word天呐？！”苏曼璐动作凝固，一脸的震惊，“你以前在周妄床上睡过一年？后来跟他分手?了？”

    许京窈：“……”

    作为一名设计师，苏曼璐的专业能力?够强，但理解能力?欠缺。

    “没有，只是兄妹。”许京窈垂下睫毛，说得?很平淡。

    苏曼璐很会看脸色，察觉到许京窈情?绪不对，即使再想刨根问底，也?把话咽下去了。

    静了几秒，苏曼璐转移话题，“明天有两个男人都约了我?，一个身材好，一个长得?帅，你觉得?我?应该宠幸哪一个呀？”

    许京窈温吞地问：“你更心动哪一个？”

    “都没有啊，”苏曼璐说：“就觉得?可以一起玩而已，还谈不上心动这种高?级的词。”

    许京窈偏脸，小心翼翼地问：“对不心动的人，也?可以宠幸么？”

    “当然可以，”苏曼璐笑得?轻松淡然，非常随心地说：“宝贝儿，我?是一个没有被婚姻束缚住的年轻女性，在不打?破道德的底线之?上，我?乐意去认识各种各样的男人，跟他们接吻，上.床，吃喝玩乐，这样能让我?放松，并且觉得?人生值得?。”

    许京窈点?点?头，开始理解了。

    苏曼璐还在说：“你想啊，人被生下来，读书的时候不能早恋，大学的时候要专攻学业，出来打?拼了还要整天忙于工作，到年纪了再受父母之?命去相亲，跟一个合适却完全?不喜欢的男人相伴终生？”

    苏曼璐摇摇头，耸肩，“这样循规蹈矩的人生太无趣，我?要活得?随心一点?。再说了，不认识多一点?人，怎么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样儿的？”

    许京窈淡笑，“说得?很有道理。”

    “你呢，大好的年华，”苏曼璐委婉提点?，“天涯何?处无芳草，别只在一个人身上纠结，周妄是很好，但散了就散了，你该往前走。”

    第二天中午，许京窈坐在办公?室里画图，偶尔会分神?。

    重?逢周妄，她?心里的问题一个都没问，毕竟她?也?没有身份去了解周妄这些年的经历与现况，而且，她?是当年受委屈的一方，如今再上赶着叙旧，未免太轻贱自己。

    正躺在椅子上休憩，手?机屏幕乍亮，是江潋滟发来的信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吃饭。

    许京窈想了想，回复：【最近没空】

    觉得?这四个字太冰冷，怕作为女儿的寒了妈妈的心，她?又转过去八千，还发了个小红心示爱。

    其实高?考完，许京窈从淮临回江市之?后，并没有回家住，因为家里有江潋滟的新老公?和新儿子，所以她?从进入大学到现在工作，一直是在外面租的房子。

    至于经济状况，许京窈手?上本来就还算富足，有个万儿八千的，二零一六年过年那会儿，正被周妄宠得?要上天，拿了三万的红包给她?，无论她?怎么拒绝，都一定要塞给她?。

    后来许京窈赚到钱了，想把这三万块给回去，问周从凝要到周妄的收款账号，转款时备注：【拿着，给孩子的。】

    周妄反手?又给她?转了五万，备注：【再转回来，我?就给你转十万。】

    许京窈只好作罢。

    想起以前的事?，其实更多的还是美好，只是结尾太糟糕。

    许京窈无声叹息，不经意瞥一眼桌上的日历，八月三日，再过三天就是周妄的二十九岁生日，但与她?无关。

    天空的另一边，首都。

    上午十点?，黑色迈巴赫驶入高?端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

    周妄推开门下车，西装革履身姿修长，黑色皮鞋擦得?油亮，轮廓锋利，连带头发丝儿都平添几分冷峻。

    刷卡进了VIP电梯，按下四十层，他掏出口袋里的一枚硬币，放在掌心里看。

    慢慢陷入沉思。

    自从拍卖会上跟许京窈重?逢，而又分开后，他这几天工作都不在状态，思维没日没夜地被一张脸牵扯着，心里总是觉得?空缺，怎么都得?不到满足。

    他清楚得?很，自己就是在害相思病。白日里想着，夜晚里梦着，就是摸不到。

    怎么办呢？

    小事?深思熟虑。

    大事?抛硬币。

    周妄决定抛一次试试，如果正面朝上，他就去江市追许京窈，至于对某个人的承诺，他会去想办法解决。

    如果反面朝上就不追了，继续害相思病，害一辈子。

    电梯稳稳上升的同?时，周妄抛起手?中的硬币，他的视线并没有循而上，而是静静地看着电梯门，待硬币又落入掌心，他合上手?掌。

    叮——

    电梯门同?时打?开，’望遥地产’的红色LOGO出现在白色大墙上。

    “老板，早上好。”助理林佑穿着板正的西装，等候在电梯口，“早餐和水果已经准备好，您是先去会议室，还是先吃早餐？”

    “林佑。”

    周妄握着硬币出来，“问你一个问题。”

    “老板您说。”

    周妄看着自己的手?，“如果你抛硬币的结果，不是你想要的，你会怎么做？”

    林佑毫不犹疑地回答：“我?会忘记自己刚刚抛过硬币。”

    周妄嗤笑了下，张开手?掌，正面朝上，结果是他要去江市追许京窈。也?许他是嘴角的弧度弯得?太明显，林佑也?跟着笑。

    “恭喜老板抛到想要的结果。”林佑向来会拍马屁：“听说这寓意着，您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会非常顺利，而我?老板周妄本来就无所不能，肯定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想要的。”

    “帮我?订明天下午的机票，去江市。”周妄往公?司里走，这一层都是集团高?管，有独立的办公?室，公?共区域很安静，只有两位文秘站起来对他欠身，喊一句周总早。

    林佑手?里抱着一个文件夹，边写边问：“酒店您想住在哪个区？”

    周妄说：“梵洛蒂克附近。”

    “鲜花和礼物需要订么？”

    周妄暗道这助理真上道，他从没追过女生，本不知道要做这些仪式感。想了想，慵懒道：“订一束白玫瑰。”

    林佑问：“需要包场哪个餐厅吗？”

    这个周妄也?不确定，他六年前对许京窈说了难听的话，分别时也?没回去见一面，许京窈心里到现在估计还在记恨他，愿不愿意赏脸搭几句话都很难猜，想一起吃饭属于白日做梦。

    “先不订。”周妄说。

    “好的，您还没把握能约到对方共进晚餐是吧？”

    林佑嘴快地问了这么一句，问完就后悔了，他跟了周妄两年，早知道这人的脾气，发起火来吓人得?很，连寇副总都被他揍过。

    “老板，我?错了……”林佑把头低下去。

    周妄不怒反笑，但笑得?狠戾，让人不寒而栗，“我?不能做饭给她?吃？”

    林佑弯腰，“可以的，老板。”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老板十指不沾阳春水，从小就是当少爷的，毕竟团建时能把鸡蛋煎成纯黑色的人，能做出什么饭来给人吃呢。

    还嘴硬。

    次日，飞机在首都起飞，降落在江市。

    周妄这次是过来追人的，没像平时一样穿着裁剪合身的西装，而是换回了宽松的黑色T恤，头发也?没往上梳，随意地散落在眉骨上，年轻得?像二十二岁。

    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吸引不少目光。

    这时的许京窈刚下班，但没回家，而是打?车去了公?司附近最高?端的饭店赴约。

    她?穿着宽松的白衬衫配黑色长西裤，看起来专业又稳重?，步伐带着气场，希望能让合作方信任她?。

    可许京窈没想到的是，对方本应该到场一个团队，却只来了一位三十出头的男人。

    圆桌十来个座位，还偏偏坐在了她?身旁。许京窈不迟钝，觉出对方的意图，没等上菜，她?就冷下脸来，拿起包出门。

    男人坐在里面，看着许京窈的背影，眼神?非常狭隘，“装什么呢？来都来了还玩欲擒故纵？跟你们公?司的苏曼璐一样，明明骚得?很，还喜欢装保守。”

    许京窈停住脚步，站在门口回眸，下巴稍抬，眼神?里带着十足的轻蔑，“阁下是臭鱼烂虾吃多了吧？说两句话全?是病毒。”

    讽刺地剜了那人一眼，许京窈从容离场。她?面上风轻云淡，心里还是有些烦躁的，毕竟来之?前，没想到是这种结果。

    合作没谈成，还沾了一身脏水。

    走出饭店长廊，来到楼层大堂，地上的瓷砖亮得?反光。

    前方有个小台阶，下去后就是电梯口，许京窈正往前走着，整理着心情?，电梯门同?时打?开，周妄从里面走出来。

    他刚落地江市，寇豫也?在这里，想着上来一起吃晚饭，哪知道出电梯就能碰上许京窈。

    许京窈不经意抬眸，与他撞上目光，视觉受到了冲击。她?脚步一顿，踩住钉子似的动弹不得?，站在台阶上怔怔地望着周妄。

    没有丝毫的预料和准备，她?再一次遇见了周妄。惊讶之?外，也?有疑惑。

    他怎么还在江市？没有回集团吗？

    身上穿得?休闲，来这里是消遣？

    周妄也?愣了，他正想着明天约许京窈见面的理由，没想到在这里偶遇了。

    沉默相对数秒，两个人都杵着不说话，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毕竟他们之?间，有六年的空白。

    走廊上的男人不怀好意地走到许京窈身后，擦肩而过时，有意地往她?背上重?重?一撞。

    许京窈毫无防备，被撞得?趔趄着走下楼梯，脚踝崴了下，整个人受力?扑倒在地上。

    瓷砖冷硬，磕碰得?她?膝盖和手?掌生疼。

    “嘶——”许京窈跪坐在地上，骨头疼得?她?一时间起不来。

    周妄疾步跑过去扶她?，拧着眉，满眼心疼，嗓音也?低了几分，“窈妹。”

    久违地听到这个称呼，许京窈鼻尖泛酸，心脏在抽痛。

    分别的两千多个日夜里，周妄的声音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里，缠绕着渐渐远去，惊醒时分，她?指尖抓到一片虚无，眼泪无声地掉落，心想周妄要是在身边就好了。

    “摔疼没有？”周妄明知故问。

    许京窈不做声，推开他，想自己爬起来，可是脚踝疼得?动不了，紧紧皱着脸。

    旁边的男人一看这俩人认识，而扶许京窈的年轻男人明显高?他许多，动起手?来他肯定不占上风，不动声色地乘电梯走了。

    周妄看许京窈捂着脚踝，知道这一下是扭狠了，他也?难受，“我?抱你。”

    许京窈低着头，“不要。”

    周妄说：“你没法儿走。”

    许京窈犟着，“那也?不要你抱。”

    周妄知道许京窈打?小就是这个性子，在不喜欢的人面前，她?再无助也?不会求助，倔强得?很，深得?他喜欢。

    周妄不再征求同?意，直接拦腰把许京窈抱起来。她?的身子还跟以前一样，轻得?很，只是马尾变成了微卷的长发，成熟了些。

    “周妄！”许京窈惊呼，她?不想被周妄抱着，但又下意识地揽住他的脖颈寻求安全?感，“你放我?下来。”

    周妄垂着眼，“你受伤了。”

    许京窈说：“跟你没关系。”

    “有关系，”周妄直白地说：“我?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