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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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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姝想, 这怎么能是装糊涂呢。

    何况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啊,糊涂一点又有什么不好的。凡事都要问个清楚明白, 有时候根本没有必要。

    她甩了甩头,试图将酒气带来的昏沉感甩出去。喝酒误事, 还真是有道理, 她进王府第一次喝酒, 就遇到这么个情况。

    【您让我说什么?】

    “谢姝,你明白我刚才那话的意思, 你可以不是王府的客人。”

    萧翎并没有放开她,那握着她腰的手甚至还紧了一分。掌下是令人心悸的纤细与柔软, 却仿佛有着灼热的温度, 烫得人心猿意马。

    这个姿势, 这个距离, 彼此纠结不清, 仿佛世间唯他们二人。

    她突然打了一个酒嗝, 酒嗝中全是梅子酒的清香。原来真不是她的错觉, 萧翎真的对她起了心思, 只是这心思或者本身就是一种错觉。

    【你我才认识几天?纵然你能识人心,你就觉得自己真的了解我吗?】

    “难道我们不是相互了解了吗?”

    【你以为我们同遭雷劈,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不同于世人, 你以为我们清楚彼此的一切,我们就是相互了解吗?你是你, 我是我, 哪怕我们有着太过巧合的际遇, 却终归不是一路人。】

    “谁说我们不是的?”

    【你这话就不讲理了,话是我说的, 你不是听见了吗?你问我,我也回答了,结果你不满意,你让我怎么办?】

    怎么这么难侍候!

    谢姝清醒一会儿,头又昏沉起来。

    早知如此,她就不喝那么多了。

    萧翎记得很多年前,当他一次次沉入水底时,溺水濒死前的犹豫让他开始挣扎,一时想求死一时想求生。

    如同此刻,无比的矛盾。

    “为什么?”他问谢姝。

    【世子爷,我所求不多,唯求自在。您说,我在您面前,能自在吗?】

    “心意相通,难道不好吗?”

    去你的心意相通!

    这是心意相通吗?

    谢姝都想骂人了,她单方面被人看透,这也叫心意相通!

    【世子爷,既然您非要问个清楚明白,那我也就和您说说自己的想法。世间姻缘美满者,在我看来有几种,一是门当户对,二是两情相悦,三是两者皆有。你我既不门当户对,也不两情相悦,绝非一路人。】

    “你不试一试,如何知道我们走不到一起?”

    谢姝都快疯了,这还说不说得清楚了?

    【您设身处地站在我的位置上想一想,如果您是我,您愿意自己所有的心思都在另一个人面前无所遁形吗?您或许觉得我与众不同,其实我最是普通不过。您或许觉得我还有些用,但我又怂又胆小难当大用。我对您而言,不过是在花丛中偶尔看见的一株狗尾巴草,您以为我特别便多看了两眼,等时过境迁之后您再看,便知自己此时不过是花了眼,一时鬼迷心窍而已。】

    鬼迷心窍?

    萧翎想。

    她确实是鬼,自己也确实被迷了心窍。但她绝对不是狗尾巴草,她是自己在永堕黑暗前猛然瞧见的一抹天光,像极那日的雷电。

    “你怎知我是花了眼?”

    “我……”谢姝感觉自己酒气又涌上了一些,“我眼花,我眼花,还不行吗?”

    她真的眼花了,眼前这张面如冠玉的脸裂变成了两个,然后是三……停地晃来晃去,晃得她眼也花了,头也更昏沉了。

    【萧翎你丫的,你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啊!你的问题我都回答了,你还要我怎么样,我一个喝多了的人,你和我掰扯这些事做什么!】

    她气极噘嘴,这一嗔不仅娇态毕现,醉意之中还带着几分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妖娆风情,宛如夜色中盛开的花,吸引着人去采撷。

    萧翎喉结滚了滚,掌心下越发似着了火。

    他幽沉的瞳仁,已完完全全被眼前的少女占据,瑰姿艳逸惹人垂涎,千娇百媚令人难耐,他像是受到蛊惑般低下头去。

    一时心急,而不得章法。

    “张嘴。”他的声音暗得吓人。

    谢姝被他磨得难受,脑子更是晕乎乎,闻言无比乖巧地照做,他立马得寸进尺,如同食髓知味的凶兽。

    那虫儿不知何时停止鸣叫,似有若无的夜风吹散了一些暑气,静心去感受时,仿佛还能感觉到一丝丝的凉意。

    这丝凉意让谢姝意识有短暂一清明,惊觉萧翎在对自己做什么后,她用力一推时,竟然挣开了对方的箍制。

    当下不管不顾,跌跌撞撞跑远。

    “二姑娘。”

    多乐看到她,连忙提着灯笼过来。

    她身体一软,靠在多乐身上,催促道:“快走。”

    “二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那梅子酒后劲英甚大,我现在头晕得很。”

    一听她说头晕,多乐忙一手扶她,一手提着灯笼往回走。

    夜极静,黑暗掩盖了所有的躁动。

    草丛里的虫儿,与那形影孑立的人,一个不知人间情爱动人心,酸甜苦辣皆是劫。一个却初尝人间情滋味,求而不得乱了心。

    ……

    翌日,众女离府。

    王府给所有人都送上一份厚礼,然后送她们各自归家。

    当初进府时除了一早住在王府的赵芙,共十二位姑娘,谢姝是最晚被接来的。而今离府加上赵芙,只有七位姑娘,谢姝还是最晚被送走的那一个。

    前一个最晚,是因谢家门第最不显。后一个最晚,是因她被老太妃留下说了最久的话。前后两个最晚,意义却大不相同。

    老太妃亲自送她出了梧桐院,叮嘱她要好好照顾自己,又提到过些日子再接她来王府小住的事。

    她一一应着,并不会在这样的时刻的拂了老太太的心意,至于日后王府真的再请她,到时候再做打算。

    自始自终,她都没有往左右四下多看一眼,因为她怕自己这双透视眼会看到不想看到的人,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出了王府,一时之间天高云淡。

    马车缓缓驶离时,她心里的纠结也跟着一点点被丢在身后。

    透过马车,她望着渐远的王府。

    从今往后,她和萧翎应该再无交集。

    只是那个人……

    会放弃吗?

    一想到昨晚上发生的事,她的头就疼得厉害。明明该说的都说清楚了,为什么最后会有那一出,她居然还乖乖地张了嘴!

    真是要命!

    酒后乱性,果然是害人不浅。

    一路从繁华到寻常,街景在她眼前不断变化着,直到举人巷外那高高的牌坊入眼,她的心才慢慢安定下来。

    举人巷是小官小富的聚居之地,之所以叫举人巷子,是因为自前朝起,但凡是进京赶考的外地举子们,金榜提名被授京官之后大多会在举人巷子安家落户。

    久而久之,便有了天下举子入京城,青云路起举人巷的说法。一水的青砖黑瓦之中,间或杂着一两幢高檐朱门的宅子。往来巷子里的人或是官服或是富户打扮,瞧着都是体面之人。

    巷子口最是热闹,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平日里的聚集之地,远远就瞧着有些热闹,尤以一人嗓门最大,语速也最快。

    “以前咱们巷子里就数伍夫人最阔绰,而今怕是不一样了。新来的苏夫人穿金戴银的,可比伍夫人更富态……”

    多乐一听这声音,眼睛一亮。

    “二姑娘,是张阿嬷。”

    谢姝也听出那人的声音,正是巷子口住着的张阿嬷。张阿嬷说的伍夫人是巷子里最大的富户,至于那苏夫人,想来应该是新搬来的住户。

    谢家在这条巷子住了九年,她清楚巷子里的每户人家,哪怕有些不曾往来,哪怕有些从未打过交道,但来来往往搬进搬出的人,她心里都门清。

    “唉哟,这不是苏家大姑娘吗?今儿个这身衣裳真是鲜亮。”张阿嬷老眼一眯,看见了王府的马车后,“咦”了一声。

    多乐探出头去,和她打了招呼。

    她一拍大腿,颠颠地过来,嘴里不停喊着多乐的名字。她与谢家走得近,与多乐最是投缘。多乐一回到举人巷,自然恢复了自己泼辣爽利的性子,当下就向谢姝告了假,让车夫将马车停下。

    多乐不仅得了谢姝的准假,还得了谢姝给的一盒点心。这盒点心是谢姝让她做人情,准备送的人原本就是张阿嬷。

    “还是多乐丫头懂事,出门一趟还惦记着我老婆子。”

    这时一道声音突兀地插进来,问:“张阿嬷,难道这就是你常说的谢家二姑娘?”

    隔着车帘子,谢姝循声望去,只见一身杏色新衣的姑娘正在打量多乐。

    多乐听出这姑娘语气中的不屑,当下怼过去,“这位姑娘,你是不是眼神不好使?我家姑娘还在马车上坐着呢。”

    那杏衣姑娘一恼,不大的眼睛朝马车望过来,“你们总说谢家的姑娘长得好看,是这巷子里最好看的姑娘,我看她丫头长成这样,当主子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谢姝有些哭笑不得,这是哪里来的棒槌。

    她掀开帘子,露出半边脸。

    “敢问这位姑娘,为何言语咄咄?”

    那杏衣姑娘甫一见她的容貌,舌头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样。很快又昂起头来,违着心道:“你就是那谢家的二姑娘,我看长得也不怎么样。不就是眼睛大了些,皮肤白了些,没什么大不了的,哪里像张阿嬷说的那样是个绝世大美人。”

    “这位姑娘说的没错,我确实不怎么样。我看你其实长得还不错,不过是眼睛小了些,皮肤黑了些。”

    说罢,谢姝放下车帘。

    那杏衣姑娘还当她是在夸自己,一脸喜色,“这谢家二姑娘长得一般,说话还算中听。我若是眼睛大一些,皮肤再白一些,她可比不过我。”

    “苏大姑娘若是脸皮再厚一些,那就更好了。”

    这话是多乐说的。

    很快,传来张阿嬷爽朗的笑声。

    马车继续前行,谢姝一眼就看出巷子里的一处不同。原本那住着乔姓商贾的宅子,匾额换成了苏宅两个字。

    她心想着,这应该就是新搬来的苏家。

    车辙压在石板路上,不多时停在谢家门前。

    一早得了信的叶氏领着小儿子出来迎接,叶氏上上下下将女儿一打量,红着眼喃喃着:“瘦了,瘦了。”

    马车上的箱子被搬下来,她见多了好几个箱子,明显有些惊讶。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王府的车夫还在,她只能将满腹的担忧和疑惑全压下。

    当装着二百五的陶缸被拿下来时,她吓了一跳。

    “……么有一只大乌龟?”

    谢姝笑道:“这事说来话长,等会我再和娘细说。”

    谢则美人小,好奇心重,立马就被二百五吸引去注意力。

    挥别王府的马车后,叶氏将谢姝拉进屋,一时摸着她的脸,一时摸着她的手,“怎么瘦了呢?在王府没吃好睡好吗?”

    “王府吃得好,什么好吃的都有。屋子里还有冰,睡得也好。”她靠过去,“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我就是想娘了,想爹了,想弟弟们了。”

    “我的娇娇啊。”叶氏眼眶又红,“你这个傻孩子,王府那样的富贵地,你去做客就好吃好睡,做甚想我们呢。”

    嗔罢,又道:“自打听到世子爷被蛇咬又遇刺的消息,我这心就一直悬着。你爹说王府侍卫众多,必不会出事。但娘心里却始终不踏实,眼下你回来了,娘这心哪,总算是能放下了。”

    “我的心也踏实了。”

    这是实话。

    母女二人相视一笑。

    叶氏又问起她那些东西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只大乌龟。她说东西有太妃娘娘和王妃娘娘赏的,还有结交的好友谢韫送的,至于二百五,她用的还是无意捡到的那一套说辞。

    她接着说了一些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自然是挑能说的说,不能说的全压在心里。当听到她说短短几日又是诗画会又是赛乌龟的,叶氏的嘴老半天都没合上。

    “听着怎么日日不得闲?”

    “可不是嘛。”她装模作样地叹气。

    这话惹得叶氏忍俊不禁,点了点她的额头。

    谢则美蹲在陶缸边,小小的一团无比认真。也不知他从哪里拨来的一根草,正专注地逗着二百五玩。

    谢姝清了清嗓子,问:“小美,你有没有想二姐啊?”

    “想。”谢则美头也没回。

    “我也天天想我家小美呢,想得都睡不着觉,人都瘦了好些。你好好看看二姐,二姐是不是瘦了?”

    谢则美还是没回头,“瘦了,二姐最瘦。”

    “是谁惦记着王府像花一样好看又好吃的点心哪?我这巴巴地从王府给他带了,他怎么看也不看我一眼?我可真是太伤心了……”

    “二姐!”点心二字,让谢则美立马颠颠地到了谢姝面前,仰着小脸谄媚一笑,“二姐瘦了,比以前更好看了。”

    叶氏莞尔,笑出声来。

    谢姝一边给弟弟拿点心,一边问道:“娘,新搬来的苏家是什么来头?”

    “那个苏家啊,听说是从庆州搬来的,苏家的老爷夫人是长公主府那位郡主的养父母。”

    叶氏说完,见女儿发愣。

    “娇娇,怎么了?”

    “没什么。”谢姝垂着眼睫,“原来是他们家啊。”

    叶氏感慨道:“这是好人有好报,当年乾门关破,多少百姓四处逃难。苏家自己都朝不保夕食不果腹,还能收留别人的孩子,一路带去庆州避难。若不是后来实在揭不开锅,他们也不会拿郡主的那块玉佩去当。也幸亏这一当,才让长公主的人找到了郡主。”

    好人好报么?

    谢姝扯了一下嘴角。

    她将一块荷花酥递给谢则美,让他慢慢吃。

    他捧着点心,吃相却极好。

    叶氏翻看着那些东西,不时发出赞叹声,“这料子可真好,上手软滑不说,还凉丝丝的,过两天娘就给你裁了,添两身新衣裙。”

    “娘,不用了,都留着吧。我有新衣服呢,谢家大姑娘送了我好几身。”

    “那娘就全给你留着,日后给你当嫁妆。”

    这个谢姝倒不扭捏,“嗯”了一声。

    叶氏准备将东西归置好,一边忙活一边闲话着家常,“你刚才不是问那个新搬来的苏家吗?他们家还有一个和秀哥儿一般大的儿子,如今也在管夫子那里进学。”

    谢则秀上学的学堂名为松间学堂,是举人巷子附近最有名的一间学堂。学堂的管夫子有举人功名,人品清正且学问不俗。

    管夫子学问好,脾气却不算好,收学生向来看天赋与眼缘。若是愚笨或是看不顺眼之人,哪怕是束脩再多也不会收。

    “哼,他是个坏蛋!”谢则美突然出声。

    谢姝忙问,“小美,你说谁是坏蛋?”

    “那个姓苏的。”

    叶氏皱眉,“可不兴胡乱败坏别人的名声。”

    管夫子能收的学生,还能有坏的吗?

    “我没有败坏他的名声,他欺负大哥,我听大哥说的。他趁夫子不注意,往大哥写的字上面洒墨,还把大哥抄的书给撕烂了。”

    这些事,叶氏都不知道,当下愣在那里。

    这时有人匆匆来的信,说是谢则秀在学堂里出事了。

    叶氏一听,脸色更加难看。她忙问那人出了什么事,那人也说不清,好像是和同窗起了龃龉,夫子让人来请家里人过去说清楚。

    她急着出门,被谢姝制止。

    谢姝道:“娘,事情暂未清楚,您若是直接出面恐有不妥,还是我去吧。”

    “……还小,你刚从王府回来,好好歇一歇,娘去就成。”

    “娘,您听我说。若是小事,我去也就够了。若事情不小,我先探个底,你和爹再出面也好转寰。”

    叶氏一想也是。

    谢姝把多乐叫回来,一起出门。

    松间学堂隐于闹市之中,院边种着一排细竹,上面写着松间小筑四个字。学堂的门半开着,里面传来一位妇人尖刻的声音。

    “你这个不长眼的玩意儿,也不打听打听我家官哥儿是什么来头。我的养女可是郡主娘娘,我家官哥儿是郡主娘娘的弟弟!那玉笔是郡主娘娘送给我家官哥儿的开笔礼,今日你若不还回来,信不信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妇人一身的红,微胖的身体裹在红衣中,像个一点就炸的炮杖。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口沫横飞。

    “你姓谢是不是?我听说你爹就是个七品官。你知不知道郡主是什么身份,那可是皇亲国戚,你爹见了都要下跪磕头。你算个什么东西,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做贼……”

    “二姑娘,大公子绝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多乐气极。

    谢姝眼底一片冰冷,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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