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一连数月, 蝉喘雷干。
土地滴水未落,黎民百姓哀嚎一片。
北地频起战事,中原多是灾情, 如此情景难免黎民百姓人心惶惶。
不知从何处悄然传出, 竟一时间在各地传的沸沸扬扬, 道这一切只因皇帝逆天而为, 迎娶了妖后所至。
更有甚者, 四处叫嚣着什么“荧惑守心,天谴将至。”
此类种种, 无端荒谬之言, 倒是一副空前盛况。
何其无端荒谬之言, 甚至未曾传入深宫,唯恐污了皇后耳朵。
当今年盛力强, 身强力健, 竟也能扯出什么荧惑守心?
龙威在一日, 又怎是区区几句谣言能撼动的?
一切最终稳中有序进行,朝中组织人马南下赈灾, 北境日复一日军情来报。
一晃好几日, 竟快到了重阳节。
禁中每年重阳这日都要大设宫宴, 帝后亲赐酒水茱萸。
大徵风俗人情之中, 重阳这日占据一席之地。
正是一年金秋之际,菊花盛开, 子民总喜好饮菊花酒、放纸鸢,佩戴茱萸。
只是这年因战事与各处的旱情, 宫中自然不好大张旗鼓设宴。
便是连往日极好饮酒作乐招女眷入宫的太后, 也安安分分削减了宫中一应用度。
可这节日无论大办还是小办,总少不了。
皇后为天下女眷之首, 如今这等百姓臣民人心惶惶的时节,总不能更是一副凄惨模样。
重阳前几日,乐嫣便命女官早早备上菊花酒,集节宫娥女眷闲暇时采摘茱萸,将茱萸晒干放在佩戴或是香袋中。
等重阳那日,饮些菊花酒,随身佩戴茱萸,祈祷一份平安。
采摘茱萸算不得仔细的活儿,乐嫣却也从中取乐,挽起袖子小半个时辰便摘了好些,等晒干了亲手缝制香袋。
皇帝前两日御驾往关中去,乐嫣便趁着重阳宫宴这日替着他朝着几位宗室年长亲王王妃慰问一番。
众人朝着这位年轻的皇后,以往的晚辈,自然是尴尬,却也万不敢轻视她。
倒也算是一派和谐。
到了恭亲王妃这儿,王妃一副人逢喜事,面容红润的紧。却也一见到乐嫣,便私下朝着乐嫣抱怨:“如今真是叫我等操心那个孽障,眼看就要说生了,丈夫却又离了身边,昨日去瞧她她还一副心事重重,只怕心里熬的慌。”
这事儿乐嫣属实无奈,奈何高都统护卫皇帝从不离身,她总不能一句话将人召回来?
想来京城之中,恭亲王府的县主,自是有许多太医稳婆照看。
乐嫣只得笑说:“告诉她别急,晚生几日说不准就能等来高都统。”
恭亲王妃一听,当即忍不住心中哀叹一声,暗道这个皇后果真是没生过孩子的,瞧瞧这话说的,什么叫晚生几日?
生孩子这事儿还能憋着的?
还不是说来就来了?来了还能憋得住?
她心中着急,只得赔着笑应是。
乐嫣也惦记着义宁的身子,便叫女官去太医署寻了位擅妇儿调理的太医送去高都统府上,又命人将自己殿里库房开了,取了人参送过去。
惹得恭亲王妃动情不已,连连拜谢皇后赏赐。
乐嫣连忙伸手扶她,却是心中感慨。
觉得义宁当真是个有福的娘子。
快二十岁的娘子了,还成日待在母亲身边,凡是都有母亲操心着,照顾着。
哪儿像自己呢,一路跌跌撞撞的,野草一般。
是个有福气的娘子,也只盼着她这回好好的,安安顺顺生下孩子。
“等那孩子落生了,臣妾第一个入宫来给娘娘道喜。”恭王妃笑着道。
乐嫣听了亦是眉眼染笑,“好,都好,到时候我亦是重重有赏。”
……
当夜,乐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不知如何,往日倒是容易入睡,这夜中总感觉一股股心悸难安。
初秋的天并不寒冷,她却只觉浑身冷汗不断升起,手心都是湿漉漉的,许久才微微进入梦乡。
也不知过了几时,乐嫣忽地像生出梦魇一般,睡梦中拧着眉头,额间豆大的汗珠雨点一般冒了出来。
她猛地从锦绣推叠的床榻间惊醒,恍觉心惊肉跳。
耳房间守夜的春澜听闻动静,不一会儿就端着烛火走过来。
却见娘子发鬓散乱,浑身汗水倚着枕头无力的模样,她连忙上前放下烛台,去给乐嫣披上外衣。
“娘子,可是梦魇了?”
乐嫣哑着嗓子,摇摇头,极其难受的闭上眼睛。
并不愿叫旁人知晓自己做的那些梦。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只适得其反,只好捂着胸口,朝春澜吩咐道:“去将上回的安神方子再熬煮一剂送来。”
坤宁宫内俨然是一方小朝堂,尚食局同尚药局都有人轮流守值,也是为了以防外一,贵人深夜饿了病了。
春澜应喏,不一会儿就去偏殿寻了太医。
“娘娘噩梦惊醒,又是盗汗的厉害,医正您再开一剂上回的安神方子叫娘娘早些煎服吧。”
太医闻言也不敢耽搁,轻抚胡须,正要吩咐侍人取出药方子,忽而一顿,想起几日前皇后的脉象来。
娘娘前几日受过惊,涩脉不利,中有郁结血虚,可隐隐又有些形同滚珠……
这般叫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与几位太医互相把过没一个敢说出来。
若是诊错了,叫皇帝白高兴一场,他们只怕太医也做到头了。
一个个老奸巨猾的都闭口不言,只能过几日脉象显了些再定。
而如今,怎可胡乱用药?
陈太医当即含糊道:“此时只怕不好乱用药,明日清晨,臣再与几位医正为娘娘请脉。”
春澜一听,也不好说什么。
她自然知晓宫中这群太医一个个规矩重,恐怕耽了干系,总恨不能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因此也只好退下。
返回殿中去与娘子禀报时,万幸已经见娘子侧躺着合眸安详睡下。
不过这夜终究是个难眠之夜,乐嫣才安睡没一会儿,隐约便听见宫廊下马蹄阵阵。
深夜内宫纵马的,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乐嫣猛地从床榻上睁开眼睛,疲惫顿时去了大半,她掀了床幔匆匆走出去,追问婢女:“可是陛下回宫了?”
坤宁宫与前头的显阳宫一堵宫墙之隔,许多事都瞒不过彼此。
宫人听了乐嫣的话,匆匆出了坤宁宫往前头显阳宫而去,未久便重新回了殿。
“回禀娘娘,不是陛下,是宫人送急信入宫,陛下只怕要晚两日才回。”
乐嫣走至窗外,隔着鲜红的宫墙,似乎能窥探墙的另一面。
她不声不响看了窗外明月高悬的苍穹,忽地怒斥一声:“你撒谎!不是陛下,谁敢深夜宫中纵马?”
女婢伺候乐嫣小半载,一直以为这位主子是一位软性的娘子,总以和善待人,今日竟是被乐嫣这般疾言厉色吓得抖如筛糠。
忍不住双腿一软就跪去了冷硬的玉砖之上。
“娘娘恕罪!”
乐嫣冷冷瞥了她一眼,自己亲自动手为自己披上外袍。
那眼神仿佛再说,你的命留在你自己手里。
小宫娥年岁本就不大,被乐嫣这番与往日判若两人的模样吓得眼泪直流,想也不想便道:“奴婢没骗娘娘,显阳宫有许多人,点了重重烛火,可总管没准奴婢进去。只朝奴婢说让奴婢回来禀报您,是急政陈条送进来……”
乐嫣微微抿唇,压着自己的心悸:“伺候本宫梳洗。”
……
显阳宫中。
一群宫人战战兢兢守着殿门,却见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天还未亮,皇后便衣着齐整,款款而至。
尚宝德忙的满身的汗,一瞧见这位小祖宗亲自来了,简直惊骇欲死。
他连忙命人拦住皇后,自己矮圆的身子一路小跑着跑下玉阶,拦至乐嫣面前。
“娘娘……娘娘如何来了?”
乐嫣不理会他,只绕过他沿着玉阶而上。
尚宝德连忙上前堵住:“娘娘暧,今夜当真是事忙,您先回坤宁宫,明日一早……”
他在极力隐忍着,强迫自己镇定,可微微颤抖的手袖出卖了他。
叫伺候皇帝许多载的太监总管露出一副神情,乐嫣见此,不由遥遥朝着显阳宫冗长的台阶看过去。
两侧台阶之上站满了卫士,远比往日瞧见的多,一个个威严以待。
乐嫣唇齿间止不住颤抖,她忽地提着裙跑了上去,脚下几欲生风,连小腹都跟着隐隐的疼。
玉阶上无数卫士持戟而立,见到皇后亲闯,纷纷阻拦。
“皇后不得宣召,不可擅自闯殿!”
可皇后这个往日温和的娘子,这夜仿佛铁了心一般,颇有些无所顾忌,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任凭台阶之上刀枪林立,她甚至连眼皮也未眨。
刀枪离她面孔不过分毫距离,卫士们连忙将刀锋压下。
一群以一敌百的卫士,竟叫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步步闯了上来。
他们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谁都知皇后深得帝王宠爱,他们总不能将人斩杀了去——
乐嫣行至殿前,白玉阶之上,一眼便见到一旁尚未来得及撤下的御撵。
上面团团黄金龙纹晕上大片深褐血渍。
她瞧着瞧着,忽地呼吸急促,浑身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放我进去。”她声音发颤,道。
众卫士僵持难决之际,皇后忽地上前几步,重重抬手捶打殿门。
“我知晓你在里面,你休想骗我,你是不是受了伤……”
里面悄无声息,乐嫣眼中渐渐蓄起了泪,她含着哭腔道:“那好,你不给我进去,我便就在这外边坐着,就在外边等着你……”
语罢,皇后竟真的朝着门槛上坐了下去,颇有一副守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一片岑寂声中,殿内忽地传来天子的声音。
一如既往低沉。
隔着门窗,并听不出与以往有何不同。
“放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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